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 關於薄簡晨的二三事
01
從記事起，爸媽就從沒參加過他的家長會。
他們愛吵，吵起來又是罵又是鬧，平日在外麵故作恩愛的兩人，關起門來就變成了這世界上彼此最恨的仇人。
薄簡晨起初會哭，哭得撕心裂肺的那種。因為他以前的同學告訴他，爸媽吵架的時候自己吼一嗓子，那兩人就不吵了。
他照做。
那謾罵果然停下，薄簡晨揉著眼睛，期待地看著母親。母親的目光異常冷冽：“哭什麽哭，你怎麽這麽煩啊。”
後來他就沒有哭過了。
02
隨著年紀增長，他直接跳過懵懂漸漸展露出鋒芒，比年紀相仿的孩子成熟，待人接物宛若成人，成績也永遠是年級頂尖。
清醒，異常清醒。
老師談起他，皆是讚不絕口。
“完美，簡直是完美，教書這麽多年以來，從沒見過這樣的好苗子。”
“好苗子”的生活是引人羨慕的，他就算不說話，單單坐在那裏，也會有大片的同學爭先恐後地將他圍成一圈。他知識麵廣，什麽話都接得下去。他侃侃而談，雖不愛笑，但語氣溫和，像童話裏的王子。
事實上，如果不是維持必要的人際關係，他其實很不喜歡被那麽多人圍著。
學校生活占一半，家中生活占一半。
那一天他剛打開家門，鋪天蓋地的吵鬧聲如往常一般向他湧來，不知是誰扔了個玻璃杯，在他的腳踝旁炸開，鋒利的碎片割破他的皮膚，混著有些滾燙的熱水火辣辣地疼。
他卻一句話沒說，彎腰收拾好碎片。
那兩人安靜下來，就這麽看著他。
他卻當他們是空氣，放下書包，自覺走進廚房做了一碗麵條慢條斯理地吃完，又洗幹淨放回櫥櫃裏。
當他將門重新關上的那一刻，他那將臉擦得慘白的媽朝著男人尖叫：“我倒了八輩子黴碰見你，還生下他！這就是你兒子，活得像個怪物一樣！”
他假裝沒聽見。
樓下傳來搬運東西的聲響，鄰居說，今天會有一戶人家搬進來。
不過這從不是他會在意的事情，正想著要不要打個招呼表示一下禮貌，就看見那個角落裏埋著小腦袋輕輕抽泣的小女孩。
粉粉嫩嫩的，又瘦又小。
他有些不知所措，他是應該假裝看不見，還是坐下來陪她說說話？
他選擇了後者。
“你為什麽哭？”
“我把我媽媽害死了。”
這就是他遇見蘇以沫的開端，一場沉醉其中的短暫美夢。
他告訴她自己悲慘的家庭，她告訴他無法釋懷的過去。那短時間的相處，讓他覺得蘇以沫是這個世界上他唯一可以相信，可以坦然地將那顆冷漠的心交付的人。
滿身千瘡百孔，荒蕪空白的他，確實迫切地需要這樣一人的陪伴。
小學，初中，高中。
他規劃算計著自己的人生，同樣也將她歸於計劃之中。蘇以沫第一次考試隻會寫十題，拿著卷子在他麵前大哭的時候，他又好笑又心疼，於是拿筆和草稿紙把每一道題目都寫滿了詳細的解題過程。
“路是自己選的，但隻要走完了必須走的路，你才能有資格選擇你想走的路。”
他說出這句話的時候，蘇以沫一邊吸著鼻子，一邊無措地看他：“我聽不懂。”
“你不需要聽懂。”他淺笑，暖色燈光在他的臉上投下一層淡淡的陰影。
“我懂就夠了。”
03
高中之後，他想得越來越多，顧忌也慢慢增加。
比如在某一天聽到有人在嚼自己和蘇以沫的舌根後，他就刻意地在學校與蘇以沫保持距離，在家裏是“沫沫”，在學校是“蘇以沫”。
而她也乖巧地沒有任何異議。
他會記得放學和她一起回家，每天為她準備熱牛奶，看她咕咚咕咚喝完整瓶。
他告訴她，下一次生日還是他陪她一起，就他們兩人。
從沒想過會有別人悄然無息地闖入她的世界。
他想要抓住她的手，但也隻是遠遠地想，所以她像是一陣風，終於從他的身邊飄走，去往了她所向往的陸地。
然後……
