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你這麽好,換個好人喜歡吧

1.

天邊烈日融化,流下火光混在風裏,像是鬼火,像是隕星,像是飄動的熔岩,風火滾動著朝他們襲來,又在幾步之遙處被一指寒冰訣凍成冰塊,砸落在地上。

黎晝收回手,忽然覺得很累。

這是黎晝和方月去一行人會合的第四天,他們正朝著一個未知的地方前進。不是要去尋找什麽,而是身後無處可停,大地一寸寸在碎裂,四周有各種令人想象不到的危險,他們避無可避,幾乎是被驅趕到這兒來的。

“黎宗主。”

同行都是修行者,總有認識黎晝的人,在他過來的當天,所謂“小林兄弟”的身份便被見過麵的一位長老揭穿了。在那之後,方月去便這麽喚他。

“您當真不知道他想做什麽?”

這四天並不好過,一路至此,盡是凶險。他們沒能完全避開,隊伍裏有死有傷,每個人都疲憊不堪,現在好不容易得到片刻安靜,也沒人願意說話。誰都這麽想,能省下一分精力都是好的,都能在下一次危險來臨之際多得一分生機。

但方月去不一樣。

方月去將他請到一邊,這麽問他,這也是方月去在知道了他的身份之後,第一次與他談話。

黎晝搖搖頭:“我隻知道,這不是他。”

那日看見林無妄嘔血,黎晝先是一驚,下意識就要去扶他,卻沒料到他往後一倒便消失在空氣裏。然後煙塵驟起,黎晝隻用袖子遮了遮眼,再放下,便到了這裏,遇到了他們。

“您對他倒是信任得很。”方月去語氣譏誚,連眼神都帶上幾分諷刺,他從來都是端方君子,溫和謙遜,即便是遇上了再難的事、再不堪的人,也都按著心裏一份燥氣,心平氣和地解決事情。可人之所以為人,很多時候,就在於這些“忍不住”。

他回過頭,望一眼晨星。

裳兒正蹲在她的身邊,拿帕子給她擦臉。她自上回出手之後便一路昏睡至今,說是昏睡,很多人都認為她已經死了。

晨星沒有呼吸,沒有心跳,沒有任何的生命體征。

但方月去知道她還活著,他不肯丟下她。

“少門主。”黎晝喚回方月去的注意。

方月去轉了回來,正瞧見眼前人順著他先前目光在看什麽。

“先前對你隱瞞身份,是因為……”

“在外行走,報個虛號再正常不過。”幾日下來,即便是心力堅定如方月去也到了崩潰的邊緣,“隻是黎宗主可否答我一句實話?”

黎晝說:“你問。”

“黎宗主那位徒弟究竟是什麽人,究竟想做什麽?”

問來問去都是同一個意思,方月去不信林無妄也不信黎晝,與其說他在問事,不如說是在借機發泄。

黎晝皺眉提醒:“少門主謹慎,若心思成結不解,再往下去便是障了。”

謹慎?

“這一路黎宗主可看得清楚?地裂天塌、雷電襲人,陰兵趕馬而來食人血肉、雲雨化雨做刀直直劈砍下來,這是謹慎就能避得開的嗎?”方月去說完,闔眸,艱難平複著心緒,“數條人命葬身邪靈之手,難得黎宗主還要為他開脫?”

人命在前,沒有借口。

但黎晝仍是幹啞地解釋著:“那不是他,那是另一個,不是他……”

“說起來,晨星姑娘在昏睡之前確實分析過這個,她說皈虛劍靈身上,如今怕是住著兩個截然相反的靈魄。”

段安原本的一身青衣在亂戰裏變得殘破,這裏閉塞,沒辦法吸收靈氣修煉,是以每個人都珍惜著自己的靈力,連一個清潔術都不願施。能走到這兒的修者,大多都和難民一樣,誰也不用嫌棄誰。

黎晝側目,望向這個為他解圍的人。

段安雖然衣著狼狽,舉止卻依然端正,他行了一禮:“不知黎宗主與那……”他想了半天不知如何形容,便隻簡略問道,“與他有何淵源?”

