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03 我的名字,你可要記住了

鄭靈犀低頭聚精會神地研究三名死者的情況,一看就看了幾個小時。這學習感覺比上高數課的時候舒服多了,她果然還是不適合和那些集合函數交朋友。

頭頂的燈光忽然一暗,像被什麽東西擋住了。鄭靈犀抬頭,跟彎腰俯視的邵天冬對視個正著。他一隻手撐著桌角,一隻手提了個塑料袋,從裏麵冒出的熱氣來看,鄭靈犀判斷應該是飯。

邵天冬的目光從鄭靈犀的臉上挪開,最後落在她攤開在桌麵的紙張上。這是張草稿紙,上麵除了寫了三名死者的各種聯係之外,還有一些數學公式。

“你學到集合了?”邵天冬似笑非笑地開口,“不會做,還是聽不懂?”

在他的影子籠罩著的小片空間裏,飯香喚回了她所有的理智,襯得那一把嗓子低沉得像水,3D環繞立體聲在她腦子裏極速旋轉。

鄭靈犀假咳了一聲,默默地把草稿紙翻了個麵。這家夥聲音還挺好聽的……她麵無表情地想。

邵天冬見她不理,幹脆繞到她前麵的座位上,長腿一跨坐了下來,把裝著飯盒的塑料袋往桌麵上一擱。

“吃吧,我什麽也沒看到。”

沒看到就好,鄭靈犀心裏一鬆。她也不客氣,抬手就接過了他遞過來的飯盒。她打開一看,見白米飯配著兩葷一素三個菜,放得滿滿當當的,特別勾人食欲。

“不是饅頭就鹹菜嗎?”鄭靈犀傻乎乎地問。

邵天冬繃不住了,笑起來。他一手開了一瓶飲料放她麵前:“還能真讓你吃那個嗎?叫人看見了還以為我虐待人呢。”

鄭靈犀掰開筷子,心想這話怎麽聽怎麽別扭,咱倆又沒關係你有什麽立場虐待我……

但她手裏動作沒停,快速撕開餐具之後大口大口扒飯,那速度就跟士兵進食堂似的,邵天冬看著她的吃飯速度驚得筷子都沒動一下。

他忍不住出聲:“吃慢點,你這樣容易噎著。”

鄭靈犀頭也沒抬:“不會。”

“我真想不出來在你們公司平時過的是什麽日子。”他隨便吃了兩口,就坐在對麵看她狼吞虎咽。

鄭靈犀拿筷子戳了戳飯,抬頭看他一副目不轉睛的模樣:“你總看我幹什麽?吃得快有什麽好奇怪的嗎?以前我們去抗震救災的時候,一天連吃飯的時間都沒有,換班間隙隨便啃幾口餅幹而已,人命關天哪裏還有時間坐下來好好吃飯。”

她說得隨意,好像完全沒當回事。邵天冬的眼睛微微眯起,注視她的眼神也變了。

“而且饅頭就鹹菜怎麽了,以前我帶保鏢部新人培訓的時候,能吃上熱饅頭就已經是最高級的待遇了,你們小小年紀,吃點苦沒有壞處。”

鄭靈犀情不自禁又展開了說教模式,她回過神來,才發現邵天冬一直默默看著自己,眼珠漆黑漆黑。她忍不住低頭咳嗽了聲:“你還不吃,都快涼了。”

“我不餓。”

鄭靈犀白了他一眼:“我是讓你別浪費糧食。”

安靜了兩秒鍾,邵天冬又一次笑出聲來。這回鄭靈犀用看神經病一樣的眼神瞧他,白熾燈管下,少年的五官舒展開,比窗外樹上新長的嫩葉還要動人。

他到底是有多愛笑,她心想。

這頓在教室裏匆匆解決的晚飯,最終在校園廣播的音樂聲中結束。

鄭靈犀消滅了飯盒裏最後一顆米粒,神色鎮定地用紙巾擦了嘴,然後把筷子端端正正放在飯盒裏,紙巾疊成小方形,再用塑料袋套好。

邵天冬很自然地伸出手,她就把空飯盒遞到他手裏。

“謝謝,多少錢我給你。”

“不用了,這種時候你就不要問這些話破壞氣氛了,給男人留點紳士的餘地和麵子不好嗎?”

