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做仙女,麵子很重要

解決了生存問題,靈九兒在山上的地位自然也就順勢水漲船高了。

那山主之位她當之無愧,在這片山,也算是倍有麵兒的人物了。

原本想著觀裏香火旺了,自己有了第一座道觀,每日功德袋中都會進賬,身邊有人供差遣,還有齊八角這麽一個長相俊逸、性格也好的小夥伴日日勤勞地給她洗手做羹湯,日子過得無限美哉。

不想在一個風和日麗的午後,靈九兒吃飽喝足,敞開屋門擁抱太陽時,突然從天而降一個黑影,往她眼前一晃而過後,單手便將她從小板凳上拎了起來。

靈九兒一個激靈,脫口而出:“救命啊!”

正端著碗去小廚房的師音聞聲,手一抖,碗摔了個稀碎,他急匆匆跑過去,隻見一個黑衣少年立在北屋裏,一手背在身後,一手拎著靈九兒。

“發生什麽了?”師音跑進去,想掰開那人的手,卻怎麽都掰不動,“這位小公子,有事咱們坐下來好好說,何必要對一個弱女子動手呢,你先鬆開。”

“弱女子?”那少年嗤了一聲。

靈九兒見師音來了,手腳撲騰道:“八……八角兄,快將屋門關上!”

那少年瞧著小小年紀的模樣,手上的力氣卻大得驚人,師音險些整個人都要掛在他手臂上了,那人竟依然麵不改色。

無奈,師音隻好先放手,轉身去將屋門關嚴實。

拎了半晌,那少年才揪著她的衣領,將人重重按回了小板凳上。

靈九兒撫著自己的小胸口咳了好一會兒,扭頭一看,來人竟十分麵熟。

回憶片刻,這張臉、這眼神,不正是那位坐鎮天界的大武神,青武陽神君嘛。

“太過分了!”靈九兒“咻”的一聲站起來,氣道,“武陽神君,你可是天上的神,為何要無緣無故地來此尋我麻煩?”

青武陽周身都散發著一股尊貴氣息,他慢慢環顧一周,冷嗤道:“九尊主這日子倒是過得瀟灑。”

你管我瀟不瀟灑。

靈九兒不爽道:“你雖是武神,可天上總歸是有天理的,你今日此舉,就算告到大帝尊麵前,我也不怕你!”

“怕我?”青武陽冷冷道,“該是我怕了九尊主才對,你夥同靈器砸我院中瓜皮,一聲不吭跑了不說,還全無認錯之意。天界律例,損毀仙家私品,若未賠償反而逃逸者,輕則監禁,重則雷刑伺候,若九尊主想去大帝尊麵前訴委屈,我自奉陪。”

聞言,靈九兒小身板一顫,瓜……瓜皮?

這可當真是時運不濟啊,砸了誰的瓜不好,偏偏砸了這位橫眉冷眼、仙生全無好臉色的大人物的瓜。

見靈九兒愣著,青武陽沒好氣道:“怎麽,這事九尊主是想走流程還是私下談啊?”

“這自然是要私下談的呀。”一旁師音輕聲插道,“兩位都是天上來的仙人,既是在一起共事,何必要如此較真,若傷了彼此間的和氣,才是得不償失呢。”

青武陽的目光順著聲音掃過來,那道視線落在師音身上,眼睛裏雖淡然無波,卻像是具有穿透力一般,盯著他便不放了。

四目相對,師音莫名心中略慌了片刻,生怕讓青武陽瞧出什麽來,移開視線道:“九姑娘,你說呢?”

靈九兒眼珠一轉,接道:“對對,私了吧,私了。武陽神君既能特意來尋我,必然也是心存善意的,那日逃跑實屬無奈,我也不是有意要砸你的瓜皮,都是意外,都是意外……”

青武陽冷哼一聲之後,便沒了下文,算是默認了要私了。

當天,兩仙一人就一個巨大瓜皮的市場價值展開了冗長的討論。

青武陽直言院中瓜皮是花費了許多精力才雕刻成為一件藝術品的,於自己來說很是珍貴,於是叫價兩千萬功德。

靈九兒一聽,這不是敲詐嘛,幸得師音在一旁按著,否則她不得跳起來跟這個什麽破武神一較高下。

最終私了無果,日頭漸漸西落,青武陽順理成章地賴在道觀,蹭了一頓晚飯不說,晚上還要留宿在觀裏。

靈九兒這個小暴脾氣立馬就上來了,我是欠你還是怎麽的,不光包吃,如今還得供住了?

