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拜師青雲山3

任傑夫站在窗前,修長的手指輕敲著窗沿,嘴裏不由得哼起一首歌。

姚德聽了幾句,覺得這首歌有點耳熟,想起這首歌便是前一天夜裏,那個盲歌手雷瑪唱的“時光英雄雷葛新”。

這時,兩個人同時靈光一閃,“啊”的一聲大叫出來。

“青雲山!”

“去找那個雷瑪!”

“青雲山巔,與閣下相候。”

這是前一天晚上,那個神秘的盲歌手對姚德等人說的話,他的吉他彈奏技巧出神入化,如果有機會能向他討教的話,一定是非常難得的經驗。特別是在被“天龍堂”這樣的組織追殺的時候。

深夜時分,姚德帶了幾件換洗衣物,爬上市郊的青雲山,準備去見見那位神秘的盲歌手雷瑪。

任傑夫幾年前有個哥們兒在青雲山搭了一座小屋,卻一直沒有住進去,他便安排姚德到那座小屋裏住上一段時間,逃開“天龍堂”的糾纏。

原本任青河也打算跟來的,但是姚德和任傑夫都覺得有她在反而更危險,出了事也不見得能照顧得到她,就堅持沒讓她跟來。

青雲山其實並不全然是山,而是工業時代由廢土堆積而成的丘陵,經過市政府的改造,在上麵加了一層人工土壤,以古代中國的黃山為範本,建了一座人工小山。經過近百年的經營,整座山倒也蓊蓊鬱鬱,一片青翠的盎然景象。

姚德不到一個小時便爬上了山巔,在夜色裏,遠遠便看見了雷瑪抱著吉他端坐在一株大樹上的身影。

“你來了。”雷瑪讚許地笑笑。

“我來了。”姚德點點頭。

不過,到了這個時候,姚德才想起一件事。

他隻知道雷瑪要他來,來了之後,要做什麽呢?

在夜色中,姚德有點好奇地看著端坐在樹上的雷瑪,卻驚訝地發現那是一株夾竹桃類的樹,雖然樹大約有兩個人的高度,但是夾竹桃類的樹木並不堅韌,不用說坐在上麵了,連爬上去都有點困難。可是雷瑪卻像沒有重量一般,輕巧巧地端坐在那兒,一陣微風吹過,還隨著樹枝緩緩飄**。

雷瑪仰望著天空,仿佛正在出神,雖然他應該什麽東西都看不見,但是姚德卻微妙地覺得,雷瑪的心應該比大多數有眼睛的人更清明。

過了一會兒,雷瑪輕輕揮動右手,他和姚德一樣,並不喜歡用撥片這樣的彈奏工具來阻隔手指上的觸感。右手繁複的指法揮過,空氣中便柔和地漾滿了吉他的弦聲。

那弦音仿佛是有魔力一般,深深地流入姚德的心裏。此時雷瑪彈奏的是《荒城月色》,那弦音如流水、如流雲,閉上眼睛,仿佛真的可以看見一片傾頹的古城、散落在城牆下的石塊,還有從斷壁殘垣中透出的一片寂寞月色。

姚德出神地聆聽雷瑪彈奏的吉他樂聲,渾然忘記了自己來的目的,也忘記了方才的疑問,隻是愣愣地聽著那柔和的樂聲,間或以手指虛按空中,仿佛也想彈出這樣的樂聲。

雖然樂音流入耳中是那樣順暢,但是姚德發現自己虛按的指法卻很遲鈍笨拙。這一首平時感覺技法普通的歌,要真的像雷瑪這樣彈奏出來,卻難似登天。

一首《荒城月色》彈畢,琴音流轉,變得高亢起來。起初,是一串像流星般的快板,然後戛然靜止,一拍、兩拍之後,再響起的旋律,卻讓姚德“啊”地一聲驚呼出來。

原來,此刻雷瑪彈奏的,正是姚德自己寫的《服下你藏好的毒》。

那自己再熟悉不過的旋律飄**在空氣之中,每一個音符、每一個小節都極其熟悉,但是雷瑪的指法卻像是有魔法一般,將這首耳熟能詳的曲子帶進另一個境界。像是一個負心的女人冷冷的眼神,對你說出最後一句話,就此將你推入無底的深淵。又仿佛是服下最苦澀的毒藥,心中苦痛不已,卻覺得那毒藥甘若醴泉。

姚德唱這首《服下你藏好的毒》已經好幾年了,卻從來沒有感受過這麽悲涼哀傷的感覺。

一陣輕風吹來,臉頰上有著水氣般的涼意。

姚德這才發現,自己的臉上已經流下了兩行清淚。

琴音逐漸止歇,“嚓”的一聲,雷瑪將手掌按壓在吉他弦上,讓所有悲傷、感歎、思念在這一刹那全部褪去,隻是方才的琴音卻像有無窮盡的生命一般,依然悠悠地**漾在夜風之中。

姚德愣愣地看著他的身影,完全說不出話來。

過了良久,雷瑪才悠悠地說道:“你也彈吉他,是嗎?”

