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01 多刺仙人球

龔嶼汐看著身邊這條正對著他“啊嗚——啊嗚——”叫的德國牧羊犬,眼神有點絕望。

想他龔嶼汐,身高一米九,八塊腹肌,在警校的時候就一直是標兵,雖然吧,做事是有點不靠譜,但再怎麽樣也不可能淪落到來馴狗吧?

馴狗就算了,警隊的狗拉出去個個都威風凜凜,狗中龍鳳。但他萬萬沒想到,分到他手上的,居然是這麽一隻貨色。

這條叫“種花”的雄性德國牧羊犬雖然才一歲,但已經留過四次級了,跟它一起的狗狗早已經穿上小馬甲,跟著警隊出去執勤了,可它……

它還待在警犬隊吃吃喝喝,毫無上進。

大概是察覺到龔嶼汐看它的目光有點不善,種花一偏頭,朝他露出一個齜牙咧嘴的笑容,算是賣了個萌。

還是有點醜的那種。

龔嶼汐頭疼。

連醜萌它都沒辦法做好,龔嶼汐覺得他訓好種花的日子遙遙無期。

他一口氣還沒喘勻,一轉頭就看到種花撅著個屁股在翻垃圾桶。他好不容易才沒有跳的青筋又歡快地跳了起來!

狗改不了吃那啥,還真是真理!

龔嶼汐見訓練種花出不了什麽效果,於是帶它來地鐵站找感覺,希望它能看到其他認真工作的“狗同事”,認真反思自身。

但很顯然,這種想法,隻是“龔爸爸”一廂情願而已。

他一把拉住繩子,強行將種花拉過來。眼見它還對著垃圾桶戀戀不舍,他伸出手,將它的狗頭扭過來,讓它正視自己:“兒子,你是即將要成為公務員的狗,要時刻注意自己的形象。”

種花根本不理他,窸窸窣窣地將從垃圾桶裏翻出來的一根沒吃完的香腸“抱”在懷裏。

其他警犬翻垃圾桶是為了找線索,它翻垃圾桶是為了找吃的!

訓練了這麽多天,種花都毫無起色。龔嶼汐一想到臨走前他們局長那張老臉,並且放下的那句“不訓好就別回警隊”的軍令狀,就心累。

然而,更讓他心累的,還是他現在所有的職業理想都被套在一條傻狗身上。

種花在龔嶼汐懷中蹦躂了兩下,還非常自覺地用它的頭去蹭龔嶼汐的手。龔嶼汐嫌惡地“噫”了一聲,正想抽回手,就見種花抬起頭來,“嗷嗚”一聲,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不遠處。

龔嶼汐順著它的目光看過去——

好了,這下“父子倆”都呆住了。

地鐵站不知什麽時候進來了一個身材高挑的大美女,長發飄飄,走路帶風。地鐵口的風將她的裙角吹起,她逆光站著,整個人自帶柔光一般,看上去……龔嶼汐想了一下,以他有限的漢語詞匯,隻想到一句:仙女下凡!

“仙女”鼻梁上架著一副巨大的墨鏡,右手拖了一隻拉杆箱,左手牽了一條毛色雪白的拉布拉多導盲犬,一人一狗,看上去和諧極了。

龔嶼汐還沒從仙女妹妹的盛世美顏中回過神來,手一鬆,種花已經掙脫了他的手,撒歡地朝著那隻拉布拉多犬跑了過去。

“種花!”龔嶼汐簡直不忍直視。

貪吃好色,這是一個預備“公務員”應該具有的品質嗎?

種花根本聽不到他在說什麽,圍著拉布拉多犬又跳又叫,將自己的傻樣完全暴露了出來。那個仙女一步也不敢上前,拖著箱子的手不自覺地收緊了,拉布拉多安靜地伏在她腳邊,一聲也不敢叫喚。

“種花!”龔嶼汐三步並作兩步地跑過去,一把將種花的繩子攥在手裏,強行將丟人現眼的它拉回來。

他對仙女笑了一下:“沒有嚇到你吧?”

