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01 她像一團迷霧

她像一團迷霧,吸引著他去探索

機場環城高架上。

“後麵有車跟蹤我們。”

聽到何眉這樣說,薑百思的眼皮跳了跳。

這會兒正值出行高峰,機場高架上車流如織。薑百思從後視鏡看過去,是一輛銀色的商務車。車很眼生,她不記得自己在哪兒看過。

似乎是想到什麽,她心念一動,心頭倏然滑過一絲不安。但那念頭似夏夜雷電閃過天空,一閃而過,她還來不及抓住,便已消失無蹤。

薑百思的視線在車流中穿梭,後麵那輛車還緊緊跟在身後。

她眯一眯眼,腳踩油門,猛然加速,轉動方向盤,輕鬆完成變道,並入高架出口的匝道,混入車流,一係列動作隻在電光石火之間,驚得何眉揪緊了安全帶,下意識地叫了起來。

後麵那輛車未料到薑百思突然變道,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她們的車擺脫了自己的跟蹤。

薑百思再一看後視鏡,那輛車終於被遠遠地甩開。她還沒來得及鬆一口氣,就聽到何眉一聲叫喊幾乎破了音:“薑薑,小心前麵!”

薑百思瞳孔因那聲驚恐的叫喊倏然放大,視野中一輛黑色牧馬人從斜後方霸道地超過來,橫在她們車前。剛剛因甩開跟蹤車而猛踩油門的右腳堪堪換到刹車踏板上,輪胎摩擦地麵的尖銳聲響起,還是沒刹住,“砰”地撞了上去。

萬幸速度已經降下來,人沒受傷。

眼角餘光掃到被追尾的那輛牧馬人,薑百思心一沉,輕輕哀號了一聲。

“別怕,按照交通規則那人得負主責,就算這車價貴到天邊去也不怕。”

根本沒給她任何時間阻止,副駕座的暴脾氣美人何眉小姐已經拉開車門下去要跟人理論。

“阿眉,回來!”薑百思像做賊一樣壓低了聲音喊。

而信奉“交通事故中誰先占據主導權真理便站在誰那邊”的何眉此刻正醉心街頭辯論,壓根兒不理會她的召喚。

那個正被何眉教育交通規則的“肇事者”此刻正懶洋洋地靠在車門上,眉毛微挑,嘴角一撇,扯出一個極囂張的冷笑:“怎麽著啊,那就開個價吧。”

從神態到語言,滿是**裸的挑釁。

這人真是永遠有本事三兩句話就把別人火氣挑出來。

果不其然,下一秒,何眉的火暴脾氣被這副囂張又挑釁的態度點燃了,風風火火地往回走,打開駕駛座車門就要將薑百思拖入戰局。

薑百思將自己身體壓得更低,頭也埋得更低,恨不得能夠隱形才好。她邊死死抵住車門,邊做無謂的掙紮。

“阿眉,算了吧。”

何眉奇怪地看著她:“你軟什麽呀?又不是我們主責!”

薑百思卻無心跟她解釋,餘光瞥到不遠處長身斜靠的某人終於懶洋洋地朝這邊走了過來,她隻覺得渾身汗毛倒豎,下意識地將何眉推開,關門,鎖窗,動作一氣嗬成。

此前寄希望於這輛破車能夠因為眼生而逃過那人眼睛的想法,隨著他腳步聲漸近慢慢化為泡影。

此刻,她滿腦子隻有後悔,方才隻忙著注意那輛從機場出來就一路跟著自己的銀色商務車,根本沒發現,什麽時候他這輛車也跟在了自己車後。

陸予城越過何眉,走到駕駛座旁,敲了敲玻璃。

薑百思認命地歎口氣,降下了車窗玻璃。

陸予城看到薑百思的臉,露出一個刻意又驚訝的表情,誇張地吹了一下口哨:“這不是我們小薑主管嗎,好巧。”

薑百思打賭,他就是故意的!

她硬著頭皮跟他打招呼:“陸總,好巧,我來機場接個朋友。”而後她扭頭跟何眉介紹,“這是我老板。”

何眉驚訝地瞪大美目。

“怪不得你不敢出來撕……咳咳,理論,原來是怕你老板。”

一旁的陸予城聽到何眉這話,發出了薑百思熟悉的一聲嗤笑:“我倒是不知道,你什麽時候怕過我這個老板。”

薑百思越發心虛,其實……她怕他看到她,另有原因。

而下一秒,陸予城果然開始算賬。

他痞裏痞氣地踢了踢車門,問:“租來的?”