姚德思索了好一會兒,才低聲答道:“本來是的。”他似乎有些出神,語氣並不肯定。“但是,現在我已經不知道,我算不算會彈吉他了。”

雷瑪微微一笑,他的笑容在夜色下顯得神秘,卻透出溫和的善意。

“你會的。”他說道,“隻要你有一顆心,你就能把吉他彈得很出色。”

“可是,像你那樣的指法,我想我就是再練上十年,也練不出來。”姚德由衷地感歎道,“太難了,真的很難很難。”

“用指頭彈吉他,當然很難,沒有把心投入其中的指法,就是練上百年千年,也隻是沒有靈魂的空洞技法。”

姚德專心地聽著雷瑪娓娓道來,一邊細細咀嚼他話中的含義。

“心在其中,藝,便在其中。”雷瑪繼續溫和地說道,“術由心生,心由意生,一首美好的歌,就要有一顆完全投入的心。”

“有心的話,就能夠彈出好的音樂嗎?”

“有心的話,就能夠彈出最出色的音樂,但是最出色的音樂,卻仍然不是最好的音樂。”

“要怎麽樣,才能夠彈出最好的音樂?”

雷瑪微微一笑,仿佛也輕輕歎了一口氣。

“仁善之心,充滿關愛之心,才能彈出最好的音樂。”雷瑪說道,“最好的音樂,不是來自指法,也不是來自苦練,而是來自心中那一份無私的愛。”

“要怎麽樣,才能有無私的愛?”姚德好奇地問道。

這一回,雷瑪沒有像之前那麽流暢地回答,忽然沉默了下來。

過了良久,他才平靜地問道:“你是個搖滾樂手,是吧?”

姚德默默地點點頭。

“能夠在這樣的亂世中相遇,你我也算有緣,你願意和我共同切磋彈吉他的技巧嗎?”雷瑪側著頭,問著姚德,“我也曾經是個搖滾樂手,你願意幫助我,讓我重新找回那些狂野的記憶嗎?”

聽到他這樣說,姚德高興萬分,忙不迭地點點頭。

“願意,我很願意。”他欣喜地笑道,“我願意拜你做老師,跟隨老師學吉他技法。”

“師徒的稱謂隻是個表象而已,我們要學的,隻是彈吉他的技法,師徒之說,以後也不要再提起。”

“是,是。”

“還有,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你先答應。”

姚德連忙點頭。

“請前輩直說。”

“什麽前輩後輩的?”雷瑪笑道,“我這個人,這輩子最恨這種不知所謂的虛名了,我叫雷瑪,你可以直接這樣叫我,或叫我老雷也可以。”

“是。”

“是什麽是?”雷瑪笑罵道,“我說,叫我雷瑪,或者老雷!”

姚德遲疑了一下,才低聲喚道:“雷瑪。”

“這不就是了,不必被禮教虛名拘束,不過就是學學吉他嘛!有什麽了不起的,我剛才說到哪兒了?”

“你說到有一件重要的事要我答應。”

“是!就是這件事。”雷瑪好像心情極好,之前的淡然神情已經褪去,已經有了幾分逸興遄飛的豪氣。“不過不隻是一件事,是好幾件事。”

“前……不,雷瑪,你請說。”

雷瑪嗬嗬大笑,一個輕巧的縱躍,也不見他費什麽力氣,便躍離了大樹,輕飄飄地落到姚德麵前。

“第一,我不喜歡別人問我的來曆,不要問我從哪裏來,到何處去。我是雷瑪,一個盲人,還會彈一點點吉他,就是這樣,明白了嗎?”

“明白了。”

“還有,我也不喜歡別人知道我在什麽地方,所以有人問起我的話,你也從來沒有見過我,知道嗎?”

姚德愣了一下,有點遲疑地說道:“這一點,我也許無法做到,因為我和我的女友已經約定了,兩人之間絕對不會有秘密,如果她問起,我是不會瞞她的。”

“‘千裏夜市’那個小家夥,是嗎?有意思!”雷瑪爽朗地大笑道,“那小兄弟也怪有趣。”

姚德又怔了怔,心想雷瑪或許是眼盲,一時沒能分辨得清楚。

“不是我的那些兄弟,是我的女友。”

“女友,女友。”雷瑪微微笑道,“還有女友的姐姐,是嗎?”

姚德又好氣又好笑,也不知道雷瑪是在開玩笑,還是因為眼睛看不見,才把容貌比女人還要俊美的任傑夫稱為姐姐,不過話說回來,被陌生人認錯性別,本來就是時時發生在任傑夫身上的事情。

“這句話,你可不能讓他聽見。”姚德笑道,“即使是我們這些好兄弟,如果說錯了話,照樣會被他打的。”

“很好,很好,他也是個彈吉他的,是嗎?”雷瑪點點頭,神情轉為莊重。“以後如果有機緣,你也可以把我的技法傳給他。”頓了頓,他又說道,“我的要求,就這些了,你能不能答應我,一生都能遵守?”

姚德深吸一口氣,挺起胸膛。

“可以的,您的要求,我都能做到。”

“好!”雷瑪大笑道,“我就算多了你這個小友,今天如此痛快,不浮它一大白怎麽可以?”

說著,也不知道他從什麽地方,一眨眼便掏出個金屬小壺來,旋開壺蓋,空氣中便飄著濃烈的酒香。他一仰頭,“咕嘟咕嘟”灌了幾口。

“喝!”

姚德也不推辭,接過酒壺便也灌了一大口。

於是,在夜色下,就著酒香,盲歌手雷瑪便開始教姚德彈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