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02 嗆口小辣椒

龔嶼汐用一種“智商250”的表情看著他們家龔太太換第十個造型,再次覺得,給廣大婦女同胞開發一個換裝APP刻不容緩、迫在眉睫、功在當代、利在千秋!

龔媽媽渾然沒有注意到他的表情,喜滋滋地將老龔剛剛拍下來的鑽石耳環往耳朵上掛:“龔嶼汐,你說你爸,也真是的,每次買鑽石都買這麽大的,我都說了我不喜歡太大的鑽石了,可他還買,真是沒品位。”

龔媽媽眉開眼笑地把不在場的龔爸爸數落了一道,側頭看了看耳朵上那顆熠熠生輝的鑽石,轉過頭來給龔嶼汐看:“兒子,好看嗎?”

龔嶼汐:“好看……”

女人的虛榮心,真是讓人無話可說。

一隻豐腴細嫩的手“啪嘰”一聲拍在了龔嶼汐的狗頭上,龔媽媽喝道:“還愣著幹什麽?趕快去給我換衣服!”

“還換?”龔嶼汐大驚失色。當他是“奇跡暖暖,環遊世界”嗎?他都已經換了六套了,恕他直言,除了西裝顏色和材質不一樣,他並沒有看出太多的不同來。

“廢話。”龔媽媽強勢道,“不一樣的衣服要提不一樣的包,你到時候跟我一起出場,造型跟我不搭怎麽行?”

龔嶼汐懂了。

搞了半天,他以為他自己是個人肉測評機,其實不是。

他是個真人配飾。

作用形同街拍照片中,女明星手上的娃。

隻不過礙於身高體重,他媽現在抱不動他而已。

隻能牽著了。

跟他一起被牽著的還有種花,這也是龔媽媽要求的。因為她覺得,牽條狗的龔嶼汐看上去更加有紳士風度,雖然他自己並不覺得。

但種花倒是很開心,作為一條膚淺又虛榮的狗,稍加打扮就能讓它沉迷於自己偽裝出來的盛世美顏中,一點兒都找不著北。

龔嶼汐看著種花冷笑了一聲,對它的無知表示了輕蔑。

種花抬起腳,穿著它昂貴的西裝,撒了泡尿。

“啊——天啊——”龔媽媽尖叫起來,“龔嶼汐,你訓練了這麽久,還沒有教會它不要隨地大小便嗎?”

龔嶼汐翻了個大白眼。

他媽對他的工作可能有些誤解。

他是警犬訓練員,又不是寵物訓練員。

好不容易把種花這個老流氓清理幹淨了,龔嶼汐給它包了個紙尿褲,這才牽著種花,跟他媽一起上了車。

種花上半身衣冠楚楚,下半身穿著個紙尿褲,造型非常獵奇。它自己也感覺到了,突然從黃金貴賓變成了現在的非主流,它感覺自己老臉都要丟光了,從上車開始它就一直用前爪捂著它的臉不許人看。

“行了吧兒子,”龔嶼汐毫無人道主義精神,一邊對著種花冷嘲熱諷,一邊掏出手機來對著它“哢嚓哢嚓”,“你本來就沒臉,工作還沒有呢,知道吧,就業歧視無處不在。你這個打扮太獵奇了,不行,我得發到朋友圈。”

種花把臉捂得更緊了。

龔嶼汐飛快地把種花的照片發到了朋友圈,編輯了一行字,寫著:紳士和嬰兒的結合。暗諷男人的另一麵是嬰兒,充滿了批判主義精神。

他剛點下“確定”,還沒來得及看發送出去沒有,手中就一空——手機被龔媽媽搶了。

龔媽媽將手機收起來,不滿意地說道:“我早就說兒子不貼心不靠譜,還是閨女好,這會兒肯定不會想著看手機。”

“龔太太,閨女固然好,但是你就沒有想過,假如你生個快一米九的閨女,她將來找對象怎麽辦嗎?”龔嶼汐覺得,他媽目光真是太短淺了。

龔媽媽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悠悠說道:“可是我生個兒子他現在也沒有對象啊。”

