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初次見麵,甚是喜歡

上清天近日多了個打雜小神官,名叫靈九兒。

雖說是打雜,可也沒人真敢使喚她,畢竟在天書神官為她取名,列入神籍時,身份那一欄填的是:美人骨一族之尊主。

再往下的詳盡記載中,族人一欄處,記載數目為一。

沒錯,全族僅她一人。上清天的眾神官皆沒把這個玩笑似的尊主放在眼裏,可到底人家是個尊主呢,該客套的還是得和顏悅色地客套上兩句。

於是,當這個尊主頂著頭上的神識圈在上清天各宮門口四處晃悠,發出無數添加神友的請求時,各神官麵上皆掛上笑容,裝出一副看似熟稔的樣子,掐個訣亮起自己頭頂的神識圈,慢悠悠地道一句:“九尊主抬愛,小神這便與您通識。”

神識圈,顧名思義,是神官用靈識建成的小圈,每個神官都有,懸在頭頂上方三寸之位,若是兩個神官之間通了神識圈,不但能互相借還功德,還能傳音萬裏,簡直妙哉。

隻不過在這上清天,沒有哪個神官會整日點亮自己的神識圈,四處邀人通識。而靈九兒就是個例外,偏偏她還不自知,在各神官全身都透著生疏感時,她還湊上前,順手抓住一位神官,模樣興奮地問道:“這位官爺,請問宮中可有雜事需要幫忙?”

神官連連擺手:“不曾有,不曾有,宮中人手充沛。”

“掃地擦窗,端茶灑水,我樣樣能做。”

神官再次擺手:“九尊主說笑了,您這樣的身份,不該做這些。”

靈九兒眉頭一皺,莫不是自己這尊主身份,神官們怕她索要功德過多?

於是,她急忙出口:“官爺官爺,我很是便宜,酬勞不求多,隻要八十八功德一個時辰,若是耽擱超時一些,我也不加收您功德,您看可行?”

說到此處,原本四周還零散走過的幾位神官,已經默默往遠處溜了。被抓住的神官眼看脫身困難,他訕笑道:“這樣吧,九尊主,我給您轉一百功德,您隻需去尋夢渡坐上一個時辰,替小神看看雲邊可有不尋常之處,若是沒有,就權當看風景,如何?”

有這等好事?

靈九兒雙眼一亮:“九兒謝過官爺!”說著,她便雙手交疊,撐在身前鞠了一躬。

那位神官連忙躬身回禮,道:“那麽,九尊主慢走。”

尋到如此好差事,靈九兒自然高興,伴著功德袋裏“噌”的一聲進賬提醒,她轉身,高高興興地走了。

見她一走,之前溜遠的一位神官折回來,小聲對不幸被纏住的神官道:“你若實在不想應付,掐個訣遁地,也是可以的。”

被纏過的神官長歎一口氣:“遁地簡單,逃怎能光明正大地逃?再怎麽說,那也是位尊主。”

“全族僅剩她一人,她不做尊主,也無人可做呀。”

“話是這麽說,可你莫忘了,這尊主可是虛吾大殿的人,是那位帝尊親自帶回上清天的,得罪不起……”

被帝尊親自帶回上清天的打雜小神官是何來頭?

這還得從前不久的下元日那天說起,上清天三元大帝之一的玉清帝尊師音受中天庭所托,下凡為世人消災,途經嶗山一帶,探到一絲異常熟悉的靈識,那靈識像朵人間的大喇叭花,張著大口朝他打招呼。

於是乎,一不留神,師音就被帶到一處山穀之中。身旁一路跟隨的老君隻覺得眼前倏地一片清明,原先在視線中翩翩飛舞的墨色長衫忽然就不見了,他愣了半晌才狂追上去。

等老君好不容易追上,隻見幽幽深穀中,一團麵糊糊狀的物體定在穀底,麵皮被撐得鋥亮,發著幽幽白光。師音正兩手縮在廣袖之中,定定地看著那團麵糊。

老君往上左右看兩眼,躬身急道:“帝尊,消災之地不在此處,您快隨我走。”

師音聞聲不動,緩緩問道:“這是何物?”