薑百思僵硬地點了點頭。

他舔了舔後槽牙:“那還真是抱歉,不小心刮擦了。”嘴裏說著抱歉,臉上卻全無歉意。

薑百思看他的神情,知道這是他壓著怒火的小動作。

但這位爺向來不懂得委屈自個兒,遑論壓製怒火,果然,他圍著這輛破車轉悠了一下再回來,臉上的怒氣就壓也壓不住了:“如果我沒算錯時間的話,薑主管應該差不多跟我同時出門,真是了不起,還有時間去租車。在我跟你說我要來機場的時候,你也愣是半點口風沒透露。我說你故意隱瞞甚至蓄意欺騙都不過分吧?怎麽著啊?背著我這個老板要幹什麽見不得人的勾當呢?”

薑百思正心虛著,其實她上午跟他請假的時候正好聽到他在打電話說來機場接人,她出於私心,故意沒提自己也要去機場的事,隻語焉不詳地說了要辦事。

陸大老板當時還難得發善心問她去哪兒辦事,若是順路的話可以捎她一段路,被她支吾著拒絕了。

他現在衝她發難,扣給她一個蓄意欺騙的罪名,其實也不冤。

陸予城眯著眼看她,那探究的眼神讓她渾身緊繃。

就在這當口,畫廊實習生小妹的一通電話救了她。

季小蕾在電話那頭急得拖了哭腔:“薑薑姐,你快回來吧,出大事了。”

薑百思太陽穴突突地疼,目光落到了長身玉立倚靠在車門上的人身上,卻不想那人抓住了她的視線,沒好氣道:“看我幹嗎?”

電話那頭實習生小妹聽到這聲音,愣了半秒:“你跟老大在一塊啊……”

薑百思冷靜地囑咐:“穩住,我這就回來了。”

“什麽事啊?”陸予城問。

薑百思瞟他一眼:“你的前女友來了。”

陸予城莫名其妙地發火:“哎,不是,我的前女友來畫廊鬧事,季小蕾那丫頭為什麽給你打電話不給我打電話啊?”

薑百思冷漠臉:“給你打電話有用?”

陸予城一時憋住了,何眉在一旁聽得樂不可支。

他衝薑百思和何眉揮了揮手:“上車。”

“老板,我們有車。”薑百思裝不懂。

“靠邊找個停車位,讓租車公司自己來取。”

“我自己去還車還能少付點錢……”

陸予城一個眼刀殺過來:“薑百思,你別跟我裝蒜啊。”

停車場已經有人頻頻回頭看向他們,薑百思毫不懷疑,她要是繼續堅持上自己租來的那輛破桑塔納,陸予城大少爺脾氣發作起來會毫不猶豫砸了那輛車。

無奈,薑百思跟著何眉一起上了陸予城的車。

回到畫廊的時候,秦斯穎果然還在。

季小蕾以及畫廊一眾員工看到薑百思,仿佛見到了大救星,兩眼放光。

秦斯穎一副不好糊弄的樣子:“今天不給我個交代,我就爆料給媒體!”

薑百思冷笑一聲:“你倒是去爆爆看,對名不見經傳糊成三十八線的畫廊小老板的緋聞,哪家媒體會有興趣爆出來?”

秦斯穎幾乎是惱羞成怒:“你別以為我不敢!”

薑百思仍舊是那副好整以暇的態度:“那正好啊,若是真托你的福鬧上了媒體,我們即將要開的畫展還能省下一筆宣傳費呢。”

薑百思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麽,拿出畫展的宣傳圖冊及幾張門票,遞給秦斯穎:“秦小姐要是不嫌棄的話,歡迎下個月來看東城的藝術博覽會,我們Y.U畫廊的展位在2號廳。”

秦斯穎氣得一張俏臉紅一陣白一陣,指著薑百思問陸予城:“你就是為了這個狐狸精要跟我分手的吧?”

憑空砸來一口鍋,薑百思覺得六月飛雪都沒自己冤,偏偏陸予城這廝竟還一副看熱鬧的樣子,絲毫不做辯解。

薑百思瞪了陸予城一眼,而後對著秦斯穎反擊道:“秦小姐,論時間,你們半年前交往時我已經在這個畫廊任了好幾個月的職了,要是我真是狐狸精,你怕是連根肉骨頭都撈不到。更何況,從你們認識到交往,整個過程我都在外地出差,我回來的時候你們已經分手了。”

秦斯穎覺得自己今天簡直就是上門來受侮辱,她將製作精美的畫展門票幾下撕爛,踩著高跟鞋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啪啪啪……”

一旁的陸予城竟然鼓起了掌,語氣分外欠揍:“薑主管還真是中國好員工啊,三兩下就幫老板解決了難題。不給你加工資好像都是我理虧。”

“畫廊攤上你這樣的老板已經夠倒黴了,我要是還不強撐著,Y.U遲早得倒閉。到時候大家都去喝西北風。隻是希望下次我再背鍋的時候,陸總能出來解釋一兩句。”

