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人生自是有情癡

502宿舍難得聚餐一次,為了慶祝尤秒“死裏逃生”,蘇童提議找一家西餐廳好好吃一頓。江唯爾再討厭蘇童也不好拂尤秒的麵子,隻得賞臉跟著一起去。

“以後再有這種情況,千萬長點心,別再被騙。”等著上菜的空當,蘇童好言囑咐。

江唯爾幽幽歎氣:“馬後炮,當時找她的時候怎麽沒見你幫忙?”

“今天是出來吃飯的,你別想著吵架。”不等江唯爾正式“開火”,尤秒早早給她打了一記“預防針”。

說來奇怪,沒了江唯爾的咄咄逼人,餐桌上的氣氛反而急轉直下,連鮮香四溢的牛排都無法扭轉冷場的局麵。

“行了行了,你們倆不用因為我這樣。”江唯爾不願尤秒尷尬,便拿起手機衝著尤秒晃了晃,“我家陸大帥哥叫我出去約會,先走嘍。”

尤秒也不攔她,任由她離去。

以江唯爾的脾氣,尤秒並不擔心她吃醋或者記仇。

蘇童喝了一口葡萄酒潤嗓子,然後終於言歸正傳:“尤秒,話劇協會要選女主角的事,你應該知道了吧?”

尤秒點點頭:“你不也是候選人嗎,怎麽了?”

蘇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你看你和江唯爾關係這麽好,江淮又是江唯爾的哥哥……”

“你放心,我肯定不會在名單上動手腳。”尤秒一下聽出她話裏的深意,“什麽事都講究先來後到公平競爭,我不可能通過江唯爾的關係辦事。”

被尤秒一句話戳穿小心思,蘇童臉色一紅:“哎呀,我知道……”

桌邊的手機突然振動起來。

“抱歉啊,我先接個電話。”蘇童說著,拿起手機快步走開。

說來也巧,蘇童剛去接電話,江唯爾的微信消息不前不後正這個時候發過來:“尤秒,我的口紅好像落在洗手間的化妝台上了,你去幫我看一下在不在?”

“好。”尤秒簡略地回了一個字。

她還沒走進洗手間,就看到蘇童站在過道的落地窗前,語氣差得出奇:“我說了我沒時間,要相親你們自己去,我是人不是花瓶,求求你們讓我安靜幾天好不好?”

尤秒本來已經走過去了,又默默地退回來,聽見蘇童接著道:“弟弟犯事是他活該,他不該進派出所待幾天嗎?憑什麽打著我的旗號讓那個煤老板保他出來?”

電話那邊的人又說了什麽,蘇童這下真的氣急了:“我這個女兒在你們看來不就是掙錢的工具嗎?我看你們恨不得我現在就傍上大款,恨不得我現在就出去賣自己補貼你們。”

“……”

“他是死是活都是自己造的孽,和我有什麽關係?”

“……”

“姐夫,他怎麽叫得出口,哪有比自己爹媽歲數都大的姐夫!”

“……”

“你們很像螞蟥知道嗎?知道螞蟥嗎?你們吸我的血還沒吸夠,是要我把骨頭砸碎把骨髓拿給你們嗎?”

她猛地轉過身,四目相對,尤秒一時竟不知道該怎麽解釋自己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

十分鍾後,餐桌前。

“你都聽到了。”蘇童目不轉睛地盯著尤秒,“我並不像你看到的那麽光鮮亮麗,我很窮,窮到來這裏上學的學費都是別人拿的。那個人四十多歲,很胖很油膩,”她指著下巴說,“而且這裏都是手指甲那麽長的胡子,連到鬢角的絡腮胡。”

尤秒不知道該說什麽。

“我媽今年才四十一歲,你知道那個男的多大歲數嗎?四十五,他比我媽還大四歲。”

蘇童突然笑了,她咧咧嘴,笑得比哭都難看:“我連反抗的權利都沒有,我爸媽叫我去相親,叫我快點畢業回家去結婚。我不能回去,我回去就什麽都完了。除非我能在這裏找到一個更有錢的、更好的男孩子,否則我一輩子都要生活在那個噩夢裏。”

她說:“尤秒,那是一個噩夢,我睡覺都能嚇醒你知道嗎?”