黎晝喉頭動了動。

“他是我徒弟。”

段安一愣,方月去也因此沉默起來。

方月去原以為黎晝不會承認,畢竟修行之人無感靈通,尤其是那邊休息的人,明裏暗裏不曉得多少人在注意著他們。在這樣的時候,承認自己與皈虛劍劍靈的關係並非泛泛,實在是不大明智。

雖然晨星之前說過,林無妄現下有兩個靈魄,但誰知道他徒弟是不是邪靈呢?

身處當下境地,誰都無法冷靜地分析。

良久,段安才不可置信地吐出兩個字:“徒弟?”

正是這時,後麵傳來幾聲咳嗽。

“晨星!”

像是在身後為她裝了雙眼睛,那聲音不過剛剛響起,方月去便立馬回身跑向她,反應迅速得不可思議。

將人扶起來的時候,方月去的雙手微微發顫,眸中一閃而過,竟是失而複得的狂喜。

“晨星,怎麽樣?”

晨星半眯著眼:“不怎麽樣,睡得頭好昏。”

周遭眾人驚恐更甚。

他們是看著她沒了呼吸的,怎麽還能再醒過來?

晨星話都說不上,她努力喘了幾口氣:“小公子,他要來了,他要來了……”

“什麽?”

她的聲音太低,叫人聽不清楚。

晨星閉了閉眼,攢了許久力氣才終於讓自己的聲音不再那麽含糊。

她說:“他要來了,我能感覺到他。”

方月去眸色一深:“林無妄?”

晨星點了點頭。

“來的,來的是難對付的那個。”晨星斷斷續續說,“你們看,天暗下來了,光……光也隻剩下了一點兒……”

即便是這樣虛弱,她還是有心氣同方月去調笑:“我有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小公子,你想先聽哪個?”

方月去握著她的手不言不語,隻深深望她。

晨星也不拖遝,見他不答,自顧往下說:“壞消息是,他要來殺我們。”

不遠處的人群裏,傳來一個女修低低的啜泣聲。

“好消息是他不能完全控製這個空間,所以隻能自己趕來殺我們。這麽看起來,我們應該還能再搶救一下。”晨星說著,朝黎晝揚了揚下巴,“黎宗主,你怎麽看?”

霎時間,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在黎晝身上。

黎晝低著眉眼,神色不明,話音卻堅決:“我定當竭盡全力,護大家周全。”

和這四天以來做的每一件事情一樣,黎晝半分實力也沒有留,他看上去是在維護眾人,實際上卻是在回護林無妄。不論怎麽來算,他總是最不希望人群裏出現傷亡的那一個。

晨星笑笑,眸光狡黠,趁著這個機會,將一樣東西塞到方月去手裏。方月去掌心一熱,他低頭,看見一枚吊墜,藏色繩扣,中間墜著一對流光玉玨,若要係在腰間,走路時便會帶出珠玉碰撞的清脆聲響。

這東西給人一種奇妙的感覺,在這樣不通天地的幻境裏,竟滿溢著靈氣,隻握在手中便能感覺到暖意襲進肺腑,有一股力量在修複著他受損的筋脈。

“好好收著。”晨星用口型比出四個字。

方月去卻忽然反應過來,要將東西還給她。

“都叫你收著了。”她借著要站起來的動作貼近他的耳朵,“放心,這不是你想的那件東西,若它真是,在我離開它的那一刻,我已經化成灰了。”

說完,她起身,眺向遠天烏雲團聚處。

“他來了。”

2.

突然天地間傳來一聲怪異的淒厲嘶吼,那聲音尖銳刺耳,驚雷一樣在人心中炸開。即便是經曆了這地獄般的幾天磨難,他們還是無法習慣這裏的一切。原先坐在地上的人紛紛站了起來,他們聚在一起,交付同伴後背,謹慎而小心地四顧尋找著聲音來向。

與此同時,風雨自四麵八方席卷而來,將原本便不體麵的眾人衝刷得越發狼狽。晨星卻是個例外,自始至終,泥雨沒沾上她衣角半分,那身輕紗紅裙依舊飄逸,而她的目光定在一個地方。

