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他是皚皚山上雪,是我心中明月

(1)

三年後。

研究生考試的最後一天,京城下起了雪。容茸剛從考場下來,就約許稚吃飯。

“你還在睡呀……”

容茸打來電話的時候,許稚被學弟拖去幫忙寫建模的論文,連續熬了三個通宵,剛剛閉眼兩個小時。

“嗯。”

“出來吃飯。”

“我晚上還要等視頻麵試呢。”

“來嘛,長榮幾個在京城的都來了,平安夜大家都是單身狗互相取暖。”

許稚沒法拒絕。在京城三年多,一多半時間都是她和容茸經常聯係。

餐廳訂在工體旁邊一家高端飯店。京城冬天冷,許稚裹著羽絨服素麵朝天就跑了過來。

包廂裏坐了十幾個人,有一半她都不認識。她被拱著喝了幾杯酒,暈乎乎地坐在一邊。

容茸坐到她身邊:“那個穿黑色毛衣的看見沒?我們學校學生會主席,聽說家裏背景很牛,馬上畢業就要去廣電做編導。”

許稚遲緩地點了下頭,這時手機響了。她看了眼號碼,接起後,耐心地和對方說著什麽。

容茸聽許稚講電話聽得雲裏霧裏,什麽算法,什麽擬合,什麽界定。

終於等到許稚把電話掛了,她迫不及待地問:“誰啊?”

“一個學弟,問我建模的事情,他們最近在做為什麽今年葡萄不好賣的課題。”

“啊?”

許稚微微靠在椅子上,認真地和容茸解釋了下:“就是選擇其中一個因素,進行市場調查、分析,然後用數學的方式解答。”

容茸被帶跑:“為什麽賣葡萄也要用數學計算?”

“什麽都可以用數學計算的,主要還是要靠大數據支撐。其實不難,就是要做很多的……”

容茸徹底暈了,直接岔開話題:“葉嘉要追你。”

“誰?”

“就那個主席。”容茸鉤著許稚的胳膊,“今天這個餐廳就是他訂的,人均四五百塊呢,財大氣粗吧。”

許稚打了個哈欠,沒在意。

“皇上”不急容茸急:“我們學校追他的可多了,你好好把握。”

“你怎麽知道他要追我的?”

容茸頓了下:“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啊。”

許稚搖搖頭,滿臉認真:“其實他是在追你,隻是采用的是迂回戰術。”

容茸吃驚地瞪大眼睛:“真的嗎?”

“真的。”

說話間,葉嘉像花蝴蝶一樣走到她們身邊,目光滾燙,一直落在許稚身上。身邊有好事的同學,說:“葉主席,這是許稚,以前是我們長榮校花,現在是學霸女網紅,粉絲百萬。去年她還代表T大去參加ACM(ACM國際大學生程序設計競賽)。”

許稚笑了笑,沒說話。暖黃色的燈光,像是給她瑩白的肌膚蒙上一層朦朧的濾鏡,像美玉,格外迷人。

葉嘉先沉不住氣,湊過來,和許稚的距離很近:“我弟也在搞ACM,他說如果拿到區域冠軍就能進BAT(三大互聯網公司百度、阿裏、騰訊),所以你放棄保研是簽了公司了?”

“進去是當暑期工吧。”許稚彎唇笑,“一個區域冠軍沒那麽厲害。”

許稚長得好,這幾年沉迷學習,讓她又多了幾分文氣。此刻包廂裏,暖氣充足,她脫掉羽絨服穿了件米色的衛衣,頭發沒怎麽打理,隨意紮了個鬏。葉嘉看見她笑,心頭更軟。京城美女如雲,追他的更不在少數,但都沒有她更讓他心動的。可能是氣氛太好,再加上難得能和她說話,有些話不經過大腦,他就脫口而出:“我現在要參加這個競賽的話,來得及嗎?”

許稚眼眸閃過瞬間驚訝:“畢業了就不好參加。”她認真地看了眼葉嘉,“你要實在想學的話,可以先看看《算法導論》,這是ACM的入門書。但畢竟是理科專業對英語數學都要求挺高的……”她如果沒記錯的話,葉嘉是藝術生。她捏著水杯,最後把那句“我覺得你看不懂”吞進肚子裏,還是別打擊這花蝴蝶的自信心了。

氣氛忽然有些尷尬,葉嘉還是聽出了許稚話裏看不起他的意思,心高氣傲的他格外沉不住氣:“我弟說多做模擬題,隨便就能拿塊獎牌。”

許稚側頭,沒因為他的話生氣,反而和他說起這兩者的區別:“模擬就是不需要任何算法,題目怎麽出就怎麽做。一般代碼長度都很長而且比較惡心……比如給你一個沒有格式化的c++代碼,讓你格式化一遍這種。”

“……”

“所以模擬題幾乎沒什麽難度。”

“……”

許稚以為他沒明白,還想說些什麽,就被容茸拉出包廂,門還沒關嚴就聽見裏麵的人說——

“許稚學傻了吧,葉嘉,你別放在心上,她腦子裏隻有代碼和數學。”

“就是就是,長得好看,學習又好,估計誰都不放在眼裏了,也不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

“……”

包廂外很熱鬧,有一桌在過生日,所有人圍在一起在唱生日歌。

許稚揉了揉眼角,感覺自己困得厲害。容茸在和她說她剛剛哪裏做得不對,她疑惑地轉頭。

容茸看著她:“你真的變了好多呀,高中你都沒那麽努力學習過。”

她認真地想:“你說這是好事,還是壞事呀?”