這話仿佛一記絕殺,殺得龔嶼汐頓時閉了嘴。

跟媽媽輩的中年女性強嘴,很明顯是不明智的。

龔嶼汐再次謹記。

好不容易到了宴會場,龔嶼汐一手捧著種花,一手拉著龔媽媽,從他們家那光可鑒人的加長豪車上下來。

他們到的時候,宴會場上已經來了不少人。原本正挽著普化的手,跟幾個人有說有笑的龔玥看到他們來了,連忙放開普化,笑著走上前去:“嬸嬸,嶼汐,你們來了。”

龔玥正是龔嶼汐的堂姐。

她三十多歲,膚白貌美,笑起來頰邊還有兩個小小的酒窩,神態動作,好像貓一樣,看上去慵懶又有風情。

很少有男人能逃得了她這一套。普化年輕的時候號稱“浪子”,他們這些搞藝術的,通常不忘在搞藝術的同時撩姑娘,有個從一而終的都是怪胎,仿佛藝術創造力的豐寡,跟他接觸到的姑娘的多少有什麽不好明說的聯係。

如果從這個角度去看,普化這些年來身價大漲,不是沒有道理。

但浪子終究有一天也在龔玥身上折戟沉沙,心甘情願被碾死在沙灘上,足見龔玥的魅力。

龔玥看了看龔嶼汐母子身後,隨即笑道:“叔叔沒來啊?”

“你叔叔有事情。”龔媽媽笑得毫無破綻,“他讓我們祝賀普化生日快樂。來,這是我們選的禮物,你看喜不喜歡。”

龔媽媽從龔嶼汐手中拿過盒子打開,裏麵是一對水晶擺件,頗有情趣,但也不太出挑。

龔玥看了一眼,笑著說道:“喜歡,當然喜歡了。”她將東西交給助理,拉著龔媽媽朝人群中心走去,“走吧,王總他們等你很久了。”

這種場合,龔嶼汐一向是不喜歡去的,他正要想方設法撤走,可龔媽媽的手好像焊在他手上一樣,讓他掙脫不得。

龔媽媽用威脅的眼神看向他:去不去?不去弄你。

龔嶼汐站在原地:不去不去就不去。

母子倆正在暗自較勁間,大門再一次被打開。

突然之間,龔嶼汐感覺眼前好像突然間亮了不止一倍。

門外天氣正好,那人逆光走進來,風將她精心卷起的長發吹起,露出光滑細嫩的皮膚,身材高挑,四肢細長,手足腕都纖細得令人發指。她美得好像加了濾鏡的廣告女模特,連身邊的空氣都是玫瑰味兒的。

她穿了條銀藍色的流光流蘇短裙,長發披在肩上,戴著一副碩大的墨鏡,把臉遮住了大半。她手上牽著一條雪白的拉布拉多犬,正是任苒和沾沾。

懷中的種花已經迫不及待地叫起來了,龔嶼汐手一滑,種花這個死不要臉的就連忙掙脫了他,撅著穿著紙尿褲的腚,跑到沾沾麵前獻殷勤去了。

“種花,快回來!”不等它靠近沾沾,龔嶼汐就一步上前,一把將它撈進了懷裏。

種花在他懷中不住地“嗷嗚”,還不忘跟沾沾打招呼,媚眼拋得簡直叫人沒眼看。

剛才那麽一出,龔嶼汐就是想裝作不認識她也不行了。他輕咳了一聲:“任小姐,你好,又見麵了。”

任苒還是那股一開口就讓人想打她的調調:“托龔警官的福,我還好。”

龔嶼汐語塞。

不行,跟任苒在一起,必須要熟記“男女交往準則首條”——就是不能毆打好看的異性,哪怕對方再可惡也不行。

龔嶼汐把這個準則默念了十遍,覺得自己麵對任苒時的耐心值增加了不少,這才開口:“那很榮幸了。”