鄭靈犀心想這小屁孩事還挺多,不過她知道他滿嘴騷話的毛病,也沒當真。

這一晚兩人是第一次心平氣和地說話,彼此的關係緩和了不少,從敵對狀態到了中立陣營。

鄭靈犀吃了人家的飯,也拿出心平氣和的語氣:“我覺得你是個很聰明的人,肯定能發現我找不到的線索。既然導員交給我們這個任務,一是為了給三名死者一個公道,二也是防止將來更多事故的發生,希望你還是認認真真對待為好。”

她忽然以這麽一種正經嚴肅的語氣說話時,邵天冬是真的感受到他們年紀上的差距了,鄭靈犀的歲數不是白長的,她的嚴謹成熟沉澱在骨子裏。

他默默凝視她一會兒:“要是我告訴你,劉露不是自殺的,但你們也找不到證據呢?”

鄭靈犀眉頭一挑,想也沒想:“那就拚命去找啊!”

邵天冬別開視線:“我瞎說的。”

“不是!你別這樣啊,話說一半是會憋死人的!事關重大,你趕緊告訴我你啥意思!”鄭靈犀轉過去堵他,一副不問出來不罷休的模樣。

邵天冬歎口氣,她果然還是朝天炮的脾氣啊,一點就著。

“劉露的屍檢沒有問題,空腹不能算作實質性證據。所以現在她身上唯一的線索就是好易借那3萬塊錢,但是你考慮過沒有,她不在學校的存取款機取錢,而是專門跑到市區的銀行,每次還都不同,這說明用這筆錢的人原本就做好了防止被找到的準備,甚至還轉了好幾道手,他手裏握著劉露的把柄。所以從這條線下手的概率微乎其微,沒有證據,被殺的這個假設永遠也隻是一個假設而已。”

邵天冬的聲音低沉好聽,但如此好聽的聲音也掩蓋不了他話語裏嚴酷的現實。他眼睜睜地看著鄭靈犀眼睛裏的希望一再暗淡,四目相對時,那裏頭的顏色像是烏雲密布的玻璃珠。

他莫名覺得,自己並不想看到她此刻的表情。

雙方沉默了一陣,校園裏的廣播再一次放響,優美的旋律穿透窗戶飄然而入。

“話說,剛才你的草稿紙上有一題寫錯了。”邵天冬狀似不經意地開口。

鄭靈犀一口老血梗在喉頭,說好的沒看到呢……

看她表情不好,邵天冬輕聲道:“別誤會,我就是提醒你一下,還有兩個月就要期中考了,你們這屆的代課老師是出了名的不好對付。”

鄭靈犀瞧他的樣子不像是開玩笑,戰戰兢兢地問:“有多不好對付?”

邵天冬回憶了一下:“大概是考試劃重點時是AB,然後出考卷時故意出成CD。”

鄭靈犀:好賤!

“你們本就沒有基礎,想要成功過老師這一關,最好的方法就是追趕進度,找個人補課,否則掛科的概率是百分之一百二。”他開口。

鄭靈犀想了下,試探性地問:“那班裏有誰適合幫我們補習嗎?”

“沒有。”邵天冬笑著說。

鄭靈犀不再理會他,轉身走出教室門。學校的老師是不是很難對付她不知道,邵天冬這個人是真的像隻狐狸她是知道了,還是隻笑嘻嘻的小狐狸!