仙女搖了搖頭,神色漠然。

龔嶼汐臉上有點掛不住。

想他長相、工作、家庭各方麵都不錯,這還是第一次被女性這麽冷淡的對待。不過想到是他失禮在先,對方又是個盲人,他也不好計較人家的冷淡:“抱歉抱歉,是我沒有拉好繩子。”

仙女搖了搖頭,繞開他打算離開。然而才走了兩步,種花又再一次控製不住,衝上去圍著那一人一狗又跳又叫。

龔嶼汐感覺他的老臉都要被這個狗兒子丟幹淨了。他一把揪住種花的脖子將它強行拉回來:“行了,你還嫌你不夠丟臉的嗎?”

種花渾然不覺自己有什麽丟臉的,它用行動告訴自己爸爸,把妹最重要!

種花掙脫開龔嶼汐的手,繞著那一人一狗不住地叫喚。

仙女的臉色越發難看,她沉聲說道:“這位先生,麻煩把你的寵物牽好,公共場合,不要驚擾到其他人好嗎?”

她聲音冷冷的,好像山澗的泉水,有種沁人心脾的冷意。

她的神態也是倨傲的,帶著一股讓人不容易接近的高冷。

“抱歉,抱歉。”龔嶼汐連忙過去抱種花,然而小兔崽子根本不顧他的意願,強行要為了妹子拋棄他這個老父親。

龔嶼汐努力將它拉回來時,不期然地抬眼,看到仙女握著箱子的手。

手是好手,修長白皙,宛如蔥白,但她的手卻不自覺地微微顫抖,下意識地握緊了拉杆。

看上去,像是很害怕一樣。

她害怕什麽?

怕狗嗎?

可是她身邊明明有一條狗。

還是……她怕警犬?

一時間,龔嶼汐作為刑警的敏感性被調動了起來。他站起身來,對那位仙女說道:“這位小姐,我是警察,麻煩你拿出證件,打開箱子,配合一下檢查。”

“你說什麽?”仙女皺起眉頭,有些不敢相信。

兩人的爭執引來了旁邊執勤特警的圍觀,有個小夥子走上來,小聲問道:“龔隊,怎麽了?”

龔嶼汐悄悄衝他擺了擺手,跟他一人一邊,分守前後。

龔嶼汐又將剛才的話重複了一遍:“請這位小姐拿出你的證件,開箱檢查。”為了怕對方不信,他將自己的警號報了一遍,“小姐,請你配合檢查。”

“你說配合檢查我就要配合檢查?你總得給我個理由吧?”那位仙女的語氣有點衝,一點都不好相處的樣子。大概是沒想到這人居然流氓成這樣,先是用狗攔住她,接著又讓她開箱檢查。

龔嶼汐能理解,他前後的行為合在一起的確像是別有用心,況且他工作也有幾年了,安撫被檢查人的情緒也算是有經驗。他非常好性子地說道:“這位美女,配合警方檢查,是所有公民的責任和義務。”

那位仙女被他這麽一提醒,總算是想起來了,她手伸進包包裏摸了一會兒,從裏麵拿出自己的證件,遞給龔嶼汐。龔嶼汐拿過來一看,發現她叫任苒。

任苒……他將這個名字放在齒間咀嚼了一下,將證件遞給旁邊的同事,讓他拿去核驗。

片刻之後,同事將證件遞給龔嶼汐,示意沒什麽問題。

龔嶼汐將證件還給任苒,手才剛剛伸出去,她就一把將證件搶了回去。

動作快得一點都不像是盲人。

任苒將證件裝回包裏:“現在我可以走了吧?”

龔嶼汐眯起眼睛:“麻煩你開箱接受檢查。”

“你已經驗過我的證件了,還要讓我開箱檢查?”任苒可能脾氣不是很好,此刻的她顯然已經在暴走邊緣,“你是不是有病?”

“身體良好才能為人民服務,我們警隊每年都有體檢,小姐你大可以放心。”龔嶼汐一板一眼地說完,還是重複道,“請開箱檢查。”

“我開箱……”任苒被氣笑了,“你這樣做就是覺得我攜帶了什麽危險物品了?我剛剛才下飛機,機場海關安檢總比你們檢查得清楚吧?你有什麽好懷疑的?”