不知道是不是龔嶼汐的錯覺,他總感覺墨鏡那邊,任苒附送了他一對碩大的“衛生球”。

“你們認識啊。”龔玥性格本就圓滑,這些年來跟在普化身邊,更是鍛煉得八麵玲瓏,長袖善舞,見到任苒跟龔嶼汐在打招呼,連忙走上前來問道。

任苒立刻轉過頭,那樣子好像承認跟龔嶼汐認識就能要了她的清白一樣。

龔嶼汐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跟汙染源種花一樣了,但麵對任苒,他又不好跟她一般見識,隻能擠出一個笑容,咬著後槽牙告訴龔玥:“有過一麵之緣。”

“哦。”龔玥是個人精,當然看得出來龔嶼汐和任苒之間的暗流湧動。她雖然不知道為什麽,但還是盡心盡力地介紹,“這位任小姐,是你姐夫專程請過來給我們結婚紀念日做娃娃的,她可是他們那一行的大師。嶼汐,你可不要怠慢了人家。”

龔嶼汐連忙表示:“豈敢豈敢。”

他工作出了點兒小紕漏,任苒都能打市長熱線投訴,他要是再怠慢了她,任苒可能要去他們單位靜坐示威了。

龔玥說完,又轉過頭來對任苒說道:“任小姐,這位是我的堂弟,龔嶼汐,智美集團就是他爸爸的產業。”

任苒臉上露出一個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原來是智美集團董事長的公子,幸會幸會。”

她笑得實在太假,龔嶼汐看不過去了。正好龔玥剛走,他連忙問道:“你不是說你剛從國外回來嗎?”這都知道?老頭子的產業已經做得這麽大了?

任苒馬上表示他想多了:“社交禮儀而已,難道我要說我不知道嗎?”

龔嶼汐這就放心了。

他最多隻能當個本土富二代了,一旦老龔走了國際路線,就不太利於他為人民服務。

龔嶼汐不知道,他在任苒眼中已經被劃到“神經病”那一欄。很明顯,任苒不想跟他繼續費話,正要離開,一個中年男人攔在了任苒麵前。

“這位小姐看上去有些眼熟,不知道是不是在哪裏見過?”

這個開場白一出,龔嶼汐就噴了。

都這個年代了,還有人沉迷《紅樓夢》呢?

任苒很明顯不想理他,想繞開他走。可能是任苒那個蛤蟆鏡把她臉遮住了,叫人家看不見她真正的臉色,她才剛剛一動,那個男人就又湊過來,攔住了她的去路。

他將酒杯端到任苒麵前:“小姐,你還沒有回答我的話呢。”

“你——”

“先生,她有男伴了。”眼見任苒額頭青筋亂跳,又要咬人,龔嶼汐連忙過來,半攬著她,衝對方露出個相當禮貌的笑容。

他個子夠高,平常鍛煉也沒有拉下,加上長期跟犯罪分子鬥爭,似笑非笑的時候,看上去很能唬人。

對方一見他,立刻識相,連忙撤了。

等到對方走了,龔嶼汐才放開任苒:“看吧,我也不是你想的那麽差的。”

他剛才攬住任苒的時候,身體可是一點兒都沒有碰到任苒的肌膚,如果他真的是色狼,怎麽會放棄這麽好的機會?

龔嶼汐自覺自己已經夠誠懇了,任苒肯定能發現是她曾經誤會了自己。就在他腦補任苒在他麵前痛哭流涕、跪地懺悔的樣子時,她冷哼一聲:“打個棒子,再給一顆甜棗,不是你們這些花花公子經常做的嗎?”

嗯,很好,人民警察龔嶼汐又從“色狼”進階到了“花花公子”,誰的格調更高,還真不知道。

龔嶼汐抿了抿唇,再次決定好男不跟女鬥,不和任苒一般見識。眼見她要走,龔嶼汐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叫住了她:“欸……任苒……”

任苒回頭,沒好氣地答道:“什麽事情?”

“你……”龔嶼汐指了指她露出來的大片肌膚,“你……要不要,穿件衣服?”

她那條裙子,正麵看是挺莊重的,但是背麵看過去,大片雪白肌膚都**在外麵,好身材自然一覽無餘,但也讓她身上被迫黏上了幾分放肆的目光。

任苒沒有想到他居然是來說這個,當即臉上有點掛不住。還沒等她想好怎麽懟龔嶼汐,他已經大步走過來,將自己的外套脫下來,披在了任苒身上。

“我先說好啊,”在她開口之前,龔嶼汐搶先道,“我隻是出於人道主義,今天誰在這裏我都會幫忙的,不用感謝我。”

他倒是自我感覺良好。

任苒用墨鏡看了他兩眼:“你不怕我說你是色狼?”