她腳步飛快,但邵天冬兩條長腿一樣不慢,輕輕鬆鬆就走到她身邊了。

“別生氣了,你們班裏沒有能幫你補習的,可學院裏有啊。”

他眼裏似有笑意,鄭靈犀看他又在賣關子,故意不搭理:“我要回去睡覺了,再見。”

邵天冬看了眼外頭:“現在時間已經晚了,我送你回宿舍吧。”

他推開教學樓的門,冷冽的夜風吹進來,鄭靈犀腦袋一陣清醒,風帶著涼颼颼的寒意,像是身邊這人的氣息。

路上零星有幾個學生行走,兩人一前一後,中間隔了半米的距離。邵天冬走在前麵,少年身材較之普通男生強壯一些,蜂腰長腿,從斜後方看是一個近乎完美的背影。

路上偶爾還有汽車駛過,夜間校園巴士是最後一趟了,車前燈明晃晃的,像兩道外星人光束。鄭靈犀被刺得眯了眯眼,回過神來,就見原本走在右前方的人換了個位置,到了她左邊,恰好擋住刺眼的車燈。

邵天冬連點表情變化都沒有,兩手插兜,仿佛再自然不過。

鄭靈犀也說不清自己到底是什麽感覺,隻是覺得很不真實。

“對了,飯錢你還是給我吧。”走到一半的時候,邵天冬忽然開口。

鄭靈犀訝異了下,但沒說什麽,回身打算翻錢包。

“用微信轉給我好了。”他又道。

“行。”鄭靈犀點頭。

她剛低頭準備調出微信,就見邵天冬伸手把手機遞過來了,上麵是一個二維碼,她想也沒想就掃上去了,但那不是收款碼,而是加好友的頁麵。

“我叫邵天冬,‘赤車使者白頭翁,當歸入見天門冬’的天冬。”他淡淡開口,“你可要記住了。”

說完,他就揮揮手離開了,獨留鄭靈犀一人站在女生宿舍樓下。

“什麽鬼……這樣說我更記不住了啊,你還不如說你叫冬天呢。”

三月時分,天氣還不是很熱,到了晚間更是有涼意,邵天冬回到男生宿舍的時候,三個舍友都穿著大褲衩子在打遊戲,電腦屏幕上花花綠綠一片特效。

孫榮叼著袋酸奶回過頭:“你上哪兒浪去了,這麽晚才回來?我可告訴你,今晚的聚餐你沒來太可惜了,蘇大美女難得賞臉來,結果就你放鴿子。”

邵天冬不以為意,隨手脫了衣服往浴室裏走:“陪一個很重要的人吃飯。”

“吃的什麽,浪漫法餐?”

邵天冬回答:“饅頭就鹹菜。”

“???”

舍友們一臉謎之表情:“這人難道比校花還重要?”

邵天冬停下動作,笑眯眯地說:“重要。”

平靜地過了一周,校方和警方聯手排查此案,甚至連被害者全班的同學都被訪談了個遍,大家也沒有找到有效的證據,案子隻能暫時以自殺告終。

鄭靈犀天天學校、公安局兩頭跑,容量不算大的腦袋左邊裝著三名死者的死亡時間、死亡原因,另一邊塞著定義域、絕對值、分段函數。

她覺得自己的大腦這輩子第一次被利用到200%,處於一種再不釋放一下洪荒之力,人就可以瞬間彈射到外太空的狀態。

“鄭姐,一起去做美甲嗎?辛苦了這麽多天,出去放鬆一下吧。”今天是周五,結束一天的課程,舍友齊心坐在桌子前描眉畫眼,對著鏡子吹了吹自己的眼影刷。宿舍的其他人大多懶懶散散的,隻有鄭靈犀精神奕奕。

“不去了,”她背朝床鋪,一伸手拽下條背心來,動作利索地換了件衣服,套上薄薄的運動外套後朝姑娘們揮揮手,“我出去跑步了,晚上你們自己吃吧。”

其他三人互相對視了一眼,齊心的睫毛膏差點塗到腦門上去:“鄭姐幹嗎去了?”

“她不是說了嘛,跑步。”雲惠回答。

“就這氣溫,這天氣?”

