第十一章 我慶幸遇見你

1.

梅老六的情況一直不太好,盡管人已經出了院,但是精神欠佳,開始變得嗜睡,一睡就是一整天,半夜裏再醒來,把電視機的聲音開得很大,又去廚房裏叮叮當當的要開火。

梅杭棲偷偷跟餘蔓說,“醫生說了,這是老年癡呆,人變得跟一小孩兒似的,治是治不好了,隻有順著他,過得開開心心的就行了。”

小鎮裏開了家麥當勞,八斤在家宅了一個星期,實在悶得慌,把大家叫到一起吃漢堡。

餘蔓問危佶,“葛蘭阿姨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所以她抽病人背書,買積木拚圖。

危佶咬著冰激淩,點點頭。

八斤買了好大一堆吃的,漢堡薯條小雞塊,放滿了一整張桌子。

“大家敞開肚皮痛快吃,不夠我再點。”他把薯條遞給何席席,還貼心擠好了番茄醬。

餘蔓想吃一根還被他打手,“你今天這麽開心啊?你媽給你說媳婦兒了?”

“你瞎說什麽呢?”八斤把肉最多的漢堡給她,“今天出成績,何席席勇奪年級第五,我幫她慶祝。”

餘蔓慢一拍,“今天出成績?我怎麽不知道!”

梅杭棲趁機拉攏她,“沒關係,我們學渣不要在意這些東西,都是浮雲。”

“誰跟你是學渣,我這種的,得叫學徒,徒有一顆想好好學習的心,成績就是上不去。”她突然就沒心思去查成績了。

上次讓危佶對答案,光是英語選擇題二十道就錯了十道,這種五五開的幾率,適用於任何一門學科。

八斤豎起拇指,“蔓子,這種事發生在你身上,我一點都不意外。”

餘蔓抄起空袋砸他,“滾!”

人沒砸到,落座的時候還險些摔一跤,還是危佶幫她穩住椅子。

她裝可憐,“你看看這個社會是有多險惡,以後沒我罩著,少給他們玩,容易把你帶壞。”

危佶喝著冰可樂,氣泡在口腔裏炸開,嗓子眼癢癢的。

他一腳勾住餘蔓椅子的椅腿,微微垂眼答應她。

看她還是一臉憂愁,終於憋不住了,小聲告訴她,“成績我幫你查了。”

“啊?”餘蔓突然就擔心了。

“是不是考得很差?完了完了,你先別說,我晚上回去自己消化消化,你是不是失望了,整天給一個白癡補課,也憋屈對不對?”

她像個炮仗一樣,點燃了就停不下來。

危佶聽她說了很久,最後笑了一聲,“還不錯。”

“什麽不錯?”

何席席在看八斤和梅杭棲鬥嘴,沒人注意到他們。

危佶湊到她耳邊,“年級第四十九名,我的小徒弟很努力了。”

餘蔓吃了一劑鎮定劑,話鋒一轉,“那小徒弟有什麽獎勵嗎?”

危佶挑眉,“你想要什麽?”

“牽個小手可不可以啊? ”

她隻是想逗逗他,沒想到危佶大大方方把手伸了過來,見她不回應還催她,“快牽啊。”

餘蔓腦子一熱,牽上的手還伺機找到縫隙,十指相扣。

“呀,這感覺跟拿了奧斯卡小金人一樣。”

“這麽開心啊?”

“當然開心了。”

可是她沒告訴他,她的開心不是因為成績,而是她現在牽著手的人。

秦征覺很快來了回信,約何席席在公司見麵。

她這一次沒有告訴餘蔓,所以看著桌上放著的那份合同時有些拿不住主意。

那時候餘蔓和八斤在小學附近的炸串店啃冰激淩等炸雞排,八斤收到何席席的短信時,特意跑到店外給她打電話,但是還是被餘蔓給聽見了。

“你們一起瞞著我?”

八斤跟她解釋,“我本來是想跟她一起去的,但是她說你會起疑心,她也沒想好怎麽跟你說。”

餘蔓挑重點,“合同簽了嗎?”