“這是兩萬多年前,仙魔大戰中慘被滅族的美人骨一族留存下的唯一血脈,”老君抹抹額頭的汗,“在穀中定了足足有七千八百六十八年了。”

六界曾傳,美人骨一族生有九骨,天生比常人多一骨,未幻形前無身無形,吸世間萬物之靈為軀,披花月之神姿為皮,因而幻形後身軀柔軟,以花月為神貌,冰雪塑其膚,還身藏失傳近三萬年的寶物《九骨書》。於是鬼界和中天庭暗中盤踞嶗山,在山穀兩邊的穀崖上默默相爭百年,欲爭奪這位美人。

這點傳聞,師音還是聽說過的。他方才剛落下,便探到山穀之上兩邊均有氣息,一邊仙雲繞動,一邊陰暗之氣濃烈。

原本這事兒怎麽也和上清天扯不上關係,奇就奇在,師音竟被那一絲靈識喚到此地,還覺得那團麵糊糊甚是好看,甚是熟悉,甚是……

正這麽想著,他的手不自覺便伸出廣袖外,食指尖輕抽出一絲靈力朝那團麵糊悠悠飄去。

一旁老君瞧見,一雙老眼險些沒給嚇到瞪出眼眶。老君急道:“碰不得,碰不得,今日怕正是此物幻形之日,帝尊……”

一聲帝尊還沒全喊出口,靈力已經碰在那麵皮之上,麵糊破皮而開。師音凝神一看,裏麵竟是個蜷身靜躺的姑娘。

趁那麵皮破口尚小,師音抽回神識,單手捏訣,迅速化出白綾把老君的一雙老眼蒙得嚴嚴實實。隨後,師音閉上眼睛,默念:“罪過罪過……”

若是讓眾仙家知道他今日衝撞了這位姑娘,那他這張老臉往後還怎麽坐鎮上清天。

是以,隻能委屈老君,暫時困他一會兒。師音尋思片刻,又掐一訣,將那位姑娘化為一顆小球,這才解開老君的白綾之束。

老君睜眼一看,苦著臉,躬身勸道:“帝尊,使不得啊,美人骨一族,開天辟地時曾出過中天庭的開朝天後,怠慢不得!”

老君並未看到麵糊中是何情形,自然猜不透帝尊為何把幻形而出的美人變為一顆小球,隻覺得對方剛剛幻形而生,靈力正是薄弱之時便受到此番對待,心生憐惜。

不想,師音卻不緊不慢,不急不緩地道一句:“老君,話多不好。”

這可是上清天的帝尊,他一句不好,就算是中天庭的天帝,也得掂量掂量自己是否說錯了話。老君自然不敢再多說,抖抖拂塵,眼睜睜看著帝尊把那顆小球收入袖中,就此隱了。

等天界和鬼界的人後知後覺趕到穀中時,哪裏還有什麽美人,隻剩一堆空殼。雙方在穀中一頓吵,都懷疑是對方搞了什麽幺蛾子。雙方吵上三個回合,此時中天庭傳下話來,天界的人便揮揮衣袖,一溜煙跑了,留鬼界一眾傻鬼在山穀中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此後,一炷香未過,帝尊從凡間消災歸來,織夢等在虛吾大殿門口,雙手相疊,躬身一拜,道:“恭喜帝尊。”

師音兩手在身前交握,流雲般的廣袖順著腰身傾瀉而下,他施施然回問:“我能否問一句,織夢你是在恭喜我什麽呢?”

織夢依舊躬身相拜,道:“恭喜帝尊喜提七萬年來,第一樁緋聞。”

“此話怎講?”

師音朝大殿內走,織夢隨在身後一同進殿:“中天庭盛傳,說帝尊您下凡消災,途經嶗山,將天界守了幾百年的美人偷回了上清天。”

天界在曆經數次仙魔大戰後,有許多戰功累累的仙家脫穎而出,他們的術法與仙家信仰遠在天帝之上,若是把這些人放進天庭朝堂,不論是哪個位置,都似乎不太合適,於是便衍生出如今位於中天庭之上的上清天。

