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0 你就是我的整個世界

01

2019年冬。

高跟鞋踩在濕漉漉的地上發出嗒嗒的聲響,蘇以沫一手環抱著保溫盒和挎包,一手舉著手機,麵無表情地聽著電話那頭的人喋喋不休。

“我不吃紅辣椒,不吃頭沒剁下來的魚,不吃豬肉、兔肉、隔夜肉。”

醫院大廳人滿為患,她看著電梯門口嘈雜的人群,果斷轉身選擇走安全樓梯。

“喂?你聽到沒,聽到了來時順路給我帶瓶酸奶,要原味的。醫院的飲用水我懷疑是拿福爾馬林泡出來的,一股子消毒水味……”

話音未落,門被嘭地打開,蘇以沫一身米色大衣,微卷的發梢垂在肩膀,喘著氣,樣子有些狼狽。

她將保溫盒往桌上哐當一丟,瞥了一眼病**蹺著二郎腿,還張著嘴巴盯著她的盛意。

“吃飯。”她聲音柔柔的,語氣卻冷得能凍死人,想了想又補一句,“酸奶來不及買,你湊合著喝‘福爾馬林茶’。

盛意坐起身,一邊開保溫盒,一邊陰陽怪氣道:“小姑娘,知道的是給哥送個飯,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是提刀來毀屍滅跡呢。”

蘇以沫杵那兒不說話,看他餓死鬼一般扒飯,指著那打石膏的腿問:“怎麽回事?”

盛意嚼著菜,含混不清地說:“沒什麽大事,就昨天不小心從陽台跌出去了。還好我福澤深厚閻王爺轉世,砸在防護欄上撿回一條命。”

“活該。”

“哎喲我去,你就盼著我哪一天死外麵是吧?”盛意不樂意了,攥著筷子,一邊捶床,一邊對她嚷嚷。

她丟下一抹冷笑,不顧殘障人士如何不滿,提上包掉頭就走。

盛意衝著那背影罵了一句,頹廢地倒在**。

明明是想把她招過來好好談談,自己沒事抽風作什麽妖。

煩躁。

無比煩躁。

他將平日裏精心打理的發型抓成一團雞窩,想起這小姑娘當初也是這麽個冰碴子態度,一聲不吭地拖著行李箱利落地搬了出去。

連根頭發都不帶留下。

過了好半天,周顏才穿著花褲子從洗手間溜進來。他探出半個身子,笑得賤兮兮:“盛哥,難得啊,你家小姑娘居然特意過來給你送飯。”“特意”兩個字還稍稍提了提音量。

盛意滿不在乎地哼了一聲:“她做的飯,難吃得要死。”

周顏喜笑顏開:“那正好,我還沒吃,給我扒幾口唄。”

他剛往前踏一步。

盛意便將那飯盒往自己懷中一塞,用另一隻未受傷的腿死命往他身上踹。

“滾滾滾,要吃自己去樓下買!”盛意扒拉完最後一口飯,“你滾下去吃完飯再滾上來的時候,記得給我帶瓶原味的酸奶。哦,要是還和上次一樣給我整個榴蓮味的,我就消了你的年假,讓你去不了倫敦見你家乖乖。”

論嘴毒這一點,周顏這麽多年也沒在盛意這兒撈到一點好處。

這犢子一句又一句滾,當他是畜生?

狠狠瞪了眼**生龍活虎的殘障人士,周顏沒好氣地說:“全天下也就蘇以沫能忍得了你這脾氣,換個女的早把你打一頓丟河裏喂魚了。”

盛意頭也不抬,輕飄飄回一句:“我好歹還有人在跟前吵,某些人,想發個牢騷還得買張飛機票跨越半個地球。唉,慘就算了,這一慘,還得慘三年。”

沈清乖一年前趕赴倫敦進修音樂。

她對於這些有多執著,周顏都看在眼底。

“我那是放手讓我家親愛的追尋音樂夢想,彼此共同進步創造美好明天。你是啥,你是鬧脾氣鬧分手!”