“說得好像你沒說過一樣。還有,”龔嶼汐說,“什麽叫我‘怕’你?搞清楚哦小姐,男子漢大丈夫,要怕隻怕老婆,龔氏家訓,幾代如此。”

笑話,不是誰都值得他怕的好吧?

要不是她那個投訴電話影響他回警隊,龔嶼汐才不管她呢。

任苒攏了攏身上的衣服,不知道怎麽的,頓時沒有了豔壓的心情,端過杯子跟龔嶼汐碰了一下:“那真是謝謝了。”

“咦?”沒想到有生之年還能從任苒口中聽到這兩個字,龔嶼汐立刻驚訝了。

任苒不滿道:“你那什麽表情?”

“任小姐,”龔嶼汐強行忽視掉自己內心那一點兒沒來由的不適應,一臉鄭重地說,“我以為你對你的脾氣多少還是有點數的。”

任苒能平安長這麽大,肯定是因為大家看在她長得好看的份兒上不想打她。

“我脾氣是不太好,”任苒見他不肯碰杯,自己端起杯子來喝了一口,“但最起碼的禮貌還是知道的。”

龔嶼汐一時之間不知道該說她是沒有自知之明還是太有自知之明。

“不是,”他對任苒突然生出點兒好奇,“你們這些當美女的,性格都這麽……呃,這麽變幻莫測嗎?”

剛才還跟他劍拔弩張,這會兒又能跟他碰杯喝酒了。

美女們的脾氣都這麽難以捉摸嗎?

任苒被他這句話逗笑了。她不笑的時候一副冰山美人的樣子,一旦笑起來,有種雲破月來的驚豔,正好他們站在陽光下,太陽打在她的臉上,就跟加了柔光一樣,瞬間讓人穿越到了韓劇當中。

龔嶼汐不由得看呆了。

但馬上他就回過神來,默念了幾遍“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強行將這具紅顏枯骨從腦子裏麵趕出去。

任苒是個什麽脾性他又不是不知道,要還是為她表麵所惑,他就不配當一個優秀的共產主義戰士了。

他連忙閉上眼睛,仿佛這樣就能把任苒從他麵前趕出去。

任苒倒是沒有察覺到他在想什麽,而是自嘲地說道:“你幹脆說我性格陰晴不定唄。”

她轉頭,望了一眼正在人群中長袖善舞、到處交際的龔玥,將酒杯端到腮邊:“你堂姐不也是大美女嗎,你去問她不就知道了。”

“我堂姐……”龔嶼汐開了個頭,後麵就沒有說下去了。

任苒聽了,自嘲地笑起來:“是啊,你堂姐溫柔善良,又識大體,肯定跟我性格不一樣。”

龔嶼汐不好說他們家跟龔玥的恩怨情仇,倒是從任苒話中捕捉到一絲異樣來:“等等,你這話什麽意思?你跟我堂姐,你們……”

龔嶼汐的手指在任苒和不遠處的龔玥身上來回滑動,腦中瞬間補全了幾個虐戀情深的戲碼。

龔玥性格溫婉——不管是裝的還是真的吧,反正外人看她是很溫婉沒錯了——肯定跟白月光差不多。任苒脾氣暴烈,清高自傲,也就是朵紅玫瑰吧。這一白一紅,都是大美人,不知道哪個男人有這麽好的福氣,可以擁有這樣的大美人。

任苒很明顯沒有龔玥會做人,感情上必然要吃很多苦,就算她再好看,也沒哪個男人願意天天忍受她這樣的脾氣。聽她剛才那句話,裏麵充滿了不甘,看樣子,她喜歡的那個人還是沒有把她放在第一位。

紅顏易折,概莫如是啊,嘖嘖……

“醒醒,醒醒。”任苒伸出手,在龔嶼汐麵前晃了晃,“你腦子裏麵在想些什麽?”她端起酒杯喝了一口,“我跟你堂姐可沒什麽關係啊,不是你想的那樣。”