“還沒。”八斤還沒意識到嚴重性,“她說她沒拿定主意。”

“你叫她回來,回來再說。”

隻是電話再打過去,那邊一直沒接。

“也許是手機沒電了。”

餘蔓罵了一句,“蠢貨。”

最近一班去市裏的火車是在淩晨,餘蔓在火車站裏等了半個小時,心裏很急,索性搭了輛黑車走。

八斤聯係上她的時候,人已經在高速上了,他也想搭輛黑車,偏偏這會兒是晚上八點,路上有查車的警察,沒人敢拉一個高中生。

等到市裏,已經是快十一點的時候,餘蔓讓黑車司機直接開到秦征覺公司樓下。

大樓裏隻有一兩扇窗戶還亮著,她上到十九層,幸好秦征覺還在。

“何席席呢?”

秦征覺手裏正整理著合同,餘蔓懸著的一顆心瞬間跌落,“她簽字了?”

秦征覺其實更想簽她,所以就算知道餘蔓對他的態度不好也對這個小女孩有足夠的耐心,“她比你勇敢。”

“她人呢?”餘蔓沒有跟他多廢話。

秦征覺把她送到何席席入住的酒店樓下。

看見餘蔓來,何席席有些慌亂。

“現在知道不敢麵對我了?你做決定的時候就沒想到嗎?”

“姐。”

餘蔓就站在房間門口,沒有進去。

“你先進來,進來說。”

餘蔓躲開何席席要來拉她的手,“何席席,你這樣是像誰啊?看著悶頭悶腦的,做起事情來不管不顧,你想過小姨姨夫的感受嗎?”

“他們什麽時候在意過我的感受呢?!”像是提起軟肋,何席席吼著反問她。

餘蔓被她問得發愣。

“從小到大我好像就活在一個模具裏,被搓揉捏成他們喜歡的樣子,我一點都不開心,我覺得我是死的,沒有一點生氣。我才十七歲,我不想再繼續這樣的生活,我想為自己活,難道這也是錯的嗎?”

餘蔓沒有說話。

何席席也許是心中積鬱了很久,終於找到宣泄口,“姐,我不知道我這樣做對不對,但是我知道我現在很開心,為什麽我一定要去管對錯呢?我隻是想要自己開心而已,就隻有這一個幻想,它今天實現了。”

她走進屋裏,門開著,她好像沉浸在自己的快樂裏。

大概是為了要給自己慶祝,桌子上放著一塊蛋糕,蠟燭還沒有點。

她點燃蠟燭,微弱的燭光在她的臉上有熊熊之勢。

她又叫餘蔓,“姐,你知道我有多羨慕你嗎?”

“從小你就不一樣,跟大人頂嘴,闖了禍也一臉坦**的樣子,就算被揪著耳朵訓斥,你也總是仰著一張臉,別人都說你嘴硬倔強,叛逆張揚,可是就是這樣的你,讓我想靠近卻又覺得遙不可及。我沒有你勇敢,但我夢想成為你,像你一樣,跟世界為敵也沒關係。”

她從小就重複做著一個夢。夢裏,她不過隻是一個被餘蔓一劍刺死的小嘍囉,可是就是這樣的一個小嘍囉,也想跟餘蔓一起闖**江湖啊。

餘蔓沒有陪何席席吃蛋糕,她甚至不知道要怎麽麵對何席席。

如果真如何席席所說,她的夢想是自己,那在以前的世界裏,何席席進娛樂圈,再一點一點走上當時的位置,不過是為了靠近自己,可她不會說,所以才會用那樣蠢笨的、討人嫌的方式存在在自己身邊。

她好像,從來不懂身邊的人在想什麽。

她覺得挫敗,又覺得自己傻,浪費了那麽多的時間,也辜負了身邊的人。

蹲在酒店外的花壇上,一束光朝她迎麵而來。

也許是因為蹲得太久了,她的雙腳發麻,根本沒有辦法站起來。

車上下來的人向她奔來,沒有注意到她的不對勁,“何席席呢?她還在上麵嗎?”