周顏拿著凳子往他床邊一坐:“盛意,我告訴你,你趕快去哄哄你家沫沫,小心一個不留意就被哪個好男人給拐了。”

“不哄,誰哄誰是小狗。”

周顏笑了:“兄弟,你高中當狗當得還少嗎?”

盛意順手抄起吃完的飯盒,朝他腦袋就是一丟。

周顏眼明手快地接住:“你助理讓我給你帶句話,說你要是還不出院,他就謀你的權篡你的位,把你辛苦攬下的項目全部攪黃。”

盛意打著遊戲,頭也不抬地說:“你讓他謀讓他篡,隻要她願意天天加班到淩晨,我樂意當個快樂的小股東。”

周顏看他那自暴自棄的樣兒,忍不住說:“你和蘇以沫差不多行了啊,你去哄哄人家。她耳根子軟,你一哄她就不生氣了。”

“不哄,慣得她現在這個脾氣。”

“那還不是你慣的?”周顏沒好氣地說,“你就是嫌丟臉沒告訴她,你之所以成這樣,是因為當年她送的那獨角獸被阿姨洗了掛陽台,結果風太大卡在邊上,你是想撿回來才會從陽台滑下去的。”

盛意一個枕頭扔過去。

周顏順手將枕頭接住,語氣陡然嚴肅起來:“沒和你開玩笑,你是真的不能再頹廢下去了。‘origin’現在內部出了問題,3320那頭惡狼虎視眈眈盯著咱們這塊肥肉那麽久,我是你兄弟不可能被挖牆腳。可其他人年紀不大,心性也不夠穩定,你能保證他們會一心一意地待在俱樂部裏?”

“一起訓練了那麽久,這點信心都沒有?”

周顏唉聲歎氣:“不是不相信,隻是事事都有個萬一。”

盛意抬眼看他,手機傳來一聲“defeat”。

猛地掀了被子從**跳下來,他完全不像一個生活不能自理的病人,靈活得不行。

周顏嚇得往後一退,眼睛睜得老大,指著他:“你你……你腿好了?”

盛意邊喊護士,邊沒好氣地回他:“我腿要是好得那麽快,那小祖宗這幾天能乖乖聽話跑過來見我?”

02

“你也知道,這次機會很難得,全公司就派了你一人。”

蘇以沫朝著電話那頭漫不經心地嗯了一聲,思緒卻早就飄遠,隻剩下耳邊一串嗡嗡的叮囑。

“護照和手續我已經辦好了,您放心。”

客套了幾句,她草草掛了電話。

透過落地窗的玻璃,她正好瞅見馬路邊走過幾個穿著藍白校服的學生,滿臉都是快要溢出來的膠原蛋白。

市一中的校服這麽多年都沒改過樣子,設計得肥大鬆垮,穿在身上和唱戲的一般。當年怎麽看怎麽難看的衣服,如今再看,居然十分順眼。

有時夜晚匆匆路過市一中,那磚紅色的大門緊閉著,露出的教學樓還透著亮光,衝刺高考的學生待在教室裏,如同昔日的他們日夜奮戰著。

想到那年沈清乖曾指著學校熱血地說:“我當年離高考還有幾十天緊張得發高燒,我爸媽把我往醫院送時,我還大喊大叫著要先回教室拿複習資料。我這輩子也就那時候把學習當周顏一樣寵。”

結束大學生活的那一天他們返回市一中看老許,蘇以沫對盛意感慨:“過了那麽多自由自在的日子,回頭想想還是當年被家人管著、被老師管著的日子最開心、最無憂無慮。”

盛意反手握住她冰涼的手:“但對於我而言,過去和現在相比,我更喜歡現在。”

比起無法掌控的,他更喜歡牢牢握在手心的。

盛意畢業創業,他朋友多又聰明,順應國內電子競技的第一波熱潮創立“origin”,將周顏作為主力選手簽入俱樂部。雖說前期困難重重,但這些年過去,也終於在去年奪得冠軍後一炮走紅。