三人轉頭看向窗外。

今兒個沒出太陽,陰雲滾滾,所以溫度也格外低了些,路上走的人也有把羽絨服重新穿上的。再瞧著鄭靈犀衣著單薄的背影,三人緊了緊身上的棉被。

“收拾好了沒?”鄭靈犀一邊往樓下衝一邊給張敦敦、趙成二人發微信。

“已經在門口等著你了!”張敦敦回。

“隨時可以出擊。”趙成回。

凡是雷盾公司保鏢部出身的人,都奉行一條鐵律:鍛煉一時爽,一直鍛煉一直爽。

一年365天全年無休,早起五點開始晨跑,接著就是各種耐力鍛煉、技巧訓練、雙人對打,晚上還要夜跑。

這就和打遊戲時的天賦值是一個道理,他們的技能點全都加到肉體上去了,因此在這日複一日年複一年的毅力下,磨煉出的鋼筋鐵骨絕不是吹吹而已。

在他們的眼裏,強健的體魄要比智慧的大腦更重要,雖說他們也沒有智慧的大腦。

大冷天的,鄭靈犀隻穿了一件緊身的背心,外頭罩著一件軍綠色的運動服就衝下樓去了。這種樸素貼身的穿著比較考驗身材,好在她常年鍛煉,小身板挺拔緊致,跟樓道裏其他柔軟的女學生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而張敦敦和趙成更奇葩,身上隻著一件黑色的貼身運動衫,乍一瞧跟要去打地下黑拳似的。旁邊路過的裹著棉大衣的學生都用一種看珍奇生物的目光看三人。

“靈犀,你咋不去學習了,我看你最近看書挺努力的啊?”張敦敦問道。

鄭靈犀擺擺手:“我實在不能繼續看了,這一頁多少字我已經數了800遍了。”

“那期中考怎麽辦?”趙成問。

“我看小盧成績不錯,讓他給我們補習吧。”張敦敦說。

“他成績怎麽樣?”鄭靈犀問。

“據說上學期排班級32名,一共40人。”張敦敦回答。

“哇,可以啊。”

寒風蕭索送來三人沒有營養的對話,他們雄赳赳氣昂昂地往操場走去,一路引起了不少夜跑學生的注意。

大學校園的操場占地麵積很大,除了室內體育館之外還有籃球場、羽毛球場和乒乓球場地,跑道中間的草坪原本安置了足球門,現在已經成為情侶的大本營了,遍地是雙雙對對看星星的。

張敦敦活動了下手腕腳踝:“好久沒在跑道跑步了。”

趙成直接把衣袖挽到了手肘,然後掏出一副腕帶戴上,開始測實時心跳。

鄭靈犀正在原地壓腿,他們三人的這番準備活動吸引了一堆人的注意,她目光隨意地略過那些學生,忽然想到了什麽,靈光一現—

“說起來,我們很久沒有比試了,要不今天來個賽跑?”

之後,學生們就眼見操場上出現了三道殘影,速度快到令人發指。也有自詡身體素質不錯的學生想要追趕,大約是體育生,不過在咬牙跟了一段路程之後就被遠遠拋在了後頭。

“這、這都什麽人啊,會不會是體育老師啊?”但還沒等他們抱怨完,那三道殘影又從後方越過他們,成功反超一圈。

“……”這是人格上的侮辱!

三圈以後,鄭靈犀率先衝過終點線,緩了幾步後停下來休整,她身上出了一層細細密密的汗,幾綹頭發黏在臉上,雙目明亮有神,渾身上下充斥著熱力蒸騰的美。

趙成扶著膝蓋喘氣,不住擺手:“老了老了,就這麽幾圈都喘得慌。”

張敦敦拿手扇了扇風,取笑他:“叔叔,不服老不行啊。”

“你叫誰叔叔呢。”

他們三人哈哈笑著,實在太惹眼了,路過的學生有些幹脆原地駐足打量他們。

“這都誰啊,外校的嗎?”蘇青和舍友也出來跑步了,不過女孩子家家的,說是跑步其實就是散步加八卦。

“好像不是,但有些眼熟。”蘇青其中一個舍友道,“我想起來了,這不就是計算機學院新來的插班生嘛,太特別了好多人在議論呢,跟邵天冬一個係的。”

