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吉他手的秘密1
“千裏夜市”是二十三世紀城市裏的一個特有景象，坐落在城市的角落，占地很廣。據說，這樣的景象在二十世紀的亞洲處處可見，唯一的差別在於，二十世紀的夜市裏，擺攤的老板是真正的人類，但在二十三世紀的“千裏夜市”中，擺攤的絕大多數是裝載人工智能的機械人。
自從“潘多拉核酸”科技在二十二世紀問世以來，人類的文明進步到令人驚訝的程度。許多在二十世紀被認為是匪夷所思的科技紛紛得到突破，就連“人工智能”的機械人科技也已經進步到幾可和真正人類亂真的程度。
而在“千裏夜市”之中，擺攤子賣食物、開遊樂場、賣日常用品的，絕大多數就是永遠不知道疲累為何物的機械人。
任青河興高采烈地拖著姚德的手，走過一個又一個小攤位。這些攤位上，有時有耍弄生化蛇的機械印度人，有時有機械表演者表演吐出烈火融化精鋼的節目。任青河還是個玩心很大的少女，一進到這麽好玩的地方，就像小孩子一樣樂而忘返。
通常，姚德和任傑夫幾人在酒吧表演完之後，都會來到“千裏夜市”喝些小酒，看一些精彩的表演。
姚德等人在海鰻肉幹小攤買了幾串肉幹，手上捧著虛擬碳酸飲料。任青河高興得又叫又跳，歡樂的情緒感染了大家，一行人在“千裏夜市”裏吃吃喝喝，邊走邊看，玩得很盡興。
此時，天際已經漸漸透出曙光，一個狂野的夜晚將要過去。
突然，很出乎意料地，從喧鬧的“千裏夜市”中，傳來一陣幽幽的低沉沙啞的歌聲。
那歌聲伴著清亮的吉他樂聲，在嘈雜的夜市人聲中仍然聽得分明，像是古代傳說中萊茵河女妖羅蕾萊的魅惑歌聲一般。姚德靜靜地聆聽著那奇特的吉他樂聲，手上不自覺地虛按著和弦，一邊循著歌聲走過去。
唱歌的是一個身材算得上高壯的人，不，是不是真人並不清楚，在這樣的夜市中，多的是樣貌和人類極為接近的智能機械人。總之，“他”的身上穿著破敝的皮袍，套著一件緊身的合成樹脂褲。這種褲子姚德等人都不陌生，因為這是城市裏搖滾樂手們表演時最喜歡穿的衣服。
而“他”的長相也有些特別，長發已經花白，瀟灑地散披在胸前。“他”的臉上布滿皺紋，頗有風霜之色，最特別的是他的眼睛，隻看得見眼白。
這個不知道是人或是機械人的歌手，竟然是一個盲人！
隻見這個盲人緩緩張開嘴，伴著熟練的吉他樂聲，唱起一首曲調雄渾的歌。
“……真愛到哪裏去追尋？
如果平凡的歲月中，沒有絢惑的美麗風景
沒有時間的世界，有沒有我想見到的笑靨？
我要乘著時光之風，走過所有的時空
我是悲劇中的時光英雄
我的愛，注定要消失在風中……”
那“人”的吉他彈奏方式乍看之下沒有什麽特別，卻從和弦中透現出和姚德截然不同的風格。姚德凝神聽著，專注地看著他的指法，不禁目瞪口呆。
原來，那“人”的每一個顫音都是由很多迅捷指法組成的，也就是說，他的指法是一種難度極高的彈奏技巧！
這種彈奏技法，姚德和任傑夫以前也試過，雖然不是彈不出來，卻無法彈得像這個盲歌手那麽純熟！
這時候，一旁的任傑夫也看出了端倪，他向來很冷靜，此刻臉上也忍不住露出了驚訝的表情。
姚德看了任傑夫一眼，又看看那個盲歌手的模樣，忍不住強烈的好奇心，便緩緩伸出手去，打算摸摸盲歌手的臉。
因為，如果是機械人的話，臉上肌膚的觸感和真人是不一樣的。不過，如果是真人的話，這可就是非常不禮貌的舉動了。但是姚德實在太好奇了，已經顧不得禮節了。
姚德緩緩伸出去的手眼看就要觸到那個盲歌手的臉了。突然，一陣輕柔的風吹來，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姚德隻覺得眼前一花，盲歌手便已經退到了三四米外的地方。
奇怪的是，姚德既沒看見他抬腿，彈奏吉他的手勢也沒變，連歌聲、樂聲都絲毫沒有受到幹擾，他就像輕柔的春風一般，整個人直接向後方移了一大段距離。