這雨來得詭異,即便有真元護體都抵不住它的威勢,黎晝站在暴雨裏,被激得睜不開眼,可他執拗地不擋不避,直到他望著的方向出現一團灰青色的煙霧。

仿佛撥開了雨幕,天地都在讓著這團灰青色的煙霧,其中緩緩走出一個人影。

來人提著把劍,眸色深紅如血,比晨星的衣裙還要豔上幾分。

“喲,抱團抱得這麽緊,是為了方便我一網打盡嗎?”林無妄笑得張揚。

他殺意凝實,比他手中的劍更像一把利器,懸在所有人頭頂,不曉得哪一刻便會直刺下來,取了他們性命。

在天塌下來之前,沒有人有這個意識,但當他們真的見到這一幕,便開始下意識往高個子身邊靠,希望他們能先將天頂著。之前,他們的希望所在是晨星,而現在,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在了黎晝身上。

如芒刺在背,黎晝往前走了一步,站在了所有人的身前。

雨簾重重,他的背影都被模糊成了簡單的色塊,沒有人知道黎晝帶著怎樣的表情,他們隻看見他舉劍指向眼前的人。

“這是什麽意思,要殺我?”

或許是被身體裏另一個靈魄影響了,從來話不多說的邪靈也開始多起嘴來:“你以為在這個地方,你殺得了我?”

雷電如柱,直直劈下,響徹荒野。

“我不想殺你。”

黎晝平舉的手沒有一分顫抖,話卻說得斷斷續續,險些碎在喉頭。

“真有意思……”林無妄哼笑道。

他話還沒說完,就看見黎晝足尖一點躍起,持宿雲劍破空而來,一時間,風聲雨聲、雷電之聲,全不見了,唯劍嘯清鳴直上九霄——

這裏是皈虛幻境,周遭所有都在林無妄掌握裏,偏黎晝借勢使力,將所有都化在了自己的劍勢裏。陡然間風雨圍城,而林無妄原來所在的中心變成了孤島。

見勢,林無妄又笑一聲,又道一句:“真有意思。”

嘴上說著不想殺我,手上使的是奪命的殺招,人啊,即便是過了百年千年,仍然是這副虛偽的模樣,半點沒變。

“鏘—— ”

林無妄抬手一格,兩劍直直擦過。

瞬時,兩人所在之處激出一個半圓形的光霧屏障,風暴自來。黎晝與林無妄被獵獵朔風鼓**得衣服作響,而宿雲與皈虛也自劍身迸出星火濺在暴雨裏,那火星極烈,非但沒有被澆滅,反而連雨也一同燒起來。

一擊過後,林無妄頰上一疼,竟是被宿雲劍氣劃開了個口子。

小瞧他了。林無妄神情微凜,反身便要襲去。而另一邊的黎晝不等落地便在空中轉身,電光石火間揮劍數十次,最後一掌推出,劍意未至先有氣流襲來,林無妄剛剛轉身便吃下這麽一招。

“師尊不是不想殺我嗎?”

邪靈的聲音語氣拿捏得與從前的林無妄像了九成,唯獨少了一分真心,叫人覺得不適。可即便如此,黎晝還是不由得心神一顫,險些露出破綻。

見黎晝眼睛一眨便再出手,林無妄輕嗤一聲,換掉了先前的可憐模樣。

“這麽不好騙?”

黎晝定了定神,抽劍送去:“你不是他。”