在中天庭,最高掌權者隻有天帝,而上清天的掌權者是三尊,降生大帝師青管理內務,靈寶大帝師玄統領武神,玉清大帝師音掌財。

能入上清天者,皆為神,雖管控世間萬物,卻從不涉及天界政務,上清天的神官,從來都是中天庭仙家有求必應的強大靠山。

可這群仙家在無事可求的時候,最大愛好便是深扒上清天眾神官的猛料,這其中自然也包括三尊。

師音腳下一頓,立刻駁回:“此話有誤啊,中天莫不是版本傳錯了?怎可用‘偷’這一字,你替我向天帝傳句話,就說我一時手癢,壞了中天大事,那美人骨後人,我稍後便差人送過去。”

織夢得了令,捏個訣亮出神識圈,閉眼不過須臾,便回道:“帝尊,天帝傳話,說中天庭與上清天本就是一家,那後人在哪兒都一樣。另外,天帝還說月老殿的兮姻正在來上清天的路上,請您務必照看好美人骨僅存的血脈。”

派月老殿的人來,天帝是何用意簡直昭然若揭。

想起收在袖中的那顆小球,師音竟破天荒地紅了臉。此時兩人正好跨進殿內,師音迅速將大殿門合上,轉身,雙手捧著那顆小球送到織夢身前,道:“快給這位姑娘換套衣服穿上,務必在兮姻來之前,把姑娘送來此處。”

不知道是不是產生了錯覺,織夢覺得此時此刻,此情此景,說出此話的帝尊竟然莫名有一絲絲羞澀感?

直到捧著球回到自家神殿,織夢一個沒注意,圓球周圍靈力消散,呈現人形,那膚若凝脂的姑娘閉著眼,這場麵讓作為女神官的她都瞬時有些呼吸倒流。

如此瞧來,那絲羞澀感帝尊是完全可以坐實了的。

說到此處,上清天打雜小神官的來頭算是大體交代清楚了,無奈的是,靈九兒初為神官,短暫的打雜路上,一個“窮”字便能簡而代之。

上清天的眾神官,隨便拉出一個,囊中皆是上百萬功德,而靈九兒抖抖自己的小小功德袋,掰著手指一數,九百一十六功德。

窮,是真的窮。

織夢說了,想在上清天辦事,是必須要用功德換取的,就如人間的銅錢貨幣,有錢人間遍地走,而有功德,便能在上清天橫著走。

靈九兒這幾日和不少的神官通了神識,掙功德掙得實在辛苦,偏偏織夢也不給她派事兒做,隻能厚著臉皮從眾神官手裏添些小錢。方才那位神官給的一百功德,實屬應付,她自然清楚。通識之後,神官之間的功德可以互相借還,自然也能互相贈予,她兜裏這一百功德,當是那位神官應付之餘隨手贈送的罷了。

可不管怎麽說,神官還是派了任務的,靈九兒一身粉色霧黛仙裙,步伐輕快地溜到尋夢渡。此處嚴格意義上並不算一條仙河,整個天界分為上清天和中天庭,前者在後者之上,上清天是神官們的居所,而中天庭則是仙官們的居所。

尋夢渡在上清天的邊界,從這裏往下看去,中天庭成千上萬的宮觀發出的白光將下方點綴成星河模樣,猶如暗夜千燈長亮,風景極美。

靈九兒指尖抽出一絲絲靈力,從遠處招來一朵祥雲,腳尖一點,便輕巧落在祥雲之上。隨後,她滅了頭頂的神識圈,尋個好姿勢盤腿坐下。

閑來無事,她便把功德袋幻出,數著可憐的功德打發時間。

尋夢渡的雲是流雲,若不用靈力控好,是會隨著風向飄移的,靈九兒靈力也少得可憐,自然不會浪費在控雲上,於是飄著飄著,身子突然隨著祥雲一起微震了一下。

然後,身旁便響起一道十足從容的聲音:“啊,撞上了呢。”

靈九兒聞聲抬頭,身側一片穩如泰山的祥雲之上,正坐著一名男子,膚白若雪,麵孔甚是俊美,一身墨色長衫加身,廣袖垂於祥雲兩側,隨風翩翩飛舞,模樣竟比漫天流雲還好看,他此時雙手交握在身前,正麵帶微笑地看著她。

靈九兒立馬意識到自己撞了這位俊美的神官,連忙道:“官爺見諒,方才一時大意,擾了官爺清靜,不過我見官爺麵善,周身皆是一派和氣模樣,當不會同我計較的。”

她小手揪著功德袋,生怕眼前人以此為由,索要她的功德來賠償過失。

萬幸的是,那神官彎唇輕笑,緩聲道:“嗯,無妨。”

靈九兒心下一鬆,將功德袋隱了,方才問道:“官爺是在此處賞風景嗎?”