“武陽神君,”她最終忍著氣好言道,“我這觀小,你這樣的身份該睡琉璃宮觀、金殿玉榻,何必屈尊於此呢,這價錢沒談攏,明日再來也是可以的。”

青武陽吃飽喝足,擴了擴胸,回道:“前段時間事務繁忙,日日東奔西走的,直到今日才空出時間來尋九尊主一趟,我就不來回跑了,累。”

在靈九兒頭頂上的小火苗越躥越高前,師音及時出言緩和道:“不礙事,不礙事,這位神君大人今夜便同我去南屋湊合一晚吧。兩個大男人無傷大雅的。”

“不好意思,”青武陽瞥了他一眼,“我習慣一個人睡,床我要了,你隨意。”

靈九兒心裏的火一躥三丈高,這是什麽神啊,簡直太囂張了,想當初她一個小仙女都沒他這麽囂張。

師音暗地裏拉了拉靈九兒的袖子,示意她消消氣,隨後他平靜應道:“無妨,我這等皮糙的凡人,睡地上也習慣的。”

想他從出生那刻開始,便是位金枝玉葉的皇子殿下,飛升後也沒吃什麽苦頭便坐上了帝尊之位,就算是後來曆經輪回,投生的人戶也都盡是富貴人家,哪料這次入凡塵,竟過上了頻繁打地鋪的日子。

第二天,日上三竿,靈九兒正睡得迷糊,屋外突然響起馬來的急促叫喊:“山主,大事不好了!”

隨之入耳的是“嘭嘭嘭”的敲門聲,這一陣鬧騰沒把靈九兒鬧起來,倒是把在小廚房忙活的師音給引出來了。

“馬管事,發生什麽事了?”師音卷著袖口,手裏還捏著兩根青菜葉子。

“道長,出大事了,”馬來神情急躁,“小鹿鳴不見了!”

誰不見了?

靈九兒迷迷糊糊聽到一句,倏地起身掀開被褥,匆匆忙忙穿好衣裙,打開房門:“誰不見了?”

“是鹿鳴,昨日半夜裏就不見了。起初以為是這孩子餓了,爬起來找東西吃,沒想到天亮了還沒回來,大家已經找了兩個時辰了,山上能找的地方都找過一遍,還是沒找到。”馬來說話間擦了擦額間的汗。

“鹿鳴幻不了人形,自從開觀,白天不一直都是躲著的嗎?”靈九兒問。

師音放下手中的菜葉,回道:“鹿鳴藏身的地方,恐怕馬管事已經找過一遍了,都先別著急,再多找找,不行就下山去找。”

此時誰還有心思管南屋那位來討債的大武神,全都忙著出去找了。

靈九兒分了一隊小妖下山去附近村莊尋,自己則將勺兒召出來,繞著嶗山頂四周盤桓了一圈,鬼影都沒見著一個。

“你們這樣找太慢了,”小答應托著靈九兒停在一棵大樹尖上,“我記得有個法術,好像是釋放靈力探查四周,最遠能探出去數百裏。”

靈九兒應道:“我知道,追識術嘛。”

“你試試。”

“我不行的。”靈九兒搖搖頭,“我隻是在書裏看過有這個法術,況且就算學會了,我這點靈力估計隻夠探探四周可見的距離,沒用。”

小答應愁道:“你呀你,整日隻想著那點功德,在天上日日做苦力掙,下凡了費盡心思弄個道觀來掙,你什麽時候才能知道,真正出事的時候,隻有靈力術法才是你作為神官的最大保護傘。”

明明開口還是稚嫩的孩童聲量,那說話的語氣卻是一股恨鐵不成鋼的老父親腔調。

靈九兒深歎了一口氣:“沒辦法,都這時候了,臨時用功也不起作用。你說這小破妖怪,不在山上,它能去哪兒?”

“走吧,再找一圈。”

“等等,”靈九兒突然靈機一動,“追識術!我不會,有人會呀。”

她立馬叫停小答應:“走走走,我們回去。”

這一仙一勺剛回到道觀,師音也從外麵回來了,他連忙上前問道:“九姑娘,可有什麽進展?”