容茸搖搖頭:“我也不知道,但如果不是你沉迷學習,我也不會去考研。”她握了下許稚的手,突然問,“你是不是還在喜歡孟約呀?”

外麵的雪下得更大了,許稚被凍紅了臉,搖搖頭又點點頭:“我也不知道,感覺有些東西變了,但又好像沒變。”

開春後,3月伯克利的offer下來那天,許稚正在寫畢業論文。深夜,她在宿舍裏,所有人都睡了。她在微博裏發了這段話——“我今天背了79個單詞,論文寫了5480個字,做完一整套模擬試題,比上一次多得了36分。現在剛好夜裏十一點半,在明天到來之前,我還有半個小時可以用來想你。”

6月初,許稚的簽證下來了,暑假回家時她才和父母交代這件事。以為自己女兒本科畢業就回來工作的許家父母一時不能接受女兒要遠赴美國讀書。

假期時,遇到顧一翎,他大一時被一個導演看中拍了個MV,後來進入演藝圈,這幾年下來已經是個有粉絲的當紅流量明星了。

當年穿著校服的少年和少女變成了小大人,路燈下,他點著一根煙,目光有些深。

“我發現你真的挺了不起的。”

“嗯?”

“許稚,被你喜歡的那個人一定很幸福吧。”

(2)

8月天氣濕熱,可能受了海風影響,空氣裏都霧蒙蒙的。許稚趕在開學前飛到了美國,她拖著兩個很大的行李箱,有些好奇地看著這個城市的一切。

來接她的是她在論壇上認識的胡淡淡,胡淡淡和許稚本科在一個學校,早一年來UCB留學,和胡淡淡一起來的還有個男生叫顧星明。

許稚沒見過顧星明,友好地衝他點了下頭。

不知怎的,顧星明突然臉紅起來。

胡淡淡罵他沒出息,轉身就將許稚帶上了車。

“距離開學還有幾天,你房子不是還沒找吧?先住我那兒,我一個人住,正好沒找到舍友。晚上有幾個同校的過來,順便介紹你認識,畢竟我們在異國他鄉的。”胡淡淡說了半天,沒聽到後麵的人回複,她從後視鏡一看,趁著紅燈拍了下顧星明的腦袋,“我說你也有點出息,看見個美女就這麽神不守舍的。”

顧星明沒理她,反而小心翼翼地問:“學妹,你不會就是有百萬粉絲的宅男女神隻隻吧?”

許稚不好意思地點了點頭:“沒那麽誇張。”

“沒想到你還真是學霸啊。”顧星明發出驚歎,仔仔細細將許稚打量了一遍。不怪他那麽激動,現在學霸這個人設都被用爛的,一個小明星上個二本都能被吹得神乎其神,誰能想到他們這群平日裏隻會對著電腦敲代碼的宅男居然粉了個真學霸網紅。

許稚愣愣地看著他,他身上穿著學校的帽衫,說:“也不是學霸。”

在開車的胡淡淡插話:“別,我倆本科都是一個學校的,你必須是學霸,我不允許你謙虛。”

還沒等許稚說話,顧星明立馬接話:“你讀什麽專業啊?”

“CS(計算機科學)。”

“牛。”他豎了個大拇指,要知道計算機專業幾乎就是和尚廟,許稚一個嬌嬌弱弱的女孩子居然能申請到CS四大名校的UCB。

顧星明按捺不住激動,先是拿著手機和許稚拍個合影,然後修都不修一下,就立馬發在了所有的社交平台上。

胡淡淡從後視鏡裏看到:“刪了。”

許稚卻笑著搖搖頭:“沒關係的。”

她想,這樣的話,說不定能讓一個人看見。

晚上九點,胡淡淡公寓裏擠滿了人,許稚被人群圍在中間,有些不適應。

好不容易挨個拍完照,她站在陽台上和容茸打電話:“我安頓下來了,很順利,你早點睡吧。”

容茸叫住她,還是忍不住問:“看到孟約沒?”

夏夜裏晚風還有點燥,許稚趴在欄杆上,語氣失落:“沒有。”

容茸覺得自己說錯了話,在扯東扯西地安慰,許稚耐心聽著。

身後客廳裏好像又來了些人,陽台的門被打開,幾個男生抽著煙在黑暗裏說一些有顏色的笑話。忽然,有人拍了下許稚的肩膀,她轉頭看過去,目光不偏不倚看到了沈嘉魚。

“許稚?”沈嘉魚剛吸了口煙,大概是受到太大的驚嚇,被刺激得一直咳嗽。

身旁的男生目光在他們倆之間來回流轉:“沈fish,這不會是你前女友吧?”

沈嘉魚推了對方一下,煩躁地警告:“滾,別亂說。”慌亂裏,沈嘉魚終於理清了來龍去脈,“那個傳說中來UCB讀CS的美女學霸不會是你吧?”

許稚點頭。

“真的假的?”他瞪大眼睛,“但孟約開學就去CMU了。”

許稚臉色一白,還來不及反應,就被喝得半醉的胡淡淡又拉了出去。

滿屋子的熱鬧,許稚也喝了一點兒酒,十五個小時的長途飛行帶來的疲憊終於席卷而來。

迷糊中,她躺在沙發上,好像聽見有人在說:“完了完了,孟約要後悔死了。”

許稚沒聽清,腦子裏隻清晰地回放著沈嘉魚最後說的那句話——孟約去CMU了。

睡夢裏,她好像被人抱起,放在**。鼻息間有熟悉又陌生的薄荷香氣,她忍不住抱住他,聲音黏黏糊糊:“孟約,孟約……為什麽我來了,你又走了呢?”