“小姐,你這種說法在邏輯上並不成立。”領導讓龔嶼汐到警犬隊磨煉脾氣,才三天時間,暴脾氣龔嶼汐已經被種花那隻傻狗磨成老幹爹了。

他循循善誘、諄諄告誡的樣子像極了教導主任:“海關檢查了你的箱子,隻能證明你那個時候箱子沒問題,但離開海關已經這麽久了,不保證你的箱子現在依然沒問題。”

任苒被他噎了個倒仰。

龔嶼汐自覺邏輯嚴密,優哉遊哉地補充道:“要想自證清白,最好的辦法就是開箱檢查。”

任苒咬牙切齒了一番:“好。”她點了點頭,報出了龔嶼汐的警號,“是這個對吧?”

她往旁邊一走,風帶起她的衣角,衣袖翻飛的樣子,不管從哪個角度來看,都是一道賞心悅目的風景——當然,要是這道風景臉色好點兒,那就更好了。

麵對這麽個大美人,龔嶼汐連個微信號都不能問,還要頂著“為人民服務”的名頭得罪她。看來,他媽認為他將來會是個老光棍,不是沒有道理。

龔嶼汐在心裏歎了一聲,給身邊的同事使了個眼色,兩人一人一邊,連帶著一條從剛遇見任苒和她的狗開始就一直非常興奮的狗,打開了那個箱子。

片刻之後。

任苒在旁邊雙手環胸,看著已經僵硬了的龔嶼汐和他同事,冷笑道:“怎麽樣,警察叔叔,對這個結果還滿意嗎?”

箱子被打開,裏麵的東西映入眾人眼中。如果說,紅顏白骨是女妖精,那麽這個箱子裏裝的東西還是……挺危險的。

箱子裏東西不多,既沒有炸彈,也沒有管製刀具,更加沒有毒品,除了幾件貼身內衣和絲襪……沒了。

內衣都是蕾絲的,若隱若現,看得出來很高檔,穿在旁邊這個大美女身上,效果肯定一流。絲襪透明,猶如蟬翼,如果再配上一雙**,定然高雅又性感。

然而現在龔嶼汐和他同事都沒有那個心情欣賞。

任苒見他們不說話,繼續冷笑:“怎麽樣?我是什麽罪犯嗎?如果隨身攜帶貼身衣物也算罪犯,那世界上每個女人都是罪犯了。”

大美女聲音清冷,如果不是語氣尖酸刻薄,那就更好了。

事情是龔嶼汐挑的頭,同事給他使了個眼色,示意他趕緊頂上。

龔嶼汐對這種關鍵時刻出賣隊友的人並沒有什麽好臉色,在他多番使眼色無果之下,他隻能覥著一張臉,轉過頭來對任苒說道:“任小姐,我們也是本著對公民負責的態度,還希望你能理解……”

“這位警官。”任苒笑著開口,“然而你們的種種行為在我看來,完全有理由讓我懷疑,你是故意的。”

“穿著一身製服,”任苒麵露鄙夷,“強行檢查我的私人物品,你這種行為跟仗著公職性騷擾有什麽區別?”

“不是,我隻是例行檢查,怎麽就歸結到性騷擾上麵了呢?”龔嶼汐覺得這個他就不能忍了。

想他龔嶼汐,堂堂七尺男兒,從來隻有人家騷擾他的時候,何曾來的他騷擾別人?

他覺得他的人格受到了極大侮辱。

“例行檢查?”任苒像是聽到了什麽好笑的事情一樣,指著他旁邊那條還在蹦躂的傻狗說道,“你先是把這條狗放出來,糾纏一番之後又要開箱檢查,你還說你不是故意的?我竟不知道我什麽時候跟犯罪分子搭上邊兒了。警察隊伍裏混進來幾個人渣,你們怎麽保護公民安全?最大的安全隱患難道不是你這種披著警服的色狼嗎?”