靈九兒沒空回應他,從勺兒身上爬下來便徑直推開了南屋的房門:“武陽神君,這一早上觀裏都鬧騰騰的,不知可有擾了你清修呀?”

塌上,青武陽正在閉眼打坐,聽到聲音,他眼皮都不曾動一下,似乎是對某人不敲門的行為頗為不悅,冷冷吐了兩字:“不曾。”

“哎喲,神君這般年紀,如此冷漠可不行,”靈九兒一屁股坐在他身旁,“這日子應該過得歡快一些,充滿熱血才對呀。”

“那照九尊主的意思,如何才叫熱血?”

靈九兒眼神賊機靈地看著他,道:“比方說助人為樂、替天行道、救人一命什麽的。巧了,今日我們山頭正好走丟了個小妖怪,武陽神君不妨略施技法,使個追識術將它尋回來,這一山的妖怪都會認神君的恩情的。”

聞言,青武陽微蹙眉頭,睜開眼極其鄙夷地看著她,道:“我戰場廝殺,揮師百萬天兵不算熱血,替九尊主找個小妖怪就算熱血?”

“這……”靈九兒尋思片刻,“神君上陣殺敵定然是熱血的呀,那上戰場是為了和平,施法找妖怪,是為了我們山頭和平嘛,都是為了和平,意義不差多少的。”

到此,青武陽發出了他最常用的那一招冷哼術,懶得再同靈九兒這般掰扯下去了。

師音在一旁聽了半晌,算是弄明白了靈九兒的想法。他上前一步,道:“算了吧,九姑娘,莫要強人所難,人各有命,更何況是妖呢。那小妖怪若當真找不回來,出了什麽事也該是它的劫數,可憐那妖孩無父無母,跟在這些從無作惡之心的良妖身邊,以為能無憂無慮長成一個好妖,不料竟出了這樣的事。這位神君大人同小妖怪無親無故的,見死不救也沒什麽不對,畢竟少了些感情基礎,冷漠也是應該的,俗話說……”

“行了。”青武陽受不了這般碎碎念,“道長真是長了一口好嘴,說話猶如念經一般,聒噪。”

語畢,他掃了兩人一眼,冷聲道:“出去。”

“你!”靈九兒十分氣憤地起身,“不救就不救,言語攻擊誰呢,我……”

師音急忙上前,將靈九兒的話給堵了回去,隨後拉著她走出屋子,順便再將房門給帶上了。

“過分!”靈九兒在門外氣得跺腳,“虧他還是天上的大武神,坐鎮一方,功名利祿加身,這點小忙都不幫,氣死我了。八角兄,晚上的飯兩人份,我再給他吃一粒米,我就不叫靈九兒!”

師音拍拍她的背,輕聲道:“噓,九姑娘莫急,你瞧……”

他低頭,看著地上問:“神君是不是施法了?”

靈九兒一愣,低頭看去,地上密密麻麻的,全是一絲絲黑紫色的靈線,如同遊蛇一般從屋裏源源不斷地散發出來,緊貼著地麵向四麵八方探出去。

“算你還有良心。”靈九兒心裏一鬆,低聲嗤了一句。

小半炷香後,屋門“嘩啦”一聲打開,青武陽從裏麵走出來,肅聲道:“在另一半山的山腰處。”

靈九兒從院中石凳上猛地起身,神情訝異:“怎麽會,背麵的山不說地勢陡峭,常年背陰,西落的日頭都照不到半分,山上蛇蟲無數,鹿鳴一個法術低微的小妖如何能獨自跑到山腰上去?”

“情況不太好,”青武陽踱步出來,“那地方有一團陰氣極其濃烈。”

靈九兒心裏一沉,疑惑道:“那些作亂的妖怪都已經被靈寶帝尊收了呀,怎麽還有漏網之魚嗎?”

