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星星從夜空墜落
文/寧岸
推薦BGM:《一生之解》——小時姑娘
編輯封言的閱讀小貼士:
大家紙巾備好!這個故事寫得淡淡的,但是看完之後心裏酸酸的。
小時候那些別扭到長大才懂得珍惜,其實我不是不愛你,隻是不知道怎麽表達。
01 [張曉若是個結巴]
張窈有個眾人皆知的秘密。
她討厭她妹妹,很討厭很討厭的那種。
張窈的妹妹叫張曉若,比她小八歲,是個圓臉小肉包。特喜歡笑,笑起來還特可愛,挺招大人疼的。
張窈討厭張曉若的理由很簡單,最開始是因為她的出生搶走了父母對張窈的愛。曾經被捧在掌心的小公主,在家裏有了一位更小的公主後就沒什麽存在感了。
有次寫完家庭作業,張窈要找父母簽字,結果在客廳站了半天,二老的目光一直黏在學步車上的小包子身上,壓根兒沒看到她。
張窈那時年紀小,哪受得了這種冷落,隻得變著法兒吸引父母的目光。
逃課、剪頭發、離家出走一一都試過了,然而父母隻當她是提早迎來叛逆期,一頓教育後依舊沒有改變。
張窈氣不過,幹脆轉到隔壁市的爺爺家那兒上學了。幾年後回來趕中考,張曉若已經變成了一隻小小的跟屁蟲。
張窈在家備考,張曉若就顛兒顛兒地跟到書房,要姐姐給她講故事。
張窈冷眼看她往自己懷裏蹭,嘴裏還在嘟囔著:“姐姐,給我講、講故事,好不好?”
小奶音很可愛,但張窈眉頭皺得更緊了,凶巴巴地低斥道:“閉嘴。”
這是她討厭張曉若的第二點——居然是個結巴!
她有個說話口吃的妹妹,一句話能拆成五句講,說出去都嫌丟人。
但張曉若的結巴,並沒有影響到父母對她的寵愛。
該誇的誇,該買的買,該上的學也照上。
張曉若要上小學了,張窈看著她爸媽給妹妹熱心忙活的勁兒,心裏很吃味,沒忍住翻了個白眼,說:“就她那說話方式還上學呢,被人欺負了都沒法還嘴。”
張媽媽斜她一眼,道:“她是你妹妹,就不能盼著她點好?”
張窈嘖了一聲:“有您二老照顧著就夠了,哪輪得著我啊。”
在這個家待得越久,她就越想念在爺爺家的日子,兩個老人家都把她當成寶貝,小心翼翼嗬護著,含在嘴裏都怕化了。一回來呢,她又成了那個爹不疼娘不愛的小白菜,稍微對張曉若不客氣了一點,就會被媽媽用開場白為“你是姐姐,要照顧妹妹……”之類的話一番教育。
她硌硬這種台詞,父母越是讓她對張曉若好一點,她就越是不想搭理張曉若。
可是她不喜歡張曉若,張曉若卻喜歡她。
看到她一臉鬱悶,張曉若伸出一雙胖乎乎的小手抱住她的大腿,仰著臉笑嗬嗬地邀請道:“姐姐,跟我,一起上……上學,好不好?”
張曉若剛吃了一塊巧克力,手上沾滿了融化的巧克力醬,這一抱直接蹭到張窈的白裙子上。
白色裙子上沾了不規則的黑色斑點,髒得很有藝術感。
張窈頓時黑臉,咬了咬牙槽,強忍住沒在父母麵前發飆。
她掰開那雙小手,恨恨道:“鬼才去你的小學!”說完,徑直回了房間。
02 [張曉若的腦袋瓜不夠靈光]
張窈把這事說給閨密落落聽的時候,話筒裏傳出極富感染力的鵝叫聲。
“你那妹妹不會是故意的吧?報複你呢?”