短短幾分鍾,龔嶼汐就從警察叔叔變成了色狼,他也壓不住火了:“你說話放尊重一點兒。”

“這句話同樣原封不動地還給你,希望你能自重點兒!”任苒的那兩片嘴可能是刀子變的,上下翻飛之間,說出來的話簡直可以把人噎死,“別動不動就來騷擾女性!”

“我騷擾你?”龔嶼汐怒了,“美女,就算你長得好看也不能這麽不顧事實吧?”

他一身正氣,什麽時候騷擾女性了?

任苒懶得跟他廢話,冷笑著道:“行了,什麽解釋的話我也不想聽,在我看來,那都是狡辯。”她掏出手機,“你們市長熱線是‘12345’吧?”

說著,任苒就飛快地在手機上按了幾個鍵。

龔嶼汐見了,大驚失色。他想也沒想,連忙撲過去:“等等等等,有話好說,你別投訴!”

如果讓他家老局長知道他來了警犬隊還這麽不長進,他這輩子都別想回警隊了!

任苒靈巧地躲開他的手,那張盛世美顏上露出一個溫柔甜美的笑容:“不、行!”

龔嶼汐攔住她,終於低頭:“美女,美女,姑奶奶,有話好說,有話好說,有話——”

“你幹什麽?”

龔嶼汐這句話還沒說完,就被任苒一聲尖叫打斷了,原來他在說話間,不自覺地碰到了任苒的胸。龔嶼汐還沒反應過來,就被人狠狠推了一把:“誰是你姑奶奶!我沒有你這樣的孫子!”

她迅速地撥通了市長熱線:“喂,你好,市長熱線嗎?我要投訴,你們有個警察,在執勤的時候對我進行性騷擾,警號是……”

“你等等!”龔嶼汐衝上去,想要把任苒的手機搶過來,“什麽亂七八糟的,我什麽時候對你進行性騷擾了?你話不能亂說哈!”

“我話亂說?”任苒冷笑著對電話那頭說道,“接線員同誌,你聽到了嗎?這個人現在還在威脅我。”

龔嶼汐無語。

他不過是執個勤,怎麽就碰上這種姑奶奶?

任苒將龔嶼汐劈頭蓋臉投訴了一番,聽到那邊的接線員已經幫她轉到市公安局了。任苒雙手環胸,衝龔嶼汐露出一個高貴冷豔的笑容,扔下兩個字:“垃圾!”說完就轉身離開,連地鐵都不坐了。

龔嶼汐一臉愣怔。

他現在恨不得穿越回半個小時之前,把他放在任苒身上的眼珠子挖出來。

他再覺得這個麻煩精是個大美女,他就是腦殘!

他低頭看了一眼正因為被美女指了一下,現在還在不住哈氣的傻狗,一巴掌扇在它腦門兒上。

丟人現眼!

都怪它!

“龔嶼汐啊龔嶼汐,你讓我說你什麽好?”本市公安局局長辦公室裏,一個頭發花白的老者看著龔嶼汐,滿臉的恨鐵不成鋼,“你前腳才惹了事情,後腳把你發配到警犬隊,你還不知長進。你什麽時候才能成熟一點兒?”

龔嶼汐頂著一張無語凝噎的臉,強行跟局長解釋:“不是,這件事情怎麽能怪我?

“我隻是正常執勤,誰知道她會聯想到性騷擾上麵去?領導——”

“你還有臉說!”丁局長不等龔嶼汐說完,就暴喝一聲,“性騷擾!那可是性騷擾!龔嶼汐,你還嫌我們公信力不夠差是吧?這麽多年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形象,又被你毀了。”

“不是領導——”

“有什麽不是的?你還‘不是’呢。”丁局長冷嘲熱諷,“你就算要檢查,你拉到旁邊去檢查不好嗎?大庭廣眾之下,人家姑娘不投訴你投訴誰?”

“我也沒有想到——”

“你又沒有想到。你又沒有想到她箱子裏裝的是那些,也沒有想到她會那麽大的反應吧?”丁局長再次截斷他的話,“那你能想到什麽?你脖子上那玩意兒端著是幹什麽的?我調你去警犬隊磨煉你的性子,這就是你磨煉的效果?”

龔嶼汐不說話了。

他不說話丁局長反而更生氣了:“喪著臉幹什麽?說話!”