而蘇以沫也遵從喜好,在一家外企做了平麵設計師。

明明一切都朝著美好的方向發展。

可她忘記了,生活不是偶像劇,摻雜油鹽醬醋茶的日子,兩人也並非能永遠在對方麵前扮演最完美的戀人。

彼此越加繁忙的工作和少得可憐的相處時光裏,忘記是誰先挑起的矛盾,也忘記了是如何不歡而散。

“沫沫,發什麽呆,你的咖啡要冷了。”Seven拿著文件的手在蘇以沫眼前晃晃。

“等我拿下這次的合作案,我就把之前心水的衣服全都搬回自己的衣櫃,把舍不得吃的餐廳統統吃一遍。”Seven雙手合一,誇張地許願。

蘇以沫敷衍地笑,伸手將合作方的資料拿來又翻了一遍。

今天要見的人是近來主動和他們約設計的一家外企,說來也奇怪,不像其他公司拚命地雞蛋裏挑骨頭反複改稿,當初他們隻是把設計初稿發過去,那邊的負責人就立馬敲定簽約合同。

Seven拿到合同後笑得滿臉春光,伸出新做的漂亮指甲指著說:“看看,這就是大公司的魅力,做事果斷又識貨。”

但這負責人夠神秘的,之前也一直都是通過微信和郵箱聯係。

總之性別不明,長相不明。

“這時間也快到了,對方負責人怎麽還不來,急死我了。”Seven皺皺眉頭,理了理新做的栗色波浪卷發,她每天都會一絲不苟地化好精致的妝容,一身職業裝加身。

用她的話來說,頭可斷,血可流,妝容不能丟。

“來了。”

蘇以沫有點近視,模模糊糊看到對方的麵孔一點點放大,然後握著咖啡杯的手陡然一僵。

麵前的男人穿著考究的西服,帶著熟悉又陌生的笑容。

“哦,是個大帥哥。”

Seven款款起身,立馬進入一絲不苟的工作狀態,她敬重地伸手:“怎麽稱呼您?”

男人十分禮貌地輕笑,覆上手。

“薄簡晨。”

03

“我看過你們的方案,設計得很有意思。”他對著Seven說道,目光卻停留在蘇以沫的身上,雙眸像一片深不見底的湖水。

“我們公司缺少的就是這種融入靈魂的作品,所以我希望,如果有機會……可以見一見設計者。”

“薄先生客氣了,這是蘇以沫,這次的設計絕大部分都是她完成的。”Seven在底下戳了戳蘇以沫的手臂。

“沫沫。”他攤開手心,沒有絲毫猶豫,喊她時如同十八歲前一樣熟絡,“好久不見。”

確實是好久不見。

蘇以沫認真地打量對方,他生來聰明,本來就是天之驕子,隻要是他想做的就沒有做不到的。

時間磨平了他曾經的棱角,以前他雖然意氣風發,但在為人處事上還稍顯一些刻板,對人也冷淡。而就在剛剛他和Seven的幾句對話,他卻是一直帶著淺淺的微笑,察言觀色滴水不漏。

“你們認識?”Seven心底暗自竊喜,怪不得這單合約簽得這麽順利。

“嗯。隻是好久沒聯係了。”

那年薄簡晨提前被大學錄取後,悄無聲息地搬離了生活了近十年的地方。蘇以沫拿著特意給他慶祝的禮物敲開他家門的時候,隻有一個年邁的老太太告訴她,這家人昨天就已經搬走了。

搬家公司派車迅速收拾完拖走的時候,蘇以沫還在教室裏耐心算題。

手機號碼變成了空號,沒有告別,也沒有留下新的地址,薄簡晨這個陪伴了她八年的男孩,在高考前幾天無比迅速地消失在了她的生命裏。

再次相遇的時候,薄簡晨絕口不提當年。

談完工作上的正事後,會看眼色的Seven找了個借口提前離場,留下兩人相對坐著。

薄簡晨抿了口黑咖啡,不經意地問蘇以沫:“這些年……過得還好嗎?”