“恐怕不是妖。”師音一著急,脫口而出。

青武陽饒有深意地看他一眼,隨即移開視線。

“什麽?”靈九兒難以置信,“當真是世道變了,什麽破鬼竟連妖怪都要招惹,看我不一勺將它敲回十八層煉獄,永世不得超生。”

靈九兒反手抄起勺子,雄赳赳氣昂昂地奪觀而去了。

見狀,青武陽腳下躊躇了片刻,也順勢跟著去了。隻是剛跨步出道觀,他感覺身後有人跟著,於是停下步子,回身冷冷道:“你凡人之軀,別去了。”

師音正微微提起道袍,準備抬腳跨出門檻,聞言,他並沒有停下動作,還是走出去了。

“多一個人總歸是好的,”師音輕聲應道,“有神君在,必然不會讓九姑娘和我陷入險境。”

青武陽斜視了他一眼,一言不發,抽身走了。

按天上的算法,靈寶帝尊劈山不過三月前的事,可人間的日子卻已經過了百年,那半邊山因為不受日頭照耀,山峰也陡峭,數十年無人踏足,山上草木瘋長,各種荊棘叢生。

什麽刺枝、藤蔓、毒蟲蛇蠍啊,靈九兒是一樣都沒見著,因為勺兒托著她騰飛在半空中,一路飛到了半腰處,才緩緩落下去。

靈九兒遠遠瞧見山下有兩個身影,於是拍拍勺兒:“在那兒呢。小答應,我們下去。”

落地後,她竟發現齊八角也來了,還比自己先到這裏,於是略驚道:“咦,八角兄怎麽也來了?”

師音腳下還未立穩,周身戰戰栗栗地回道:“搭……搭了個順風車。”

靈九兒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前方三步處是黑衣束身的少年郎,心中頓時了然,原來是青武陽神君帶他來的。

“武陽神君可有看出什麽蹊蹺?”靈九兒上前與他站在一起,“這看著不像是什麽植被一類呀。”

視野從三人身上往前一擴,前麵莫約有三畝地大小的山坡上,遍地是模樣如同蘑菇一般的小肉球,個個探頭探腦的,很是活潑,雖不見五官,卻能一直持續地發出怪聲,不細聽還好,若凝神聽上片刻,簡直瘮得慌。

青武陽眉間一蹙,抬腳便將近身的一顆肉球踩得稀碎,那小肉球碎之前竟然還“哎喲”了一聲,似乎很吃痛。

然而踩它的神卻一丁點憐惜都沒有,反而還嫌棄道:“都是些小鬼,被人封了意識,種在土裏養成了肉刺。”

靈九兒周身打了個寒噤:“沒想到這年頭,日子都不好過。”

“我們還是先找找鹿鳴吧,”師音跟在兩人身後,四處是肉球,他不太敢動彈,“莫非它也被種進土裏了?”

青武陽往前走去,語氣不屑道:“想種妖,它道行還太淺了。”

語畢,他緩緩抬手,指尖蘊出一團靈力,倏地射向一個肉球。

那肉球瞬間原地消失,化成了一個青麵獠牙的小鬼,撲跪在地上瑟瑟發抖,連聲叫喊:“仙人饒命啊!”

那模樣長相,比山上的妖怪醜多了。

靈九兒上前,質問道:“我家丟了個小鹿妖,是不是你們這群小鬼頭動的手腳?”

“仙人冤枉啊,”小鬼哭喊道,“我們被禁錮於此,哪裏還能動什麽手腳,隻不過是被操控了意識,將那小妖哄騙過來罷了。都是鬼婆婆,是她將小妖帶到……”

話到此處便戛然而止了,那小鬼竟化作了一縷青煙,飄飛入塵土之中。靈九兒一瞬間還沒反應過來,卻突然腳下一空,整個人猶如落崖般,陡然失重,陷入黑暗。

“小九姑娘!”師音兩步上前,卻根本趕不及了。

靈九兒原本站立的地方變成了一個黑黝黝的洞口,四周繞著成片的黑氣。師音什麽都來不及思考,縱身一躍,跟著跳了下去。

那兩個隨身保護的小武官立馬現身出來,也要跟著跳下去。

青武陽橫手攔住:“你們倆回天界,將情況回稟給織夢神君。”

末了,他自己反倒跳了下去。

靈九兒可太苦了,連救命都來不及喊,整個人就稀裏糊塗地暈過去了。等再醒過來時,她以為自己瞎了。

伸手不見五指,卻能聽見青武陽在一旁冷聲道:“九尊主能吃能睡,當真好福氣。”

啥?

靈九兒小腰一挺,坐起身道:“武陽神君,咱們這是在哪兒,我是不是瞎了,怎麽什麽都看不見?”