落落是張窈初中三年的同桌,沒少聽她說張曉若的事。張窈不喜歡張曉若,落落也非常自覺地跟她一塊兒吐槽。
但這次,聽到落落對張曉若的惡意揣測,張窈猶豫了下:“就她那毫不靈光的小腦袋瓜,怎麽可能想得到報複。”
落落沒見過張曉若,張窈卻已經回來跟張曉若朝夕相處了幾個月,小孩兒結巴說不清話,隻會用行動來表達。
張曉若會抱自己,絕不是因為報複。
本來也隻是順口一提,張窈既然否定了,落落也懶得繼續這個話題了,話鋒一轉,道:“聽說你考上你們市的一中了,念了兩個星期,覺得怎麽樣?”
張窈表情沮喪地搖了搖頭,忽然想到對方看不見,隻好又撇嘴回答:“其他都好,要是能寄宿就更好了。”
她就讀的一中離家隻有幾千米,走路也就半個小時,坐公交車就更快了,四個站。
她當初考上的時候就已經打算好了要住宿,但媽媽去報名沒交住宿費,後麵她想用自己的壓歲錢補上,被她媽給拒絕了——
“家離這麽近還住宿,你錢多沒地方花了是嗎?”
一句話,堵得張窈啞口無言。
張窈原先還以為媽媽隻是心疼錢,沒想到媽媽把張曉若的小學就安排在了一中隔壁,張窈下午放了學還得順帶過去把妹妹也接回家。
她縱有千般不樂意,但懾於父母的**威下,還是點了點頭。
小學放學準時,四點多孩子們就散了,張窈放學的時間則不太固定,一般五點半,要是有老師拖堂,到六點才放人也是有可能的。
她緊趕慢趕過去時,小學門口通常隻剩下張曉若和一個老師。
張曉若今天格外開心,回家路上嘰嘰喳喳個不停,非要給張窈唱老師新教給她們的歌曲。
張窈懶得理她,結巴的人說話都磕磕絆絆,唱歌恐怕也就跟卡帶的磁帶一樣吧。
她拎著張曉若的小書包,跟在小小的身影後頭。
夜幕四合,路邊的燈都亮了起來。
稚嫩的童聲忽然唱起了歌——
秋風起來了啦/秋風起來了啦
小樹葉離開了媽媽/不知道要去哪裏/心裏可害怕
小樹葉沙沙/沙沙沙沙沙……
和說話半天憋不出一句話不同,張曉若唱歌時吐詞清晰還流暢,句句都在調上。
張窈微微一愣。
某度上說,結巴的人唱歌之所以流暢不磕絆,是因為歌曲有旋律和節奏,跟說話不同。
張窈盯著網頁上的答案發呆,想到路燈下那個唱著歌無憂無慮的小孩兒,別說,她沒口吃的樣子怪可愛的。
腦海裏剛浮起這個想法時,張窈幾乎是瞬間就自我否定了。
說什麽呢,那可是搶走你父母的小惡魔好不好?哪裏可愛了?
張窈沒忘記,自打張曉若出生到現在,父母對她的關注變得越來越少。
她討厭張曉若,一如既往。
03 [結巴的姐姐,也是結巴嗎?]
高二的時候,張窈參加了學校裏的文學社團,社長是個高冷寡言的高三學長,他要搞學習,也不讓社員們鬆懈,有事沒事就出點主題搞周練。
到了點沒按時交稿的,很大概率會單獨被他叫過去談話。
本來這規定就挺有病的,大家都要上課,誰有時間每周趕一篇周練稿子啊?