那神官依舊輕“嗯”一聲,隨後抬手指向遠處,道:“你看,日暮時分,日神又調皮了,遲遲不退,叫一旁月神好生著急。”

靈九兒順著那根手指望去,天邊雲霧時卷時舒,日月同天爭輝,昏黃的天光之下,伴著中天的流泉飛鳥,所見極美。

她看了一會兒,問:“這兩位神官晝夜輪替,當值一回,能有多少功德?”

“三千。”

“如此之多?”

靈九兒驚了,這幾日她探過不少神官的當值功德,均不過一日七八百罷了,這日月兩神竟有一日三千功德?

身旁神官輕聲解惑:“上清天稍有職權的神官在人間皆有凡人供奉,所供香火化為功德,能入神官們的口袋,而日月兩神因職責所在,並無供奉,當值功德理應高些。”

原來如此。

靈九兒緩緩點頭,腦中略一思索,道:“官爺,問個不怕您笑話的問題,我做神官不久,凡間無人供奉,我可否自行下凡,為自己建宮立廟?”

“這個……”那神官略猶豫,“你若是想做,也不是不可以,不過建宮立廟後,該叫凡人供奉你什麽呢?凡間供奉神官皆有緣由,求子、求財、求平安、求仕途無量、求……”

“同我求美貌呀。”靈九兒衝他眨眨眼,打斷道,“聽兮姻說,我這等姿色,在上清天是無幾人能比的,若要凡人供奉,我也就這張臉還能拿出手了。”

“呃……”

見官爺愣住不語,靈九兒倏地湊上前,問道:“您瞧我臉,可還行?”

說罷,她似乎還覺得不夠,突然起身踩在祥雲上,拎著裙角轉了一圈。不料此時風向突變,她腳下的祥雲沒有靈力加持,往反方向飄去。這一微變,令她身子站立不穩,眼瞅著就要跌了,她情急之下順手一揪,沒承想竟揪住了神官的衣袖,“嘩啦”一聲細小響動,竟生生把神官的半邊衣裳給揪落了,露出圓潤光滑的一截肩頭,還有脖頸之下若隱若現的鎖骨。

天神姥爺,這禍闖大了!

那一揪並沒有改變靈九兒跌倒的命運,她趴在祥雲上,抬頭定定看了一會兒,兩雙眼睛相視片刻,她才急忙道:“官爺貴姓?”

那方似乎還愣著,定定看著她,磕磕巴巴地回:“師、師……”

“師師!”靈九兒急匆匆爬起來。

“我名靈九兒,此舉是我莽撞,有過在先,不過既然你我已互通了名號,在這上清天便是神友了,咱們再通個神識圈,友誼為大,此舉師師可否當作玩笑,不同我計較?”

見那師師神官還看著她,斂神不語,她心中一橫,道:“行吧,你也知道,我做神官不久,凡間無人供奉,如今囊中僅有三百一十六功德,你若不嫌棄,通識後,我都轉給你,以作賠罪。”

靈九兒甚是心虛,畢竟自己還隱瞞了六百功德,於是偷偷拿眼角餘光瞥過去。不曾想,那師師卻是低下眉眼,兩頰微紅,柔聲道:“無妨。”

今日當真是個吉日,竟遇見個如此溫柔敦厚的神官。

“師師可真是個心善的神官!”靈九兒捏訣亮起神識圈,“快快將你的小圈亮出來,通上神識圈,往後在上清天若是有事,你隻管喊一聲,我定會助你。”

師師捏訣亮出神識圈和她互通,隨後道:“小九姑娘方才所說之事,我覺得可行。”

方才所說?

靈九兒把心一提,回:“我這點功德,你若是要……”

“不不不,”師師輕聲打斷,“我是說,自行往人間建宮立廟,讓凡人同你祈求美貌一事。”

“此舉可行,當真?”