寒窗四年,當年那個英語考及格都困難的女孩,如今考過托福不遠萬裏來到加州。

可是她來了又有什麽用呢,他又不在了。

許稚的眼淚又掉了出來,帶著祈求:“孟約,你不要跑了。”

(3)

深夜,這座城市安靜得可怕,沈嘉魚公寓的燈還亮著。

他腦子不清醒地坐在沙發上,目光沒有焦距,像是還沒醒酒。孟約坐在另一邊,膝蓋上放著筆記本電腦,他在不停地打字。馬上要開學了,他跟的那個項目壓力大得要命。沈嘉魚和孟約不是一個專業,沈嘉魚可沒那麽自虐早早轉成MFE(金融碩士)。

沈嘉魚撐著下巴,看向孟約:“剛剛不是還迫不及待跑過去抱妹子嗎,現在裝什麽假正經?你心裏現在後悔死了吧,去CMU一年,你就不怕許稚在欲望橫生的美帝迷失自我嗎?”

孟約的手一頓,突然笑了。

沈嘉魚不知死活地還在孟約的底線來回試探:“你說人家千辛萬苦申請來這兒,發現你又走了,會不會就萬念俱灰了呢?畢竟你也是個無情的男人,當年親了人家就一走了之。”說著還笑起來,“孟約,你猜許稚她接下來會怎麽辦?”

孟約猛地將電腦合上,走進沒開燈的房間裏。窗戶沒關,晚風吹動灰色的窗簾,他拿出手機看著許稚和顧星明的合照,目光幽深。

高考沒去參加,多麽大的罪,他父母就算早就打算將他扔出國,也沒預料到他會有這種舉動。

脫離掌控的青春期男生,多麽危險的存在,龐大的財產、累積的財富、家族的榮耀未來都要寄托在他身上。怎麽能讓他聽話呢?

扔出國,控製起來。

孟約習慣性承受這一切,但,想不想又是另一回事。

黑夜裏擅長隱藏的男人,終於露出了隱隱的欲望。

第二天下起雨,許稚調不過來時差昏昏沉沉的,差點兒錯過了胡淡淡耳提麵命的“北美非誠勿擾”。

許稚在白色裙子外麵套了件薄薄的毛衣,綿綿細雨裏真像是從江南水鄉裏穿越而來。

胡淡淡繞著她轉了半天還是不滿意:“你怎麽都不化妝?”

“啊?”許稚被外頭的冷風吹得有些鼻音,“我沒打算相親,化不化妝無所謂吧。”

胡淡淡指了指前麵兩排的濃妝豔抹的女孩:“你看看,那都是特意從東岸過來的,誰不知道東岸網紅千千萬,我本來還指望你為我們扳回一局呢。”(注釋:在美國,UCB、CMU這類學校在西岸,西岸整體的學術氛圍比較好。東岸一些加州學校,特別是UC係列生產網紅。東岸當然也有很多的學校,但就是有這個說法,加州網紅千千萬,UC歐文占一半。)

許稚笑了笑,看了看四周。酒吧不算大,在座的幾乎都是女孩。她本以為出國後女生脫單形勢惡劣,卻被胡淡淡科普了下Yul這號人物。

“UCB成績第一,各大導師搶著要,隻要有他在,沒人能超越的神級存在。

“你知道他發表了多少頂會頂刊嗎?27篇,簡直不是人。

“……”

許稚當時還覺得奇怪,難道這世界上還有比孟約更厲害的人嗎?沒想到那瞬間,大屏幕裏就出現了她朝思暮想的臉。所有的人都在尖叫,她的手被身邊的胡淡淡狠狠掐住。

是孟約呀。

那個在哪裏都無比耀眼的孟約。

隻是,他還記得自己嗎?

包廂裏燈光昏暗,許稚處在話題中心。孟約就坐在她對麵,她分心無力地捧著水杯,說到她名字的時候,她溫柔地笑了笑。

有幾個女生目光在打量著她,看整個包廂的男生都捧著她時,其中一個不屑地撇嘴:“真裝,真那麽純能去做網紅?”

“直男不都吃這套嗎?”

許稚低著頭假裝沒聽到。

胡淡淡在一旁拉了下她:“這是孟約,我們……我們CS最有名的大神。”胡淡淡其實也沒見過孟約幾次,平時大姐大一樣的人,今天說這兩句話都磕磕絆絆。

許稚放下水杯仰頭看他。

一晚上都遊離在外的孟約忽然看了過來,他嘴角輕笑。

許稚不著痕跡地偏開了視線。

“這是許稚,本科T大的,也在UCB讀CS。”胡淡淡繼續介紹。

孟約歪著身子,語調故意拖長,因此顯得有些曖昧:“許稚?哪個許?哪個稚?”

有人插話:“孟神這是要欺負我們小學妹嗎?”

孟約笑了下,眼睛微眯,目光故意停留在許稚身上:“那就是欺負了怎麽辦?”

一屋人的目光都聚了過來,許稚不慌不忙認真地看著孟約,輕輕地反問他:“那學長想怎麽欺負啊?”

她話音剛落,包廂裏眾人就哄笑開,幾個男生更是興奮起來:

“哇哦,孟神被調戲了!”