陸予城臉上忽然勾起惡劣的笑意,薑百思心中警鈴大作,果然下一秒,這家夥就嬉皮笑臉地靠了過來:“我沒解釋,說不定就是我心虛啊。”

知道他又在惡作劇,薑百思氣急,惡狠狠地踩了他一腳。

趁他一放鬆,她輕鬆地從包圍圈逃了出來,回頭看他正彎腰揉腳一副痛極模樣,忍不住笑出聲。

隨後她衝著一眾還來不及反應的員工拍拍手:“都回神了,該幹嗎都去幹嗎。還有一周就是展位設計圖遞交的截止日期,去催一催外包的施工方展位設計圖出來了沒有。還有,展出作品計劃表,跟鄭易那邊再做最後確認,確認之後將表格發給主辦方,那邊已經催了三天了,鄭易這邊再拖下去不行了。”

薑百思的調控力很快顯現出來,方才還沒了主心骨的一眾員工看到她來,比老板還有用。

倒是何眉看得滿臉崇拜:“薑薑啊,有沒有人跟你講過,這種時候,你整個人都發著光,渾身充滿了魅力。”

薑百思苦笑:“你大概不知道,他們背地裏叫我阿修羅。”

“我倒是覺得,不知道的人,看到你們剛才那個樣子,還都以為你是老板娘呢!”

薑百思一副敬謝不敏的樣子:“那可別,真有這一天我還能不能好好活了?”

陸予城眯了眯眼,一副威脅的樣子:“怎麽的?做Y.U老板娘很讓你吃虧?”

薑百思顧慮著惹了他,他又得翻出之前的賬來算,輕扯出一個假笑:“哪裏,是我覺得配不上陸總。”

不知道這話又怎麽得罪了陸大老板,他冷了冷臉,而後慢慢地湊近她。

薑百思心中再度警鈴大作,下一秒,那家夥臉上就勾起了一個惡劣的笑,而後伸手使勁地捏了捏她的臉。

薑百思吃痛,惡狠狠地瞪他:“你幹嗎?”

陸予城直直地看著她,像是要看到她靈魂深處:“我就看不得你老是戴一副假麵具,滿嘴沒有半句真話。”

有那麽一瞬間,薑百思幾乎錯誤地覺得他已經知道了什麽。

她心頭狂跳,隻覺上午的事情並沒有輕易將他糊弄過去,她太大意也太小瞧他了。

她的心頭轉過無數個念頭,她還什麽都沒來得及跟何眉說,一旦在這個當口他問起來,依照何眉那個爽直的性格必然什麽都瞞不住了。

懊悔於此前沒有做好萬全的串供準備,薑百思此刻隻覺得頭痛萬分,甚至神經質地覺得連胃都在**。

陸予城好整以暇地看著她,她的臉因為自己剛才那一下大力揉捏,可憐巴巴地紅了一塊。

他不得不佩服,麵對自己這樣的“詐供”,薑百思心頭再慌亂,麵上硬是沒有泄露半點情緒。

眼角餘光瞥到嚴飛從一旁匆匆跑來,他歎了口氣,這貓捉老鼠的遊戲,怕是暫時要停一停了。

嚴飛是畫廊負責版權對接的版權經紀人,薑百思看到他一副一臉天塌了的表情衝過來,就預感事情不妙了,反常跳了一整天的眼皮終於在傍晚時分揭開了即將來臨的災難序幕。

“鄭易他……他說要跟我們解約。”

“怎麽,他的新東家那麽大方,連違約金都肯幫他付了?”薑百思冷冷地問。

嚴飛一副見了鬼的神色:“是,是的,薑薑姐你都猜到了?”

一旁的陸予城從鼻間溢出一聲冷哼:“還用怎麽猜?鄭易那種窩囊個性,沒人撬牆腳他敢跟我們鬧翻嗎?一文不名的時候恨不得哭著抱我大腿感激我的知遇之恩,這還沒出什麽名呢就翻臉不認人!”

薑百思忽然想到什麽一樣,說道:“事情不會這麽簡單,再去查查,此前已經對展出作品做出授權的三位老師現在什麽情況?”

像是印證她的話一樣,嚴飛的手機響了起來。

等嚴飛掛完電話,薑百思覺得自己有些虛弱,但還是強撐著問:“怎麽樣?”

嚴飛滿臉不可思議:“三位老師都是統一口徑,跟鄭易一樣,終止合作,違約金不在乎,但是禁止我們用他們的作品參展。”

“看來他們的新東家還真是鐵了心要整垮我們啊。”陸予城眸光閃閃。

何眉說:“現在最重要的問題是,東城藝術博覽會報名應該已經結束了吧?現在你們的合作畫家一個個都放了鴿子,你們是要開天窗嗎?”