但偏偏沒人提出異議,大家還樂得參與這個活動,甚至都希望社長能主動來找自己聊聊。
原因無他——社長長得帥。
高鼻梁,雙眼皮,笑起來桃花眼微微**漾,有點像時下娛樂圈中的一位流量擔當。
長得帥的人總是能用顏值胡作非為的。
張窈都不得不承認,她之所以入社也是為了社長的美顏。
至於寫稿嘛,她的文筆實在不太能拿出手,因為文學社入社也不看文筆,她就堂而皇之成了那條漏網之魚。入社一個月,當了四次鹹魚,由於鴿了社長太多次,到了月底終於被叫去談星星月亮人生哲學。
不過全程她都沒仔細聽社長講話,隻掐著點應了幾聲,注意力全放在那張臉上了。
直到聊完,社長一句“那就等你好消息了”才讓她如夢方醒。
“嗯?你剛才說啥?”
社長挑了挑那雙好看的眉:“因為你一個月沒交稿了,所以下周要交兩篇。你剛才不是應下了嗎?怎麽,要反悔?”
美色當前,張窈當然說不出拒絕的話,隻好不自然地點點頭,然後回家猛趕稿。
她早忘了社長出的主題是什麽,幹脆從作文書裏隨手抓了兩個主題編編。
張曉若就是這個時候進來的,拿著一根偌大的五彩棒棒糖,想分給張窈:“姐姐,這個糖,很甜,給你嚐嚐。”
張窈腦子裏毫無靈感,被張曉若這一打擾,更寫不出東西,煩躁地抓了抓頭發,凶她道:“出去,不要進來。”
張曉若原本期待的眸子忽然一暗,嘴角下垂,仍牽起一個笑:“那我,把糖放、放在你書、書桌上。”
結巴還話多。
張窈看了眼桌上那根棒棒糖,又扭頭瞥向消失在門口的身影。
嘖,煩人的小鬼。
一周過去,張窈勉強交上了兩篇稿子,文學社長隻粗粗掃了一眼,就無語地搖了搖頭。
“我讓你寫稿子,不是讓你寫作文。當然,寫的要是有故事性的作文也可以,好歹能看得下去。你寫散文幹嗎?還歌頌春天?”
張窈本來就是隨便寫著應付玩,沒想到社長看完稿子後覺得她文筆有待提高,決定親自教她。
時間選在了每天的放學後。
張窈入社是為了近距離觀瞻社長的美顏,沒打算給自己額外增加學習課程。
她果斷拒絕道:“社長,我走讀。”
社長說:“正好,可以上完晚自習再回去。”
張窈倔強道:“我妹妹才上二年級,我放學要接她回家。”
最終,經過再三討價還價,在不退社的情況下,張窈答應了社長每周一次的寫作輔導。
張窈心頭鬱悶,為了看帥哥,她也是拚了。
這天一中放學格外早,張窈去學校接張曉若,在校門口沒看到人,她以為被爸媽接走了,正想打個電話,學校一旁外牆的遊樂設施處突然傳出聲音。
桀驁囂張的小男孩在說話:“嘖,小結巴,連話都說得不清不楚,還學人家告狀呢?”
聽到“小結巴”這個詞,張窈敏銳的神經一動,衝聲源走過去。
很快,又是一道熟悉的清脆嗓音,緩慢而磕絆地說著:“欺負同學,本來就、就是你的,錯。我姐姐,要來接、接我,我不跟、不跟你,說話了。”
小男孩笑了,是嘲笑:“哎呀呀,你們家的結巴是不是遺傳啊?結巴的姐姐,也是結巴嗎?”
遊樂設施裏,張曉若坐在滑滑梯上,而一個小男孩堵在滑梯口不讓她下來。
張曉若有些手足無措,被他剛才說的那句話氣得雙眼通紅,扁起嘴,似乎要哭出來。
隔著幾米的距離,張窈能看到那個男生嘴角惡劣的笑容,心口不由得湧上些許滯悶。
她眼皮微抬,走過去。
“她姐姐就在這裏,你要問不如直接問我?”
04 [因為那是姐姐喜歡的人]
張窈也不知道為什麽,她分明是討厭張曉若的,但又看不得張曉若被別人欺負。
目送小男孩灰溜溜地離開,她接過張曉若的書包,若無其事地開口:“爸媽晚上加班,我們就在外麵吃吧。你想吃什麽?”