“……飛翔在無盡變化的天空
我是時間的過客，我看遍細柳春風
我走遍七海蒼穹
沒有人知道我的心，沒有人知道我的愛
這場夢，何時才能清醒
我的淚珠晶瑩，期待黑暗中的光明
借問唱歌的人，明不明白我的心
從時光盡頭捎來我的信
我的誓言已盡
我的愛人已去
你問何人是此君
我啊！我就是啊……”
歌聲至此，盲歌手悄然停下弦音。過了幾拍之後，他才幽幽地唱出最後一句。
“……那時空中的可憐浪人雷葛新……”
唱完此句，盲歌手的歌聲漸漸沉寂，過了一會兒，才抬起頭來，以空洞的盲眼“望”向姚德等人，露出友善的微笑。
“我不是機械演奏者，是個真人，我的名字叫雷瑪。”盲歌手笑道，“我的歌，你們喜歡聽嗎？”
凝神細聽他唱歌的姚德等人這才恍若從夢中驚醒，愣了愣，便一致大力拍手鼓起掌來。
盲歌手雷瑪神情溫和地走向眾人。方才他以絕妙的身法倒退，離開了他們三四米遠，這時他緩緩走回來，他們這才發現，他的右腿從膝蓋以下已是機械，走起路來有“鏗鏘鏗鏘”的金屬摩擦聲。
“你們之中，也有人彈吉他的，是嗎？”雷瑪笑問道。他的眼睛明顯全無視力，卻仿佛見得著一切似的，一臉明朗的光彩。“剛剛我唱的歌，你們知道唱的是什麽人嗎？”
任青河俏皮地轉轉眼珠，笑著說道：“不就是那個傳說中的時光英雄的故事嗎？你的吉他彈得真好。”她的聲調活潑開朗，一邊說還一邊咯咯笑著。“不過，為什麽你要說雷葛新是個‘可憐的浪人’呢？我也看過‘時光英雄’的音樂劇呀！他不是個偉大的英雄嗎？為什麽說他可憐呢？”
“小女孩，小女孩。”雷瑪若有所思地睜著空洞的雙眼，輕輕搖頭道，“情深不壽，遭鬼神忌、有大智慧的人，自然要走那悲劇的一遭，這一點，你總有一天會明白的。”
“我不懂你在說什麽。”任青河由衷地笑道，“不過，你的吉他彈得真好。我大哥，還有姚德都彈吉他，可是他們都沒有你彈得好。”
雷瑪搖搖頭，臉上仍然帶著微笑。
“你這樣說的話，你的朋友會不高興的喲！”
聽見盲歌手這樣說，姚德連忙擺擺手，繼而想起做這樣的手勢對方也看不見，便連忙說道：“不會不會，前輩彈吉他的指法真是非常棒，我和我的朋友都很佩服的。”
雷瑪轉頭“凝視”著姚德。姚德很奇妙地感覺到，盲歌手正在專注地打量他。
“你說這樣的話，是真心的嗎？”
“當然。”姚德忙答道，“當然。”
“那你覺得，要達到我這樣的演奏技法，以你自己來說，要再練上多少年？”
姚德愣了愣，一時間不知道要怎樣回答。他轉了轉眼珠，又捏著指頭虛算了幾下，轉過頭去看著一旁的任傑夫，比出五個手指，臉上露出詢問的表情。他的意思當然是指“五年”。
任傑夫想了想，搖搖頭，伸出雙手，比出十個手指。
看來，任傑夫要比姚德更為保守，他的答案是要十年，才能夠彈得出盲歌手雷瑪這樣的指法。
姚德無奈地聳聳肩，還沒開口，便聽見雷瑪開心地大笑起來。
“好！好！好！”他連聲說了幾個“好”字，笑道，“幾個小夥子果然有意思，明日此時，如果有緣，青雲山巔，與閣下相候。”
說完之後，他掉頭便走，沒有再多說一句話。
姚德愕然地望著他的背影，想要再問上幾句，卻看見盲歌手雷瑪的身影移動得很快，也沒看見他邁多快的步子，人卻一下子便翩然遠去。不一會兒，他的身影就在夜市的人潮中徹底消失了。
“他說什麽來著？”姚德好奇地問道，方才雷瑪最後幾句話用的是古中文裏的文言文句法，這種句法在二十三世紀已經相當罕見，所以他沒有聽懂。“什麽山巔，什麽相候的？”
任青河故意大聲地“唉唉唉”歎了幾口氣，促狹地說道：“有人哪！就是不肯多念書嘛！”她笑道，“他的意思是說，如果有意要向他請教的話，讓你明天這個時候，到青雲山上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