她伸手往旁邊一摸,竟摸到一個滑滑的東西上,往下探探,有鼻子有眼,還有軟軟的嘴唇……

就在此時,四周陡然亮了起來,青武陽站在一旁,自手心化出一團白光,暫時用來照明用。

靈九兒定睛一看,自己摸著的可不就是張臉嘛。

“呃……不好意思啊,八角兄,”靈九兒連忙收回手,“方才四下漆黑一片,我隨手一摸,你別在意。”

師音原本是在靜心打坐,突然被人一手蒙了滿臉,頓時還有些心驚,見是靈九兒,這才和氣道:“無妨無妨,九姑娘剛剛醒,會驚慌是很正常的,我方才醒來時也慌神了,好在有這位神君大人在,他告訴我,我們是掉進了某個陣法之中,看樣子一時是出不去了。”

陣法?

靈九兒急忙爬起身想四處看看,奈何僅靠那一團白光,四周光線根本明朗不到哪裏去。

“哪裏的陣法?”她問。

青武陽語氣平平地吐了兩個字:“鬼界。”

話音剛落,他立馬將靈力收了,輕聲道:“有動靜。”

什麽動靜呢?

四周恢複漆黑一片,靈九兒一時難以適應,屏著呼吸一動不敢動。

半晌,有個書生模樣的人,身側懸著一盞小燈緩緩走過來。近了,他抬手取下自己的小燈,往靈九兒臉上照了照,隨後搖搖頭,道:“生前無端作惡,死後無燈照路。”

說完,他把小燈懸回身側,幽幽往前去了。

靈九兒驚呆了,等青武陽再次用靈力點亮四周,她瞅瞅齊八角的臉色,竟完全沒有驚訝的樣子。

“這不奇怪?”她問。

“啊,奇怪啊。”師音輕聲應道,“不過像他這樣的,先前已經來過好幾撥了,多見幾次,小九姑娘也就習慣了。”

青武陽掌著靈力,朝剛剛書生消失的方向走去,邊走邊道:“這是鬼界的往陰陣,隻有前路,沒有退路,腳下能走的地方時而寬闊,時而狹窄,若沒有光,一不小心踏錯一步,掉下去誰都不知道會發生什麽。”

他們三人此時在的位置還算寬敞,靈九兒探頭往下看了一眼,漆黑一片,什麽都看不見。

靈九兒揚手,自己也化了一團白光出來,不想走在前麵的青武陽突然駐足,回身道:“九尊主那點可憐的靈力,還是省著點用為好,前麵不知還有些什麽凶險等著,若靈力用盡了,當心自保都困難。”

什麽叫可憐的靈力?

靈九兒胸口一憋,氣道:“不要你管,我自己走。”

師音如今是一介凡人,從小養在富農家裏,平常敲敲打打的苦活還能做一些,如今到了這地方,可就完全成了手無縛雞之力的卑微路人了。

他跟在青武陽身後,衝靈九兒輕聲道:“九姑娘,前路險惡,咱們三個就擠一擠,一起走吧。”

好呀,這下連曾經的好朋友也屈威於人家堂堂大武神了。

靈九兒心中生起了悶氣,偏就不同他們一路,自己獨自落在後麵,慢悠悠地走。

前麵那兩大男人沒辦法,隻好也慢悠悠地往前走,師音是三步一回頭,眼睛時時不離身後人。

直到靈九兒手裏的白光越來越弱,漸漸地耗盡了靈力,熄了,師音才揪揪身邊人的衣袖,示意他停下。

似乎是這動作過於熟絡,青武陽悄無聲息地將手肘挪開了些,隨後小小地哼了一聲,但好在腳下的步子停了下來。

師音回身去招呼靈九兒上前來。黑暗中,誰都不曾發現那個站立筆直的黑衣少年嘴角淺淺地彎起了弧度。

四下漆黑一片,可靈九兒還是不願蹭去青武陽身邊,她回頭看了一眼,見身後不遠有盞小燈晃悠悠地越靠越近,於是停在原地不走了。等那燈光近身了,她湊上前一看,是位包著頭巾的大娘。

大娘雙目無神,眼袋突出,麵容蒼白憔悴。靈九兒壯了壯膽,湊上去問道:“大娘,腳下路窄,天又黑,能否同您蹭個燈?”

大娘借著微弱的燈光瞅了瞅靈九兒的臉,聲音飄忽道:“姑娘麵善,不像是奸惡凶徒,為何會沒有引路燈啊?”

引路燈?

靈九兒疑惑道:“大娘,這盞小燈和善惡有什麽關係嗎?”