“當真。”

兩句對話,靈九兒又同師師對視上,對方剛消下去的紅暈又悄悄現出來。他瞥開眼,緩緩道:“如今凡間各國戰事息平,百姓皆歌舞齊升,人們多關注外貌也是時局所造,就連如今鬼界,也十分注重相貌,你若能將名號打出去,香火自是不會差的。”

“有道理。”靈九兒十分讚同地點點頭,“若今後有機會下凡,再行此事吧。”

幾番交談後,天邊暗光傾瀉,兩人駕著祥雲離開尋夢渡。

分別時,靈九兒雙手交疊,撐在身前鞠了十分標準的一躬,道:“師師,今日就此別過,往後若有事,不論大小,敲敲我的神識圈,我立刻便能來見你。”

師師雙手交握在廣袖之中,頎長身形立得筆直,他輕笑不語,瞧她良久,方才回道:“小九姑娘,初次見麵,甚是喜歡……喜歡今日的尋夢渡之景,慢走。”

說罷,他微微傾身,以作回禮。

靈九兒彎眼一笑,道:“我也甚是喜歡,師師也請慢走。”

雙方就此別了。

靈九兒邊走邊在神識圈內向那位贈予功德的神官回稟道:“官爺晚好,今日我在尋夢渡小坐一時辰,異常之事尚無,僅日暮時分,日神和月神疑似在天邊吵了一架,耽擱片刻,另有一俊美神官在此觀景,名為師師,此神官極好相處,麵色和悅,敦厚熱心……”

洋洋灑灑一堆官方回稟,自然是如石沉大海,毫無回應。

說起那位師師神官,靈九兒真心覺得他極為不同,上清天的眾神官,不論官職大小,見了她都會稱一聲九尊主,今日還是第一回聽神官叫她小九姑娘。

那俊美麵孔微微帶笑,語氣不緊不慢、不急不緩,聽起來甚是悅耳,心下莫名安寧。

至於九尊主和靈九兒這兩個名頭的來源,聽說是那位玉清帝尊所賜,她剛上天那日,天書神官抬著紙筆尋思給她按個什麽頭銜,當時在場的還有織夢神君、月老兮姻和玉清帝尊。

她因為靈力太過薄弱,彼時還處在神元混沌之中。

四人對她一陣圍觀,最後帝尊斂神道:“美人骨一族險滅族於兩萬七千多年前,如今僅有這一支血脈,暫且將她列為一族尊主,而她們幻形前又僅憑一縷靈識支撐,形身異於常人,生有九骨,不如我們就喚她‘靈九’,諸君覺得如何呀?”

餘下三人緩緩點頭:“甚好,甚好。”

“那……天書,你這便記載入冊吧,美人骨一族之尊主,喚名為靈九……”說到此處,帝尊頓住了,隻因他在自家蓮園內喂養的一隻大鵝成功孵化為靈獸,一聲衝天鵝叫,把帝尊剩餘的話叫停了,於是三人隻聽見帝尊極富飽滿情感的一聲,“——鵝!”

之後,帝尊便原地遁了。

獨留三人麵麵相覷,最終天書神官一咬筆頭,名號那一欄填上“靈九兒”三字,這才有了九尊主這一稱呼。

後來她醒了,被織夢領回織夢神殿,成了一名打雜小神官。

而那位為她取名的帝尊,她竟至今日,都沒能見上一麵,反倒是兮姻那老頭兒,隔三岔五從中天庭跑上來,領著她四處轉悠。

翌日,靈九兒正蹲在織夢神殿外的草地中撿些碎功德,織夢說前來求夢的神官仙官們,出去之時會恍惚一陣,少不了有幾個捏不住功德袋的,能掉些出來,若時常來這兒撿,攢著攢著,功德自會多那麽一些。

她正撿得興起,月老兮姻來了,他把拂塵往背後一插,連忙把人攙起來,急道:“我的九尊主喲,你蹲在草裏作甚?”

靈九兒拍拍裙子,回:“我撿功德呀。你瞧,這地上的碎功德,撿一個時辰,能有七十多呢。雖比不上去打雜,不過好在不用費神去跟神官們套近乎。”

“你莫不是傻了!”兮姻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模樣,“待在上清天,你得有點出息呀,眼裏隻看這些碎功德,如何能成事呀?”

靈九兒反問:“有功德才能在上清天吃香喝辣,悠然自在,怎會是傻?”

“你若想吃香喝辣,隻需把你這雙眼睛牢牢盯著帝尊便可。走,快隨我走。”

說著,靈九兒便被兮姻拖著走了。

她疑惑道:“兮姻,你這是要帶我去哪兒?”