蘇童一邊說一邊灌酒,兩頰已經通紅有了醉意,仍舊在喋喋不休:“我爸媽,重男輕女,生了三個女兒,養不起還要生。我弟弟,他們從小就慣著他,什麽都給他最好的,家裏已經很窮了,他想要新玩具,買;他想要進口零食,買。

“你知道那些錢是哪兒來的嗎?是我們家那邊一個煤老板,對,就是比我媽還大四歲的那個男人,他口口聲聲叫我老婆,我惡心得要死掉!”

蘇童說到這裏,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劈裏啪啦落在餐桌上:“我真的,我過得一點也不好,別人看我活得光鮮亮麗,實際上我什麽都沒有。”

尤秒給她遞了紙巾,問道:“那剛才是什麽情況,好端端的你媽媽為什麽給你打電話?”

“還不是我弟弟,”蘇童冷哼一聲,“他在社會上滋事,把人打傷了,家裏想讓我去找那個煤老板拿醫藥費。”

尤秒歎息:“怎麽有這樣的父母?”

“人生如戲。”蘇童猛地灌了一大口酒,“人生如戲啊。”

她接著說:“我想演話劇,我想遇上更好的人,我想快點找一個優秀的男孩子,讓他帶我離開這個苦海。上天已經很不眷顧我了,我希望有個人能救我出去。”

“一定會苦盡甘來的。”尤秒安慰她,雖然這安慰蒼白又無力,“你放心,沒有什麽永遠過不去的坎兒,壞日子過去了,剩下的都是好日子。”

可惜尤秒後來才知道,苦盡甘來,是這個世界給人的最大的騙局。

許久以後她才明白,原來生活不是黑巧克力和咖啡,生活,生下來,活下去,恰如溫水煮蓮子,可能最後煮出的隻有一鍋苦水。

蘇童看著她,一字一頓道:“這次演出,我會和你公平競爭,我要光明正大拿到這個機會,你別因為可憐我就放棄女主角的名額。”

尤秒說:“所以,你也千萬不要因為我們是舍友就手下留情呀。”

誰能一帆風順呢?

誰也不能。

劇本已經敲定,編導部的任務一下輕鬆了很多,接下來的也不過是劇本的細化和簡單修改,可是身為編導部部員的尤秒並不輕鬆。一方麵,她忙著和江淮四處拉讚助;另一方麵,她還要忙著競爭女主角,以至於每天都焦頭爛額,恨不得把自己分成兩半用。

“幸好我沒被分到外聯部,否則每次演出都要這麽四處跑,我早晚會累死在半路上。”就算好脾氣如尤秒,終於也在來回奔波的出租車上小聲抱怨。

“哪個部門都不容易,所以要互相體諒。”江淮變魔術似的從口袋裏摸出一塊巧克力,“喏,給你。”

尤秒愣了一下:“獎勵我的?”

“拿一塊巧克力獎勵你,那我也太小氣了。”江淮似笑非笑,“今天把最後一筆讚助拉到手,晚飯我請客,這樣可以吧?”

尤秒點頭:“好!”

“最後這個是什麽店,老板有前幾個那麽好說話嗎?”下車時,尤秒問。

江淮“嗯”了一聲,緩緩道:“我不太了解,以前來拉讚助的都是馮薇,這家店鋪離學校又遠,所以我和老板其實不熟。”

“啊?那這次拉讚助肯定難度很大。”尤秒歎氣。

江淮忽地粲然一笑,然後伸出手揉揉尤秒的頭:“怕什麽,有我呢。”

此情此景,說不動心,那絕對是假話。

“咱們還……還是先去拉讚助吧。”尤秒咽了口唾沫,心裏那隻小鹿撞個不停。聽說戀愛會讓人心搏驟停,八卦新聞誠不我欺,尤秒暗想。

進了萬達商場,又順著扶梯來到位於四樓的美食城,在眾多商鋪中,江淮一眼看到那家門麵最大的網紅奶茶店。櫃台裏的服務生小姐姐一眼認出江淮,便問道:“你是來拉讚助的大學生對吧?今早店長出門前囑咐過我,讓我好好招待你們。”