蘇青是外國語學院的院花,也是校花。顏值到了這個級別的女生,對於學校裏新出現的美麗麵孔是很敏感的。她悄悄打量鄭靈犀,抿了抿嘴:“長得還不錯。”

而被校花暗地裏盯上的鄭靈犀不為所覺,她隨意抹了抹額頭上的汗水:“雖然學習重要,但鍛煉也不可以鬆懈,畢竟一年以後我們還要回雷盾的。”

“靈犀說得對。走,成哥,我們去練練那個。”張敦敦伸手一拽。

兩人來到了高低雙杠前,也沒見他們怎麽發力,強壯魁梧的身體就跟燕子似的飛上了半空,以手為圓心在雙杠上大回環。

“厲害啊!”

“不會是運動員吧?”

附近的學生“哇”的一聲,稀裏嘩啦地鼓起掌來,然後越來越多的人圍籠過來。一時間,拍照的、錄視頻的,大家被這種直觀衝擊的運動魅力感染,所有人都興奮得不行。

“大哥,你們是專業的嗎?”

“就那莫氏空翻你們也會嗎?”

鄭靈犀看著趙成和張敦敦兩人在高低杠技驚四座,她就獨自一人沿著操場跑圈。之前也說過了,他們學校是半開放的,校外有小區和商場,做生意的人經常進出,也有些人會到操場閑逛。

鄭靈犀沒了同伴,自己一個人繞著操場跑圈玩,雖然周圍風景也還可以,這個季節樹木都散發著芬芳,夜空星星點點,但她目不斜視,她在身前虛構出一個敵人,非得追上才算完美,就這樣一口氣跑到淋漓盡致,停下來喝水的時候,她目光瞥見不遠處站著的三個男人。

大概是校外的社會人士,他們三個人站在一塊,穿著學生們不會穿的花花綠綠的襯衫和棉襖,頭發油膩膩的,臉上帶著灰突突的胡楂和社會氣。鄭靈犀看過去的時候,他們完全沒有回避目光的意思。

這短暫的一對視,實在說不出友善。

“現在的小姑娘發育得都太好了啊。”

“哈哈哈哈,你小子眼神往哪兒看呢……”

他們窸窸窣窣不知道在說些什麽,鄭靈犀麵無表情地回過頭,伸手擰上了水壺蓋子,她睫毛很長,低頭的時候覆蓋了眼神,瞧著人畜無害的模樣。

旁人都被趙成和張敦敦二人吸引過去,人堆裏爆發出一陣陣驚呼和掌聲,實在沒人關注其他地方的事,加上周圍樹木林立,燈光又黑漆漆的,顯得獨身的鄭靈犀格外嬌小。

“小妹妹,今年大幾了呀?”一道油膩的聲音出現,接著三個男人朝著她圍攏過來,靠得近了,身上酒氣濃得嗆鼻。

鄭靈犀沒有動作,他們見她形單影隻,被夜色和酒精鼓脹了的貪念冒了頭。之前那個開口的男人上下打量她被汗水打濕的玲瓏身段,眼睛亮了亮,又開始笑起來:“小妹妹,一個人跑步多沒勁,和哥哥們一起去吃燒烤吧?哥哥請你喝酒。”說著竟伸手來拉她。

鄭靈犀側身避過。

另一個男人瞧見了,打趣:“你看看你,人家都嫌棄你,往上湊個什麽勁。現在的女孩子,哪會平白無故跟人走,你得拿點好處出來。”

之前那個男人聞言笑了,色眯眯地瞧著她,手從兜裏掏了掏,拿出幾張紙鈔:“小妹妹,想要零花錢嗎?”