“小師妹就是猛,咱孟神難得調戲一回小姑娘還失敗了,會不會自此傷心,然後打一輩子光棍兒啊。”

“……”

許稚手心都是汗,靜靜地聽著他們調侃。

昏暗裏,孟約捏著手裏的煙,然後低頭笑。旁邊有男生勸他喝酒,他來者不拒,一一喝下。

白煙繚繞,酒氣熏天,許稚安靜得像朵不諳世事的小白花。就在這一刻,孟約覺得這小姑娘真的變了。

膽子大了,連對他的喜歡都能藏起來了。

孟約有些忍不住了。

煙含在嘴裏,火光微閃,清俊的眉眼讓他更多了幾分致命的吸引力。

“孟神是不是很帥?”胡淡淡湊到許稚耳邊,“追他的人能排滿金門大橋,但是……”她眨了眨眼睛,“我覺得如果你出手的話,他肯定不會拒絕的。”

許稚心跳忽然加快,不經意間,她的目光又與孟約撞上。隻有一秒,他就移開了。她呼吸忽然困難,像是有人踩在她的心上。

“我就是來追他的。”

在胡淡淡驚訝的目光中,許稚走出包廂,用冰涼的水洗了兩遍臉,才看著鏡子裏的自己長長呼出一口氣。

滿屋多餘的熱鬧,讓她現在才有時間細細回味這四年之後的重逢。

孟約就是故意的,沈嘉魚昨天就知道她來了,他居然還裝模作樣地問她名字是哪兩個字。

孟約出國那天,她其實知道。高三開學早,8月中旬就開始提前進行補習了。那幾天總下雨,台風來了,飛機鐵路各種交通工具似乎都已停運。她坐在教室裏,望著陰雲密布的天空,祈禱他的航班取消延遲,如果能不走那就更好了。

沈嘉魚給她打電話,說孟約真的走了。

許稚握著手機躲在走廊盡頭,嗚嗚哭著不出聲。她其實有很多話想說,但那一刻,好像最沒資格說話的就是她。

她不知道的是,當時孟約就在沈嘉魚身邊,他們倆一個航班,這是登機前的十五分鍾,離開中國的最後一通電話。

少年的愛,太過含蓄,深情藏在骨血裏。

許稚抽出餐巾紙,細細擦掉臉上的水珠,又呼了口氣才走出來。

從衛生間到包廂有長長的一段路,快走到包廂的時候,許稚看到孟約正靠在走廊的窗邊站著。外麵雨勢很大,窗戶開了一大半,雨水將他肩膀打得有些濕。

許稚不受控製地停下了腳步。

孟約側頭看過來,目光漫不經心,下一秒對著她吐出煙霧。

許稚被煙熏得不適應地眯了下眼睛,他又在頭頂輕笑了一聲。

突如其來的單獨相處,她有些拘謹,頭頂的光很刺眼,身後的包廂無比熱鬧。許稚背脊很直地站在孟約麵前,剛剛她承認了她為孟約來到伯克利的事實。此刻麵對他,忽然有些羞怯。

上次見孟約,還是他高考結束吃散夥飯那天。她當時去找他是為了道歉,卻沒想到被他們班另一個男生纏住告白。她躲無可躲就跑進了衛生間裏,轉身卻遇見他。

當時,她解釋還沒說出口,滿腹的道歉憋在心中,突然眼睛被他蒙著,帶著酒氣的吻鋪天蓋地而來。

之後,孟約似乎被自己的舉動嚇到,連一句話都沒說,就將她扔在原地。

這幾年來,許稚一直在想,那天晚上,孟約親的是她,還是……把她當作替身了呢?

此時,許稚仰著頭看孟約,吃不準他的態度。

她曾在北美吐槽君的賬號上,看到有人匿名對孟約的評價,說他安靜冷淡、刻苦且低調,還重點描述了下他優秀的外貌,惹得一群網友心怦怦怦跳,恨不得立馬就能嫁給他。

記得大二第一次參加托福考試以失敗告終,她看著評論急得團團轉,拉著容茸又哭又鬧,生怕孟約被別人搶走了。

如今,看到他就在自己眼前,風采依舊,她一顆心終於安定了下來,像是這麽多年的執著終於找到宣泄口。

“孟約,”她眼睛彎著,一如多年前,從細雨裏跑來的模樣,“好久不見。”

孟約手裏的煙燒到皮膚,等發覺疼才扔掉。他眯起眼,忽然俯身靠近,聲音貼在許稚耳邊,帶著冰涼的**:“要接吻嗎?”

窗外雨勢更大,裙角被打濕,許稚嚇得後退一步。

許稚怯怯又愣愣地以為自己沒聽清,發出單音節的疑問詞:“啊?”

孟約嗤笑一聲,又恢複冰冷。他問:“不想嗎?”

也不是。

許稚總覺得孟約哪裏變了,又說不出來。他好像比記憶裏還要冷漠,像是被孤獨吞噬,隻留下骨架。

她忽然有些心疼,往前了一步,目光從他的鎖骨滑到喉結,又到下巴,她的手有些癢,忍不住抓緊他。

許稚問:“那你喜歡我嗎?”

他沒說話。

帶著雨的冷風有些無情,吹白了許稚緋紅的臉頰,她突然又難過起來。

她轉身要逃,被孟約用力拉住。下一秒,她下巴被猛地抬起,接著是一個帶著微苦煙草味的吻。

好像過了很久,好像又隻有一瞬間。

許稚臉都紅透了:“你為什麽要吻我?”

他目光如深海輕輕地說:“因為我想。”

(4)

“許稚,你真的是因為暗戀孟約來UCB的啊?”