餘蔓抬起頭,借著車光才看清是八斤。

“在。”

八斤扔給她一個書包,“我上去找她,你先把肚子填飽。”然後就跑進了大堂。

書包裏裝著吃的和水,餘蔓撕開一個小麵包,咬了一口才發現咽不下去,喝水也救不了。心裏有翻江倒海的難過衝上喉嚨,她啞著聲哭,眼淚一顆一顆的往下掉。

2.

有雙手逆光而來,覆在她的臉上,幫她擦掉眼淚。

她看不見那雙手的主人是誰,可她知道,現在在她身前的這個人,是危佶。

危佶緊緊抱著她,輕輕拍著她的後背。她現在狼狽透了,哭聲抑製住,可是停不住打嗝。

“危佶,怎麽辦,我什麽都不知道,我怎麽什麽都不知道。”

她回抱著他,下巴靠在他的肩上,那裏有溫暖和力量,可是不屬於她。

七月的天,危佶抱著她卻覺得冷。

他合握住她的雙手,哈口氣再搓一搓,“我們走。”

“去哪裏?”

他們在這裏無親無故無依無靠,望著的天是被,踩著的地是席,他們孤苦無依,隻有彼此。

危佶問她,“帶身份證了嗎?”

“你要幹嘛?”就是這種時候,警覺也要有。

危佶被她的反應逗笑,“找個房間,你不睡覺嗎?”

“我?和你?一起睡覺?”餘蔓心裏咚咚跳,“危佶,你還小,這種事情不能急,況且我們、我們……”

“我們怎麽了?”危佶反問她。

餘蔓一閉眼一咬牙,“我們不是那種關係。”

閉著眼,她看不見危佶臉上的表情,隻聽見他笑了一聲,跟著鼻頭就輕輕被刮了一下。

“你亂想什麽呢?”

餘蔓嘴硬,“你沒亂想嗎?”

危佶坦坦****,“沒有啊,隻是覺得你跑這麽遠,時間又完了,你應該好好睡一覺。”

餘蔓還想說,口快反倒咬著了舌頭,疼得說不出話了。

就這樣,她被危佶牽著,在一家小旅館住下,兩間房,危佶在她左邊。

開著燈,她給危佶發消息,“你快忘了我今晚的醜樣子吧,我的形象得挽救一下。”

危佶回,“可能沒辦法了,我記性還不錯,你哭出鼻涕泡的樣子銘記於心。”

“啊!!!”

剛剛躺下床的危佶,被隔壁房間的怒吼震得起身,又聽見相隔的牆麵上有咚咚的響聲。

他忍不住笑出聲。

第二天一早,餘蔓就被危佶給叫了起來。

在樓下的早餐店吃得飽飽的,餘蔓瞥到玻璃上自己紅腫的雙眼,趕緊捂住。

“太醜了太醜了。”

危佶扒開她的手,哄著,“不醜,你每天都好看。”

餘蔓不信,“你就騙吧,我又不是傻子,還是有點審美的好不好?”

早餐店老板被兩人逗笑,一人送了碗豆漿。

這會兒不過上午八點多一點,兩人沿著府河慢慢走,走累了就在江邊的涼亭裏休息。

“你這麽早把我叫起來幹嘛?瞌睡它不香嗎?”

危佶沒解釋,“再等一等。”

“等什麽?”

危佶指著亭外的天,剛剛還是明亮的天空這會兒卻暗了下來。

“要下雨了嗎?”

天暗得很快,沒了幾分鍾就徹底黑透了,路燈也跟著亮了起來。

危佶說,“是日全食,聽說是21世紀最長的一次,一百年才見這麽一次。”

“啊。”餘蔓記得,不過上一次的這天,她在國外,隻能見著日偏食。

“真浪漫啊!”她回頭看著危佶,心裏被填得滿滿當當的。

能跟他一起見識這世界上的所有美麗,是如此浪漫的事。

雙眼再次被覆住,她聽見身邊的人說,“餘蔓,這個世界有很多的未知,那些你不知道的事情有我陪著你去麵對,你不要覺得害怕,因為我會永遠在你身邊。”