一陣夜風刮來,鄭靈犀被他們身上的臭味熏得想吐。烏雲遮蔽明月,她腦袋裏的神經“砰”的一聲斷了,洶湧的大浪瞬間拍來,把理智扔飛到十萬八千裏。

她伸手接過那幾張紙幣,在幾個男人熱切的眼神下,往他們臉上一拍。她垂著眼:“孫子,要零花錢嗎,爺爺給你。”

鄭靈犀知道自己長得美,她也不矯情,美就是美,人人都有愛美的權利,但是有些人妄圖把純粹的美給汙染成黑那就是人格上的缺陷了,這種人在路上被別人揍那都是很正常的。

鄭靈犀自詡是個文明人,不隨便出手揍人,她脾氣好,一般的挑釁根本不放在眼裏,但晚上跑個圈都能碰到這種上趕著找揍的,她的運氣真的是逆天。

大學男生的夜生活是很豐富的,窩宿舍玩遊戲、打撲克、出去聚餐唱歌喝酒,通常是不折騰到十二點不回來。

邵天冬雖然人緣好,但他不是特愛玩的類型,但如果舍友們強烈要求,他也會賞臉去。

“今晚大家組團刷一個大boss,我們團滅兩把了都沒過。天冬你要是肯來幫忙,欠我的那頓螺螄粉就不用還了。”孫榮笑嘻嘻的。

旁邊吳龍搭腔:“一碗螺螄粉就換一個滿級戰士,你小子算盤打得賊溜。”

幾人勾肩搭背地往學校外的網吧走去,路經操場外的林蔭小道,孫榮盤算著晚上的安排:“天冬,我先跟你說啊,這個boss有三個大招,那叫一個變態啊……天冬?”他兀自說了會兒見沒人搭腔,回頭一看,邵天冬站在原地,目光定定地看著什麽。

邵天冬根本沒想到這個點還能在這兒遇到她。

邵天冬兩手插兜,眼睛一眨不眨。孫榮見他表情漸漸變得不好,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見不遠處的樹叢後麵,站了幾個人,三男一女鬼鬼祟祟不知道湊在一起說什麽。

他揉了揉眼睛,一拍腦門忽然認出來了:“哎,那不是你的小姐姐嗎?”

操場的無人角落,鄭靈犀站在三個成年男人中間,距離很近,他們雖然不算高大,但好歹也是正常男人的體形,所以這種局勢看起來就有些微妙了。

正好他們注意到的時候,其中一個男人正對鄭靈犀拉拉搡搡,動作說不出的輕浮。

孫榮、吳龍看得傻眼了,他們都是正經人家的男孩子,平日裏雖然也會和班裏的女生打打鬧鬧,開開玩笑,但頂多也就是在QQ上微信上騷擾幾句,哪裏見過這樣明著耍流氓的人。

“天冬,小姐姐是不是有危險啊……”孫榮剛開口想說什麽,轉眼忽然瞧見身邊人的眼神。

邵天冬眯著眼,表情堪稱恐怖。邵天冬很少有這樣認真的時候,孫榮被嚇得一個哆嗦,還沒有開口,邵天冬竟二話不說就往那邊走去,大有一言不合就動手的趨勢。

“哎,你等等我們啊!”

兩人跟在邵天冬身後氣勢洶洶往那邊去,但還沒走過樹叢,就被鄭靈犀那句“孫子,要零花錢嗎,爺爺給你”給攔住了去路。

三個搭訕的男人愣住了,邵天冬也愣住了。

鄭靈犀站得靠裏,她背對著樹蔭因此也沒瞧見就站在不遠處的幾人,倒是她對麵的流氓大概是沒了臉麵,被氣得直樂,其中一個往前湊了一步,就差和她麵貼麵了。

“小妹妹,別仗著哥哥喜歡你就耍滑,什麽話該說什麽話不該說,自己心裏掂量清楚。”

他嘴裏的老煙槍味道熏得鄭靈犀皺眉,她側臉避開:“一把年紀的人,該做什麽不該做什麽,自己心裏也要有點數,還等著爺爺教育你嗎?”