許稚點點頭:“不僅這樣,我還因為他高中分科時選了理科,大學選擇了計算機專業。你不知道我本來英語特別差,後來下了苦功死記硬背才考過托福來到這裏的。”她撐著下巴又歎了口氣,“沒想到,他又去別的學校了。”

胡淡淡聽到這個勵誌的愛情故事有點震驚,她拍了拍許稚的肩膀:“沒事,聽說Yul就去交流學習一年,一年後他就回斯坦福,距離我們也就兩個小時左右的車程,你還是有希望的。”

許稚“嗯”了一聲,腦子裏還是昨天晚上的畫麵。

“淡淡。”

胡淡淡在訂機票,準備趁著暑期最後幾天去浪一圈,一抬頭就看見許稚糾結的樣子。她問:“怎麽了?”

“如果……我說如果,你想親一個人,你就會去親嗎?”

胡淡淡理所當然地點頭:“食色,性也,此乃當代女性應該做的。”她湊上來,“怎麽,你打算去強吻孟約嗎?”說完像是想起什麽,“那你得抓緊時間,聽沈fish說孟約這幾天就飛匹茲堡了。”

許稚一愣。

胡淡淡繼續補充:“可憐啊,果然學計算機的都不配擁有甜甜的戀愛。”

許稚:“……”

再見到孟約是隔天晚上,有點意外。胡淡淡和幾個朋友去環球玩了,公寓裏隻剩下許稚一個人。

還有幾天才開學,她難得清閑。下午,顧一翎突然給她打電話。

“你是不是在舊金山?”

許稚“嗯”了一聲:“怎麽了?”

“我今晚在舊金山開演唱會,給你留了幾張票,你要來嗎?”顧一翎說完有點緊張,“可以帶朋友。”

許稚有些驚訝:“真的嗎?你好厲害呀。”她查了下最近的演唱會消息,果然有顧一翎的名字,“來的,我就一個人,給我留一張票就行。”

演唱會在比爾·格雷厄姆市政禮堂舉行,場館不算小,許稚趕過去時場館外已經排滿了長長的隊伍。她有些驚訝,顧一翎的人氣已經這麽高了。

來送票的是個小男生,看到她時眼睛亮了下:“是許稚嗎?”

許稚接過票,有些不好意思:“謝謝你,專門跑一趟。”

小男生是顧一翎的助理,被她看得臉紅了:“你本人比照片上還漂亮。”說完,臉更紅了,指了指位置,“有不少粉絲認識我,我得回去了,你自己進去可以嗎?”

許稚點點頭,沒想到一轉身就撞上了沈嘉魚一行人。

許稚視力很好,一眼就看到了人群最後麵的孟約。

五六個人,男女都有。有個打扮精致的女生應該是顧一翎的死忠粉,一眼就認出了他助理的背影。她目光又轉到許稚身上,十分驚訝:“顧一翎的助理親自給你送票?許稚,你不會是顧一翎的女朋友吧?”

沈嘉魚沒說話,在旁邊看好戲。許稚連忙搖頭,抬頭時目光又不經意和孟約撞上。她心頭亂糟糟的,才公開承認喜歡孟約不久,今天就被撞上這場麵。

“不是的,我和顧一翎是高中同學。”她不知是怕給顧一翎造成困擾,還是怕孟約誤會,還多加了一句,“不要亂說。”

顧一翎給的票是超級VIP座,幾乎是全場中心。她坐下來才發現孟約他們也在這一排,而孟約就坐在她隔壁……

七千人的場館座無虛席,粉絲們帶著應援物,將這個年代久遠的禮堂照得燈火通明。

開場前五分鍾,全場燈光暗了下來,所有人都在喊顧一翎的應援詞。

許稚真的很開心,顧一翎能有今天這樣的成就。忽然她耳邊有溫熱的呼吸靠近,孟約的聲音傳來:“你和他還有聯係?”

許稚沒聽清,臉下意識地往他的方向撇過去:“你說什麽?”突然,臉頰蹭過一個溫熱的物體。

許稚一愣,呆呆地看著他。就在這瞬間,本來黑漆漆的場館,突然燈光亮得刺眼,顧一翎從升降台彈了上來,全場尖叫——

孟約已經坐好,像什麽都沒發生一樣,麵無表情。

演唱會氣氛超級好,顧一翎在台上勁歌熱舞,女粉的嘶吼聲怕是要將舊金山的夜幕撕裂。

顧一翎拿著話筒,剛剛換了一身白色的西裝,少年已經不是高中時傻傻愣愣又中二的大男生,如今已經變成有萬千粉絲的超級偶像。

燈光變成浪漫的粉白色,他目光在人群中掃視一眼,大約是看了許稚一眼,她從大屏幕裏看到了顧一翎的笑容。

“這是我世界巡演的第一站,許多人問我為什麽世巡的第一站要定在舊金山?因為我想讓我的初戀看到今天閃耀的我,我還想知道看到這樣的我,當初拒絕我的她後悔了沒!”

許稚身體猛地僵硬起來,攝影機已經在觀眾席中掃視。

有粉絲問他,他的初戀是否在現場?