季小蕾慌得快哭了:“報名階段已經早半個月就結束了,連展位費都已經付了,現在就等著最後布展設計,誰知道會出這樣的狀況。”

早不出事晚不出事,偏偏在這種進退維穀的時機出手,何眉到這會兒再看不出來Y.U畫廊是被人盯上了就是智商有問題了。

她問:“誰要整你們?”

陸予城看不出神色:“我也奇怪。我們這個三十八線的小畫廊,究竟值得誰這麽大手筆地對付我們?”說完他的目光落在薑百思那張虛弱蒼白的臉上。

他皺了皺眉:“薑百思,你是不是胃痛?”

薑百思抬頭看他,搖了搖頭,有些茫然的模樣:“陸予城,如果這次栽了,畫廊真的得倒閉了。”

Y.U作為名不見經傳的小畫廊,本就步履維艱。原本的計劃是,依靠藝博會引入一些藏家流量。而現在,若是展覽當天真的出現開天窗放鴿子的狀況,Y.U無疑成了業內的笑柄,更加無出頭之日了。

陸予城笑了起來:“開不下去就倒閉唄。你不是早就預言過,有我這樣的老板,畫廊早晚都得倒閉嗎?”

薑百思也跟著笑起來:“可是我……一點也不想在這種情況下,就這麽認輸。”

她的眸中似燃起一小簇火苗。

陸予城有些愣,泥菩薩一般脾性的薑百思,仿佛終於被激出了幾分火氣。

薑百思的臉依舊蒼白,但身上仿佛燃著一把火。

出了這麽大的事,她隻是短暫地慌亂了一點點,而後就又恢複那個女版阿修羅,有條不紊地給員工們下達指令。

“分小組行動,執行plan A和plan B。嚴飛,你負責聯係此前跟我們有過合作的書畫家,看看有沒有人同意掛在我們畫廊名下參展東城藝術博覽會;小蕾,你根據此前我給你的名單,聯係新畫家,還有,啟動所有渠道,明天之前,一定要將意向名單確定下來。其他的事情我來跟進。”

她一番話說完,大家都像是吃了定心丸,四散開來回到各自工位上執行任務。

薑百思在座位上坐了一會兒,忽然想到漏了一件至關重要的事情,拿起電話就準備撥號。剛撥了幾個數字,身旁伸出一隻手掌按住了她,她抬頭望過去,是陸予城那張不論何時都似乎漫不經心的笑臉。

“藝博會主辦方那邊,我來搞定,好歹我們已經付了展位費,想來再遲個幾天時間交展品計劃表不成問題。”

薑百思下意識地按住他的手:“你態度要好一點。”

陸予城視線從她按住他的手上移到她的臉龐上,輕輕地笑起來:“你就這麽不放心我嗎?當我是流氓,還是土匪啊?”

“少來裝一副靠譜老板的姿態,我還不知道你,姿態低一點就覺得是在求人,三兩句話說不對盤就得發火了。”

“汙蔑老板,要扣工資的。我就從來沒對你發過火啊。”陸予城忍不住叫屈。

“我都任由你剝削了你還要怎麽衝我發火?”薑百思難得輕鬆地笑了起來。

陸予城看著她的臉,想著或許自己剛才的擔心真的是多餘了。眼前的人,臉色雖然蒼白,但一雙瞳眸閃閃,依舊是平常模樣。

他走出員工辦公區域,來到陽台,他撥出了那一串號碼。電話那頭畫展的主辦方聽起來是有些為難的樣子,但最後還是搞定了。

等結束通話,已經臨近黃昏,這個城市的燈火漸次亮了起來。

忽然好想抽煙,被克製了幾個月的煙癮這會兒又犯了。他再回頭看了看屋內那個身影,抽出一根煙燃在指間。

從薑百思來到這裏那天起,這間畫廊漸漸都是她的氣息。

公共場所禁止抽煙,也是她定的規矩。他有些驚訝自己竟然沒怎麽反抗就同意了。

大概是因為她說:“你是老板,應該比誰都更清楚畫廊裏掛著的任何一件作品被煙火所損對我們聲譽影響有多大,大家會以為,Y.U不珍惜他們的作品!”

嗯,好吧,關於說服他這件事,她一向都很有理由的。

他掐滅了指間的煙,推門重新進入房內。

薑百思依舊還是維持著他出去時的樣子,似乎是疲憊不堪地伏在桌上。

他的眼皮微微一跳,走到她身邊,皺著眉頭將之前問過的問題再問了一遍:“薑百思,你是不是胃痛?”