“瞧著你年紀小,不懂這些也正常。”大娘動作緩慢地攬了攬她的胳膊,算是同意了她的蹭燈行為,“每一個死去的人,親人朋友若在他身旁流下眼淚,那滴眼淚會化作一盞明燈懸浮在他身側,照亮並指引他通往鬼界的往陰之路,若是生前作惡多端的人啊,無人為他的死流下離別淚,那便沒有引路燈,這一路摸黑前行,稍不注意踏錯一步,別說投胎了,就是做鬼也難。”

原來那小燈竟是這樣的來路。

那大娘看著模樣有些瘮人,但好在心善,說話間還時不時拉靈九兒一把,生怕她踩錯一步。

師音見狀,放心了許多,他將身子擺正,朝身邊的人道:“我們走吧,九姑娘是個心中有想法的人,她雖生氣,但更想套話。”

腳下的路越走越窄了,青武陽瞥他一眼,抬腳走時將一隻手背在身後,道:“若不想掉下去,最好抓緊我。”

“好。”

師音將手輕輕搭在青武陽的護腕上,青武陽走一步,他便走一步,兩人一前一後慢慢朝前走去。

後麵靈九兒和大娘也自動變成一前一後的步調,緩緩前行。

“大娘,這要走多久才能到頭啊?”靈九兒問。

“孩童時候聽家中的老人講,說這條路很長很長很長……”大娘緩了口氣,“要一直走到腳下無路可走,方才能看見新的路。小姑娘,耐心些,不管什麽路啊,總是會走完的。”

靈九兒跟在大娘身後,略一思索,道:“大娘,您是個好人,倒不是我走不動了,隻是腳下路窄,四周還黑,想同您多說說話,解悶罷了。”

“好好,那就聊聊。”

大娘麵容已經逐漸僵硬了,可見身邊的小姑娘嘴甜討喜,還是艱難地拉出了一絲笑容,緩緩道:“時間久了,記不清了,隻記得那時候我還小,家中祖母很是和藹,喜歡給我們幾個孩子講些奇聞怪事,那時候說到這條往陰路,隻說要走很久很久,走完之後又會出現很多條路讓你選擇,這其中啊,有一條是通往十八層煉獄,兩條是去往鬼界永世做個逍遙小鬼,三條是投胎重生之路,還有最可怕的一條,要是誤跑進去,裏麵的厲鬼會將你撕碎,吃幹抹淨……”

聽到此處,靈九兒渾身打了個寒噤,心想那麽多條路,總不會這麽倒黴。

然而古人說過,怕什麽來什麽,他們還真就選到了最可怕的那條路。

當時走到往陰路的盡頭,的確出現了很多可供選擇的路,比大娘口中說的還多,每條路都猶如一個黑洞,還有幾個洞似乎並不通,進去了會被彈回來,大娘被彈了兩次後,第三次再也沒出來了。

雖不知那是條什麽路,但出於對大娘的好感,靈九兒還是想跟上去,然而那洞根本沒給她機會,大娘進去之後,“咻”的一聲,洞口便消失了。

三人站在原地,瞬間有些不知所措。

選來選去,還被彈回來三次,青武陽是最先開始不耐煩的,他隨手指了一個,道:“就它了,再敢彈我,一劍劈了這破地方。”

果然,武神都是一個路子的,動不動就要劈山劈海劈黑洞。

靈九兒也選得沒耐性了,鬼使神差地就和青武陽一起走了進去,師音跟在後麵,三人一齊進去了。

無數雙緋紅的眼睛齊刷刷盯著突然闖進來的三個人。

靈九兒虎軀一震,拉著師音就想跑,心中大罵了句:青武陽你個倒黴催的,我再信你,我就不叫靈九兒。

然而還不等她轉身,那些猶如惡鬼般的怪物便已經前赴後繼地撲過來了。

青武陽單手化出長劍,反手一揮,紫光乍現,撲來的怪物前前後後飛出去不少。他扭頭道:“小心,這些是俾蠼,連十八層地獄都不接納的惡奴,數量巨大,最是難纏。”

“知道難纏你還選!”靈九兒掏出小答應護在身前,來一個敲飛一個。

青武陽打鬥間,回道:“我不是神,沒有預知的能力。”

“你怎麽就不是神了?”