顧一翎笑了笑:“在的,我看見她了。”

尖叫聲更大了……

許稚聽見前後左右的粉絲在問:“到底是誰啊?瞎了吧,居然拒絕我們顧一翎,現在肯定後悔了。”

顧一翎似乎看見許稚臉色的變化:“大家別找了,是我請她來的。雖然已經過去了這麽多年,我的單戀沒有成功……”他頓了下,聲音突然變得正經起來,帥氣英俊的臉在大屏幕的特寫下,顯得格外深情,“但我還是想說,喜歡你是我做過的最好的事情。”

尖叫。

還是尖叫。

歌曲前奏已經響起,是顧一翎成名電影的主題曲,無比深情寫著少年愛戀的情歌。

許稚全身僵硬,她根本不知道顧一翎要在演唱會放這個大招。

身邊的人突然冷笑一聲。

她腦袋一片空白地看過去,孟約向來冷淡的臉更為冰冷。明明8月是舊金山最熱的時候,可她好像置身在冰天雪地之間。

兩人就這麽一句話沒說,僵持到了演唱會結束。

散場時,孟約走在最前麵。沈嘉魚看了眼許稚,小聲說:“你完了。”

許稚瞪大眼睛,剛想說什麽,演出前送票的小助理又出現了,他估計也被剛剛演唱會發生的事情嚇到。他找到許稚,說:“那個……顧一翎讓你去一下後台。”

許稚有些為難,看向沈嘉魚。沈嘉魚事不關己地聳了下肩膀。算了,去吧,今晚的事情總歸要說清楚的。

一路彎彎曲曲,穿過粉絲群,終於到了後台。

顧一翎已經換了自己的衣服,正在卸妝。看到許稚一臉呆滯,他突然笑出聲:“嚇到了?”

許稚點頭,總覺得顧一翎是故意的:“你幹嗎這麽說?”

他用紙巾擦了擦臉:“我也沒說錯。”他拿起旁邊的鴨舌帽,又拿起口罩戴上,“走吧,送你回家。”

許稚連忙搖頭,這外麵還有數不清的粉絲,他送她?這不是讓她被他粉絲追殺嗎?

顧一翎卻眨了下眼睛,笑嘻嘻地說:“做戲要做全套,孟約不是來了嗎?你難道不想看看他的反應嗎?”

許稚覺得奇怪:“你怎麽知道他會來?”

顧一翎的經紀人走過來,看了兩眼許稚,又低聲和顧一翎說了幾句話。許稚模糊地聽到幾句,是警告他不要玩過了。

顧一翎隨意點了下頭,抓著許稚的手腕:“走吧,我本來不知道的,後來看到就臨時起意。”他看著許稚呆傻的樣子,“平時對我這麽凶,怎麽碰到孟約就什麽都不懂了?笨死了,追個男人追這麽多年都沒追上。”

許稚看著他,不太確定:“你不會還喜歡我吧?”

“怎麽,要轉投我的懷抱嗎?”

“滾啊!”

顧一翎終於笑了起來,拍了下許稚的腦袋。這才像他認識的許稚。

後門堵著的都是他粉絲,顧一翎帶著許稚走了VIP通道,下去就是停車場。電梯門打開,有個人靠在牆上,聽到聲音微微抬頭看了過來。

孟約穿了件白色的短袖T恤和黑色的長褲,模糊不清的燈光擋不住他冰冷的視線。他本就個子高,此刻周身縈繞著一種讓人窒息的壓迫感。許稚下意識想甩開顧一翎的手,隻覺得自己像極了出軌被抓的渣女。

孟約淡淡看了眼許稚:“過來,回去了。”他聲音偏冷,在黑夜裏聽起來格外無情。

許稚忽然手足無措。

可能是看見了她的猶豫,孟約臉色更差,他站直大步走過來,直接拎著她走。

他的手很冰,煙味很重,周身氣壓極低。

“哎?一哥,你怎麽回來了,人送回去了?”小助理看到顧一翎這麽快回來,很驚訝。

顧一翎坐在沙發上,突然笑了起來:“我有時候覺得自己挺偉大的。”

小助理不明白,他有些擔心今晚演唱會上顧一翎說的話,他剛剛看了眼微博,熱搜已經炸了,前十有五個都是有關顧一翎的。

#顧一翎 初戀女友#

#顧一翎 愛你是我做過的最好的事情#

#顧一翎 世巡#

#顧一翎 告白#

#顧一翎#

經紀人雖然沒說什麽,但這事萬一處理得不好,怕是雙方都受影響。要是處理得好,還能給顧一翎樹立深情人設。

“別瞎擔心了。”顧一翎看著經紀人一個勁地在打電話,“女生不會被扒出來的,這幾個熱搜估計幾個小時後就會不見。”

經紀人不信:“真的假的?那我發你深情人設的通稿了。”

顧一翎回想到剛剛孟約的目光:“我勸你別發,就這樣最好。不然那位生起氣來,我怕你控製不住。”

“誰啊?”

“我那位初戀背後的男人。”唉,這麽多年過去他還是覺得心裏發酸。雖然是有幾分故意的成分,但也是幫了許稚。

顧一翎腦子裏都是以前自己和許稚告白的場景。

他真的太偉大了。

(5)

沈嘉魚他們開了兩輛車來,本來在車裏聊天的幾個人,看到許稚都安靜了下來,目光在許稚和孟約身上來來回回。

沈嘉魚在抽煙,他在琢磨,這位置要怎麽安排。孟約雖然看不出表情,但沈嘉魚知道,他現在就是個易燃易爆的炸彈。

許稚拘謹地站在一旁。演唱會才結束,停車場內很熱鬧,大家還沉浸在餘熱裏,不少人還在議論顧一翎那個初戀對象。

孟約有點煩,摸了摸口袋,才發現煙沒了,偏頭看向沈嘉魚。沈嘉魚遞上煙盒,孟約接過,抽出一根煙咬在嘴裏,要點火的時候,看見了許稚怯怯的樣子。

他更煩了,她到底有什麽魅力,讓顧一翎這麽多年念念不忘?

火光微閃,剛剛演唱會的那一幕還在他腦子裏回放。他以為這種演唱會表白的老梗已經過時了,沒想到顧一翎一個靠女友粉起家的流量鮮肉還有這麽大的勇氣。他眯了下眼睛,入口的煙霧太苦,讓他舌尖有些發麻。下一秒,他覺得自己好笑,還說別人,自己不也惦記了這麽多年?