龔嶼汐牙疼似的咧了咧嘴:“不是你不許我說——”

眼見丁局長眼睛鼓得像隻銅鈴,龔嶼汐立刻轉變口風:“好好好,行行行,都是我的錯,我的錯行了吧?我處理事情沒有考慮周全,我沒有辦好,我的錯我的錯。”他頓了頓,“但是丁局,你可不能因為這件事情就延長我在警犬隊的時間啊,該把我召回來還是要把我召回來的。”

丁局長冷笑一聲:“還敢跟我討價還價?”

龔嶼汐秒懂,抬起手,十分誠懇地發誓:“我一定,一定把這件事情辦好,絕對不給警隊抹黑。”

龔嶼汐從丁局辦公室出來,看著他老人家門口那個碩大的“局長辦公室”名牌,長長地歎了口氣。

然而一口氣還沒歎完,他電話就歡快地響了起來。

龔嶼汐看了一眼來電顯示,頓時覺得頭更痛了。

他深吸一口氣,仿佛是個要去演胸口碎大石的雜技演員,將電話接了起來:“媽。”

“兒子,”電話那頭傳來龔媽媽喜氣洋洋的聲音,偶爾夾雜著幾聲鞭炮響,“聽說你被刑警隊開除了?開除好開除好,那你什麽時候回家來繼承家產?你爸剛剛在印度尼西亞買了個島,打算帶我去那兒住一段時間,你回來了我們正好騰出手。”

龔嶼汐聽了,咬牙切齒地說道:“不是被開除,我隻是被調崗!”

從刑警大隊副隊長訓人的角色變成現在警犬隊馴狗的角色!

雖然訓練對象變了,但是本質一樣都是為人民服務好嗎!

而且,他還是有機會重新回到警隊的!

“哎呀,都一樣都一樣。”龔媽媽還是比較關心核心問題,“你什麽時候回來繼承家產?”

她話音剛落,電話那頭就傳來一個中氣十足的聲音:“老婆,我已經把鞭炮放完了,繼承人晚宴的地點我已經讓周助理擬好了,你看看。”

龔嶼汐無語。

他不過是從刑警隊到了警犬隊,他的親爹親媽就這麽高興嗎?

有對天天阻止他為人民服務、指著他回去繼承家產、強迫他走資產階級道路的父母,他能說什麽?

本市知名富二代、前市刑警大隊副隊長、現警犬隊教官龔嶼汐快速地掛了電話。

世界終於清靜了。

他站在丁局辦公室門口,一時間覺得前路迷茫。

玫瑰帶刺。

那位任苒小姐很明顯沒有他這種深入基層、密切聯係群眾的精神,高貴冷豔,一點兒都不隨和,一看就是走小資產階級路線的人。

他是個共產主義戰士,在政治路線上都跟任苒大不相同,當初怎麽就覺得任苒好看呢?隻能說,任大小姐美顏盛世,連他這個堅定的共產主義戰士都被美貌的糖衣炮彈迷惑了一下。

龔嶼汐反思了一分鍾,覺得自己沒有被美色所惑,非常對得起身上這身製服。他真是個意誌堅定的共產黨員,於是心滿意足地去處理任苒這件事情了。

另一邊,任苒在拒絕了好幾輛不懷好意、大獻殷勤的私家車後,好不容易才招到一輛正規出租車。她把導盲犬沾沾送上去之後,自己就提著箱子鑽進了出租車。

她才跟司機師傅報了地名,電話就響了。

專屬鈴聲在車廂裏響起,她不需要去看就知道是誰打來的。

任苒一掃之前的壞心情,將電話接了起來:“喂?”

那邊傳來一個男人溫潤的聲音:“到了嗎?”

“到了。”任苒的聲音聽上去很冷靜,一點兒也沒有剛才麵對龔嶼汐時的氣急敗壞,“才剛剛坐上出租車呢。你那邊是晚上了吧?”

他們隔著好幾個時區,那邊應該已經是深夜了。

對方沒有應答,隻是笑了一聲:“路上還順利嗎?”