“還好,平平淡淡。”

“還和盛意在一起?”

“嗯。”蘇以沫將具體合約的內容給他過目。

薄簡晨接過壓在手臂下沒急著看:“和我想的一樣,果然到了最後,最適合和你在一起的,還是他。”

蘇以沫抬眼看他,也看到了不遠處站著兩個熟悉的身影。

周顏張著嘴巴,手已經做好了隨時隨地把盛意給拉住的舉動。

“兄弟你聽我說,咱們別衝動,先靜觀其變,以不變應萬變。”周顏做夢也沒想到剛和投資方吃完飯,想著帶盛意散心,自己隨便指了家咖啡店也能指得這麽巧。

薄簡晨回來了?

還和蘇以沫坐在一起?

蒼天啊。

相比較周顏一臉被雷劈了的表情,盛意要顯得平靜得多,和蘇以沫雙眼相撞的那一刹那,他將目光收回,轉身頭也不回地走到看不見他們的位置。

一句話沒說。

周顏感動得幾乎是鼻涕眼淚一大把:“兄弟,你終於是長大了,我剛剛還以為你要抄起服務台的熱水瓶就朝薄簡晨潑過去。”

盛意沒回話,就坐在位置上悶聲戳著手機。

周顏好奇地瞅了眼,手機屏幕的搜索引擎上有一行大字:半夜把人打暈了丟下水道裏一晚上有沒有生命危險。

周顏:“……”

“你們吵架了?他剛剛看我的表情,活脫脫像是想把我打暈了丟下水道裏。”薄簡晨難得開玩笑。

“鬧分手。”

“這麽嚴重,那我豈不是有機會了?”

蘇以沫好脾氣地笑:“你可別開我玩笑。”

“看到好久不見的老朋友難免有點激動。”薄簡晨掩去眼底的一絲失望,轉了個話題,“天色不早了,我送你回家吧。”

“不用。”

“不需要。”

兩人的聲音同時響起。

盛意不知道什麽時候走了過來,黑著一張臉將蘇以沫的手心緊緊握住,拉到自己身後。

“盛意,你別鬧。”蘇以沫不悅地說。

盛意卻當作沒聽見,他一雙眼眸如同化開的烈酒般灼灼:“自家女朋友,我自己送,就不勞煩薄先生費心了。”

“前女友。”

蘇以沫冷冷地補充。

盛意執拗地說:“我又沒答應分手。”

薄簡晨玩味地打量他:“說起來,這麽久沒見你,你好像變了很多。”

“我又沒吃防腐劑,七八年了我要還和高中一樣,我豈不是就成深山老妖怪了。”

“我說的倒不是外貌。”薄簡晨看他那護犢子似的姿態,失笑,“有時間嗎?我剛回來不久,下次請你們吃飯。”

盛意十分爽快:“我請。”

“恭敬不如從命。”

04

外頭的風雪很大,積雪也很厚。他們走過,留下一串串交錯腳印。

高樓入雲,車水馬龍。

盛意又輕輕握住了她的手。

當指尖不同的溫度傳來,蘇以沫幾乎是瞬間仰頭望他。

“有車,別走神。”盛意瞥眉,提醒道。

她想要抽出手,但是最終沒有。

幾步走到車邊,盛意一手開了副駕駛的門,一手將她塞進去。

“你鬧什麽脾氣。”

蘇以沫盯著他十分大力地關上門後坐在旁邊,也不看她,就這麽麵無表情地盯著前麵。

“薄簡晨怎麽在這裏?”

“他是我合作公司的負責人。”

“就這麽巧?”

“就這麽巧。”

盛相濡坐在後排,不滿地喵了好幾聲,奈何前麵兩人沒一個理它。

“我還想問你鬧什麽脾氣,想走就走想分就分,你當我是在和你玩過家家?”