“你……”麵前的男人臉色一變,伸手就要抓她的頭發,被另一個男人攔住了。

他們麵色不善:“妹妹,哥哥我再給你最後一點臉,今晚你要是不賠禮道歉再好好陪我玩玩,這事就過不去了。”

鄭靈犀換了個姿勢站著,她撫弄了下已經被風吹得半幹的額發,麵色冷靜:“知道嗎,爺爺我教育過的孫子沒有一百也有八十,曾經有個上門來找事的,讓我教育了下免費給公司拖了一年的廁所。”她頓了頓,“我記得那年我‘四十五’歲。”

“撲哧!”邵天冬沒忍住笑出聲來。

鄭靈犀沒聽見,她的目光停留在麵前三人的臉上:“就你們這等貨色,回廠返工都是浪費材料。聽爺爺一句話,以後好好做人,少走歧途。”

三個男人自覺被羞辱了,剛要破口大罵,為首的一個忽然覺得麵前人影一閃,他還沒反應過來呢,忽然衣領被人抓住往下狠狠一拽,然後膝蓋一痛,被人踹了一腳狠狠地倒在地上。

鄭靈犀收手:“別跪了,起來吧孫子。”

男人爆了句粗口,惡狠狠地瞪著她,但是膝蓋疼得不行,站都站不起來。

另外兩個男人見她突然就動了手,腦袋一熱也沒了理智,揮著拳頭就衝上來要打人。鄭靈犀彎腰避過一個,一擊粉拳打在那人肚子上,等另一人衝過來的時候,她反手一招擒拿,然後背身硬是拽著個比她重一倍的大男人來了個過肩摔。

“嘴巴都放幹淨點,對待長輩是這種態度嗎?”鄭靈犀拍拍手冷淡道。她麵前三人,一個還跪在地上起不來,一個四仰八叉躺著翻白眼,一個弓著背做嘔吐狀。

“等著吧,老子一定叫人弄死你。”跪著的那個男人掙紮著要起來,惡狠狠地看著她。

“嗯—”鄭靈犀長吟一聲,沒讓他繼續說下去那些汙言穢語,她左手扯著他的頭發,右手咣咣上去就是幾道鐵砂掌,用了全力。

“還罵人不?”她手勁大,男人漆黑的臉上頓時腫了一片,“還猥褻小姑娘不?還當惡霸不?”

她還想再說,那跪著的男人連連擺手,他臉已經跟個豬頭似的了:“不敢了,姑奶奶我不敢了。”

“叫爺爺。”

從遠處看,漆黑的角落裏三個男人跪在地上痛哭流涕,不知道的以為在進行某種神秘的拜月儀式,因為就算是求婚,也不需要三個人一起跪吧。

邵天冬就站在不遠處,他既沒出聲也沒靠近,看到最後忽然有點想笑。

“今天的事誰也不許說出去。”邵天冬朝孫榮與吳龍說道。

兩人點頭。

“不過真是人不可貌相啊,你的小姐姐武力值也太高了,惹不起啊。”孫榮搓了搓胳膊,“隻可遠觀不可褻玩焉!”

吳龍唏噓道:“真不知道這樣的霸王花女朋友該怎麽養……”

邵天冬又看了一會兒,轉身往回走,一邊低聲感慨了句:“挺好養的。”

孫榮沒聽清:“你說啥?”

“沒什麽,我說今天天氣真好。走吧,我們去推boss。”邵天冬抬腿走了。孫榮抬頭看了眼烏雲密布的天空,月亮都沒有一絲亮光好嗎!

這一晚的所見所聞再次刷新了鄭靈犀在邵天冬及其舍友心裏的形象,他原本以為這位小姐姐又是一個嬌嬌女,但後來,他看到了跪在地上痛哭流涕的小混混、鼻青臉腫的黑社會、被揍到不省人事的鹹豬手……

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會開始平白無故地關注一個人。

而鄭靈犀,她對自己的大學生活很是滿意,雖然接二連三總有不長眼的人來挑釁她,但最後都能平安化解,畢竟在她眼裏,學校裏的人都不足為慮。

隻有一個人除外—邵天冬。雖然上次案件發生後兩人也有了交集,也能心平氣和說幾句話了,但他身上帶著的氣質,總讓她容易奓毛,而且不知道怎麽的,不是冤家不聚頭,兩人總能碰到。

三周之後,總算是春暖花開了,開始有衣著輕便的學生們在籃球場上揮灑汗水,底下一溜尖叫的女生。仿佛隨著桃花盛放,青春也複蘇了。

鄭靈犀抱著一遝課本從教學樓走出來,就在剛才,她得到了一個驚人的噩耗—兩周後要進行小測驗,除了當堂答卷之外,每人還得完成一個社會調研。

什麽是社會調研?怎麽加“鹽”,加多少?

