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深秋,天已涼。

有風吹過,還剩下三五片枯黃樹葉的梧桐樹在風中搖曳著,其中一片樹葉終於脫落,在空中不甘心地旋轉飄舞,似乎在耗盡最後的生命力,來換取哪怕晚一秒落地。

一隻手憑空而出,抓住了這片落葉。

“快冬天了呢。”文西坐在公園長椅上,看著手中落葉感歎著。

旁邊的小魯沒好氣地說:“文哥,你以前可沒這麽多愁善感啊,說正事呢,這次天南市有四個民警的名額,以你的能力,考上肯定沒問題,到時候再找劉局走走關係,重新回清湖分局刑偵隊還不就是一句話的事?”

文西沉默了一會,搖頭,“我不打算去考!”

小魯頓時急了,“這麽好的機會,你居然不去?真打算做一輩子保鏢?”

“既然已經出來,再回去難免有人說閑話,何必給局裏惹非議?”文西將手中落葉放在長椅上,笑道:“再說了,我現在做保鏢,輕鬆自在的很。”

小魯愣了一會,有氣無力地說:“那隨便你吧。”

“對了,何朝青的案子有沒有進展?”文西隨口問道。

“目擊證人去了外地打工,一直聯係不上,甚至他家人都不知道在哪。”小魯一說到這個案子,就滿臉鬱悶,“文哥,何朝青說他沒殺人,恐怕真的另有隱情呢。”

文西皺著眉頭思索了好一會,哈哈一笑,“這都是你們警察操心的事情,我想那麽多幹啥?今天找你,是有個事要麻煩你”

“啥事?”

“幫我查一個人的資料。”

“誰?”

文西的表情突然變得怪異起來,“馬飛鳴。”

“馬飛鳴?”小魯臉上的表情也是變得古怪起來,“你是說,飛鳴廣告的老板,馬飛鳴?”

“是。”

小魯左右張望了一番,把聲音壓低:“文哥,你是打算找他麻煩嗎?上次就是他的公眾號第一時間跳出來指責警方的。老實說,我都想打他一頓,但做咱們這一行,就不能意氣用事……呃,文哥,雖然你現在不是警察,但也不能亂來……不過,揍他一頓應該沒問題……”

文西啞然失笑,“我沒打算找他麻煩。”

“那是為啥?”小魯訝然。

“這個馬飛鳴,想雇我去趟香港。”文西聳聳肩。

“你答應了?”小魯越發吃驚。

文西苦笑搖頭,“他找的中間人對我有恩,我無法拒絕。”

小魯哦了一聲:“那行,資料我晚點發短信給你。文哥,報考的事情你再考慮下啊。”

文西看著遠處的摩天輪,沉默了一會,笑了笑,“再說吧。”

……

宏利大廈位於天南市清湖區,高二十八層,一到四層是商場,五層是空中花園加泳池,包括空中花園在內,往上到二十八層都屬於宏利酒店。

在第八層的某間客房內,文西挑開窗簾,看了一眼樓下的空中花園,敲了敲玻璃,確認沒有異常,這才將窗簾合上。回過頭,看著坐在床沿上的瘦高中年男子,“馬總,從現在開始,你的一切行程都必須讓我知道,如果連這一點做不到的話,就沒必要繼續下去了。”

男子四十來歲,頭發油光發亮,整齊地往後梳,白淨的臉上戴了副無框眼鏡,駝色阿瑪尼休閑西服配淺藍襯衫,再加上歐米伽腕表,成功人士身份彰顯無遺。

此人是天南市飛鳴廣告公司的老總馬飛鳴,他若有所思地看著文西,左手卻是把玩著戴在右手中指的戒指。

這是一枚式樣古怪的戒指,乍一看,好像是古代做針線活用的頂針,所不同的是,頂針的表麵是眾多圓形小凹槽,這個戒指的表麵卻是眾多方形小凹槽,看不出是什麽材質,但絕對沒有奢華富貴的氣息,甚至有可能花五塊錢就能在地攤上買到。

一個有錢老板,戴這麽個戒指,還真是古怪。

聽文西這麽說,馬飛鳴微微一笑,“你說了算。”旋即站起身,從胸前內袋摸出個煙盒大小的首飾盒,遞向文西,“這次就是要護送它去香港,先放你這。”

文西搖頭拒絕,“不好意思,我隻負責你的人身安全,其他的我一概不管。”

馬飛鳴咦了一聲,“你就這麽拒絕客戶的要求?”

文西麵無表情地看著馬飛鳴:“若不是看在王叔的麵子,我根本就不會接你這一單,還是那句話,如果你覺得不爽,我現在就走。”

馬飛鳴愣了片刻,打了個哈哈,將首飾盒重新揣回口袋,笑道:“也行,反正我人在,它就在!”

文西再次將房中各處檢查,隨口問道:“你定的機票原本是今天,為什麽要改簽到明天,還要在這酒店住一晚?”