話音剛落便見眼前人幻出無數身形,可黎晝不為所動,隻向著一個地方刺去。於是血霧綻開,劍鋒入骨,黎晝喉頭滾了幾下,到底沒有收手。

這時,林無妄突兀地笑了,他連退幾步,手腕橫翻,劍尖點地,而後借著劍身反彈的一瞬高高躍起,陡然間消失在暴雨裏。

黎晝眉間一緊,眨眼間聽見身後一聲驚呼—— 不知是林無妄刻意為之還是打鬥過程裏他太大意,不知覺中,他已經離他們很遠了。

林無妄憑空出現在人群中心,他舉劍橫斬,金色光霧繞著灰煙在劍身盤旋,既叫人心生敬畏,又叫人害怕他從骨子裏透出來的陰冷煞氣。

暴雨驟停,天光撕破黑雲,霎時所有的光都照在了他的劍上。

皈虛劍尖帶著獵獵火焰,林無妄劍意正熾,此時再趕過去,實在是來不及,但黎晝依然拔足狂奔。可就在他跑到一半時,便見晨星抬起了手。

那雙手上什麽也沒有,他卻逆著光隱隱約約看見一把團扇的輪廓。

接著,晨星隻輕輕覆手,天地便起了波瀾。

黎晝腳下一晃,恍惚間以為天地都被她扇動,而林無妄的劍也斬在地上。

地麵裂開一道縫隙,林無妄從雲端跌下,嘔出一大口血。

隨著血色噴出,林無妄原先赤紅的雙眸流失了顏色,變回黎晝最熟悉的墨黑。

癱坐在地上的人有些無措,似乎沒弄清當下是怎麽個情況。

穿越人群,林無妄的目光帶著些許迷茫,落在了黎晝身上。

他的嘴唇翕動兩下,黎晝的瞳孔一震。

他在喚他。

“師尊……”

說什麽大義當前、修仙論道,原來,他終究也不過一個有私心的凡人。

眾目睽睽之下,黎晝將林無妄劫走,隻一個起落,身影便消失在了遠天。

黎晝的動作很快,身形如風,臨走時衣帶輕飄,蹭過紅衣女子的紗裙。

雨霧消散,灼灼天光映上她的紅裳,可她的麵色慘白如紙,眼神也失去了焦點。那衣帶仿佛是牽著她的一根繩,繩斷了,紙鳶便墜落下來。

她的身形晃了晃,方月去疾步,正巧接住她。

“晨星!”

3.

這一回,晨星沒有昏倒,可她的狀態並不讓人放心,反而給人感覺像是回光返照。

身後的修行者們默然不語,她朝他們望了一眼,靠在方月去的懷裏,打趣似的抱怨道:“怎麽明明逃過一劫,大家還是這麽不開心?”

她的臉色難看得很,眼眸卻透亮如初。她小聲和方月去撒嬌:“而且他們為什麽一直在偷看我?我不想被這麽看,我覺得好奇怪。”

聞言,方月去掐了個訣,將他們隔絕在單獨的空間。

像是隔了一層毛玻璃,晨星新奇地多瞧了幾眼:“原來小公子你還有這個本事,好厲害。”

她每講出一個字,氣息便不穩定一些。

方月去勉強笑笑:“我們不說了,睡一覺好嗎?”

晨星搖搖頭:“我這一睡再醒不來怎麽辦?我得多看看你,看夠了再睡。”

方月去匆匆打斷:“你說的這是什麽話?什麽叫再醒不來?”

方月去收緊了抱著她的手。

“不會,不會……”

“小公子,你對晨昏決不感興趣嗎?我聽說,這個世上,沒有人知道晨昏決是什麽,你想不想知道它是什麽、長什麽樣子?”

“我不想,我隻想看著你,看著你就夠了。”

晨星一愣,笑著笑著便咳起來:“不行,我想告訴你。”

她小孩子似的將方月去扯過來,附在他耳邊道:“我告訴你呀,晨昏決其實是一把扇子,它長得挺普通的,唯一的特別也隻是扇墜好看,啊,還有,玉玨輕晃時,碰出來的聲音也好聽……扇墜你看過了,扇子,你很快也能看見,到時候你就知道為什麽沒有人知道晨昏決究竟是什麽……其實它應該是三件靈器裏現世最多的一個,隻可惜,見過它的人,沒有一個把它認出來的。”

方月去喉頭一緊,想配合她笑笑,好不容易扯出一個笑,卻比哭還難看。

他說:“是嗎?”

晨星深深望他,輕輕點頭:“是啊。”

她說著,便猛烈地咳嗽起來。

咳完之後,晨星忽然想起什麽似的,說:“小公子,蒼靈城這個名字,我很不喜歡。他們養大我,卻殺了我,他們殺完我以後,給我編故事,卻不是為了紀念我,隻是為了掩飾曾經那樁事情而已……我覺得這不好,我把命還給過他們了,名字我也不要了,我擔不上那個英雄的名聲,也不稀罕這麽追封來的什麽城主名號,我……我講不清楚,我也不知道我想說什麽,但我真的很不喜歡。”

“你不喜歡,我們就不這麽叫它,我們繼續叫它四方城,好不好?”