她說這話的時候,臉一直麵向龔玥,視線牢牢鎖定在龔玥身上,說兩個人不是情敵,都沒人信。

龔嶼汐不想跟她繼續爭辯,從善如流地說道:“行,你說不是就不是吧。”

兩人腳邊的兩隻狗不知道什麽時候不見了,他們也沒顧得上去找。反正有服務生,也不用害怕找不到狗狗。

龔嶼汐將身體靠在欄杆上,就聽到身邊的任苒問他:“富二代,你怎麽不去繼承家業,反而跑去當警察啊?”

“說得好像當警察不如當富二代一樣。”龔嶼汐就不太能聽得慣他們這種口氣了,“自我實現不可以嗎?非要把理想跟那些東西扯一起。”

任苒張了張嘴,正想說什麽,龔嶼汐就像是早就猜到了她要說什麽一樣,說道:“打住啊,我知道你想說什麽房貸車貸什麽的,我沒辦法嘛,我爹能賺錢,我不需要自己買房買車,你總不可能讓我明明有房有車還要朝著這方麵奮鬥吧?錢我這輩子已經不可能掙得比我爹多了,但是我可以從其他地方超過他。人生價值的自我實現,又不是隻有掙錢那麽狹隘的一條路。”

他說完,衝任苒點了點頭:“是吧?你說。”

任苒被他逗笑了:“你倒是想得通透。”

“沒辦法,兒子總不能比老子弱太多。錢我是不能掙得比他多了,爭取在其他地方超過他吧。”龔嶼汐喝了口酒,“比如抓犯人什麽的。”

“抓犯人?”任苒驚訝了,她沒想到,她才剛剛對龔嶼汐的印象有了點兒好轉,馬上他就給自己來了這麽個驚喜,“你不是馴狗的嗎?”

“什麽馴狗的,什麽馴狗的!”龔嶼汐跳腳,“我那是臨時調崗,臨時的,你懂嗎?”

“懂。”任苒點了點頭,“就是你犯了錯,領導把你弄到這個崗位上來嘛。難怪你追著我打電話,要我把投訴撤銷。”

原來是因為關係到他的考核。

龔嶼汐被她一眼看穿,歎了口氣,將身體靠在欄杆上:“沒辦法,上次任務我犯了錯,讓整個警隊長期以來的布置付諸東流,領導讓我去警犬隊磨磨性子。”

龔嶼汐自己也無話可說。畢竟是他冒進了,當時在會上讓他做了檢討,臨時調崗,沒把他長期調到警犬隊已經是領導網開一麵了。

他今年二十六歲,從公安大學畢業才四年,因為學校好,分數高,畢業就被分到了市公安局,三年就到了刑警隊副隊長的位置,之前的人生旅途幾乎可以用“一帆風順”來形容。大抵是沒有經曆過什麽磋磨,龔嶼汐的臉上全是意氣風發的銳氣,叫人忍不住向往,也忍不住想要保護。

保護他什麽呢?

保護他一輩子這樣充滿銳氣下去。

任苒心中一動,“欸”了一聲:“要不然,我把這個投訴撤銷了吧。”

“真的?”龔嶼汐猛地回過頭看向她——一不留神轉頭太凶猛,脖子扭到了。

龔嶼汐痛得皺起眉頭,但又惦記著剛才任苒那句話,可憐巴巴地看著她,唯恐她說假話。

“當然是真的了。”任苒喝了口酒,默默地將後麵那句話咽下去。

她可不騙傻小子。

像是怕龔嶼汐不信一樣,任苒掏出電話來,撥通了市長熱線:“喂?你好,我之前給你們打過電話,投訴過一個警察對我進行性騷擾,現在發現是誤會,他本人已經跟我說明了情況,我想把投訴撤銷……是……是這樣的……是……好的,謝謝。”

任苒掛了電話,拿著手機衝龔嶼汐搖了搖:“說到做到。”

她突然之間變得這麽好,讓龔嶼汐都有些不認識她了。他頓了一下,才端起酒杯跟她碰了一下:“多謝了啊。以後,以後工作作風會改進的。”

任苒笑了笑,沒有作聲,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宴會很無聊,全程除了看男女主人撒狗糧,沒有任何內容。

不過,好在普化和龔玥還算是長相不錯的了,尤其是龔玥,那可是圈子裏有名的美人。但即便是這樣,在普化講述他們的戀愛經曆時,任苒還是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她冷眼看著台上笑得甜蜜的那個女人,很想問問對方,現在的日子,就是你想要的嗎?你現在快樂嗎?