“小姐姐,冒昧地問一下,你是怎麽認出我們的?”尤秒滿腹狐疑。

“因為每年的這一天都會有人來我們店裏拉讚助呀,不過今年情況比較特殊,那個小姑娘提前打了招呼,說是會來一個特別帥的男孩子談合同。”小姐姐嘴上聊著天,手上的活兒卻一點沒閑著,她想了想又說,“不過你們今天可能要多等一會兒了,店長有點事出去了,讚助的事情需要她親自決斷。”

“沒關係,沒關係,”尤秒趕緊點頭,“我們可以等。”

江淮左右打量一圈:“你們這個時間好像挺忙的。”

“是啊,因為我們店生意比較好嘛。”小姐姐說起這話便十分得意,“論火熱程度和盈利,這裏沒有幾家飲品店能比得上我們。”

“瑩瑩姐,負責扮人偶的小時工怎麽還沒來?”從外麵匆匆跑進來一個穿藍色短袖的女生,“這可怎麽辦啊,今天的傳單還沒派完。”

那個叫瑩瑩的小姐姐眉頭一皺:“要不你去找找小時工,看看現在能不能聯係到?”

“聯係不到啊瑩瑩姐,哪有小時工幹完活兒還留電話號碼的?”女生歎氣。

“反正閑著也是閑著,如果你們需要的話,我們可以幫忙。”尤秒拉過站在旁邊的江淮,甜甜一笑,“學長,你沒意見吧?”

江淮難得好脾氣:“我當然沒意見。”

“扮人偶是嗎?”江淮問瑩瑩姐,“你覺得我的身高可以嗎?”

“可以可以,當然可以。”瑩瑩姐驚喜道,“我們可以付兩倍工資,謝謝你們願意幫忙。”

“我們不要工資,”尤秒從瑩瑩姐手裏接過傳單,精明得像隻小狐狸,“等店長回來考慮讚助的事,你幫我們多說幾句好話就行啦。”

話雖然這麽說,可當江淮看到那隻布朗熊人偶時,內心還是抗拒的。

“要不我直接發傳單,不穿人偶裝,可以嗎?”

“不可以。”尤秒捧著布朗熊的頭套,踮起腳扣在江淮頭上,“學長,君子一言駟馬難追,你可千萬別反悔哦。”

尤秒還沒來得及幸災樂禍,瑩瑩姐已經把另一套人偶服抱到她麵前:“小可愛,這是你的衣服哦。”

“可妮兔?”尤秒嘴角抽了抽,“瑩瑩姐,我也要穿嗎?”

“當然。”江淮把兔子頭套在尤秒頭上,嘴角微微上揚,“如果你膽子夠大,可以試著不穿。”

尤秒咽了一口唾沫:“穿,現在就穿。”

結果就是,布朗熊和可妮兔麵麵相覷,然後互相嘲笑。

“走吧。”隔著巨大的人偶服,尤秒竟然覺得少了幾分膽怯,她用手中的傳單輕輕敲了一下江淮的頭,“去一樓發傳單啦。”

江淮意識到自己在發呆時,尤秒已經走出好遠了。

也許是可妮兔的人偶更加可愛,總有一些路過的男男女女無視扮成布朗熊的江淮,直接奔著尤秒去合照,有一個頗為帥氣的男生甚至主動邀請尤秒拍抖音小視頻。

“這位小哥哥,實在是對不起啊,現在是工作時間,我不能跟你拍小視頻。”尤秒委婉地拒絕。

拿著手機的帥哥依舊不死心:“我知道,你是四樓那家網紅店的工作人員對吧?”他笑得溫和無害,接著好言相勸,“你放心,我也算半個網紅,和你拍小視頻也能給奶茶店積攢人氣不是?”

“可是……”

尤秒實在不好拒絕,隨著男生不依不饒的懇求,越來越多的人圍住他們,其中不乏戴著小黃帽的小學生起哄,尤秒隻能求助似的看了江淮一眼,又委屈又無可奈何。

江淮注意這個男生半天了,在他看來,這個男生舉止輕浮語言隨意,把妹的目的絕對大於拍小視頻的目的。他收了傳單,大步流星地走到尤秒身邊,隔著寬大的人偶服,拉住她的手宣示主權,連一句廢話都不多說。

在眾目睽睽之下,布朗熊拉著可妮兔的手,像一對甜蜜的情侶一樣離開現場。

一瞬間的悸動,足以使人臉紅心跳。

“下次遇到這種情況,要學會徹底地拒絕。”江淮說,語氣平淡無瀾。

“哦。”尤秒跟在他身後,那隻手縮回來也不是,遞出去也不是。

她突然想到什麽,便張口問道:“學長你今天怎麽這麽衝動?”