張曉若眼底還殘留一絲霧氣,看向她,有點受寵若驚道:“姐姐,吃什麽,都可以嗎?”
張窈想了想道:“垃圾食品除外。”
張曉若喜歡吃零食和碳酸飲料,她這個年紀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張窈當然不能慣著她。
看她一臉藏不住的失落,想必是問不出結果了,張窈索性自己下決定,道:“小區旁邊有家蓋澆飯還不錯,吃嗎?”
張曉若小雞啄米似的點點下巴。
張窈看著她,心下冷嗤,小孩子還真好滿足。
文學社社長安排的寫作輔導在放學後,張窈怕張曉若待在學校又被欺負,幹脆拉著她一塊,幾人去了一中旁邊的奶茶店。
事實證明,不管講課的人有多帥,隻要張窈對這門課不感興趣,就會無休止地陷入走神狀態。
就好比此刻,文學社社長在給她科普寫作的入門技巧,她卻分心數起了奶茶裏有多少顆珍珠。
數完珍珠數張曉若的睫毛,然後發現她一邊喝著奶茶,一邊挺認真又懵懂地聽著社長說話。
真難得。張窈眯了眯眼,跟社長提議道:“我妹妹好像也對寫作感興趣,你要不教教她?”
社長扭頭看了眼小姑娘,對方乖乖巧巧跟他對視,一雙眼珠子亮晶晶的。
他猶豫道:“我沒教過這麽小的小朋友啊。”
張窈笑得狡黠:“沒關係,可以從拚音先開始。”
她原本隻是開玩笑,沒想到社長還真的聽進去了,當即就把寫作輔導改成了拚音教學。
張窈呆了一瞬,隨後又琢磨著,可能他是打心眼裏覺得教一個小學生都比教她容易吧。
不過張曉若確實很爭氣,全程都聽得認認真真,讓張窈自歎弗如。
分開時,社長總結道:“你妹挺好學的,就是話有點少。”
張窈微愣,好像還真是,張曉若這一會兒但凡開口,每句話都不會超過五個字。
她有些意外,回家路上不動聲色地問了問。
沒想到收到的回答,有些出乎意料。
張曉若說:“因為,那是,姐姐,喜歡的人。”
張窈皺了皺眉,問道:“什麽?”
“隻要,他不知道,我結巴,就不會,討厭,姐姐了。”
才八歲多的小姑娘也不知道怎麽了解的這些,像個小大人似的,語氣堅定。
張窈想到之前那個小男孩嘲笑張曉若時說的話:“結巴的姐姐,也是結巴嗎?”
原來張曉若也一直記著。
隻不過,張窈咬了咬唇,她的確是對社長有好感,雖然還談不上喜歡,但隱藏在心底的少女心事就這麽**裸被一個小孩兒揭穿,她的心情有點複雜。
張曉若,根本什麽都不懂。
張窈表情瞬間冷下來,說:“多管閑事。”
不知道是生自己的氣還是生張曉若的氣,張窈之後幾天都沒再去接她。父母問起,張窈一句“學習忙”就打發了。
高二其實課業沒那麽緊,但為了圓謊,張窈每天愣是在學校待到天擦黑才回去。
回家時已經過了晚飯點,父母在客廳看電視,張曉若在房間寫作業。
見她回來,媽媽指了指廚房說:“飯給你溫在鍋裏了。”
張窈便放下書包,往廚房走。
剛走了兩步,身後又響起一句補充:“你妹擔心你學習累,非讓我給你煮兩個雞蛋補補。”
媽媽是想表達張曉若對張窈的關心,但聽在張窈耳朵裏就不那麽對味了。
她捕捉到話裏某個字眼——非讓。
嘖,這話要是擱外人聽到,指不定會懷疑她是垃圾桶裏撿來的呢。
張窈覺得眼睛有點疼,她抿緊嘴角,冷笑一聲。
“誰稀罕她的假好心,不吃了。”
邁向廚房的腳步頓時拐了個彎,直接回了房間。
門摔得很響,似乎在發泄主人的怒氣。
隔著一堵門能聽到外麵的女人恨鐵不成鋼的低罵:“天天就知道發脾氣,還沒曉若懂事,真是白念了這麽多年書!”