晨星甜甜笑:“好。”

她往方月去懷裏蹭了蹭。

現在回想,依附於晨昏決,她的第二條命像是偷來的,隻不過這麽多年一直無波無瀾,弄得她都有些迷糊。或者以為自己和從前一樣,不過人世間一個尋常女子,或者借著晨昏決的靈力,以為自己也是個角色,想惹事就惹事,左右沒幾個人鬥得過她,不會擺不平。

所謂的“蒼靈城舊事”,那是個可笑的假故事,但今天她拚著被晨昏決反噬,好像真的救了一次人。

晨星想到這兒,回頭望一眼身後的人:“我還挺厲害的……”

雖然那些人都不過是順便,她真正在乎的隻有一個。

“這麽說,便也不能算了。”

她自言自語,方月去聽不懂,卻依然努力聽著。

“對了。”

方月去“嗯”了一聲:“什麽?”

“我記得你以前明明不喜歡我。”晨星有些困惑,“但你現在好像喜歡上我了,對不對?”

方月去也不否認,點點頭:“嗯。”

“為什麽啊?”晨星不解,“怎麽會喜歡上我呢?小公子,你是不是眼神不好?”

望進她的眼睛,片刻之間,方月去將過往回憶一遍。

的確,很多時候他都被她逗弄得話都說不出口,要問為什麽他會喜歡上她,他自己也講不清楚。

方月去愣了半晌,末了隻是輕輕笑,對她說:“你很好。”

晨星卻若有所思似的垂了眼睛。

“小公子,雖然我總和裳兒吵架,但其實我覺得她人不錯。”

方月去喉頭一滾,沉默下來,好像猜到了晨星接下來要說什麽。

“不是故意講的什麽反話,我是說真的,我覺得她人真的不錯。你瞧瞧,我快死了,死在這個鬼地方,你就別麻煩了……你的日子還長,不值當為我耽擱一生,我這人很想得開,真的。”

“別說了。”

“都說人走茶涼,我這還沒走,你就已經不想聽我說話了……你知道我現在說話有多痛嗎?我可是忍著疼在和你交代後事的。”

方月去緊緊抱住她,懷裏的人卻一點一點變輕。他起初沒有發現,等到察覺之時,晨星的身形已經變得透明起來。

“晨星……”

方月去有些不知所措,懷裏的人卻始終在笑。沒有半點兒分別的苦澀和對死亡的畏懼,比起上一次被眾人推下城樓,這回消失在他的懷裏,晨星覺得很滿足。

“在皈虛幻境裏,由一縷殘魂來催動晨昏決,我……我實在是掌握不好。它好像壞了,我原打算拚著最後的力氣也要帶走你,但現在看來沒辦法了。”她有些懊惱。

“小公子,和邪靈的對決裏,我感覺到他不是真正的皈虛劍劍靈,那麽我先前的猜測便是對的。我離開以後,你帶著晨昏決,雖然它比不得從前,但保你無恙想必還能做到。等到真正的林無妄神魂覺醒,你們便安全了……有黎晝在他身邊,我想也不會太久。”

像是被人剝奪了語言能力,方月去就這麽癡癡地看著她,那些話也不知他有沒有聽進去。

晨星有些擔憂,隻剩一個虛虛的影子不肯消散,固執地望著他。

“記住了嗎?”

她說話太過費力,表情太過痛苦,方月去想說沒記住又不忍否認,生怕她一氣就離開了。

於是他近乎麻木地點點頭:“記住了。”

晨星終於放心地笑了:“考慮考慮我之前說過的,小公子,你這麽好,換個好人喜歡吧,或者,最起碼你該喜歡個人啊。”

說完,勉力聚成人形的一團微光散去,方月去好像再撐不住似的,他僵硬挺直的背脊一下子彎了下來,目光呆滯,望著懷中一把團扇。

他的眼前模糊了一下,有水滴落在扇麵上。見狀,他慌忙去擦,也不曉得在著急什麽、在害怕什麽。

動作急切毛躁得不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