指縫中有隱隱的光亮。

她知道,光明回來了。

是啊,這個世界沒有永夜,所以她隻需要等一等,就能瞧見光明。

幸運的是,她知道,有個人陪著她。

這樣就足夠了。

他們走過最繁華的街道,也登上了城市的最高點眺望,危佶想,他們還有很長的路和很遠的未來還沒有去,他們要一起闖關,去世界的每一個角路,留下屬於他們兩個人的足跡。

可是他們還沒有征服完這座城市,就被現實狠狠潑了一盆水。

梅杭棲打來電話的時候,甚至有隱隱的哭腔。

危佶掛掉電話,“餘蔓,我得先回去了。”

餘蔓沒有問什麽,她隻說,“我跟你一起。”

哪裏有那麽多為什麽,隻要跟著他,就是天涯海角她也願意去。

等他們趕回去,危佶家已經被砸得亂七八糟的了。

梅書香堵在門口,說什麽也不讓危佶進去。

“正好小騙子也回來了,趕緊收拾你們的東西快滾!”

梅杭棲雙眼通紅,他吼著,“這裏是我家,要滾也是你滾!”

梅書香來勁兒,揪著梅杭棲的耳朵,“小兔崽子你要翻天了是不是?我才是你親媽,這兩個人跟你八竿子打不到一塊兒,你缺心眼啊!”

葛蘭就坐在客廳的沙發上,剛剛應該是跟梅書香撕扯了一番,頭發散著,衣服也被扯出褶皺,可她依然坐得挺直,背脊一點不彎,看見危佶回來,還笑著說,“小佶回來了啊。”

危佶被梅書香攔著,見葛蘭的樣子,不管不顧的推倒人衝了進去,“媽,你沒事吧?”

葛蘭搖搖頭,把他跑亂的頭發整理好,“我沒事,你別擔心。聲音小一點,你梅叔叔還在裏麵睡覺呢,別吵著他了。”

梅書香撞到門上,胳膊立馬就青了,她齜著牙,“小混蛋,跟你媽一樣是混賬東西。”

“你再說一遍!”危佶整個人炸起,雙眼中染著怒火,狠狠瞪著梅書香。

“我說你媽是狐狸媚子,年紀輕輕勾引人,你們就是貪我家的錢,不是好東西!”

梅杭棲去攔她,捂著她的嘴,“你別說了!”

梅書香打開他的手,“你是不是被他們下蠱了?他們害得你外公瘋了你還向著他們說話,你是不是傻啊?”

危佶咬著牙,“梅叔沒有瘋,他隻是老年癡呆。”

“癡呆就是瘋,你懂什麽?”

梅杭棲聽不得她這樣說外公,“我叫你閉嘴!”

這一吵,引得樓上樓下的都來看熱鬧,梅書香早不要臉了,人往地上一坐,哭著喊著,“媽啊,你把我帶走吧,我爸瘋了,他要把房子給別人了,他不管我了,我死了算了。”

餘蔓就站在門外,冷哼一聲,“原來是來分家產的。”

梅書香聽聲回頭瞪了她一眼。

門外樓道裏,餘大江也在,他擠進來扯住餘蔓,“你別說話。”

餘蔓對他的冷漠嗤之以鼻,拉開他的手,往裏站了些。

梅書香還在大喊大叫,吵得房間裏的人也醒了,抱著枕頭出來瞧。

梅杭棲護著梅老六,“外公,你躲在我後麵,這裏有個瘋女人。”

被自己兒子叫做瘋女人,梅書香跳起衝過來要扇他耳光,隻是沒想到危佶衝了過來,挨上這一下。

一記耳光聲音清脆。

葛蘭徹底坐不住了,什麽涵養禮儀都顧不得了,跟梅書香扭打在一塊兒。

梅老六覺得新奇,還拍手叫好。

最後,是鄰居報警才平息了這場鬧劇。

王燦爛這幾天老是不著家,所以根本沒發現餘蔓昨晚沒回家的事兒。

餘大江泡了兩碗麵,給餘蔓的那碗下麵還藏著顆鹵蛋。

餘蔓沒心思吃,叉子在碗裏攪了又攪,“我媽呢?”