是啊,張曉若真的很懂事。
雖然年紀小,但懂得察言觀色,也不會大吵大鬧,可愛的小女孩總是能引起大人的保護欲的。
張窈想,這就是她討厭張曉若的第三點了。
她將自己重重摔在**,盯著純白的天花板,眼角有點涼。
她伸手摸了摸,是濕的。
05 [她居然覺得,有個妹妹好像還不錯]
張窈對文學社社長的好感沒有持續多久,對方就去外省讀大學了。
她迎來高三。
而張曉若因為成績優異,跳級到四年級,不再需要她去接,她心安理得辦理了寄宿。
宿舍生活跟想象中的不同,張窈本以為能交到關係不錯的朋友,但同宿舍裏的人比她早兩年就住在了一起,已經形成了小圈子。
偶爾大家約著一塊去食堂吃飯,六個人坐在一起,分明聊的話題天南海北,張窈卻一句話也插不進去。
她身處其中,卻顯得格格不入。
她有時候躺在密閉的床簾裏,默默聽著宿舍裏大家的海侃,也會想起張曉若。
那個說話結巴的小鬼,在和其他人的交流中,是不是也跟她一樣插不進話?會被別人欺負嗎?
低落的情緒,在一次被室友順手拿她的臉盆泡腳時爆發。
那天,張窈跟室友大吵了一架,曠掉晚自習跑到了教學樓的天台。
秋冬交際,她隻穿了件校服禦寒,蜷縮在灰暗的角落裏給家人打電話。她想哭訴委屈,想尋求開解,想得到安慰。
可電話剛接通,她就聽到了話筒那邊傳來的生日祝福歌。
日子過得恍恍惚惚,張窈差點兒忘了這一天是張曉若的生日。
最終,她什麽都沒說,隻是在那頭媽媽問起時,簡單說了句生日快樂。
媽媽似乎對她的話有些意外,頓了頓,說:“曉若今天還提到你了呢,她許的願望還是讓你考上心儀的大學,要不要和她說兩句?”
張窈拒絕道:“不用了,我等下還急著去上晚自習。”
但她話音剛落,話筒那頭的嘈雜聲瞬時安靜下來,她好像聽到有道清脆的聲音湊近耳朵:“姐姐,你什麽時、時候,回來?”
小心翼翼,又充滿期待的語氣。
張窈覺得喉嚨有點堵,她壓下那絲不舒服,淡淡地回:“暫時都不。我很忙。”
沒等那邊回應,她就迅速掛斷了電話。
第二天,張窈因為曠課被記了警告,她下完課回宿舍,發現室友們的態度都疏遠了不少。
她接受現狀,不想再硬融進去,沒課的時候就成天泡在圖書館,逼著自己汲取知識。
熬到一年後高考結束,張窈沒能像張曉若許的願望那樣考上心儀的大學。她把自己逼得太緊,考試發揮失常,上了本地的一所二本學校,學的是旅遊專業。
暑假時回去,張曉若已經長開了不少,明明跟她差了八歲,個子已經躥到她肩膀,兩人站在一塊,眉眼有七分相像。
父母在旁邊感歎,真是一對姐妹花。
張窈立即反駁:“誰跟這小孩兒姐妹花?”