——因為吃醋了。

江淮沒有說話。

江唯爾坐在**猛拍大腿:“我哥肯定是吃醋了!”

“不會吧?我覺得他就是單純幫我解個圍而已。”尤秒臉紅。

“隨手給你解個圍?”江唯爾嘖嘖兩聲,“我哥在你心裏的形象也太高大了吧?以前弄堂裏的小男生當著我哥的麵欺負我,我也沒見他給我出頭啊。”她說起這個事情,語氣十分悲憤,“他居然還好意思說是鍛煉我的勇氣,我呸!”

尤秒順勢趴在江唯爾**,疑惑地問:“江唯爾,你說喬棠學姐和你哥已經在一起了,為什麽總也看不見他們兩個出雙入對呢?”

江唯爾長歎一口氣,就尤秒這個榆木腦袋,她就算拚了老命也點不透了。她索性把話挑明了說:“我的傻閨女,你還真信我老哥談戀愛了啊?”

“可是……”

“可是什麽可是,我哥親自和你說他有女朋友了嗎?”江唯爾說著拿出手機,一通電話打給江淮,“喂,老哥,我問你個事你如實回答。”

江唯爾單刀直入地問,連一點委婉的引言都沒有:“你有女朋友沒?”

“沒有,”江淮好像頗為無奈,“問這個幹什麽?”

江唯爾衝尤秒眨眨眼睛,嘴上還忙著敷衍江淮:“沒事沒事,這不是老媽關心你的終身大事嘛,讓我打電話催催你快點找個女朋友。”

“知道了。”江淮“嗯”了一聲,“沒什麽事先掛吧,幫我給媽報個平安。”

“好的好的。”江唯爾掛了電話,看著尤秒的臉,笑得像隻小倉鼠一樣,“這回滿意了吧?”

“不會是你哥為了敷衍你才這麽說的吧?”尤秒還是不大確定,她偷瞟了一眼蘇童的床位,蘇童現在不在宿舍,又說,“我怎麽感覺江淮學長是在騙你呢?”

江唯爾實在受不了尤秒這個磨磨嘰嘰的性子,衝她腦袋扔了個抱枕:“你看你看,是你先說我哥有女朋友的,現在我給你確定了,我哥的的確確是個單身漢,你看你又蔫了不是?”

江唯爾恨鐵不成鋼:“喜歡就要勇敢點,你這樣磨磨蹭蹭,錯過了有你後悔的。”

見尤秒半天沒搭腔,江唯爾自知說錯了話,主動轉移話題:“對了,你們去萬達的主要目的不是拉讚助嗎,讚助弄得怎麽樣了?”

“一切都好,談得也不錯,讚助費已經夠了。”尤秒說完,突然一拍腦袋,“對了,江淮學長說今晚要請我吃飯來著,我給忘了!”

尤秒這才想起看手機,果然,江淮打了三通電話,她一通都沒接到。她剛要把電話打回去,話劇協會的主群突然發了一條通知,是表演部部長吳濤對劇本提出的一些小意見,他特別艾特了尤秒:“一會兒來一下話劇協會辦公室。”

“收到。”尤秒把截圖發給江淮,“學長,看來今天的晚飯是吃不成了。”

江淮幾乎是秒回她的微信:“我知道了,協會的事更重要,你先跟著吳濤處理劇本的問題吧。”

“好。”尤秒的回複簡單明了。

尤秒對吳濤的記憶,也就是話劇協會招新時,他在馮薇麵前幫自己解圍,第二次見他就是部門迎新了,他看起來高瘦且清秀。至於對這個學長的其他印象,她是一點都沒有了。

“我去話劇協會的辦公室一趟,一會兒買晚飯記得給我帶一份。”尤秒三兩下從江唯爾**跳下來換衣服。

“知道啦,知道啦。”江唯爾吊兒郎當地道。

吳濤比尤秒先到辦公室,尤秒氣喘籲籲跑到門口時,吳濤已經好整以暇坐在那兒看劇本了。他聽見動靜,回頭看一眼尤秒,客套道:“這麽快啊,先喝點水歇歇吧。”

“好。”尤秒躡手躡腳地進了辦公室,“學長,就咱們兩個嗎?”