然而,話到嘴邊,任苒還是用一絲嘲諷取代了即將脫口而出的話。

龔玥費盡心機,好不容易才攀上普化,如今出行前呼後擁,大牌衣服送到家裏,到哪兒都有人稱她一聲“普太太”,這樣的生活不正是她想要的嗎?

自己又何必再多事呢。

這麽一想,任苒連繼續待在這兒的欲望都沒有了,她將衣服脫下來遞給龔嶼汐:“謝謝了。”

說完,也不等他回答,她抬腳就往外走去。

“欸。”龔嶼汐叫住她。

任苒回頭。

龔嶼汐突然笑起來:“往後……可以給我個好臉色吧?”

任苒一下子笑起來,仿佛春花初綻。她偏頭,陽光照在她臉上,浮著一片碎金:“當然了,為人民服務的警察叔叔。”

說話間,服務生已經把沾沾給任苒牽過來了,任苒拉著沾沾朝門外走去,一副將身後這些紛紛擾擾全都拋開的架勢。

“嗷嗚,嗷嗚!”感覺有狗在蹭他的腿,龔嶼汐低頭一看,就見種花不住地跟他撒嬌賣癡,一臉癡漢樣。

“跟你女神玩這麽會兒你就高興成這樣?你真是——你的褲子呢?”龔嶼汐看著光著腚的種花,驚訝了。

種花抬起頭,朝他露出一個意味不明的傻笑來。

看到它那個笑容,龔嶼汐心裏,突然升起一絲不太好的預感。

任苒沒有讓助理來接她,而是隨便在街邊招了一輛出租車,就拉著沾沾一起坐了上去。

她讓沾沾靠進她懷裏,難得溫柔地摸了一下它的頭,嘴上卻嫌棄道:“你看你這是在哪兒搞的,到處都是草。”

沾沾像是聽懂了,頭一偏,露出一個甜美的笑容。

任苒也被它逗笑了,再次伸出手揉了揉它的腦袋。

她突然發現,好像接觸一條狗狗也不是什麽困難的事情。

正好電話響起,任苒一聽鈴聲,就知道是誰打過來的。她接起電話,那頭就傳來那個熟悉到極點的聲音:“苒苒。”

“我在。”

“在幹什麽?”

“剛剛去參加完普化的生日宴及秀恩愛現場,目前還在回家的路上。”她聲音聽上去極為平靜,沒有任何暴躁的情緒,好像在跟對方說的,是一樁跟吃飯一樣普通的事情。

電話那頭的人笑起來:“是嗎?是遇上了什麽有趣的人嗎?我感覺你的心情好像很好。”

好嗎?任苒自己沒有覺得,不過倒是比以往輕鬆了不少。

她有一下沒一下地摸著沾沾毛茸茸的腦袋,直把沾沾摸得快要打呼嚕了:“我突然發現,好像接觸狗狗,也不是什麽很困難的事情,對我來說。”

“隻要你放下心防,狗狗可以是你很好的朋友。”那邊的人頓了頓,又問,“僅僅隻是因為這件事情嗎?”

不是吧……應該還有。

還有什麽呢?

還有……一個傻子告訴她,他的人生價值跟他爸的不一樣。人各有誌,不一定非要成為父母那樣的,或是別人希望你成為的那樣的。

以前不是沒有人告訴過她,但沒有一個人,是如此身體力行地告訴她。

連帶著她都可以不去計較龔嶼汐和他的狗之前對她的無禮了。

任苒將話題岔開:“我今天還看到了龔玥。”

那邊的人沉默了一下。

不等他開口,任苒就繼續說道:“她看上去,春風得意,比我在你照片上看到的她,更有風情了。她丈夫對她不錯。”

“是嗎?”不知道是不是任苒的錯覺,她總覺得,電話那頭的人聲音好像有些艱澀,“她自己選的,當然對她而言是最好的了。”

“那倒是。”任苒把這句話說完,兩人之間都沒有了話說。

頓了頓,電話那頭的人才說道:“行吧,你先去做你自己的,我先掛了。”

說完,就把電話掛了。

任苒盯著暗下去的電話屏幕,自嘲地笑了笑。

他們兩個,究竟是誰更在意龔玥呢?