蘇以沫冷眸瞥過他,再不想多說一句話,伸手就去開車門。盛意眼疾手快地伸手將車門鎖住,蘇以沫忙活了半天也沒打開,這才憤憤地說:“打開。”

他不開,蘇以沫一雙眼眸冷冽淡漠,就這麽盯著他。

一分鍾之後,他落敗,頹廢地解鎖。

看著蘇以沫決然的背影漸漸消失在麵前,盛意氣得一拳頭捶在方向盤上。

盛相濡跳到他麵前,仰頭對他不停地叫。

“你衝我叫喚一晚上也沒用,你沒看見是你媽不要你了嗎?”

他很沒耐心地把它趕回到後排,本想開車走人,糾結了半天,又認命般打開前燈,緩緩跟在蘇以沫身後,直到她走回了小區這才開回了自己家。

之後幾天兩人再沒交集,盛意天天泡在“origin”逃避現實。

蘇以笙小朋友來俱樂部找過盛意好幾次,對於盛意和自家姐姐冷戰這件事,他表示十分幸災樂禍且開心到爆炸。

自打出生起他就喜歡黏著蘇以沫,長牙後會說的第一句話是“姐姐”,更是嚷嚷著長大之後要和姐姐在一起。

當初就該在蘇以沫耳邊吹吹風,讓她趁早離這小鬼頭遠一點。

盛意永遠打擊他:“你有我長得帥嗎,你有我有錢嗎,你有我愛她嗎?沒有的話就自覺滾一邊捏泥巴、玩積木去!”

但這絲毫沒有摧毀蘇以笙小朋友的決心,甚至於每周一篇的周記,他的標題永遠是:今天姐姐和暴力狂分手了嗎——沒有。

而這周他終於是揚眉吐氣,寥寥幾筆寫下:今天姐姐和暴力狂分手了嗎——分了。

盛意坐在辦公桌前辦公,蘇以笙就坐在一旁的小沙發上,自來熟地摸了盒餅幹抱在懷中,兩條小短腿晃來晃去。

蘇以笙溫柔地補刀:“盛意哥哥,你和我姐分手了就別複合了,她早晚是我的。”

盛意剛簽完一份文件,低頭沒好氣地看他:“你做白日夢呢。”

“我說實話。”

“蘇小公子,今天既不是周末也不是法定節假日,不老老實實在學校待著,杵這兒教育我?”

“我放寒假了。”

“放寒假乖乖回家寫寒假作業去。”

“不行,你還沒有答應我。”

“你信不信我現在就打電話給你媽?”盛意將簽字筆一放,抬眼威脅他。

天不怕地不怕的蘇以笙,唯獨怕他媽,此刻狠狠瞪了盛意一眼,抱著吃了一半的餅幹跑路了。

他一出去,周顏正巧就從外麵進來。

“喲,你2號情敵又來關懷你了?”

“滾蛋。”

周顏不懷好意地笑:“盛意,我有個好消息和壞消息,你想先聽哪一個?”

盛意頭也不抬:“我一個都不想聽。”

“你這不按套路出牌呢!”

周顏一屁股坐在沙發上,自顧自說:“好消息是我打聽到你的1號情敵薄簡晨,馬上就要滾回倫敦,估計是不會再回來了。”

盛意冷哼一句:“算他識相。”

“不過這壞消息就是,蘇以沫也會跟著一起去,好像是因為他們兩家公司搞什麽戰略合作方案,安排一批人調去國外總公司。”

“……”

周顏餘光望去,見他依舊沒什麽反應,於是又加了一記猛料:“唉,反正你們分都分了,她想去哪裏,也和你沒啥關係了。而且她剛給我發消息說她已經同意了,你說憑她那性子,這一去還回不回來?”

