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聲 此生如若不是你

江唯爾從金華趕回來時,法院的傳票已經如期寄到江家。

在這期間,尤秒試過很多次,她希望通過別人說服江淮見她一麵,可是每次都以失敗告終。

負責為江淮做傷殘等級鑒定報告的醫生是一個三十歲的女人,在談及江淮時,一度唏噓不已。

她惋惜地說:“可惜了,麵部百分之四十高度灼傷,那小夥子長得還挺帥呢。”

那原本不是他應該承受的痛苦,如果硫酸全部潑到她臉上呢?她會如何?她能否接受另一個自己呢?

尤秒不知道答案。

“我想再見你一麵,為什麽躲著我呢?”她給山海發消息,明知道不會有人回複,可是仍舊不厭其煩地發送。

很多個無人的晚上,尤秒一遍遍翻閱江淮曾經寫給自己的微博評論,然後對著空****的聊天框演獨角戲,那些話更像是說給她自己聽。

“我可以接受,無論什麽樣的你,我都可以接受。”

“我會等你,等你願意見我。”

濃硫酸灼傷氣管,蘇童在ICU住了半個月,終於死裏逃生撿回一條命。

尤秒再見到她時,她臉上纏著厚厚的紗布,隻露出一隻眼睛,她已經無力發瘋,隻能躺在**靜靜地呼吸。

門外,蘇童的家人還在爭論:

“隻能賠二十萬,二十萬都不夠給兒子買婚房!”

“你看她現在那個樣子,還怎麽嫁人?”

“放著好日子不過,自己作孽!還不如那天直接……”

聽到這兒,尤秒終是不忍心,悄悄關上了門。

蘇童木然地看著天花板,良久,一滴眼淚從她的眼角滑落到枕頭上。她已經失去說話的能力,隻能用眼神示意尤秒伸出一隻手。

尤秒把手伸到蘇童麵前,蘇童用指尖在她掌心畫了一個字:苦。

蘇童的媽媽,那是尤秒第一次見她,一個農村婦女,聲音又尖銳又粗糙。說話的時候,她唾沫橫飛的模樣是那樣令人厭惡,她說:“不行,咱們還得往上告,江家肯定舍不得讓兒子蹲監獄,咱們多榨出一點錢,以後也好過日子啊。”

蘇童閉上眼。

她的明天在哪裏呢?

她毫不懷疑,等二十萬花光,她的家人會毫不猶豫地拔下氧氣管,把她像一塊腐肉一樣,從他們的人生中丟出去。

為什麽人生這麽苦,苦到沒有盡頭?

我曾以為江淮是我生命的光,可我沒有想到,我隻是那光劃過之處照亮的一個偏僻角落,我毀了他,也毀了我自己。

什麽時候才能甜呢?

尤秒知道蘇童聽得見,她說:“蘇童,如果人真的有下輩子,我想祝你成為一棵花樹。再見吧。”

祝你變成一棵花樹,為自己活一次。

法院宣布審判的那天,尤秒早早地坐在聽審席,江淮戴著厚重的黑色口罩,從始至終沒有說一句話。最終結果是,防衛過當,判處江淮有期徒刑三年。法官問江淮是否上訴,江淮緩緩抬起頭,口罩遮住他大部分的臉,隻露出清澈的一雙眸子,他說:“我接受審判結果,不提起上訴。”

那是她最後一次看到他。

偏偏那天天氣極好,尤秒走出法院,陽光異常刺眼,她剛想伸出手擋住光線,便看到江唯爾從後麵跟出來。

“我哥讓我送你的。”江唯爾伸出手,那枚雪花形的戒指靜靜躺在她手心,反射著來自太陽的光芒,美麗得好像是一個夢。在戒指下麵,壓著一封小小的信箋,粉紅色的,印著愛心形的花紋。

“別等我哥了,等不到的。”江唯爾其實想笑的,可是牽動嘴角,並沒能笑得出來,“你值得擁有更好的人,值得擁有下一段故事。”

江唯爾深吸一口氣:“至於我哥,”她抬頭看天,一隻五彩斑斕的風箏從藍天中劃過,“他是故意躲著你。”

“什麽時候能再見麵呢?”尤秒問。

江唯爾想了想,給出一個並不明確的答案:“或許等他可以接受自己的時候吧,隻不過這個過程很長,我不希望你浪費你的人生。”

這麽明媚的天氣,實在不適合談論如此沉重的話題。

“你知道電梯出事那次吧,”尤秒有些自嘲地笑了,“那次事故發生的時候,我向老天發了個誓。”

——如果他能平安無恙,無論什麽樣的結果,即使最後他永遠不會屬於我,我也可以接受。

江唯爾沒有追問,她們沿著法院門前的石板路一直走,那路的兩邊種著大朵的格桑花,粉色或者雪白的,香氣擴散在風裏,有蜜蜂嗡嗡地飛過,在這靜謐的空氣裏顯得尤其喧囂。

終於到達分別的岔路口,江唯爾問:“對了,我哥帶你去看《上海十夜》的點映了嗎?”

尤秒點頭。

“有時間再去看一次吧,這次公演。”江唯爾說,“再見了,尤秒。”

她擁抱一下尤秒,然後離開。

尤秒把那枚戒指套在無名指上,大小剛剛好,很合適。

人生的苦和甜,冥冥之中早已注定,而我們能做的,就是從苦中得到甜。

我們的故事已經結束,隻是不知你的故事是否開始。

那就再見吧,我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