就屬於別人了。
他曾一遍一遍地問自己。
如果早一點說出那三個字。
也許現在在她身邊的，是自己也說不定。
他總是這麽欺騙自己。
在那場物理競賽開始之前，夏一一不知從哪裏弄來了他的手機號碼，給他發了一條短信。
隻有一句話：“我幫你好不好？”
那時候他覺得莫名其妙，直到第二天看到蘇以沫執意棄考去找回不知所雲的手鏈時，他才終於明白了那句話的含義。
蘇以沫冷冷吐出那句“你們永遠讓我聽話”時，他是想要辯解的，卻無論如何都開不了口。
希望她好，希望她以後的路走得無比順利。
沒人教他如何去表達這樣的感情，他隻能將這些笨拙地、小心翼翼地藏在心底。
誰也看不見，誰也找不到。
萬事大吉。
之後他無數次想要拉住蘇以沫，想告訴她，他八年感情不比盛意少一分。
可就在他鼓起勇氣的前一晚，他家出事了。
所有人都說薄家家大業大，男女雙方在事業上皆是不容小覷的商人，而立於高處的他們，也難免會有一天徹底垮落下來。
那一天，他收到了保送的通知。
那一天，他被自己的雙親拋棄。
他站在空落落的房子裏，昔日的天之驕子，攥著名校錄取通知書，此刻麵無表情地看著父母留給他的狼藉。
這件事他沒有和任何人說過，簽了合同後也很少回班級，大多數時間，他就一人待在自己的房間，聯係買家張羅著賣掉這套房子。
畢竟，他還得還債，生活，讀書，他還需要錢。
生活多現實，過去沒人會認為薄簡晨會缺錢，他吃穿無憂，吃的是牛排西餐，穿的是名牌高定，平日裏低調，卻依舊掩不住那天生的獨特氣質。
他的老師告訴他，他就該做那翱翔藍天的雄鷹，俯視眾生。
可事實上那一瞬間，他腦海裏隻想著放學路上，打包兩份街角最受歡迎的麻辣燙回家。
04
他給了自己三天時間在這座城市停留。
心底居然還隱隱期待著，蘇以沫會敲響他家的門，像以前那樣輕聲問他怎麽了。
可惜，直到不得不離開的那一刻，他想等的人，終究沒有等到。
之後的生活，便是一個人拚命學習，拚命打工，拚了命地在這個殘酷世界裏靠自己紮根。他拖著疲憊的身子躺回狹小的宿舍**，偶爾回憶起過去那些片段，已經遙遠得仿佛隔了一道銀河。
沒有朋友，沒有親人，沒有歡聲笑語。
但他還是成了老師口中那隻翱翔藍天的雄鷹。
合作的酒店經理曾吹捧他：“我要是你，生得一副好皮相，年紀輕輕便是萬人之上，生活富足，以後娶妻生子安享晚年，此生便是無憾。”
他卻笑著搖頭，有遺憾的。
蘇以沫便是他的遺憾。
他走的時候拖著重重的行李，轉身看著這座城市，留著他最心愛的女孩子，那個時候他就發誓，他一定會回來。
蘇以沫喜歡貓，他便想要養一隻貓。
蘇以沫喜歡吃糖，那之後他便總是帶著幾顆水果味的糖果。
他曾幻想要給蘇以沫一個溫暖的家，於是在買第一套屬於自己的房子時，裝修上的每一個細節他都親力親為。
他做了所有她可能喜歡的事情，卻唯獨做不到讓她喜歡上自己。
時隔那麽多年後再一次重逢，其實他有很多話想要和她說。
比如我還忘不了你，比如我還好想你。
每一個不懂愛的人，都會執拗地以自己認為對的方式去對待所愛之人，然後分開，然後在某一天懂得了如何正確去愛。
但那個時候，她再也不會回來了。
05
去機場趕赴倫敦的那一天，他收到了蘇以沫的短信。
她說：“薄簡晨，祝你幸福啊。”
那短短一行字，他足足盯著看了半個小時。
助理取完票催促他去檢票口，他應了聲。
看來她不會和他一起走了。
在關機前，他飛快地給她發了這七年來，第一條也是最後一條短信。
“再見，沫沫。”
再見，他年少時的所有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