“順……”原本是不想讓他擔心的,可是任苒話到嘴邊,後麵的那個字她怎麽都說不出口。

察覺到她的小情緒,那邊輕笑起來:“怎麽了?碰上麻煩了嗎?”

任苒沒好氣地說道:“碰上個色狼,還是個穿著製服的色狼。”

“那你肯定已經解決了。”

他的話裏雖然滿滿都是對任苒的肯定,然而任苒卻聽得心頭火起。她想也沒想就說道:“你就一點兒都不擔心我嗎?”

那邊好像是覺得她這話有些孩子氣,笑起來:“你不需要我擔心啊。”

不需要……

任苒原本接到他電話時的雀躍,瞬間消失殆盡。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似笑非笑的笑容:“行吧,那你趕快睡覺,我快到了。”

既然對方從來都覺得任苒不需要擔心,她說得再多,表現得再嬌弱,也換不來對方的一句話。

事實上,他能在那邊深夜打個電話來問一聲,已經算是盡到了他的責任。

畢竟……嚴格算起來,他們什麽關係都不是。

任苒頓時沒了興致,意興闌珊地跟他說了兩句,掛了電話。

她瞥了一眼安安靜靜伏在她腳邊的沾沾,悄悄伸出手,在沾沾的頭頂上摸了一把。

嗯,柔軟溫暖,是條好狗。

沾沾被她突如其來的親近嚇了一跳,抬起一雙濕漉漉的眼睛,愣愣地看向她,好像在問:你幹什麽?

嗯,端莊溫柔,比今天那條瞎蹦躂的狗好太多了。

可是,即便是這樣,任苒還是悄悄地坐了起來,不動聲色地跟沾沾拉開了距離。

狗狗什麽的,是很好,但是——她怕狗。

尤其怕狗動起來。

沾沾要不是那個人送的,她連沾沾都不想帶呢。

任苒怕沾沾再動,坐直了身體,一副正襟危坐的樣子。她才剛剛坐好,電話就響了。

鈴聲不是專屬的,應該不是剛才那個人打來的。任苒現在也不方便看,直接將電話接起來:“喂?”

“任苒小姐嗎?”

電話那頭傳來的聲音讓任苒猛地翻了個白眼:“你又想幹什麽?還嫌投訴不夠嗎?”

龔嶼汐冷笑一聲,顧不上“不跟女生計較”的準則:“小姐,你投訴我,我身為警務人員,當然是要來跟你解釋清楚的。”

仿佛是看穿任苒在想什麽,龔嶼汐解釋道:“你放心,電話號碼不是我動用公權找到的,而是市長熱線那邊有記錄,我問的那邊的工作人員。他們留投訴人的電話,是方便我們跟當事人溝通。”

任苒到了嘴邊的話被龔嶼汐堵了個正著,她再次翻了個白眼:“你想怎麽跟我溝通?你該不會是要說,狗是你無意中放出來的,也是狗讓你有了錯誤的判斷。要怪隻能怪狗,不能怪你?”

被搶白了所有台詞的龔嶼汐一愣。

他低頭看了一眼匍匐在他腳邊,正滿臉期待,好像看到電話就能看到電話那頭的女神的種花,一巴掌扇到它耳朵上!

廢物!

丟人現眼!

喪德敗行!

“嗷嗚……”

種花被龔嶼汐一個巴掌扇得低下了頭,伏在他腳邊抽抽搭搭,一副小媳婦兒樣子。

算了。龔嶼汐歎氣,他不跟一條傻狗一般見識。

任苒也聽到了種花的叫聲,冷笑一聲:“這位警官,你大可不必如此作態——”

“小姐,到了。”

前麵傳來出租車司機的提醒聲,任苒看了一眼,沒著急下車,而是繼續說道:“投訴我已經投了,指望我撤回來,那是不現實的。事實上,有些人人如其狗,實在不堪身上那身製服。我雖然不知道你以前用這種辦法騷擾過多少女性,但是起碼,這一次,我不會再讓你逍遙法外。不管是什麽樣的處分,隻要有,我都高興。”

她冷冷地丟下這麽一句話,掏出零錢,下了車。

龔嶼汐看著重新亮起來的手機屏幕,氣得差點兒把電話扔出去。

什麽叫“人如其狗”?