她孤零零地站在學院門口,望著日頭發呆,什麽時候麵前站了個人也沒發現。

“讀書讀傻了?我就說你不適合這個,趁早回去搬磚吧,工地缺人了。”

鄭飛翼不知道什麽時候過來的,穿著合身的黑色西服套裝,頭發一絲不苟,雖然還是冷麵冷情的模樣,但被身後盛放的桃花一襯,好像也有了點炫帥的氣質。

鄭靈犀挑眉打量自己哥哥又騷又靚的打扮,撇嘴:“你怎麽來了,穿成這樣是想幹嗎?”

正好後麵有幾個小女生走過,遮遮掩掩地偷窺他們。

鄭飛翼麵不改色,低頭看了眼手表:“老爸給你找了個印度尼西亞的相親對象,讓我跟你說一聲。今晚要是有空就來個視頻會話,下一個希臘的已經排著隊了。”

鄭靈犀差點一頭栽到階梯下麵去,她忍住了,拳頭捏得嘎嘣響:“我拒絕!”

“不要?那德國的怎麽樣,金發碧眼身高一米八五。”

“我不喜歡!”

“難道你喜歡法國的?但法國的男人不好,太輕浮。”

“這跟哪國的沒關係!”

“也是,你英語這麽差,找個老外以後交流都困難,我去跟爸說,讓他縮小範圍到華語圈子好了。”鄭飛翼伸出一隻手,十分自然地摸了摸她的頭。

鄭靈犀二十七年的童子功差點破功,她揮揮手:“實在不想搭理你們,我走了!”說完她大步流星地離去。

等到看不見人影了,鄭飛翼還在原地站著,他頭頂的桃花樹被風吹得直抖,花瓣落在肩上也不撣去。

“出來。”他忽然開口。

話音落下,一個人踩著斑駁的樹影漸漸顯現。邵天冬垂著眼,單肩背著書包,徑直走到鄭飛翼麵前停下。

兩個出色的男人麵對麵時,氣氛一向是不太好的。邵天冬比鄭飛翼高一些,皮膚是經過太陽洗禮的蜜色,肌肉結實;而鄭飛翼則是纖細精致的雪白人偶,特別是穿上西裝時格外冷豔高貴。

兩人麵無表情地對視了幾秒鍾。邵天冬撇了撇嘴,不得不承認麵前人長了張女生都喜歡的好臉。

“你是誰,你們什麽關係?”

邵天冬語氣算不得好,大概是剛才驚鴻一瞥,這人竟然摸了鄭靈犀的頭,且兩人有說有笑的,一看就是相識許久。

鄭飛翼和他妹妹一樣,都有童顏的基因,也一樣不是善茬。他笑了:“關你什麽事?”

風吹來兩人間的劍拔弩張。邵天冬眼神冷了冷:“你們認識時間不短,而且感情很深,你是她男朋友?”

鄭飛翼也不道破,嘴角掛上冷冷的笑,打量麵前的少年:“答案很明顯吧。”

邵天冬隻覺心裏一涼,他想說點什麽,出口時卻變成利劍:“我不同意。”自己都沒注意到語氣已經變了。

鄭飛翼其實沒把麵前的狂蜂浪蝶當回事,但此時也被氣笑了:“小子,膽子挺大啊。”他兩手放進西裝褲口袋,“離靈犀遠一點。”說完頭也不回地走了。

邵天冬看著那道背影忽然有點煩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