薑百思一直試圖蒙混過去,這個節骨眼,她必須在。誰也沒發現自己的異常,偏偏這個討人厭的家夥一問再問。

她很想說,不是。可是,剛剛從椅子上站起身來,她就眼前一黑,身子往前撲去。

模糊中,她聽到陸予城那家夥爆了一句粗口。

還有,聞到了他身上的煙草味。

“陸予城,你又抽煙。”說完這句話,她就沉沉陷入黑暗。

陸予城抱著薑百思,忍不住暴怒。

他早該猜到了的,這個滿嘴謊話偏愛逞強的騙子!

他將她打橫抱起,沒來由地又想起了一年前那個雨夜,他抱著她,仿佛抱著一片葉子。

Y.U的夥食不好嗎?怎麽快一年了,她的體重一點也沒養起來?

病**的薑百思睡得並不安穩,在夢中掙紮著醒過來,剛睜開眼就看到陸予城那張絲毫稱不上善意的臉。

他一臉磨刀霍霍般的表情:“怎麽著,夢見被鬼追啊?”

她直接忽略了他的臭臉,問一旁的何眉:“事情怎麽樣了?我睡了多久了?”

何眉一副嚇蒙了的模樣:“姑奶奶,急性腸胃炎你還裝得跟沒事人一樣?你沒痛覺嗎?”

薑百思還來不及說什麽,就被一臉怒容的陸予城搶白了:“薑主管這麽拚命,要是某天真的因公殉職了我一定給你立個大大的碑。”

她不知道他又發什麽脾氣,但是對於自己暈倒之前發生之事的心虛還是有的。

她不著痕跡地順起了毛:“你別這麽陰陽怪氣的,我頭疼。”為求效果逼真她央求似的看向一旁的何眉道,“阿眉,我嘴裏發苦,等會兒做完檢查想吃個梨。”

陸予城沒再說話,出去又抽了根煙。

薑百思的主治醫生給她預約了做胃鏡的項目,護士來叫的時候何眉正好出去給她買梨了。陸予城這座活火山牽著她下了地,往住院部附樓走去。

胃鏡檢查在附樓的三樓,等電梯的時候,薑百思晃眼間看到了一個身影,這個身影正推著前麵輪椅中的人,偏著頭跟身旁的女孩子說著什麽。

陸予城發覺薑百思渾身的肌肉都發緊,甚至還帶著隱隱的戰栗。

“怎麽了,胃痛又犯了?”大少爺還生著氣,臭著一張臉問道。

薑百思茫然地看了看陸予城的臉,那種令人窒息的感覺慢慢開始消退,她虛弱地搖了搖頭。

電梯“叮”的一聲到了。陸予城扶著她進去的瞬間,視線不著痕跡地往她剛才注視的方向看去,人群熙攘,並沒有什麽異常。

做完胃鏡檢查,陸予城又扶著薑百思回了病房。

他早猜到薑百思不會乖乖躺在病**養病。

他剛剛才出去幾分鍾,這家夥就偷偷躲著給畫廊裏的員工打電話詢問事情進展了,眼睛餘光看他推門進來還欲蓋彌彰地將手機藏在了被子裏。

陸予城不動聲色,難得好脾氣地坐在一旁不說話。薑百思掛完那通電話卻漸漸有些坐不住了。

陸予城將她的小動作盡收眼底,裝傻:“你要幹嗎?叫醫生嗎?”

薑百思覷著他的神色,在危險的邊緣試探:“我覺得我好了,想出院。”

陸予城覺得自己的太陽穴突突地跳,他危險地指指薑百思:“你別給我整什麽幺蛾子,躺下!你還真打算讓我臭名昭著呢?員工都病成這樣了,還剝削你的勞動力?”

“不不,我是自己想回去。”薑百思仰頭解釋。

“畫廊的事情你暫時別管了,沒有你在天也塌不了。”

薑百思有些著急:“你還這樣一副無所謂的模樣,剛才小蕾和我說了,聯係的所有人都拒絕跟我們合作。陸予城,你知道的,這不正常!”

“對,我知道不正常,但我們被人盯上了沒辦法。”

“我們必須要想辦法反擊,我必須得馬上回去!”

看著薑百思那張虛弱蒼白小臉上的堅持,陸予城的臉上露出了難得困惑迷茫的神色:“薑百思,你在焦慮什麽?就算這次會展參加不成,Y.U短期內暫時還倒不了。”

焦慮?

是了,從出事到現在,她心中就焚燒著一把火,灼得她渾身難受。

薑百思沉默著,並沒有回答他。

陸予城挫敗地看著她,又來這一招了。每次他試圖觸及她內心的秘密時,她就將自己完全地縮回了自己的殼子裏。

薑百思,這個從那個雨夜他撿到她的那刻起就渾身充滿了秘密的女孩,完整地活在她自己的“套子”裏。

“行了,我不問了。”他壓抑著怒火,“隻是你現在,隻準給我躺在這兒!”