話雖這麽說,她的心裏卻不再排斥家人把她和張曉若相提並論。
之後,張曉若以全年級第一的成績考進了市三中。
上天總是公平的,奪走了她說話的能力,卻也給了她足夠聰明的大腦。
她房間裏的書架上擺滿了工具書,課外讀物也有,不是什麽童話寓言,而是各種名著。
和張窈充斥著言情小說的童年一點也不一樣。
不過也是,自從當年被那個惡劣的男生欺負過之後,張曉若似乎一直都不喜歡跟異性接觸。
這樣的她,又怎麽會相信小說裏的故事呢?
上初中的張曉若不像小時候那麽黏人,但依舊喜歡跟著張窈。
已經上大學的姐姐對她來說,既是夢想,也是目標。
她總是不厭其煩地問張窈:“姐姐,你為什麽,會選,這個,專業?”
張窈煩不勝煩地回:“因為喜歡。”
人不能一成不變,也不能總待在原地,她想成為一株蒲公英,風一吹,恣意飄散在空中,多自由啊。
既然注定無法成為蒲公英,那她就退而求其次,當個導遊也行。
張曉若聽得懵懂,又問:“那你覺得,我以後,可以學、學什麽,專業呢?”
她表情真誠,是很認真地在向自己的姐姐尋求建議。
對上那雙幹淨的眸子,張窈感覺心被揪了揪。
真奇怪,這一刻,張窈居然覺得,有個妹妹好像還不錯。
張窈想了想,回答得也很認真:
“選你喜歡的就好。”
06 [你和曉若,真像是生錯了順序]
張窈畢業後進了一家旅遊社,一年到頭跟團四處跑,活得辛苦卻也充實。
張曉若也上了高中,爸媽給她買了手機。張窈有時候會給她發自己的動態,大多時候懶得打字,直接發了工作照。
照片裏,鐵打的張窈,流水的風景。
要麽在油菜花田邊,要麽在蒼山洱海下,要麽在人流熙攘的古鎮裏……
最新的那張照片,背景是在充滿消毒水味的醫院裏。
張窈帶旅客過橋時失足跌落,斷了兩根肋骨,右腿裹了厚厚的一層石膏。
她給張曉若發完照片的第二天醒來,病床邊多了一對父母。
張曉若在準備會考,沒法過來,就給爸媽打了電話。
二老見著她這慘樣,難得紅了雙眼。爸爸還算理性,媽媽直接淚灑醫院,逮著她醒來這一會兒就問:“要不是曉若打電話,你是不是都不打算告訴我們?”
因為媽媽總是偏寵張曉若,張窈對媽媽是有怨氣的,從小到大,隻要能咬牙堅持的事情,她就不會開口告訴父母。久而久之,她也被鍛煉出了獨立驕傲的性子。
也許是因為從來不抱期望,所以在看到二老此時擔心的樣子,張窈內心的某處竟無端被觸動了下。
她輕聲嘟噥道:“還不是怕你們忙嘛。”
媽媽一聽,眼睛瞪得渾圓:“工作再忙能有閨女重要嗎?你把我們當什麽了?”
她情緒一上來忘了控製語氣,有護士過來敲門提醒道:“家屬小點聲,別吵到病人。”
媽媽頓時噤聲。
張窈看她那樣覺得好笑,沒忍住笑出聲,結果動作幅度太突然,牽扯到了傷口,疼得她齜牙咧嘴。
媽媽緊張起來,問:“怎麽樣?很疼嗎?”