餘大江躲開她的目光,坐到沙發上,“有事出去了。”

餘蔓又問他,“你下午怎麽沒看店啊,生意不好成這樣了?”

這一問,沙發那邊嗦泡麵的聲兒就沒了。

餘蔓看他在發呆,溝通不了,索性回房間了。

一直到晚上十點,王燦爛才回家。

也許是在樓下聽說了梅家的八卦,還問餘大江,“聽說家裏全給砸了?哎喲,梅家那姑娘也不是什麽好東西,孩子丟給她爸就沒管過,這會兒是瞧著她爸快不行了趕緊把財產搶回去。”

餘大江朝她擠眼睛,“別說了。”

王燦爛看了一眼餘蔓的房間,心裏立馬就懂了,便不說了。

可房間裏的餘蔓還是聽見了。

她心裏鬱悶,給危佶發消息沒回,她走到陽台上,發現危佶房間的燈亮著,扯扯晾衣繩,那邊窗戶就晃響了。

3.

危佶打開窗,臉上的紅印還清晰可見。

餘蔓心疼,“還疼不疼啊?我家裏有藥膏,要不我給你送過來吧?”

“沒事。”危佶看著她,心裏才算平靜些,“剛才冰敷了,明天就好了。”

餘蔓點頭,“警察怎麽說?”

危佶重複著警察的話,“這是家事,他們隻能調解,別的也管不了。”

“葛蘭阿姨呢?她怎麽樣?”

“哄梅叔睡覺去了,這會兒應該也睡了。”

“梅杭棲呢?他今天還吼他媽呢,心裏不好受吧。”

“他心大,在房間裏玩遊戲呢。”

“哦。”餘蔓讚歎,“是他的人設。”

危佶看著她,知道她心裏煩,“你不要太擔心,我會有辦法的。”

“你有什麽辦法?你才多大啊就有各路神通了?”

“你不信我?”

餘蔓搖搖頭,清楚他是安慰她,可是明明受傷的人是他啊。

“我信,危佶大俠可是江湖第一高手,這點小麻煩肯定能解決的。”

不能讓他再分心還來安慰她了,她也想做他的燈,就算不能指亮前方,也要讓他在眼前這條路上不摸黑前行。

“快睡吧,快零點了,就要是新的一天了。”

新的一天,不管是什麽樣子的,都要戰鬥力滿滿的去麵對。

這個暑假,何席席沒有在餘家過,她跟王蕊蕊何建國攤了牌,意料之中的大吵了一架,王蕊蕊把她關在房間裏,是還是鄉下的外婆說情把她放了出來。

王燦爛在八月初的時候去了一趟王蕊蕊家,餘蔓跟著她一起,路上聽到王燦爛感歎,“席席這孩子的倔脾氣跟她外婆一模一樣。”

在王蕊蕊家,餘蔓才知道,王燦爛這次除了來當說客勸何席席,還有就是來問王蕊蕊借錢。

她在房間外偷聽到,“你姐夫犯了渾,跟人合作,被人騙了錢不說,還給人做擔保,那個混蛋欠了幾十萬,現在全落在你姐夫頭上,要是還不上,他就得坐牢。”