薑百思還試圖做最後的掙紮,陸予城眼神威脅:“薑百思,你別惹我啊!”

仿佛下一秒活火山就要噴發。

兩人正劍拔弩張,何眉推門進來了。

何眉看到氣呼呼的兩人,心下了然,將購物袋放到病房桌上,對著薑百思說道:“我順便給你買了換洗衣物,現在換嗎?”

陸予城餘怒未消,丟下一句“別給我整幺蛾子”便甩門出去了。

靜悄悄的病房裏,隻剩了薑百思和何眉兩個人。

等到這個時候,何眉滿腔的疑問才釋放了出來:“你到底怎麽回事?”

依著何眉的性子,能夠忍到現在才問,委實不容易。

“姑奶奶,你回國這是淪落到什麽境地了啊?愛丁堡大學高才生,師從著名藝術策展人Daniel Burg,曾經親手策劃過凡·高、畢加索畫展的Bertha小姐,當年在藝術展界幾乎呼風喚雨的,竟然淪落到在這麽一間差一口氣就倒閉的小畫廊就職?”

薑百思聽她報出一連串履曆,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她愣了愣神,然後開口:“你知道的,我是肄業的,連個像樣文憑都沒有,拿什麽呼風喚雨。”

“我不知道你當年究竟發生了什麽,但是你現在混成這樣,難道不是給你老師Daniel先生丟臉嗎?”

“我跟我老師也沒有聯係了。”

何眉一雙美豔的大眼裝滿不可思議:“死丫頭,你到底出什麽事了?你當年一聲不吭就離開了英國,並且換了所有聯係方式,跟我們所有人斷絕了聯係,你可別是犯了什麽事潛逃回來的吧?”

薑百思哭笑不得:“你別說得那麽恐怖,我隻是想換一種方式生活。阿眉,我無法跟你解釋更多,但是你得幫我。在這裏,尤其是我老板麵前,對於以前的事,拜托你什麽都別說,什麽都別問。”

陸予城雖然是個不靠譜的老板,但是並不代表他不夠敏銳,相反,她已經開始苦於他過於敏銳的直覺。從前的生活於她來說已經是上輩子的事了,現在,她隻想在這個小畫廊裏安安生生地待下去。

何眉歎口氣:“算了,我也懶得問了,越問越生氣。反正你不想說的事情誰也撬不開你的嘴。”

薑百思抱住她,由衷地說道:“阿眉,謝謝你。”

謝謝你的不問,謝謝你的信任。

何眉佯裝憤怒:“我能不答應嗎?我怕我不答應,姑奶奶你連我都得避著了,你這個沒良心的!”

熟悉的稱謂和熟悉的玩笑,一瞬間令中間隔著的時間印記消失無蹤。

薑百思自認一直是個慢熱的冷調子性格,當年在英國留學生圈裏,她因為這性格鮮有朋友。而何眉就像一團烈火,風風火火地燃著她的生命。

何眉會在周末的時候,強行將工作狂薑百思拉去135米高的城堡山上,俯瞰整個愛丁堡市,聽皇家軍樂隊演奏蘇格蘭風笛;會拉著她去到貫穿老城區中心的英裏大道尋找老酒館品嚐最地道的蘇格蘭威士忌;會拉著她在繁華熱鬧的王子街,逗穿著蘇格蘭裙的金發碧眼的街頭歌手;也會在她沒去派對的時候打電話來討伐,說的也是這一句:“我的姑奶奶喲,你又沒來,你這個沒良心的!”

薑百思眼睛發酸:“阿眉,真好,你還在。”

三百多個日夜輾轉而過,她的世界早就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故,自那個雨夜起,她已將從前的一切割裂。而眼前,故人還是那個故人,帶著熟悉的笑臉,重新裹挾進入她的世界。

一切都像是被誰設計好似的,所有的書畫家隻要聽到是跟Y.U合作,就婉言拒絕了。

眼看主辦方藝華文化那邊下了最後通牒,要求最遲明天提交。畫廊裏,嚴飛在陸予城吩咐下,幾次打電話給主辦方負責人劉臣,希望能夠多寬容些時日,卻沒想到每次都被轉接到了對方秘書的電話上。秘書圓滑地打著太極,態度很好地表示等負責人回來一定轉告。

吃了幾回閉門羹的陸予城壓著火交代嚴飛:“幫我查劉臣的行蹤。”

季小蕾覷著老板絲毫稱不上和善的表情,隻覺要出事,愁得不顧禁令又悄悄給薑百思打了電話通風報信。

“老大打聽到了劉臣今晚會出席一個華僑藝術家的聚會,就在東城度假山莊,今晚會帶著我們過去。”