任苒覺得沾沾這段時間有點不對。

它看上去總是很困倦,做什麽都提不起精神來。開始的時候任苒還以為沾沾是水土不服,可是後來一想,它都到這邊這麽多天了,這才水土不服,不覺得太晚了嗎?

沾沾雖然文靜,但文靜跟倦怠還是有區別的。任苒思來想去,總覺得不太對,趁著這天自己事情做得差不多了,專程帶了沾沾去看寵物醫生。

“什麽?”任苒看著對麵那個醫生,“它……它懷孕了?”

對麵的醫生是個年輕男孩子,長得有點小帥,見到任苒這種級別的大美女,還有點害羞,他點了點頭。

懷孕?

任苒滿臉不可置信地看著委頓在地的沾沾:“它、它幾個月了?”

還幾個月……帥哥醫生有點黑臉:“四周了。”

“四周就能看得出來?這麽快嗎?不是要三個……哦,三個月是人。”任苒胡言亂語了一陣,突然像是想到了什麽一樣,“能打掉嗎?不對,我是不是還要帶著它去找那個罪魁禍首?或者,我先問問那個大壞蛋?”

帥哥醫生一臉懵地看著任苒。

任苒急匆匆地拉著沾沾出去了,片刻之後,她又一陣風一樣地回來了:“醫生,現在能做那個什麽,那個羊水穿刺,不是,可以驗DNA嗎?我得找到它腹中孩子的爸爸——”

帥哥醫生終於發現,任苒雖然長得好看,但沒一點兒常識,他簡單幹脆地伸出手,指了指旁邊的門,示意任苒離開。

任大美女平生第一次在異性麵前碰了釘子,愣了愣,自己抱著沾沾離開了。

她拉著沾沾走到馬路上,歎了口氣,蹲下身來,摸著它的狗頭說道:“你放心,我一定會給你討回公道的。”

她看了一眼沾沾明顯隆起來的肚子:“渣男,不,渣狗的孩子,你不想生就不生,沒有誰可以勉強你,我……我也不會讓你被它拖累的,你放心。”

沾沾睜著一雙大眼睛,看著任苒。

任苒站起身來,摸了摸沾沾的額頭:“放心吧。”

說著,她邁開步子,帶著沾沾走到街邊,招了輛出租車,坐了上去。

龔嶼汐的眼皮從今天開始就一直跳,跳來跳去,他家股票越跳越高。他待在警犬訓練營裏也沒跳出個什麽災來,除了……除了讓種花叼這個,它叼那個。

看著在他麵前蹦躂得很歡的種花,龔嶼汐雙膝一軟,差點兒給它跪下了。

“兒子啊,哥啊,爸爸啊,是粉色不是綠色啊,是粉色啊粉色!不是綠色啊!身為男人,這個顏色不能隨便喜歡的啊,你知不知道啊!你是在我不知道的時候對自己有了什麽錯誤的定位嗎,啊?你究竟受到了什麽傷害,啊?”

種花衝他露出一個羞澀的笑容,表示它也不是故意的。

“我已經把我將來輔導我兒子做作業的耐心全都放你身上了。”龔嶼汐不打算跟它繼續廢話,“來,再叼一次,這次再弄錯,中午吃紅燒狗肉。去——”

種花渾身一顫,沒有跟著那個球一起出去,而是“撲通”一聲,倒地裝死。

龔嶼汐無奈。

想他抓犯罪分子那麽英勇,怎麽攤上這麽個兒子?

是被他抓的那些犯罪分子在報複他嗎?