盛意那準備去握筆的手突然僵了一秒。

周顏恨鐵不成鋼地歎氣:“我的意思你還不懂嗎?傻子,把她追回來吧,不然你絕對會後悔一輩子。”

05

冷風席卷,蘇以沫的意識陡然清醒起來,她縮了縮身子將腦袋埋在圍巾裏。

直到進了小區公寓樓裏,打開手機她才發現已經關機不知道多久了。

手機邊緣貼著一張粉色的獨角獸貼紙,盛意有次送她的,黏性特好,蘇以沫換手機之後一直沒舍得丟,幹脆繼續貼著用。

那時他拿著貼紙將手舉得老高,死皮賴臉地道:“提問‘盛意以江河’的下一句是什麽,蘇以沫同學作為當年語文單科全區第一,請在三秒鍾內作答。”

她臉皮薄,說他不要臉,到底沒說下一句,但最後還是歡喜地拿到了貼紙。

拿出充電寶給手機充上電,打開手機,數條微信和未接來電蜂擁而至,她定睛一看,才發現都來自一個人——盛意。

按下電梯,她想都沒想就回撥過去。

那一頭的人幾乎是瞬間接通,電梯裏信號不好,他的聲音也斷斷續續。

“嘶……在哪兒?”

“剛和投資方吃完飯呢。”

“我問,你現在在哪兒?”

蘇以沫愣了愣,溫聲答道:“剛出電梯,馬上回家了。”

“盛意,周顏沒和你說嗎?我準備……”

“倫敦”那兩字被她咽回嘴裏,她看見盛意靠在她家門口,寬厚的肩膀灑落了點點雪色,大拇指輕輕摩挲黑色火機的磨砂外殼。

煙頭上的火星忽閃,他薄唇微張,吐出一個縹緲的煙圈。

他戒了八年煙,今天第一次破戒。

“盛意?”

“小姑娘,我剛坐這裏想了挺多的,你要是真不想回國了,我就把‘origin’總部整個挪去倫敦。你去追求你喜歡的,你想做什麽我都支持你,反正就隻有一點,蘇以沫你給我記住,就隻有一點。”他掐了煙,緩緩走到她麵前,“別丟下我,算我求你了。”

蘇以沫抬頭與他對視,過了好久,突然笑了。

“誰告訴你,我不回來了?”

盛意一愣,傻乎乎地回一句:“周顏說你公司把你派去總部了。”

蘇以沫眼底都是笑意:“隻是外派學習,半個月就回來了。”

他的臉瞬間垮了下來。

想起那人堪比奧斯卡影帝般的演技,他咬咬牙,千言萬語匯成一句:“周顏你大爺……”

蘇以沫伸手拍拍他的臉頰,他這才發覺,她眼中像沒有聚焦似的。

嗅到那淺淺的酒味,他的語氣不由自主地重了幾分:“你膽子是真的大了,酒量不好還在外麵給我喝這麽多?”

“我也不想……可是我要應酬,我要工作啊……”

她是真的有點喝醉了。

換作平時她都隻是默默聽他叨念,此刻卻張開雙臂環上盛意的腰,撒嬌般蹭他的脖頸。

盛意那到嘴邊的話瞬間堵在嗓子眼了。

“以後不要和我吵架了,好不好?”

“好。”

“以後不要隨便提分手了,好不好?”

“好。”

我都聽你的。

蘇以沫得逞地笑,主動牽起他的一隻手。

“那作為獎勵,我和你講個故事,是關於我的。”

她嘴角輕勾,執拗地抓住對方的無名指,聲音低沉得像是在自語。

“盛意我和你說啊……很久以前,我在隻有我自己的堡壘裏,日複一日,荒蕪茫然,我留下的痕跡仿佛枯萎的野草,我先是困惑,然後是恐懼,再慢慢堆積成了無法言語的孤獨。

“有一縷帶著暖意的光線照亮了這裏,可我既向往又膽怯,從不敢直視它。起初隻是遠遠觀望,後來就費盡心機一點一點地靠近。

“最後我發現,我離不開那束光了。”