說到最後,餘蔓甚至聽到了王燦爛的哭聲。

她才猛然想起,那時候她在國外,餘大江背鍋入獄,錢填不上,王燦爛也聯係不上她,心灰意冷的王燦爛在家裏燒炭自殺,等她回國聽聞消息的時候,王燦爛已經是一抔骨灰了。

屋裏的人在哭泣,屋外的人心裏愁緒萬千。

餘蔓想,那個時候沒有做什麽,所以人生才會變成那樣。

既然重來,她應該做些什麽來盡力補救,也許,人生就會不一樣。

所以這個晚上,餘蔓報警,把那個是市裏去找醉酒的餘大江時身邊那個男人的畫像畫給了警察。

這一次,誰也勸不動何席席,她甚至以絕食的方式逼得王蕊蕊和何建國的同意,最後是外婆做了主,讓她去做自己喜歡的事情。

回去的路上,餘蔓睡得迷迷糊糊的,她好像聽見王燦爛的聲音,不是很真切,可是每一個字她都聽了進去。

汽車顛簸,她被晃得坐不穩,胳膊被人勾住,讓她保持住重心。

側個身,餘蔓好像終於睡安穩了,隻有她自己知道,眼角有淚掉下來。

梅書香又來鬧過幾次,每次都是罵罵咧咧的走。

她怎麽也想不明白,她的傻兒子為什麽向著外人來排擠她這個親媽。

最後,她一紙訴狀把葛蘭告上法庭。

餘蔓坐在旁聽席裏,麵無表情的聽著梅書香撒潑無賴的訴求,最後她說,“就是這個女人害得我爸生病瘋了,法官,她是凶手啊!”

葛蘭坐在她的對麵,從始至終臉上都是淡淡的笑容,她好像聽不見梅書香的流氓言辭。

最後法官判定,駁回梅書香的訴求,並交還回給她梅杭棲的撫養權。

隻是沒了幾天,梅杭棲又跑回了跟葛蘭危佶生活的房子。

他說,“我才不要跟她,我知道她答應拿回撫養權不是真的想要跟我一起生活,我跟她在一起的時候一點都不開心,小舅舅,我能回來嗎?”

他站在門外,一米八的男生雙眼通紅,可憐兮兮的。

葛蘭笑他,“這裏就是你的家,你不回家我還沒找你算賬呢。先去看看你外公,再洗手吃飯。”

危佶勾住他的脖子,“你的房間亂七八糟的,自己收拾,我不會動手的。”

梅杭棲抽著鼻子,“自己收就自己收,你可千萬別幫我,不然我跟你急!”

兩個人從門口小打小鬧到房間外,梅杭棲一抬眼,看見半個月沒住人的房間收拾得幹幹淨淨的,一點灰塵不沾,眼淚就簌簌掉下來。

“男子漢大丈夫,好意思哭鼻子嗎?”危佶撞他胳膊。

梅杭棲擦掉眼淚,“誰哭鼻子了?是小外婆鍋裏給的辣椒太狠了,嗆的!”

危佶靠在門上,抱肩看著他。

梅老六在今天難得沒鬧騰,在房間裏乖乖睡覺,廚房裏是叮叮當當的做飯聲,他的大外甥在**翻滾。

真好啊。

這樣的日子,真好啊!

開學前,八斤從青島回來,帶了好些海鮮,叫大家在學校外的燒烤攤開葷。

八斤整個人黑了一圈,全身上下隻剩下牙是白的。

餘蔓咬著花生,“你是去渡劫沒成功,被雷給劈黑了嗎?”

“怎麽說話呢!”八斤噘著嘴,寶寶很生氣。

餘蔓幹嘔一聲,“是我魯莽了,你很帥,無敵帥。”

“那跟危佶比呢?”

危佶就坐在餘蔓旁邊,悶頭吃著生蠔。

梅杭棲中肯回答,“論膚色,我小舅舅勝了不知道多少倍。”

“去去去。”八斤搶他手裏的皮皮蝦,“你懂什麽?咱得讓女生來比較比較,這才最中肯。”

餘蔓一個頭兩個大,完了,這怎麽回答?

危佶解放雙手,也撐著胳膊看她,等她的回答。

“我覺得吧……”餘蔓心虛的看了一眼危佶,被他抓到目光,又趕緊縮回。

“磨磨蹭蹭的什麽呢?快說啊!”八斤敲著桌子。

梅杭棲沒了皮皮蝦,又對海螺下手,“蔓姐,有那麽為難嗎?”

餘蔓被三方施壓,最後隻好無奈的說,“都帥,都是大帥哥,人見人愛花見花開,行了吧!”

八斤“嘁”了一聲,轉頭跟老板再要兩串燒烤去了。

危佶也不看她了,就算她桌子下做著小動作一直想牽他的手也沒理。

“我這不為了他的自尊心嘛,怎麽也得給人留點麵子是不是?”