他龔嶼汐跟身邊這條好吃懶做、貪財好色的傻狗完全不一樣好嗎?

任苒長了一張天使麵孔,但本人真是太討厭了!

任苒下了車,想了想,借著微弱的光,將手機裏龔嶼汐的電話號碼拉進了黑名單。

自己做錯了事情,還想要讓她把投訴撤走,他怎麽想得那麽美呢?

她沒好氣地將電話扔進包裏,轉頭看向此刻佇立在她麵前的這幢高聳的建築。

這裏,就是她未來幾個月,要住的地方。

任苒牽著沾沾,拖著行李箱朝著公寓走去。她絕大部分東西,早在回來之前就寄回來了,要不然她從英國回來,萬萬不可能隻有一個箱子這麽輕鬆。

隻要一想到箱子也被人開過,她心情就有點不好。要不是好多年沒有回國,她現在又是這種情況,怕自己坐車不安全,她才不會大費周章去乘坐公共交通呢。

然而,這點兒心情不好,在她打開公寓大門時,瞬間消失不見了。

裏麵已經布置好了,各種SD娃娃隨處散落,還有不少未完成的作品,都被人錯落有致地放在公寓的各處。擺放位置看似漫不經心,其實別具匠心。不用問,這一定是她那個好助理的手筆。

任苒雖然看上去年輕,但在娃娃圈的年月已經不少了。她算是近幾年來冒出的娃娃製作大師了,因為那人牽線搭橋,讓她有機會跟娛樂圈沾上邊,給幾個女明星定製了私人娃娃,這才讓她聲名鵲起,身價跟著水漲船高。

任苒放開沾沾的繩子。被圈在她身邊的沾沾終於有了自由,撒丫子狂奔到陽台上,好奇地東瞅瞅西看看。

任苒放下行李和包包,換了鞋子,又把眼鏡摘了下來。

她回來之前眼睛不小心被撞到了,雖然青紫和紅腫已經消下去了,但是還不怎麽能看得清楚東西,尤其是在強光底下,這才在外麵戴著墨鏡。要不是這次任務特殊,她也不會帶病回國。

她剛剛進門,電話就響了起來,聽聲音,應該是她那個無所不能的小助理打過來的。

任苒接了起來:“喂?”

“任苒姐,你到了嗎?”小助理的聲音喜氣洋洋的,“明天早上十點,別忘了,普化那邊邀請你去參加宴會。我們早上八點鍾過來接你吧。”

普化就是這次花了大價錢,專程請任苒回國,製作娃娃的那個客戶。

不久之後,就是普化和他太太的結婚紀念日。普化是知名畫家,很是講究,所以專門邀請任苒回國,以他太太為原型,製作一個娃娃。

任苒輕輕應了一聲“知道了”,就淡淡地掛了電話。

她這個人,對待不熟悉的人,一貫冷淡高傲,加上本身也有幾分資本,即便養成了目下無塵的性格,也沒人敢說她什麽。

她走進屋,坐在沙發上。

任苒即便是放鬆,背也挺得筆直,不管從前麵後麵看過去,都會被人讚一聲:好風景!

“好風景”坐了不到兩分鍾,電話再次響起。她沒有多想,直接接了起來,還沒有說話,就聽到電話那頭傳來龔嶼汐那對她而言已經很熟悉的聲音:“任苒,我真沒有性騷擾你,你能——”

任苒麵無表情地掐斷了電話。

神經病。

“神經病”龔嶼汐看著換了個號碼依然被掐斷的手機,心態有點不好。

有些大美人,知道自己性格這麽討厭嗎?

