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 寒鴉萬點

我是一柄劍,沒有名字,隻是一柄劍。

原本沉睡在暗閣裏,後來有人將我帶走,他給我取了個名字叫醉飲。我不是很瞧得上這個名字,也不是很瞧得上他,即便我知道他是誰。

這沒什麽稀奇的,任何生出靈識的劍都能感覺出皈虛劍的氣息,這是所有靈器的本能。作為萬兵之祖,皈虛劍足夠令所有兵器臣服。

可那不包括我,或者說,不包括我的意識。礙於皈虛劍勢,我控製不了自己的動作,但縱使劍體在他手上微震示好,我的內心也並不認可他。

他不是我所期盼的強大的主人,他是另一柄劍。

比起他,我更欣賞與他在一起的另一個人,道心堅決、劍意如熾,這才該是我的主人。可惜我沒有選擇,我隻能像把玩具一樣被握在林無妄手上,我不能接受,偏又逃不開,於是我選擇和從前一樣,繼續封閉自己的意識。

我知道這年頭生出靈識的劍不多,可我不想因此被誰當成寶貝,我隻想好好當一柄劍。於是我將自己封存起來,也由此騙過那些人,將我放在閣樓裏養灰。找不到我認可的主人,與其活成個玩具,還不如在那兒養灰。

可沒封閉多久,我就醒了。

林無妄不對勁。

他是皈虛劍意的化身,這點我知道,宿雲劍也知道,可他自己不知道,並且宿雲劍沒有告訴它的主人。我不清楚宿雲劍為什麽不傳達這個消息,但即便我再不認可林無妄,我也是他的劍,由我去告訴宿雲劍的主人,這便是逾越了,不可為。

我猶豫半晌,到底沒有動作,想不出該做什麽能做什麽,隻能再次封閉自己。

但到底和從前在閣樓裏不一樣。

我總是被打斷。

這次,我先他一步在山頂醒來,剛剛恢複意識就看見他變成了另外一副樣子。

我愣了愣,這太不對了,有東西在影響他。或者說,在另一個遙遠的地方,有什麽東西在影響皈虛劍。我見他雙眸泛紅,心道不好,在這種情況下,若是心神有異,便要被那邪靈鑽空子了。

我隱隱有些擔憂,卻見林無妄咬牙,與血脈中被怒氣激出的殺意掙紮一番,不多久恢複了清明。這倒是讓我刮目相看。

但這份驚訝也不過就維持到了客棧門口。

我看見他裝傻賣乖,看見他得逞偷笑,看見他將全部的心思都用在討好另一個人上。

果然,我還是繼續睡吧。

可依然沒睡好。

林無妄神魂不穩,動輒犯病,一犯病,身上那股氣場就催得我心慌。那邪靈也不知是個什麽東西化出來的,像是血裏泡過幾百年,盡是死人的味道。

他一次比一次侵入林無妄識海更深,到了最後,幾乎與林無妄的意識融在一起。我從最開始的選擇性沉默,到如今的不得不沉默,我知道這件事已經朝著不可控的地方去了。

唯一的慶幸是林無妄居然每一次都撐了過來。

不對,又或許不是他。

皈虛幻境裏,我被佩在林無妄腰間,順著他的視線望向熟睡的黎晝。這一刻,我察覺到一些不可說的事情。

我有點慌。

但不論如何,那個叫黎晝的,他在林無妄的心裏埋下了一顆種子。在某種意義上,我想,不是林無妄壓製住了心裏的邪靈,是黎晝,隻要有黎晝在,林無妄就永遠不可能走到完全失控的境地……因為林無妄早已不屬於他自己。

還沒從震驚裏走出來,我便看見他將黎晝送去幻境裏的另一個地方。

接著,林無妄分離心神,一邊進入自己的意識,一邊與整個幻境進行著溝通。

這是我見過最不可思議的事情,一個人將自己一分為二,同時做著兩件一不小心就要丟命的事兒。我有些錯愕,有那麽一個瞬間,我覺得他怕是不想活了。

要命的是,我猜對了。

靈劍多多少少能夠感知到主人的心意,雖然我並不認可他,可我還是感覺到了他的想法。

從與那東西對峙的意識裏走出來,他隻一步便跨越時空來到現世與環境的交界處。我隨著他望一眼裂縫,望一眼正塌裂開的天邊。

我聽見他說,他要給那個邪靈一條命。

這人有病嗎?我氣得渾身冷鐵都疼。

可氣完罵完,我意識到,這是他為被困在裂縫裏的人解圍的唯一辦法。

那個邪靈太過強大,又與皈虛有所關聯,若他不這麽做,他是逃得出去,可邪靈自毀的力量足夠摧毀整個幻境。屆時,時空裂縫裏待著的人,一個也逃不掉。

莽光裏,他找出那個邪靈的真意所在,召出皈虛真劍,身形一晃就要朝它劈去。

而我晃了晃神,與皈虛換了個位置。

其實前一刻我還沒想好要不要這麽做,但這一秒,我已經衝在了最前麵。我是林無妄的劍,除了皈虛之外,論起對敵,我最有資格。

這是我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對戰,我贏了那縷殘魂,贏了皈虛,我將皈虛劍撞開,也替它毀身於當場。

刹那間,天地蒼茫,白光灼灼。那一幕,除了我沒有人看見。對衝之下,邪靈碎裂,仿佛寒鴉萬點四散開來,而我也終於變成了一塊廢鐵。

倒是不疼,隻是意識逐漸渙散,感覺不大好。

在消散之際,我回頭。透過時空裂縫,我看見了被拋回現實的人,頭一回覺得自負,心說林無妄果然不配做我的主人,在他眼裏這事兒隻有皈虛劍才能做到,其實我也可以。

他不知道,那就算了。

左右從今往後,他的事再與我無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