“哦。”危佶假裝冷淡,其實心裏早被逗樂了。

“你生氣了啊?”

“沒有。”

“還沒有呢,你看你額頭上都皺出一個川字了。”

危佶好笑的看她,趁機牽著她又伸過來的手,在掌心裏輕輕掐了一下。

“嘶,你掐我幹嘛啊?”

“懲罰。”

“你不是不生氣嗎?你怎麽這麽別扭啊。”

“我是醋缸,謝謝。”

對麵,梅杭棲充耳不聞的吃著海螺。海螺真好吃,蘸醋更是絕,呀,怎麽又聽見對麵令人不適的聲音了?不行,趕緊關耳朵,害,耳朵關不上。

“你們,注意一點。”

吃飽喝足,月亮正圓。

八斤吃撐著了,拍著肚皮望著天,像自言自語似的,“哎,不知道何席席能不能看見這麽圓的月亮?”

餘蔓覺得他白癡,“月亮就這一個,難不成她看見還能是個扁的了?”

八斤神傷,“哎,蔓子,你不懂。”

你不懂。

我想她了,想她也看見這月色,就像我看見月亮的時候會想起她,也希望她會想起我。

“明明放假前還是五個人呢,這個暑假一過去,少一個人心裏都空****的。”

大家望著天,瞧著月色明朗,心裏無限遐想。

這是個讓人難過的夏天,好在,它就要過去了。

隻要過去了,就會是新的。

依然要去麵對,依然要勇敢的生活。

八斤舉起果汁,“高三,平平安安的過去吧!這樣我們才能去更廣闊的天地呀!”

4.

餘大江的事兒在十一月的時候有了結果。

警察局發布通緝令,騙錢的那個混蛋在隔壁城市落網,不過人雖然抓了回來,也證實了餘大江的擔保無效,但是還是賠進去了不少錢。

王燦爛還是那副斤斤計較的樣子,說什麽也要把錢追回來。

飯桌上,王燦爛還在說這事兒,餘蔓被她說得心煩,問她,“你就不能知足嗎?事情到現在這一步已經很好了。”

王燦爛覺得她莫名其妙,“你傻啊,是咱家的錢就得要回來,你爸整天守在店裏,守了多少年才掙回來這十萬塊,怎麽說賠了就賠了?”

餘蔓覺得她不可理喻,“你不就是想要錢嘛。”

她氣衝衝的回房間,把壓在櫃子下的存折翻了出來。

“這個拿去,重新找間店麵,店再開就是了,你不要再生是非了。”

那是餘蔓奶奶留給她的存折。

餘大江和王燦爛麵麵相窺,誰也沒說話。

晚上,餘蔓睡不著。

她總是想起從市裏回來的那輛車上,迷糊中聽見王燦爛那番自言自語的話。

“蔓子,媽媽今天才知道這些年因為媽媽的壞脾氣讓你受了很多委屈,可是你不知道,媽媽控製不住自己。小時候,你外婆總是偏心你小姨,好的都給她,我不能爭不能搶,我覺得她不愛我,我知道她不愛我,所以我也常常想,是因為我不夠好所以才會這樣嗎?應該是吧,不然為什麽都是媽媽的女兒,她隻看得見你小姨呢?我陷在這樣的情緒裏,這麽多年,每一天都是。可是我最不應該的,是把這樣的情緒也帶給了你,蔓子,我愛你,可是我是個粗人,我不會表達,有些話我也說不出口,可是媽媽真的愛你。你爸說我們兩個人的脾氣太像,所以我們總是不對頭,每天都會吵,每天都要鬧,蔓子,媽媽不是真心的,媽媽也想好好跟你說,可每一次都沒有辦法,你怪我吧,你應該怪我的。今天早上,你外婆為了你爸的事兒,把身上所有的錢都拿了出來,她說她沒有不愛我,隻是她一開始說不出口,後來就再也說不出口了,蔓子,我愛你,媽媽會改掉這臭脾氣的,你好好睡一覺,等醒了,我們就到家了。”