“去虛吾大殿……附近晃晃。”

沒有帝尊特召,殿內是進不去的,可在外頭晃晃,總不影響什麽。

靈九兒更不解了,問:“去虛吾大殿做什麽?”

兮姻看起來一把年紀,走起路來卻步步生風,他道:“自然是去提高碰麵機率,你日日待在織夢神君殿中,帝尊一向少來,如何能見麵?”

靈九兒道:“我雖想見帝尊一麵,可也不至於這般著急,兮姻你慢些走。”

“什麽?”兮姻一聽,驚了,“你來上清天這些時日,還未曾與帝尊見過一麵?”

“是啊,有何不對?”

兮姻險些停下來捶胸泄氣,一口老血哽在嗓子眼,硬生生氣到無言以對。他邊走邊捏了個訣,挽著靈九兒一同地遁了。

兩人直接遁到虛吾大殿的正門口,剛站穩,遠處便疾行來一道身影,似乎是剛回家的帝尊。

兮姻指著那個方向,道:“你瞧,那便是……”

“師師!”靈九兒掙開他,揮著手朝帝尊蹦躂而去,“我們又見麵啦!”

月老兮姻原地石化,這如此親昵的稱呼是怎麽回事?

師音瞧見朝自己飛奔而來的人,立刻停下,等她過來,才輕笑道:“是呢,又見麵了。”

靈九兒站定在他身前,道:“我正想晚些時候敲你問問,我幾次探你的職務詳細都無法探到,是何原因呢?”

“這個……”師音微頓,“我尚無明確職責,你探不到也是應當的。”

一旁的兮姻心想,堂堂上清天三大帝尊之一,職務詳細豈是你想探便能探的?看九尊主這模樣,恐怕還不知道麵前這人便是帝尊,有趣有趣,有趣極了。

靈九兒四周環顧一圈,得出結論:“如此,你也是虛吾大殿的打雜神官?”

在她想來,若非同她一樣是個打雜的,又怎會無明確職責,於是想當然有了這麽一個結論。

聽到此處,兮姻算是大約把情況估摸清楚了,不知這個帝尊打的什麽主意,他一時不敢輕舉妄動,不過見兩人似乎頗為熟識,心中一陣欣慰。

師音回道:“也……算是打雜吧,瑣事頗多。”

“那可太好了。”靈九兒欣喜道,“師師在哪個宮當值?我在織夢神君手下,日日清閑無事,若你宮中有要人手的地方,可來找我。”

師音滿含笑意的眸光牢牢鎖著她,回道:“在虛吾大殿……的蓮園內當值,如今正值中秋十月,園中蓮蓬皆熟透了,小九姑娘可想去看看?”

“好啊。”

師音略一抬眼,瞧見不知何時出現在靈九兒身後的兮姻,於是立馬收住笑容,詢問道:“兮姻也一道同去?”

這回換兮姻笑了,他眯著一雙看透太多的老眼,毫不識趣地回:“帝尊的蓮園,若能有幸觀賞,自是要去的。”

很好。

師音又掛上一臉十分官方的笑容:“兩位同我走吧。”

三人一齊繞過正殿,從一側的小路走了約莫小半炷香的時間,視線頓時豁然開朗。在四周層層疊疊的眾多宮殿中間,竟有偌大一個蓮花池,碧綠的荷葉像個大玉盤似的托著無數已成熟的蓮蓬,景色雖比不上尋夢渡的驚豔壯闊,不過倒也不失碧玉風雅。

無奈靈九兒對這一池子蓮蓬並無興趣,她視線被池中一隻顏色絢麗的活物所吸引:“彩色的大鵝,好是神奇!”

她三兩步跑去池邊,指尖抽了一絲靈力把那鵝喚到身邊。

師音緩步上前,道:“這鵝已有自主靈識,小九姑娘,它看起來挺喜歡你的呢。”

那大鵝有半人高,體態豐腴,通身有三種顏色,白、黑、綠依次相交,僅眼睛周邊一小片範圍是紅色的絨毛。靈九兒摸摸它,道:“這大鵝可是師師一直在照看?”