“啊?”吳濤故意表現得茫然。

“我的意思是,商量劇本的事,就咱們倆嗎?”尤秒隻以為是他沒聽懂。

吳濤“哦哦”兩聲:“老江有事,編導部其他人我信不過,所以就叫了你一個。”

尤秒點點頭,到底沒說什麽。

吳濤把椅子往她身邊拽了拽,順勢坐下,兩人之間的距離似乎突破了正常人際交往的範圍,尤秒有些尷尬地往後退了退,擠出一個假笑。

吳濤清了清嗓子:“女主角的事準備得怎麽樣了?”

“啊?”尤秒一怔,如實相告,“還……還行吧,其實你部門的蘇童比我更合適……”

“蘇童可不行。”吳濤玩味地一笑,接著說,“她那是庸脂俗粉,上不了大台麵。”頓了頓,他接著說,“你就不一樣了。”

尤秒縱使腦子再不好使,也聽出吳濤這話的弦外之音,她試圖把話題擰回正常的方向:“學長,你說劇本有問題,到底是指哪些方麵呢?”

“劇本的問題都是小事,”吳濤又往前湊了湊,接著道,“尤秒,你實話告訴我,到底想不想演這個女主角?”

“當然想演,但是我知道這件事必須靠自己努力……”

尤秒話音未落,吳濤已經伸手攬住她的肩膀:“行,想演就行。不管人選有多少個,最後拍板定論的都是我們表演部的事。”他說著,手臂的力氣又重了幾分。

“你也知道咱們學校多重視這場話劇演出,要是你在學校裏一炮而紅,嘖嘖嘖,不知道多少圈子裏的導演要向你伸出橄欖枝呢。”他的手臂漸漸下滑,意圖落在尤秒的腰上。

尤秒像淋了開水一樣條件反射地躲開:“吳學長,沒什麽事的話我就先走了,劇本的事找江淮學長也可以解決。”

“尤秒,我這是給你機會呢,你應該知道珍惜。”

吳濤那張清秀的臉在尤秒看來猥瑣不堪,他搶先一步鎖了辦公室的門,接著說:“我是看不上蘇童才選了你,你倒厲害,送上門的好事都不要。”

胳膊擰不過大腿,他一個身強體壯的大男生,正麵應對尤秒肯定是打不過,恰巧靳風發了消息問她吃什麽,她抓住機會回了一句:“話劇協會辦公室救我,速來。”

就在吳濤逐漸逼近尤秒,把她堵在牆角的刹那,鑰匙開門的聲音如同救世主的福音一樣,打斷了吳濤接下來的動作。

隨後江淮推門而入。

尤秒如蒙大赦,趕緊躲到江淮身邊。

“連編導部的人也敢動,”江淮立刻明白是怎麽回事,把手頭的文件夾重重往桌上一摔,黑著一張臉道,“吳濤,你當我江淮是死的對吧?”

“老江,不就是一個小學妹嗎……”吳濤咳嗽兩聲,有些尷尬。

江淮沒說話。

“你呢,沒事吧?”江淮把目光放回尤秒身上。

尤秒聞言趕緊搖頭:“沒、沒事。”

江淮瞥了吳濤一眼:“滾。”

吳濤一走,氣氛莫名變得更加微妙。江淮又冷著臉不說話,尤秒剛想找個理由開溜,突然一隻凳子腿從門外飛來,無比精準地拍在江淮身上。

“流氓。”

“靳風?”尤秒一怔,壞了,忘記告訴靳風不用來了。

江淮下意識地捂住頭,尤秒看到有血從他指縫間滲出來。

這邊的靳風依舊氣勢洶洶,卻被尤秒一把攔住:“你先別衝動,不是江淮學長!”

江唯爾的聲音響徹整個醫院走廊:“真的假的,你把我哥拍了?”