許稚今晚穿了件淡粉色的雪紡長袖裙,裙子很短。停車場四麵通風,晚風拂過時,她總小心翼翼地壓著裙角。

兩人就這麽站著,誰都沒說話,氣氛有些尷尬。

但有人發現了不對勁——

“沈fish,他們倆真沒什麽,怎麽感覺怪怪的?”

沈嘉魚咬著煙搖搖頭,心想我怎麽知道?

孟約一根煙抽完,看都沒看許稚,走向她身後的垃圾桶。

許稚看他走近,忽然出聲叫他:“孟約。”

他頓了下,她估計很緊張,睫毛不停地顫動,他驀地勾了嘴角。

許稚吃不準他的態度,不知道他為什麽會等在電梯口,也不知道那晚他為什麽要親自己。

“我……”

他皺著眉打斷:“你追人的時候,都這麽朝三暮四?還是你想告訴我,你多受歡迎?”

許稚一愣,眼尾發紅,有些慌張:“不是,我也不知道……”她忽然想到什麽突然仰起頭,看向他,聲音更小,“你怎麽知道我在追你?”

許稚臉紅起來,說話也磕磕絆絆:“是……是。”

氣氛又安靜了起來,大概過了好幾秒。

他說:“我後天去匹茲堡。”

許稚點點頭,心裏開始發酸。

“但你很不乖。”

啊?

他在笑,有些冷:“所以……”

許稚緊張,等待他後麵的話。

孟約看著她的眼睛,心口突然軟了下來,一股無名的煩躁更甚。他轉身直接打開另一輛車的車門坐了上去,扔下許稚一個人愣在原地。

沈嘉魚無語地開始收拾殘局:“我送你回去。”

坐上車,許稚靠在車窗上發呆。

沈嘉魚看了她兩眼,忍不住開口:“你要喜歡孟約就別傷他。”

她疑惑地看向他。

沈嘉魚歎了口氣,意味深長地說:“他呀,很可憐的,以後你就知道了。”

回到公寓已經十一點多,胡淡淡不在。哪怕公寓很小,她現在也覺得空****的。

許稚坐在沙發上,發了五分鍾呆才去洗澡。

洗完澡,看到手機上顧一翎發來的微信,問她後來孟約有沒有把她怎麽樣。

許稚歎了口氣,回複對方。

【許稚:沒有,是沈嘉魚送我回來的。】

【顧一翎:他怕不是不行吧?】

一個男人被逼到這種程度居然還能忍得住。

許稚捂著腦袋,她知道顧一翎在幫她,想讓孟約吃醋……

隻是……

孟約當時到底想說什麽呀?

還有,他為什麽要說她不乖?

還有沈嘉魚的話,究竟是什麽意思?

許稚倒在**,捂著胸口,心跳撲通撲通,腦袋有點眩暈……

孟約、孟約,她滿腦子都是孟約……

另一邊沈嘉魚公寓裏,孟約正在看郵件,他馬上就要去匹茲堡了,這幾個月和沈嘉魚合住。

沈嘉魚正在刷微博,刷到粉絲錄的顧一翎的片段,還是覺得很絕。

“我要是小姑娘就被騙走了,顧一翎這招真的厲害。”

孟約冷著臉沒理他,合上電腦,準備回房間洗澡。

沈嘉魚不死心,將手機屏幕舉到孟約眼前。孟約隻看了一眼,那個鏡頭正好掃到觀眾席,可能看許稚長得好,攝影老師還推近了些。

孟約回身,將電腦重新打開,在鍵盤上劈裏啪啦敲了一會兒,又重新合上,這下回房間了。

沈嘉魚正刷著微博,突然手機屏幕一片空白。他反應了三秒,然後衝著房間裏大叫:“等等!你把話題黑了?”

孟約冷哼一聲,這麽礙眼,留著幹嗎?

(6)

這幾天總在下雨,許稚除了看書就是在算孟約的航班。

開學在即,兩人見麵的機會是不是就少了?

容茸看了熱搜正和許稚在八卦,許稚心神不寧的,一句都沒聽進去。

容茸問她:“那以後見不到咋辦?”

容茸不讚同:“這是厚臉皮能解決的問題嗎?”

上午十點,孟約是被音樂吵醒的。

客廳的音響開到整棟樓都在震,孟約寫論文寫到淩晨才睡,現在被吵醒,脾氣很糟。空調有些涼,他悶著頭起來,撈了件衛衣套上。他冰著臉打開門,看見滿眼都是人,他走去客廳想去訓沈嘉魚……

剛走兩步,他在客廳沙發上看到了一個人。許稚和一屋奇奇怪怪的人格格不入,穿著件很像製服的裙子,坐在最邊上,捧著一罐啤酒在小口小口地喝。她太乖了,像在做壞事的好學生。

孟約第一反應是皺起眉。他實在是困,腦子也不清醒,徑直走去,把許稚手裏的啤酒搶了過來。

居然還是冰的。

DJ舞曲還在放,所有人都靜了下來,看著他。

孟約喝了口啤酒,掃了眼周圍,似乎終於清醒了點。許稚仰著頭惴惴不安,和他對視了幾秒,剛想要說什麽緩解尷尬,卻被他瞪了眼。

他瞪我幹嗎呀?許稚在心裏嘀咕,再抬頭見他已經往沈嘉魚那邊走,但啤酒也沒還給她。

“你認識Yul嗎?”許稚旁邊的人好奇地問。

許稚點頭也不是,搖頭也不是,索性裝死。

沒想到對方語出驚人:“你們剛剛是不是間接接吻了啊?”