還是天界坐鎮南門的大武神。

青武陽不再搭理她,抽身出去專心擊退那些凶煞的俾蠼。有他在前麵擋著,靈九兒這邊隻能漏過來少數幾隻俾蠼。

但是那些俾蠼數量實在太多了,前麵的打翻一片,後麵的又如浪潮般撲上來。小答應敲飛一隻俾蠼後,大聲道:“太多了,就算有通天的本事也殺不完,這樣下去不是辦法!”

“我找找看有沒有出路。”靈九兒抽到空隙,四處觀望。

這裏兩麵都是石壁,像是一個山洞,後麵沒有退路,隻能往前走。靈九兒揮著勺子打鬥間,她身後的師音抓住間隙,一個箭步跨到青武陽身邊,壓低聲音道了一句:“俾蠼怕水,用禦水咒。”

這些俾蠼攻擊力很低,但勝在數量多,道行再高的人也會被拖到精疲力竭,最後淪為它們的食物,用符咒護體,避開這些穢物,是最上乘的辦法。

這點仙術常識,青武陽還是知道的,但他為何遲遲不用呢?

揮劍打鬥間,青武陽將師音護在身後,緊貼在石壁上,不讓那些俾蠼有從背後攻擊的機會,他聽師音如此說,抽空回了一句:“沒帶符紙。”

師音一愣:“尋常紙張有嗎?我來畫。”

“沒有。”

古往今來,哪有男人出門帶紙的。

師音後背貼著石壁,扭頭朝不遠處的靈九兒喊了一句:“九姑娘,你帶紙了嗎?”

“什麽紙?”

“什麽都行。”

靈九兒“咣咣咣”敲飛三隻俾蠼,趁機騰出一隻手往兜裏一掏,正巧掏出本書來,反手就扔了過去。

師音隔空一接,來不及多看,翻開撕下一頁。

師音一手撐紙,一手流利地開始畫。

師音伸手從青武陽腰間遞到他身前。青武陽兩根手指捏住紙,施法後將紙張往空中一拋,化作一縷灰煙。

同時,兩人周邊現出一個巨大水罩,將那些俾蠼擋在水罩外,畏畏縮縮不敢再上前來。

兩人慢慢朝靈九兒走過去,將她也罩了進去,到此,三人才得以緩上一口氣。

靈九兒額間滿是細密汗水,雙手揮勺不知道揮了多少次,累到氣喘。師音偏頭瞧著她思索了片刻,將手裏的書悄悄藏了起來。

“我剛剛看到前麵有光,應該是出口。”靈九兒將小答應變回尋常大小,收了起來。

青武陽也收起長劍,還順勢抬腳將近身的一隻俾蠼踢出去數米,三人背靠背形成一個圈,聚在水罩中慢慢往前移動。

走出這條滿是俾蠼的暗黑石洞,外麵別有洞天,遍地綠草藤蔓,瞧進眼裏極其舒適,可四周卻靜得出奇,什麽聲響都沒有,隻能聽見彼此間的細微呼吸聲。

仿佛有封印一般,那些俾蠼隻聚在洞裏,趴在洞口不敢出來,緋紅的眼睛對三人虎視眈眈。

見狀,青武陽揮手將水罩隱去。

靈九兒四處走了走,遍地的綠植長勢很好,綠油油的,還有許多小蘑菇藏在其中,看起來很嫩很好吃。她衝師音招招手,道:“八角兄,你過來看看這些小蘑菇……”

“咻”的一聲,靈九兒又原地消失了,準確地說,是原地掉了下去。那句“你過來看看這些小蘑菇,采回去溜青菜下飯”說了一半,也戛然而止。

陡然失重,靈九兒耳邊刮過呼啦呼啦的風聲,額間碎發翻飛,她悲痛地想,大抵是曾經飛升靠獨苗的身份走了後門,如今才總是讓她掉,掉一次不夠,還要掉第二次,天爺,她飛升也沒有飛升了兩次呀。

她心中油然而生三個字:心好累。

正當她不知道自己要掉去哪裏,會不會這次直接掉到了十八層煉獄時,腰間一緊,急速下墜間被人攔腰一抱,再來個空中一百八十度轉體,突然開始穩當當地向上騰飛了。

靈九兒倏地睜開眼,落入視線的是一半小小的金色蓮紋麵具,麵具的主人眼睛黑而亮,目光瞧著很是純善,他輕輕喚了她一聲:“姐姐。”

靈九兒張大嘴,驚道:“弟弟,是你?”

“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