張窈搖頭。
她好久沒體會過被關心的滋味了,嘴角微微抿起一個弧度,撒嬌似的說:“我餓了,想喝湯。”
媽媽舒了口氣道:“那我回家給你熬。”
人一走,看顧張窈的人就隻剩下爸爸了。
在張窈的印象裏,她爸是個不善言辭的老實男人,對她跟對張曉若差不多,沒有特別偏心誰。
隻是小時候她媽的存在感太強,一舉壓過了她爸,導致她以為父母都更喜歡張曉若。
爸爸拉了把椅子坐到病床邊,和張窈大眼瞪小眼,相顧無言。
張窈躺在**,意識昏沉間就要睡著,忽然聽到爸爸開口,聲音輕輕的,像是在感歎:“你和曉若,真像是生錯了順序。”
張窈眼皮合得緊緊的,假裝沒聽到他的話,但心裏明白他的意思。
張曉若打小就懂事,除了她那治不好的結巴,其他沒再讓父母操心。而張窈不一樣,她仿佛天生反骨,叛逆又讓人來氣。
張曉若,說是妹妹,其實更像個姐姐。
07 [她們在這一刻,好似真正的姐妹]
因為受傷,張窈被旅行社帶薪停工了,在醫院一躺就是一個月。
好不容易能出院見見這大好春光,又被媽媽拖回家勒令休息了十來天。
要追的劇都結局了,遊戲也打上了王者,她開始無所事事,去張曉若房間借書看。
張曉若是走讀,馬上要升高三了,學習緊張,每天放了學都把自己關在房間裏學習。
她學習很安靜,倒是張窈,在她書架上翻了好一會兒,沒看到鍾意的書籍,忍不住吐槽:“怎麽放的都是些科普小說,沒有輕鬆一點的嗎?笑話大全也行啊。”
張曉若是典型的一心向學的學霸,書架上一堆工具書,每年還會根據學習的課程增加十來本。
張曉若擱下筆,回頭看到她皺眉的樣子,想了想,建議道:“姐姐,手機上,也可以,看書。”
張窈當然知道手機上也有電子書,她來張曉若的房間目的也並不是借書,隻不過,這話不能告訴張曉若就是了。
她輕哼一聲:“我就喜歡看實體書,電子書跟紙質書哪能比。”說著拄著根拐杖一蹦一跳到張曉若旁邊,看到張曉若桌上鋪著填滿密密麻麻的答案的卷子,覺得腦仁兒疼。
張曉若給她搬了個凳子。
她順勢坐下,問道:“媽說你在學校就沒掉下過前十,大學準備考清華還是北大啊?”
張曉若搖頭,聲音壓低了點:“我還沒、沒跟爸媽說,我想考、考醫科,大學。”
張窈微愣,驚訝道:“你想當醫生?”
小姑娘點點頭。
“為什麽?”張窈不明白,醫生需要跟病人溝通,這不是她的強項。
張曉若耷拉著眼,目光落在張窈剛拆完石膏的腿上。她嘴角抿得緊緊的,半天才開口:“救死,扶傷。”
張窈沒注意到她的視線,眉頭皺了皺,為這個回答感到意外。
張窈以為像張曉若這樣隻顧著讀書的學霸,夢想要麽是考個重點大學搞學術,要麽是選個高端的專業搞學術。完全沒想過這小孩兒居然會想要學醫,理想還挺崇高。
她心情複雜,別扭地安慰妹妹道:“放心,醫生是個很偉大的職業,爸媽不會反對的。”
張窈說得沒錯,張家父母非但沒反對張曉若的決定,反而很支持。
針對她的結巴問題,二老還谘詢了相關的康複診所,製定了訓練計劃。
一年後,張曉若如願考上了首都一所有名的醫科大學。
彼時,張窈在中國的另一邊,她從旅行社辭職,做了一名旅遊專欄作家。雖然她寫故事不行,好在散文寫得還不錯。那天,她抱著電腦在肯德基裏修圖趕稿子,突然收到張曉若的微信。
最先發來的是張照片,在醫科大學的門口,張曉若穿著休閑外套,拉著黑色行李箱,對著鏡頭比了個剪刀手。
隨後是一句話:姐,你一定也為我開心吧?
這是她入學的第一天。
張窈盯著那張照片看了一會兒,點下了保存。
一句話刪刪改改,最終發出去的隻有兩個字——
“當然。”
不再計較那些幼稚的過往,她們在這一刻,好似真正的姐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