靳風點頭,一臉視死如歸。

“完了完了,我哥本來就看你不爽,現在你倆的關係真是一點挽救的餘地都沒有了。”江唯爾長歎一聲,“你現在就慶幸我哥沒報警吧。”

“報警?不至於吧?”靳風頗為震驚。

“你這屬於故意傷害,拘留十五天都是輕的。”尤秒哭笑不得,無奈道,“靳風,你下次出手之前好歹先考慮一下啊。”

靳風可憐兮兮地看著她:“我是擔心你啊。”

“我知道,可是……”尤秒實在不知道怎麽說他,隻得作罷,“唉,算了算了,一會兒和江學長道個歉吧?”

靳風“嗯”了一聲算是應答。

不多時,頭上頂著一塊紗布的江淮從診室出來,滿臉陰戾。

江唯爾趕緊撲上去,嘴甜得像是含了蜜糖:“哥你沒事吧,渴不渴餓不餓,要不我請你吃夜宵吧?”

江淮平淡地掃了她一眼,一言不發。

尤秒看出江淮的不忿,便偷偷戳了戳靳風示意他道歉。

靳風心不甘情不願地上前:“學長,今天的事實在對不住,你大人有大量……”

“行了,我知道了。”江淮聽也不聽,“你沒做錯什麽。時候不早了,你們先回去吧。”他看了一眼手表,表情平淡,“再晚就封寢了,現在回去還來得及。”

“哥,那你呢?”江唯爾問。

“有點事,解決之後再回去。”

江唯爾就不再多問,拉著尤秒和靳風打車回學校。

已是初秋,夜晚的風更涼了。

江淮獨自走出醫院,冷風瞬間打透他單薄的襯衫,他摸摸頭上的傷,恍然覺得這好像是一個夢。

江淮第一次發覺自己羨慕靳風。比起他,靳風更生動更陽光,也就有資本肆無忌憚地表露自己的情緒,可以不分青紅皂白拿起凳子拍在那個“色狼”的頭上。而他明明知道吳濤圖謀不軌,卻出於各種原因不能撕破臉皮,不能把拳頭砸在那個人渣的臉上。

協會內部對吳濤的為人心知肚明,隻因為吳濤家裏背景強大,所以大家都無視甚至縱容吳濤亂來,而他今天明明撞上了,卻沒有出手的勇氣。

也許相比靳風,他才是一個懦夫。

手機鈴聲不合時宜地響起,江淮按下接通,母親溫柔的聲音從聽筒那邊傳出來:“江淮,你和唯爾什麽時候放假,等回來媽媽給你們做好吃的。”

“最近有點忙,過幾天吧。”江淮輕聲道,“有時間我一定和唯爾回去,這幾天天氣冷,您和爸多注意身體。”

他遲疑了很久,到底還是沒忍住,問道:“媽,那邊有消息嗎?”

電話那邊的人歎了口氣。

“你已經成年了,很多事你比我們看得更清楚。”江媽媽接著說,“但是如果你想去找她,我和爸爸一定全力支持你。”

“謝謝媽。”江淮接著道,隻是聲音細不可聞,“謝謝您對我和唯爾的一視同仁。”

“一家人說什麽謝不謝的。”江媽媽隻是笑,“隻要那邊一天沒有消息,我就永遠是你媽媽。”

“嗯。”江淮低低地應了一聲。

一直以來,江淮都想做一個十全十美的人。他很少犯錯,也很少出格,以至於他對待每個人都是一樣的,一樣的熟絡,一樣的疏離,永遠保持著若即若離。

可是這個叫尤秒的女孩打破了他的平衡。

他第一次見她,是日頭那麽烈的中午,陽光從大廳的玻璃門傾瀉而下,襯得少女的耳朵都是一種半透明的白。他和她比肩而立,空氣中飄浮著若有似無的梔子花香水味,明明是那麽虛幻的景象,好像一場夢一樣,卻的的確確地、真實地出現在他麵前,讓他無法回避。

什麽是一見鍾情呢?