許稚漲紅了臉,好在對方沒太為難她。

因為今天出了個大新聞,一大早微博知名吐槽營銷號就發了一封匿名吐槽信。長微博裏女孩聲淚俱下地控訴沈大少爺喜新厭舊且劈腿成性,話說得半真半假,三人成虎後,假的也成了真的。

微博風向也不好,這幾年富二代的名聲實在太差,再加上這幾個關鍵詞,評論裏幾乎全是罵沈嘉魚的。

沈嘉魚真的被傷得不輕,一大早就開趴,胡淡淡剛回來就把許稚也拉了過來。

沈嘉魚坐在不遠處的地毯上,抱著酒瓶悲傷欲絕:“那人到底為什麽要發我裸照啊?發就發了,為什麽我那張裸照那麽醜啊?我練了一年的八塊腹肌都沒拍到!”

旁邊人都在笑,看到孟約來,又閉上了嘴巴。

孟約皺著眉踢了沈嘉魚一腳:“起來。”

“我不。”

孟約聲音更淡了些:“我不說第二遍。”

沈嘉魚:“……”

兩人穿過人群,走進廚房,門還關上了。

其他人議論紛紛:

“你說他們在說什麽?”

“孟約不會生氣了吧?不會要把我們趕出去吧?”

“我隻看到了帥,一起床就這麽帥,我的心髒啊!”

竊竊私語還沒結束,他們倆就走了出來。許稚一開始偷偷看孟約,後來發現大家都正大光明地看,她也大起膽子來。

他忽然在人群中捉住了她的目光,穿著黑色拖鞋的他腳步沒停,往她靠近。

許稚有點緊張又有點期待。在他坐在她身邊的那瞬間,她覺得心跳和呼吸都停止了。

屋子裏頓時安靜了,幾秒後大家才重新開始聊天。

他的坐姿很隨意,身體靠在沙發上,時不時拿起她那罐冰啤酒喝一口。

“什麽時候來的?”他聲音很低有些啞,帶著剛睡醒的困倦。

許稚輕輕呼了口氣:“九點左右,剛睡醒就被拉來了。”

孟約“嗯”了一聲,似乎覺得坐得不太舒服,又換了個姿勢,現在變成一隻手扶在沙發上,另一隻手放在膝蓋上,就這麽半側著身看著她。

許稚很緊張,坐得無比端正。

“知道我住這裏?”他問。

許稚呆了下,含糊地“嗯”了一聲,然後就聽見孟約低低地笑了一聲。

“倒是沒變。”

她疑惑地豎起耳朵,他下一句接著說:“還這麽有心機。”

許稚心猛地一跳,轉過頭睜大眼睛看著他。他靜靜地和她對視,眸裏的笑意一點兒一點兒在匯聚。

他……他……

以前的一幕幕都好像在腦海裏放電影一樣,許稚臉紅了起來。她心髒像在坐過山車一樣,翻天覆地,卻不知要說什麽來反駁。

“咳……咳咳咳……”客廳裏不知誰在抽煙,許稚突然克製不住地咳了起來。

孟約將手裏的啤酒遞給她,似乎覺得不好,又拿了回來,從茶幾上拿了一瓶果汁給她。他抬起頭在客廳掃視一圈:“顧星明把煙掐了。”

被點名的顧星明詭異地看了過來,目光落在了許稚身上,明了似的起哄道:“Yul就是牛,剛睡醒就泡妹子。”

其他人的目光也看了過來。

“不得了,不得了,一出手就泡宅男小女神。”

“廢話,你也不看咱孟神是誰,能虛嗎?”

“隻隻,快追呀,咱孟神可好追了。”

他們真的很喜歡鬧孟約,東一句西一句,八卦得要命。

許稚咳得更厲害,臉漲得通紅。

孟約身體靠近了些,輕輕拍了下她的背。

這樣的複雜情況下,許稚還分心聞到他身上有淡淡的味道。

“吃早飯了沒?”

許稚好不容易止住咳,點點頭。他笑了下:“我沒吃。”

所以?

孟約看著她:“所以給喜歡的人做一頓早飯是應該的吧。”

頂著一屋人的曖昧目光,許稚跟著他走進廚房。

公寓應該是有阿姨定期來打掃,冰箱裏堆了很多食材。許稚在外讀書多年,簡單的早飯還難不倒她。

沈嘉魚過來敲門,想湊個熱鬧,被孟約無情地關在門外。

許稚紅著耳根,十五分鍾內就給他煎了蛋,做了個西多士,還熱了杯牛奶。

中央空調在盡職地吹著冷氣,小姑娘顧著美,穿了小裙子,皮膚被凍得涼颼颼的。

她仰著頭,端著盤子,有些害羞,可眼睛又大又亮,帶著愛戀。

“快吃吧。”

孟約接過盤子,又將盤子放到一邊。下一秒,他將身上的衛衣脫了下來,在許稚滿臉驚訝下,將其套進了她的脖子:“伸手。”

衣服很暖,帶著孟約的體溫,還帶著他特有的味道。

孟約問:“還冷不冷?”

許稚連忙搖頭。

不冷,不冷,她現在快要被燒熟了。

他喝了口牛奶,目光漫不經心地掃過來,慢慢在她身上打量。

過了兩秒,他嘴角勾了個很小的弧度,哼笑一聲:“看在早飯的分上,你上次不老實的事情就算了。”

“……”

他尾音帶著讓人頭皮發麻的笑意:“但,有下次就敲斷你的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