本次東城藝博會的主辦方是本市藝術產業龍頭之一的藝華國際,劉臣作為其負責市場推廣的總監,在本市藝術圈的地位也算是舉足輕重,按照陸予城這個樹敵四方的痞子脾性,若是跟他起了正麵衝突,參展的事情就算是徹底泡湯了。

薑百思輕撫額頭,囑咐道:“我沒來之前,一定要先穩住。”

當晚,當陸予城看到薑百思帶著何眉出現在這場宴席上時,眼中快飛出刀子來。

薑百思隻佯裝沒看見。

“喲,這位就是一手打理Y.U畫廊的薑女士吧?”劉臣提著酒杯,湊到薑百思跟前,滿嘴酒氣,“聽秘書說,你之前聯係過我,真不好意思,怠慢了美人。我敬你一杯,算是賠禮。”說著,便往薑百思手裏塞了一杯紅酒。

看她端著酒杯遲疑的樣子,他笑道:“薑小姐不喝就是不接受我的道歉了?”

薑百思捏緊了高腳杯,抬起一張笑臉,道:“劉總哪裏的話。”說完便準備仰頭喝酒。

一旁卻伸出一隻手,擋住了她的動作。她抬眼,是陸予城。

陸予城不著痕跡地將她拉到身後,客氣地跟劉臣碰了碰杯:“劉總,我的員工剛剛腸胃炎住院,不方便飲酒,我替她敬您一杯。”

劉臣原先還能耐著性子跟陸予城客套,後來頻頻妄圖湊到薑百思身邊卻頻頻遭遇阻攔,不免冒了三分火氣。他借著酒勁兒,瞪著陸予城:“你小子還想不想讓畫廊再參展啊?”

陸予城麵露笑意,眼神卻發冷:“想啊。”

劉臣推開他:“想就給我滾一邊去,別擋著道!”說完就去拉薑百思的手。

薑百思眼皮一跳心道不好,連忙伸手死死握住陸予城堪堪即將出拳的手,也乘勢躲開了劉臣的碰觸。

陸予城手勁太大,薑百思幾乎是用盡全力才按下他的發難。甚至情急之下,她的右手緊緊扣住他的左手,呈十指緊扣的親密狀態。

薑百思這突然的舉動使得陸予城微微一愣,趁著這當口,她將手中酒杯一飲而盡,他連阻止都來不及。

因為酒喝得太急,她一陣猛咳,胃中一片灼熱。

陸予城寒著臉,隻搶回一隻空酒杯。

下一秒,薑百思就一手捂著嘴,衝進了包間的衛生間。

陸予城等在洗手間門口,耳邊聽得她的嘔吐聲,渾身肌肉緊繃,不知道是該氣擅作主張的眼前人,還是氣沒能及時阻止的自己。

他隻覺得胸口生出一股氣,不聽管控,橫衝直撞。

薑百思吐完,一抬眸,就看到了鏡子裏的陸予城。仿佛是壓著極大的怒氣,他的周身都散著冰冷的氣息。

他有著非常寬闊的額,眉峰明顯,眉尾斜飛入鬢角,高挺的鼻梁下,兩片薄唇起伏如嶙峋的峰刃,總是會說出如刀子一般刻薄的話語,流暢的下頜線勾勒出略顯冷硬的輪廓,據說這樣的麵相,大抵都是脾氣不好的。

而現在,頭頂一小盞鐳射燈斜射在他的臉上,在他的眉眼上覆上一層朦朧的光暈,襯得他整個輪廓都柔和起來。她頭一次看到他臉上出現這樣的神情,帶著一些自嘲,又似乎帶著一些挫敗。

挫敗?薑百思被自己腦海中浮現的字眼嚇了一跳。

向來懟天懟地懟空氣的陸予城,連對自己畫廊即將倒閉都並不怎麽放在心上,又怎麽會對今晚的事感到挫敗?

而下一秒,陸予城站直了身軀,離開了那片光影的映射,眉眼間又恢複了那種恨不得殺遍四方的銳利鋒芒。

薑百思眨了眨眼,果然是自己眼花。

等到他們從洗手間出來,陸予城像是換了一個人。

他走到劉臣麵前站定,輕輕一笑:“劉總,您看我們薑主管真的是身體不適。我向您賠罪。”

說完他就拿起桌上一瓶白酒咕咚咕咚灌下去。

白酒這麽個喝法把劉臣嚇住了。

“哎呀,陸總,沒必要,沒必要。”

這邊劉臣話還沒講完,那邊陸予城已經將空瓶子“嘭”一聲砸在了桌上,玻璃瓶受不住這麽大力,應聲而碎。

始作俑者毫不走心地道歉:“呀,一不小心手重了。”