好像是賈寶玉初見林黛玉,驚呼這個妹妹我曾見過的;又好像是燈火闌珊時,羅密歐與朱麗葉的相識;抑或是青蛇之於法海。是了,正是青蛇之於法海,他這樣的人,恰如法海一樣木訥不通情理,而她卻如那一尾小蛇,帶著些不諳世事的懵懂與無知,莫名其妙地闖進他的世界裏,揮之不去。

很久以後,江淮還記得,這是一個極冷的,初秋的夜晚。

尤秒和江唯爾是踩著點回宿舍的,宿管剛要把鎖掛上,她倆就風風火火衝進來,不消說賠了一頓口水,又挨了好一頓訓,這才回到502宿舍。

“哎,蘇童怎麽還沒回來?”尤秒看宿舍關著燈,還以為是蘇童已經睡了,躡手躡腳地開了燈,才發現蘇童的**並沒有人。

江唯爾“嘁”了一聲:“人家的生活滋潤著呢,指不定在哪兒蹦迪,不用你管。”

尤秒因為知道蘇童家裏的事,隱隱約約有些擔心:“應該不會,我還是先給她打個電話吧。”

然而這通電話到底還是沒打出去,因為剛一出走廊,尤秒就看到喝得醉醺醺的蘇童坐在最西北角的樓梯口發呆。

“怎麽了?”尤秒上前問。

“還是我弟弟的事,他把人打傷了,對方要我家賠二十萬。”蘇童艱難地牽動嘴角,“我媽打電話讓我籌錢,你說我上哪兒去籌這二十萬啊?”她抬頭看天花板,用手背拭去眼淚,“她吃定了我會去求那個煤老板,可是我就是不想求他。”

她問:“尤秒,你說真的就一點辦法都沒有了嗎?”

尤秒無話可說。

“你弟弟現在怎麽樣?”尤秒問。

蘇童道:“等法院傳票,等著被起訴。我這幾天要回老家一趟,明天我去找輔導員請假。”

“回去,你回去幹嗎?”尤秒斬釘截鐵道,“錯是你弟弟犯的,養不教父之過,就算管也應該是你爸媽管,你能幹什麽啊!”

蘇童苦澀一笑:“我回去籌錢啊,我總不能真的看著他蹲監獄吧?”她臉上的笑容比哭都難看,“我就是他們眼裏的一塊肥肉,他們時時刻刻都想著在我身上榨油。如果吃人不犯法的話,他們一定會把我的肉連著骨頭一起吃掉。我本來以為這次能和你好好競爭女主角呢,沒想到還是錯過了。”

“以後,以後還有機會的。”尤秒安慰她,“你想開點,咱們學校每年都會有話劇演出,明年你一定能抓住機會……”

樓梯口的燈在那一瞬間熄滅,蘇童的眼睛亮亮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幻覺,尤秒恍然覺得蘇童像一隻躲在夜色裏的貓。

蘇童說:“隻有你們這樣的人才有明天。”

她突然問了尤秒一個很奇怪的問題:“你覺得荷花怎麽樣?”

“我覺得荷花很無情,”尤秒如實回答,“別人都說荷花出淤泥而不染,可是它之所以能夠生存,全仰仗淤泥對它的供養。一個奉獻,一個索取,永無止境。”

好像過了一個世紀那麽久,蘇童終於說:“我覺得荷花很可憐。它泡在泥裏,即使再想脫離,也隻有一個夏天的時間允許它肆意。春天也罷,秋天也好,冬天滴水成冰,它就被冰封在水下。明明拚了命地想逃出那個藩籬,最終不過落得塵歸塵土歸土的下場。”

末了,她說:“現在的我,就活在那個夏天。”

尤秒歎息,那聲歎息輕飄飄地消失在夜晚的樓道中。

這注定是一個無眠夜。

“我最近遇到一件很棘手的事。”尤秒在微博裏對山海說。

此時是深夜,十一點過半,窗外的燈光已經熄滅,尤秒的宿舍樓靠近火車道,偶爾有鐵皮車穿梭而過,燈光明晃晃的,隻一瞬間,又消失不見。

“巧了,我也一樣。”山海說。

江淮把自己丟在未辛湖邊的秋千上,那麽帥氣的男孩子,如果是白天一定很引人注目。他緩緩地**著,**著,手機屏幕倏地亮起:“先把你的煩心事講給我聽吧?”

尤秒是這樣的:在麵對別人的苦悶時,她可以很快隱藏起自己的悲傷,再去安慰別人。

江淮嘴角上揚,很快又冷下來,他看著手機屏幕逐漸暗淡,終於慢慢地敲下幾個字。

“這是一個秘密。”

他這樣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