盛意沒說話,那幾句話像一把刀子,一點一點割在他心口,割得他心窩疼。

他何嚐不知,他的小姑娘敏感又獨立,難過時就縮在堅硬的殼裏可憐巴巴地望著外麵,從不主動邁出一步。

周顏以前瞎了眼說,他們不適合在一起。

那又怎樣。

無所謂。

她在原地站著就行,他主動跑過去找她。

“蘇以沫。”

“嗯……”

“有句話我一直憋著沒好意思和你說。”盛意捧著她的臉淺笑,語氣溫柔又虔誠。

“曾經我以為是你的存在,給我帶來了現在我最喜歡的世界。你隻要站在那裏,我就覺得自己的前方無比光明。可是過了那麽多年我才終於明白,不是你帶來了我的世界,你就是我的整個世界。”

說完,盛意感覺雞皮疙瘩都起了一身:“啊,真矯情,我居然說出這麽矯情的話。”

蘇以沫迷迷糊糊的,也不知道聽進去了幾個字。

“我喝多了。”她覆上對方的手,好半天才冒出一句話。

“我知道,你隻有喝多了才和我說這些。”盛意哭笑不得,“你挺有自知之明的。”

蘇以沫唔了聲,腳尖輕輕踮起,溫暖而又熟悉的氣息席卷口腔深處,他突然就想起了當年學校停電,眾人都以為世界末日降臨,整個班級一團亂的時候,盛意拉著她的手,在她手上落下一吻,脖頸和耳尖慢慢湧上了一層薄薄的緋紅。

她其實什麽都看得見,看得一清二楚。

感應燈滅了,從她那角度看去,對方的輪廓隱藏在暗光裏,唯獨看得到那雙黑得發亮的灼灼眼眸。

“我覺得自己不夠好,長相不好,身材不好,性格不好,哪兒都不好,沒什麽拿得出手的本事,也不像別人一樣閃閃發光,說每一句話每一個標點符號都在想你喜不喜歡。

“我保證,你這輩子做得最錯誤的決定,就是和我在一起。”蘇以沫歎了一口氣。

他眸中的墨色卻越來越濃,沉默半晌,突然咧嘴露出一個痞笑。

“小姑娘,我也保證,這輩子我做得最明智的決定,就是和你在一起。”他伸手將蘇以沫攬在懷中抱緊。

“你看。”

盛意將她的腦袋往自己胸口靠了靠。她悶哼一聲,隔著襯衫聽對方有力的心跳。

“這裏有你。”

酒精帶來的醉意終是席卷而來,蘇以沫努力喚回隻剩丁點的神誌,聽他緩緩說完最後一句話。

“我目光所至,都是你。”

06

回到家,盛意終於把她哄上床。

隨即他打了盆熱水,把濕毛巾擰幹,擦拭她泛紅的臉龐。蘇以沫裹著厚厚的棉被,像一隻小青蟲一樣扭來扭去,她借著酒勁,嘴裏還一直念叨著,要聽童話故事,什麽葫蘆娃大戰白雪公主,灰姑娘找媽媽一大堆牛頭不對馬嘴的東西。

盛意紅著一雙眼睛,將她按在**:“講道理,別動。”

蘇以沫醉得不行,迅速掙脫縮回被子裏,露出一雙圓溜溜的大眼睛,像個委屈的小孩。

“盛意。”

“你又想幹嗎?”

“你總是欺負我。”蘇以沫語氣更委屈了。

盛意挑眉,嘴角露出一絲笑意:“我怎麽欺負你了?”

“這些年你永遠走在我前麵,從來不會回頭等等我,每次我都很費力地想要追上你。盛渾蛋,我最討厭你了。因為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愛你。”

“我知道。”

盛意被他家小姑娘萌得眼底都是細碎星光,他湊到蘇以沫耳邊輕輕呢喃。

“可比起你愛我,我更希望是我愛你多一點,你說呢?”