“嗯。”

“難怪。”靈九兒回頭看他一眼,笑說,“師師照顧的鵝自然也當同師師一樣溫柔好親近,我也挺喜歡它的。”

師音臉上原本就帶著的笑意更濃了,他回道:“小九姑娘盛讚了,這鵝的品類本就屬靈獸中很是溫順的一類,同誰照看並無關係的。”

“好吧。”靈九兒繼續觀察它,看著看著,她突然湊上去衝鵝的頭頂聞了聞,“為何感覺它好熟悉,好香……”

這話跳躍得,連兩人身後一直在看戲的兮姻都有些跟不上。

師音一聽,臉上笑容凝固了兩秒,隨後他連忙道:“不可出此言,畢竟……鵝如今已是靈獸,食不得,況且它有了靈識,能聽懂我們談話,小九姑娘當心傷了它的心……”

靈九兒一頓,這才察覺自己所言之意被理解偏了,於是急急解釋:“師師誤會了!我是說這大鵝頭頂上有一圈飄忽的靈識,我覺得這絲靈識甚是熟悉,如有味的花卉一般沁人心脾,並無那層意思。”

說罷,她還順著鵝毛的方向撫了兩把,以作對大鵝的安撫之舉。

“啊,原來是我會錯意了。”師音全身一鬆,“我看這鵝同小九姑娘頗有緣分,它還尚未取名,今日又與你投緣,不如就由你來賜它個名字,可好?”

靈九兒沉吟片刻,道:“取名……倒是不難,我一見它便想到一個名字,隻是怕於靈獸來說,過於俗陋了些。”

師音柔聲道:“無妨,小九姑娘請講。”

“這大鵝的羽毛顏色絢麗奪目,當得‘彩’這一字,而它頭頂還有一絲飄忽的靈識發著幽若白光,像頂了一盞小燈,如此,我便想到‘彩燈’這一名。”

那大鵝聽到此處,仰天長叫了一聲,隨後又低下頭,往靈九兒手邊蹭了蹭。師音展顏一笑,道:“你看,這個名字,它很是喜歡呢。”

“彩燈,”靈九兒湊近大鵝問,“你喜歡嗎?”

大鵝又十分溫順地往她手邊蹭了兩下,看來是喜歡了。

靈九兒興高采烈地同它在池邊玩耍片刻,隨後像是突然想起什麽,回頭問道:“師師,你照看彩燈,一日能有多少功德?”

原本正欣賞著眼前一派祥和美景的人微頓幾秒,回道:“隨手之事,並無酬勞,小九姑娘,你想不想讓彩燈帶你去上麵轉一圈?”

說著,他從袖中抽出一隻手,修長的食指朝遠處一指:“同那些仙鶴一般,穿雲而過。”

靈九兒來了興致,問:“彩燈可以嗎?”

師音衝她點點頭:“可以,你輕輕坐在它背上,把你的靈力傳一些給它,再把你心中所想試著和它相通,便能驅使。”

靈九兒又新鮮又好奇,她照師音所說的做了,彩燈果然緩緩扇動翅膀從蓮池中騰空而起,她驚道:“彩燈要飛了!”

師音站在一旁,雙手攏在袖中,麵帶微笑道:“嗯,你且讓彩燈帶你四處轉一圈,小心別同其他神官撞了。”

“好!”

靈九兒應完這一聲,身影隨著展翅的大鵝慢慢朝遠處飛走了。

直至此時,方才一直看似走遠賞景,實則一直留心關注兩人的兮姻返身回來,站在師音身旁,悠悠問道:“若我沒猜錯,帝尊是想把這隻剛孵化不久的靈獸,贈予九尊主?”

師音道:“是有此意。”

兮姻再問:“長得如此俏生生、水靈靈的小姑娘,帝尊不如就此納入大殿,比翼連枝,鸞鳳和鳴?”

師音道:“小九姑娘年紀尚小,我們上清天何至於……”

兮姻打斷:“帝尊,若我沒記錯,九尊主的年紀大體一估算,也得有兩萬七千多歲了,不小,不小。”

“兮姻啊……”師音暗自扶額,“近來月老殿無事?”

這是開始說他堂堂一月老,整日多管閑事了?兮姻眉毛一挑,道:“月老殿一向事多繁雜,我能抽身來上清天,一是受天帝之托,前來照看照看九尊主;二是……這我就不便多說了,想必帝尊最清楚不過,若能順手解決您這件大事啊,我們月老殿的事務可就輕鬆多咯。”

兮姻這一番話說完,言下之意倒成了師音給月老殿增加了事務量,是師音的不對了。

唉!