龔嶼汐站在原地,雙手叉腰,已經完全沒了脾氣。

他伸出手,正想拎著種花的耳朵讓它滾起來,一個怒氣衝衝的女聲就從他前麵傳了過來:“龔嶼汐!”

龔嶼汐抬頭一看,嗬,好嘛,原來跳的那個災在這兒。

他不知道自己又哪裏把這位小姐惹到了,下意識地抬起手表示自己的清白:“你好啊,任苒。”

“好……”任苒估計是想爆粗,但硬生生地忍住了。

種花一見沾沾來了,也不裝死了,蹦躂著要往沾沾跟前湊。

“等等。”任苒伸出手,攔住種花。她看著龔嶼汐,臉上全是冰霜,“龔嶼汐,你能不能告訴我,你怎麽教的狗?”

嗯?

龔嶼汐覺得這話聽著有點耳熟。

他小時候揍了別人家的孩子,別人家長找上門來,對他媽說的第一句話就是這個。

不過……

他將任苒從頭到腳打量了一番,總算是知道了一直以來見到她時的那種不對勁兒從何而來:“你眼睛看得見?”

“什麽?”任苒皺起眉頭,一把將墨鏡摘下來,她眼皮上還有淡淡的青影,剛剛摘下墨鏡,強光就刺得她受不了,她又趕緊戴上,“我眼睛為什麽看不見?”

龔嶼汐就疑惑了:“你眼睛又沒事,戴個墨鏡牽一條導盲犬幹什麽?”

“我高興我樂意,要你管?”任苒朝龔嶼汐翻了個力透墨鏡的白眼,直接逼退龔嶼汐。

他頓時不敢再問,連忙轉移話題:“種花怎麽得罪你了?”他看了看那條蠢狗,不太明白它哪裏做錯了,“它……應該沒有咬你或者沾沾吧?”

種花一見沾沾都歡喜得智商又降低一半,它應該……應該舍不得咬沾沾……吧?

不過……對於種花的智商,龔嶼汐也不是很肯定,畢竟,它怎麽看都不像是智商很高的樣子。

“嗬。”任苒那股一貫的高貴冷豔勁兒又來了,她冷笑一聲,眼角眉梢全是不屑,“搞清楚,你家那條傻狗咬不到我。”

龔嶼汐這就放心了。

誰知,他的心才剛剛放下來,就聽任苒猛地來了個轉折:“不過,它做了更惡心的事情。”

龔嶼汐一頭霧水地看著她,等著任苒告訴他,種花又做了什麽更加惡心的事。

任苒可能是覺得光嘴上說已經達不到她要講述的效果了,一把將沾沾從她身後抱住來,拿給龔嶼汐看:“你看!你家的狗,把我家的狗,肚子弄大了!”

語氣之悲憤,神情之冷漠,好像不是沾沾肚子被種花弄大了,而是龔嶼汐把她怎麽樣了。

龔嶼汐神情古怪地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自己腳邊明顯跟不上狀況的種花,一人一狗,連同對麵的沾沾,都有點不明所以。

龔嶼汐想了想,試探著問道:“所……以呢?”

所以?

他居然還好意思問“所以”?任苒睜大了眼睛,明顯不敢相信。

“所以,你難道不應該給我,不是,給沾沾一個說法?”

任苒現在好像一個為了女兒討回公道的老母親,她捧著沾沾,瞪大了眼睛看著龔嶼汐。

沾沾回過頭來,在她手上小小地“嗷嗚”了一聲。

它很難受,能不能把它放下來?

龔嶼汐指了指沾沾:“那什麽,沾沾應該不是很舒服,你要不要先把它放下來?”

龔嶼汐話音剛落,任苒就瞪大了眼睛:“別轉移話題!”

話題……哦,話題。

剛剛說到,任苒要他一個說法。

龔嶼汐仿佛一個處理青春期早戀孩子的家長,站出來,輕咳了一聲,尷尬地說道:“那什麽……也沒有證據就說,它肚子裏的孩子是種花的吧?你——”

“不是它?”任苒指著已經快把臉埋進地下的種花,“算時間正好就是我們一起參加宴會那天,沾沾一向聽話,這些天從來沒有離開過我的身邊,隻有那天,不是它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