蘇以沫答非所問,看著他眼中的點點星光,不自覺地伸出手蓋住他的眼睛。他乖乖閉眼,睫毛拂過她的掌心。

“你的眼睛真好看。”

“你這麽喜歡,我又不能摳下來送你。”

“那要不……生一個?”

“……”

“不行。”

等蘇以沫睡著了,盛意才慢慢從房間挪到客廳,打了個電話給周顏。

夜色如霧,把天地浸染成黑色,屋裏的暖氣吹得人頭腦發漲,窗玻璃上漸漸蒙上一層水汽。

“在俱樂部?”

“嗯,帶孩子們練習呢。過幾年我也到退役的年紀了,還是趁早把他們的基礎給打好。”

“過幾天回市一中一趟,一起?”

“怎麽著,以前每年都是夏天去的,今年提前了啊。”周顏敲著鍵盤。

“算起來也過了七年,有個東西寄存在市一中也該拿回來了。”

盛意說著,一抬頭看到一個人站在自己麵前,嚇了一跳。

“我餓了。”

蘇以沫不知道什麽時候醒了,垂著頭雙眼無神。

盛意沒反應過來,還舉著手機下意識地回了一句“啊”。

周顏那端滿臉黑人問號,他小心翼翼地問一句:“你在誰家啊?”

“我餓了。”蘇以沫十分耐心地重複一遍。

“噢噢,餓了。你想吃什麽,麵條還是水餃?”盛意對著手機回了一句“在蘇以沫家”,剛剛轉身準備去廚房,手腕就被一雙手給拽住,一下子給拉回到沙發邊坐好。

“你幹什麽,別鬧。”盛意有些無奈。

完犢子,徹底醉了。

“我不鬧,我乖乖的。”蘇以沫眨眨眼睛盯著他,咽了一下口水。

周顏也聽到蘇以沫的聲音,大呼小叫:“你在她家啊,和她和解了?”

效率不錯,不枉費他和沈清乖密謀半天想出這麽一個方法刺激盛意。

盛意敷衍地嗯了句,又聊到正事:“過幾天回俱樂部開個會,商討下次出戰的人員安排。畢竟上一場我們會贏,運氣還是占了很大一部分。”

“聽你這口氣,3320惡意收購的事情解決了,是吧?”

“他們吞不下我們。”

盛意笑:“你比我更明白一個冠軍戰隊在電競圈的含金量有多大,冠軍,意味著源源不斷的讚助與曝光率。3320確實是老牌俱樂部,但這幾年也沒什麽拿得出手的成績,挖我們的選手,在我們的投資人那裏嚼舌根,無非就是還想著保持一家獨霸的局麵。

“你覺得我會讓他如願?”

“盛意,有時候你就是把冒著寒光的鋒利匕首。”周顏笑嘻嘻,“我相信你,你做事我挺踏實的。”

盛意嗬嗬兩聲:“反正你也確實幫不了我什麽忙,也隻能相信我了。”

“你回句‘我不會辜負你的信任’這句話是會死還是會怎樣!”

“我實事求是。”

“你滾蛋。”

盛意剛準備和周顏談談其他幾個選手的情況,蘇以沫突然一手鉤住他的指尖。

“別鬧。”

“我想吃飯。”她可憐兮兮地摸了摸肚子。

“好。”

盛意剛準備起身,她一個用力又把他給拽了回來。

“……小姑娘。”

蘇以沫湊過去對他笑:“嘿嘿,在呢。”

他語氣頗為無奈:“你不讓我起來,我怎麽給你弄吃的?咱們商量個事,你先坐在沙發上等我,我保證,我馬上就回來。”

盛意教誨。

要死了,他現在的口氣和當初耐著性子哄幾個月的蘇以笙睡午覺是一個樣。

可對方像是沒聽懂一樣,搖了搖頭。

餓了,所以要吃東西。

她舔舔嘴角,指尖動了動,指著盛意。

“吃你。”

盛意:“……”

手機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