真是神生最艱苦之事不過“催婚”二字,漫天仙神盼他迎娶神眷盼了有數萬年了,兮姻這番話也確無不妥之處。

師音正尋思著如何應付時,織夢突然現身在一旁,朝他躬身道:“帝尊,降生大帝請您到三元殿,有事相商。”

師音默默抹一把汗,問:“兄長可說是何要事?”

“並未,隻說請帝尊速去。”

師音略一點頭,這便要掐訣遁了,一旁的兮姻搶著開口:“帝尊且慢,捎我一同前去,我也有一事要同大帝商量。”

這個兮姻不同中天庭其他仙官,師音對他隱隱之中有一絲懼意,大概是數萬年來他在給自己配神眷這件事上越挫越勇,永不放棄的精神讓人怕了。

所以若是換作中天庭其他仙官,師音往往用一句“話多”就可搪塞,偏偏這個兮姻,實在難對付。

揣著萬般無奈,師音掐訣,帶著織夢和兮姻一同遁了。

去到三元殿,方知那要事竟是人間一處城池近幾月來受邪祟所擾,城中百姓能逃則逃,不能逃的也日日躲在家中,不敢出門。

這事在人間來說是件大事,可對於偌大天界,實屬是小到不會引起神官注意的小事,如何還能讓大帝親自出麵相商?

三元殿的主位上端坐著一位相貌華貴的男子,師音走到殿中雙手相疊,躬身一拜,喚聲“兄長”後落座在主位右側的位置。

甫坐下,與他相對的主位左側蒲團上,麵容英挺的男子便拍桌氣道:“難不成中天庭那群仙官整日隻知修仙問道,這點小事也有臉麵托到上清天?”

上清天有三位帝尊,主位之上端坐的正是三位大帝之首,號降生的師青帝尊,師音排行第三,與他相對而坐的是師玄帝尊,號靈寶。

聽師玄這句氣話出口,師青麵色不變,安撫道:“莫要置氣,天帝有天帝的難處,你身為帝尊,理應以大局為重,總說氣話有何用呢?”

師音看看兩位兄長,也隨之勸道:“是啊,二哥哥,何必動氣。且先聽聽是哪位仙人所托,有何困難,再尋解決之法。”

聽完兩句勸,師玄照舊橫著兩條眉毛不語,此時大殿上站有三人,兮姻挽著拂塵靜聽,織夢在他身側,兩人身前獨自站立的是虛吾大殿破困神君,師音朝他略一使眼色,他連忙拱手道:“稟三位帝尊,我今日下凡間辦事,回程途中遇見中天庭的仙子,她向我說起此事,要我務必稟明大帝。”

師音緩緩問:“是哪位仙子所托?”

破困再拱手,回:“飛花仙子。”

眾人視線皆轉向左側那位前一刻還氣到橫起眉毛的帝尊,隻見那兩條硬氣的眉毛在聽到“飛花”這兩字時,慢慢、慢慢垮平了……

“呃……”師音略一頓,隨後又問,“這飛花仙子掌管人間萬花,城池受邪祟所擾這種事,為何是她一介女官來托?”

破困答:“飛花同小神說,因邪祟一事,致使該城池外五裏處的大片花圃無人照看,又正值秋中,百花幹涸,死傷不小,她為此很是頭疼……”

這……因花植幹涸而請托上清天三位帝尊,這種事也就隻有飛花敢做了。

師青端坐在主位上,眼神不經意往左邊瞧了兩下,隨後假意問眾人:“此事,可有主動前去幫忙的?”

座下一時無人回應。

靜謐良久後,之前還橫眉怒斥中天庭無人的師玄輕咳一聲,將拍在桌上的五指蜷起,慢慢收回袖中,緩著語氣道:“此事不難,無須大帝親自著手,座下各位又皆是文官,手下並無武神,此事我來。”

“好,”師音麵帶微笑朝對麵一拱手,“二哥哥最是大義了。”

此事在聽到“飛花”二字時,眾人已經能料想到結果,一點都不驚奇,也就師音捧捧自家兄長的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