“嗷嗚嗷嗚……”

膝蓋上伸出一個毛茸茸的腦袋,龔嶼汐直接被它嚇了一跳。種花立刻偏頭,朝龔嶼汐露出一個缺靈魂短智慧的傻笑。

那傻笑看起來實在不夠“高檔”,直接把龔嶼汐憂傷了個半死。

他捂著胸口,深深覺得自己這輩子恐怕都不能讓種花順利地從警犬隊畢業了。

種花根本就沒有意識到龔嶼汐在想什麽,以為他總算理自己了,立刻興高采烈地蹦躂起來,歡快地在原地追著尾巴轉圈圈。

龔嶼汐歎了口氣,內心突然有種給種花測測智力的想法。

要是……它真的是個狗中智障,訓練不好它,那也不是他龔嶼汐不行啊。他趁早拿著檢驗報告去找丁局,告訴他自己沒辦法讓智障考上“清華”。

龔嶼汐懷著老父親看智障兒子的心,看著種花在他麵前撒歡,再次為自己的職業道路感到擔憂。

他一口氣歎得百轉千回,看到種花傻不拉幾的樣子,越發糟心了,幹脆一把拉過它:“兒子啊,美女固然好,但是你現在連個工作都沒有,你怎麽跟人家相處啊!給女人幸福是需要資本的,你最起碼有了事業再去談家庭吧?當公務員多好,體麵穩定,雖然比起那些做生意的是沒有多少錢,可是丈母娘喜歡啊。”

龔嶼汐一想到那個叫任苒的“丈母娘”那副臭脾氣,瞬間就沒了興致,改口道:“當然,丈母娘我們也不能找那種脾氣很壞的,要不然將來你們夫妻生活不幸福,小心她連你們生幾胎都要管。”

龔嶼汐說完任苒的壞話,頓時心情好多了。就見種花伏在他膝蓋上,瞪大了一雙狗眼,“嗷嗚嗷嗚”地叫著,看上去很是著急。

“什麽?”龔嶼汐偏頭,“你說你就喜歡它?可是那也不行啊,人家一看就是白富美。兒子,你這樣的無業遊民還是算了吧。”

種花很明顯不能接受它爹給它整的這個定位,“嗷嗷嗷”地叫起來。龔嶼汐心領神會:“你不想承認也沒辦法,現實擺在這裏,除非……”

他故意頓了頓,種花立刻抬頭看向他。他唇邊露出一絲似笑非笑的笑容,補充道:“除非你考上公務員,沒準兒你家白富美一高興,你丈母娘就同意了呢?”

種花一聽到“公務員”三個字就兩眼一翻,眼看它又要表演當場去世,龔嶼汐一把拎起它的狗耳朵,把它拖著往外走:“走走走,出去訓練。”

種花死死地把自己的身體趴在地上,可是沒用,光滑的大理石地板摩擦力少得可憐,種花就這麽被龔嶼汐拎著耳朵拖了出去。

種花憤怒地在龔嶼汐手中“嗷嗷”——

這些可惡的兩腳獸!

這次龔嶼汐有沒有跟種花的腦電波溝通到不知道,但他現在麵對他的狗兒子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挫敗。

在第不知道多少次,種花無視他的命令,將一個花裏胡哨的球叼回來之後,龔嶼汐終於忍無可忍發了火:“你耳朵是不是擺設?是不是聽不懂人話?”

種花被他嚇了一個趔趄,耳朵耷拉下來,“嗷嗚”一聲,表示它的確聽不懂人話。

龔嶼汐無奈。

算了算了,給孩子輔導功課,當家長的就是要佛一點兒。

他反複深吸了幾口氣,告訴自己不要跟一個智障計較,轉眼就接到了他親娘打來的電話。

龔嶼汐歎了一口氣。

他這幾天可能是沒有看皇曆。

然而,父母召喚,不敢不接。龔嶼汐定了定神,做好被他媽噴一場的準備:“喂,媽媽。”

“欸,兒子,”龔媽媽喜氣又高興的聲音從電話那頭傳來,“你現在調到警犬隊了,沒那麽忙了吧?你堂姐夫明天請我們過去,參加他的生日聚會。明天早上,你陪媽媽一起去做造型哈。”

說完,也不等龔嶼汐回答他究竟是忙還是不忙,“啪嘰”一聲,掛了電話。

龔嶼汐一個“加班”還沒有說出來,就這麽被他親娘給堵了回來。

親娘者,果然是他不能違拗的對象。

龔警官深感戚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