滿座皆被這“莽氣”驚得無言。

劉臣也被陸予城這氣勢唬住了,今天席間的都是華裔藝術家,也不好太不賣麵子,反正陸予城和薑百思也接連受了罪,他也樂得找台階下。

“這樣吧,陸總,展出作品表提交截止時間我再給你們五天,再多另外的流程就來不及走了。”劉臣做出一副頗為慷慨解難的模樣。

“那就謝謝劉總了。”說著,陸予城便伸出手要同劉臣握手。

看到他鮮血淋漓的手掌,劉臣臉色訕訕,猶豫著遲遲沒伸手。

陸予城了然一笑,收回了手,衝劉臣點頭:“那我們先告辭了。”

出了酒店大堂,季小蕾忍不住歡呼一聲。

嚴飛看了一眼季小蕾,潑了冷水:“先別高興太早,時間是爭取來了,但我們短短五天也恐怕來不及找到合適的合作畫家。”

“Plan A和plan B都不行,我們還有plan C。”薑百思衝他嘿嘿一笑。

“是什麽?”

未待薑百思開口,一道沙啞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明天上午,嘉利拍賣行當代書畫藝術家拍賣專場。”

薑百思有些意外地回頭,看著陸予城,作為老板,他其實甚少過問畫廊運營的具體事務,連嚴飛都沒能第一時間想到這點,他居然想到了。

隻是沒等她想明白,陸大老板就暴君附體地下了禁令:“隻是明天你得乖乖給我在醫院待著,嚴飛陪我去。”

平白被砸了一口鍋的季小蕾嗷嗷抗議:“為什麽又是我?我感覺我就像古時候暴君寵妃身邊無辜受罰的小宮女……”

“再胡亂比喻就罰得更重,不想受罰那就給我看好她。”話雖是對季小蕾說,但陸予城的眼神始終落在薑百思身上。

薑百思終於明白,對於今晚她私自出現在這裏,這家夥耿耿於懷難以消氣!

她頭一次發現陸予城是這麽小氣的人。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心裏頭罵我呢。”冷颼颼的語調從頭頂傳來。

這冷颼颼的語調讓薑百思沒來由地一陣心虛,伴著夜風襲來,涼風陣陣,她忍不住瑟縮了一下。

“胃痛?”陸予城沉聲問。

薑百思搖了搖頭,抿緊了唇。

夜色裏遙遙一聲喇叭按響,司機很快將車開到。從酒店大堂下來還有幾級台階要走,薑百思的腳步都發飄。

隨後就覺得肩頭一暖,黑色大衣帶著主人溫熱的氣息籠住了她的身體。陸予城眯了眯眼,大手一伸順勢將她攬過來,冷哼一聲:“每次問你疼不疼,你都說不疼。鑒於你前科累累,實在不能信。撐不住了就靠過來,有什麽不好說出口的啊?”

被他這樣半抱著,溫暖的氣息短暫地緩解了胃部**和疼痛。薑百思向來知道他大大咧咧慣了並沒有什麽別的意思,但還是忍不住渾身僵硬。

趁著他不注意,她輕輕地掙紮了一下。

卻被身邊人敏銳地捕捉到了她的不合作,登時冷聲威脅:“幹嗎?我連抱你都抱過了,這點接觸算什麽?”

他那邊坦****,倒是自己的扭捏被當場拆穿,薑百思臉紅了紅,低著頭,從這兒到車上那幾步路走得格外乖順。

難得看到她如此配合,陸予城將她輕輕放置在車後座,輾轉間她身上淡淡的木樨蘭香水味夾著紅酒的醇香鑽入他的肺腑。

他抬頭看了看天,正值農曆月初,天上彎彎的一輪上弦新月。

他記得這樣的月亮。

一年前也是這樣的月亮,雲霧籠著,很快就下起了雨。他正在暴躁無緣無故下起的大雨,然後薑百思就出現了。

她是滿身狼狽地出現在他的車前的,幾乎讓他疑心是否自己遇上了碰瓷的。

大雨滂沱,這姑娘被澆得渾身發抖。因為他及時停車,她隻受了輕微的外傷。

他問她是否哪裏疼,她也是抿緊了唇,搖了搖頭。但他懷疑她是不是受了內傷,因為她的樣子實在是太過可怕,臉上不知是眼淚還是雨水,身體抖得厲害,卻愣是一點聲音都沒有。

他以為她是個啞巴,帶她去醫院檢查,才發現這姑娘突發急性腸胃炎還發著燒。

他想起醫生說,這姑娘真是能忍,一般人疼到這地步下意識都會哼哼幾聲的。

夜色泠泠,夏蟲在灌木叢中鳴叫,無人給他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