再翻身,窗外的月亮正明亮。

餘蔓知道,就是過了好多好多年以後,久到萬物更替世界毀滅,也不能改變,餘蔓是餘大江和王燦爛的女兒的事實。

她慶幸的是,兩年前的夏天,她做了另外一個決定,留在這裏,重新接受。

何席席那邊好像一直很順利,王蕊蕊同意辦理休學,給她兩年的時間,要是不喜歡,不管要麵對怎麽的結果,他們一家人都會一起麵對。

梅書香最後還是不肯放棄把葛蘭趕走的念頭,梅杭棲受不了他媽了,揚言她要是再鬧事就斷絕母子關係,可是即使這樣也沒有嚇退梅書香。最後的最後,危佶拿出這幾年打工攢下的積蓄和他爸留下的錢,把樓下的空房子買了下來,和梅老六葛蘭梅杭棲一起搬了進去。

他說,“梅叔腿腳也不方便,一樓挺好的。”

所有的事情,好像都在往豁然的方向走。

可是誰也沒有想到,就在高考前的一個月,周芷沅自殺了。

在某個淩晨從家中陽台跳進冰涼的河水裏,打撈起來時,已經沒有了呼吸。

出了這樣的大事,老王除了要安慰家屬,還要安撫同學們。

學校和周家兩頭跑,最後反而是他先在這場高考戰疫中倒下了。

餘蔓怎麽也沒想明白,那個不怎麽愛說話,卻做事細心的女孩怎麽突然就沒了。

出了這樣的事,不止是24班,甚至整個雲山鎮都籠罩在一層陰影裏。

危佶擔心她亂想,每天把八斤和梅杭棲叫上陪她一起吃飯解悶。

餘蔓說:“明明就隻有一個月的時間了,怎麽沒堅持下去呢?”

是啊,明明就快要結束了,可是她根本等不及要結束這一切了。

老王在醫院裏住著,24班暫時由數學老李頭管著,可他年紀大了,被周芷沅的家人堵在辦公室的時候嚇得尿褲子了。老王水還沒吊完,扯了針頭就往學校跑,見著老李頭的時候他的褲子還是濕的。

周芷沅的家人說,是學校的老師和同學害死了她,他們在網絡上發帖在街上貼大字報。

學校為了其他孩子的安全和心理健康,隻能悶聲賠償。

高考結束的那個晚上,餘蔓跟危佶說,“我好像知道我想要成為一個什麽樣子的人了。”

他們站在廢墟前的那棟廢棄樓樓頂。

危佶牽著她的手,問,“你想成為什麽樣子的人?”

從前的人生她被詆毀被潑髒水,現在的人生她親眼見過真相被掩蓋沒人理睬,冷漠的人性她沒有辦法去阻止改變,可是她能夠做的還有很多,就好像,“抓住真相的人,在這個世界上的每一個人都有權利知道每個新聞事件背後的真相,沒有隱瞞的,不會退縮的,去抓住真相,把它揪出黑暗,曝光在光明下,我想要做的,就是這樣的事情。”

七月初,很快,他們就要去往新的戰場,前方的道路是未知的,黑暗和光明也許會一起迎麵而來。

可是他們不害怕,因為他們就牽著彼此的手,從前現在以後,緊緊牽住,不會放開,絕不放開。

“危佶,還想要跟你同行很長的一段路,會有多久我其實不知道,但我想,我的目光能追到的地方,每一寸,都不想跟你分開。”

“那就不要分開。”

傍晚的微風仍有灼人的溫度,頭發被吹亂,她撥開發絲,眺望著跟危佶同一處的遠方。

她沒有避諱過從掐的人生,可是要她再選擇一次,她一定一定不會在中考結束的那個暑假去北京。

她知道,她的人生是上天垂愛多給的一次,既然如此,她就要好好珍惜,不管是眼前事,還是身邊人,都是她最無悔的決定。

遠方,等等我們,我們日夜兼程,馬不停蹄的趕來,想告訴你,我慶幸遇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