馬飛鳴用手指扶了扶眼鏡,坦然道:“有個做主播的朋友要見,不想讓家裏的母老虎知道。”

文西暗中鄙夷,主播朋友?恐怕是情人吧。

馬飛鳴繼續把玩著右手中指的戒指,接著說:“我是這麽安排的,待會跟她去聖保羅西餐廳吃飯,然後回酒店,明天早上送她出去,再趕十點的飛機……”

文西豎起手掌打斷了馬飛鳴,沒好氣地說:“馬總,這種事情就不用想了,從現在開始到明天早上,我不會讓你走出房間半步。”

馬飛鳴似笑非笑,“不能通融下?”

“不能!”文西斷然道。

馬飛鳴饒有興趣地看著文西,差不多十來秒後,突然笑著說:“因為何朝青的事,你從警隊辭職,所以,你對我很不滿,是不是?”

文西上下打量了馬飛鳴兩眼,冷冷地說:“既然你知道,為何還要雇我?實話告訴你,我現在就想揍你一頓。”

馬飛鳴聳聳肩,“你有沒有想過,為什麽我公眾號文章的照片會那麽清楚?”

文西頓時眼睛一眯:“為什麽?”

“原因很簡單,是我請了攝影師24小時跟拍何朝青!”

“為什麽要跟拍他?”文西脫口而出。

馬飛鳴打了個哈哈,“回到剛才的問題,我明明知道你對我不滿,為什麽還要雇請你?”

“為什麽?”文西拳頭捏緊,聲音冷得像冰。

“這樣吧,我給朋友打個電話,要她來樓下商場,你接她上來以後,我就告訴你原因。”馬飛鳴微笑看著文西,似乎吃定了他。

文西沉默了兩秒,“行!”

……

宏利大廈地處繁華地帶,商場定位適中,人氣還是不錯的。這才下午時分,商場裏就已人頭湧湧。

文西站在商場門口等了五分鍾左右,聽到門口傳來一陣吵嚷,循聲望去,隻見一名五六十歲的男子,胡子稀疏花白,拎著個竹籃正跟商場保安吵嚷著。竹籃子上麵搭了塊花布,下方隱約可見是曬幹的紅棗,另外還有一杆小秤。

湊前聽了兩句,頓時明白,商場保安不準花白胡子進商場賣紅棗,花白胡子卻說自己是要進去買東西。

“大叔,我也是農村出來的,沒必要為難你,你也別為難我,成不?”圓臉保安好聲好氣地勸解。

“真是好笑了,我進來買東西也不行?”花白胡子冷笑。

“商場有攝像頭呢,你昨天在裏頭賣了一下午的紅棗,我也沒管你,今天還要來就沒意思了。”圓臉保安是個實在人,“再說了,這裏麵的衣服成百上千,咱們做工的也沒必要買那麽好,是不?”

花白胡子見圓臉保安低聲下氣,居然就大吵大鬧起來,非要進去不可。圓臉保安反倒是麵紅耳赤,手足無措。

文西有些看不下去,“你這紅棗多少錢一斤?”

花白胡子上下打量了文西兩眼,“十五塊一斤,自家的紅棗,保管沒打過藥。”

圓臉保安咕噥了一句,“昨天不都賣十塊嗎?”

花白胡子瞪了圓臉保安一眼,“每天的進價都不同。”

文西忍不住笑了起來,“進價?不是說自家的紅棗嗎?”見花白胡子有些惱怒,連忙止住笑:“行行行,十五塊一斤,這裏多少,我全要了。”

花白胡子一稱,“六斤一兩,算你六斤好了,九十塊錢。”將籃子裏的紅棗全部倒進塑料袋,遞給文西。轉而接過文西的一百塊,湊在陽光下看了看水印,又刮了刮正麵圖像的領子,翻開錢包,飛快地拿出一張皺巴巴還缺了一個角的十元鈔票,“就這一張了。”

文西目力敏銳,在花白胡子打開錢包的時候就已經看到裏頭有好幾張十元的,心中頓時不舒服,但最終也沒說什麽。

待得花白胡子走遠,圓臉保安感激地看著文西,“多謝兄弟。”

文西剛要說沒啥,正好看到門外有名女子輕盈而來,該女子二十七八歲,頭發盤成圓髻,五官精致絕美,酒紅色旗袍包裹著高挑性感的身材,再加上雪白的肌膚,高冷美豔。手中拎著的坤包也是酒紅色,上麵有一個LV的金屬標誌,看其外形打扮,正是他要等的人。

當即將紅棗遞到保安懷裏,笑著說:“既然是兄弟,這次我請客。”說完,拔腿就走。

身後保安喂喂了兩句,見文西已走遠,掂了掂手中的紅棗,搖頭苦笑不已:“這哪有六斤,頂多五斤。”

文西快步走到旗袍女子麵前,“你是主播暮雪?”

旗袍女子停住身形,精致的臉上並無任何驚訝,美麗的大眼睛上下打量著文西,峨眉微微上挑,“你是文西?”其聲音有些沙啞,但聽起來卻很舒服。

文西點頭,“馬總要我來接你。”

“直接告訴房間號不就行了?還要派人來接,玩接頭遊戲呢啊。”暮雪嫣然一笑,整張臉頓時生動起來,原本是高冷美豔的知性女,這一笑就變成了嬌豔成熟的萬人迷。

聽到這話,文西心中冒出一個念頭,對啊,直接要暮雪上去就行,為什麽非得要自己下來接?轉念一想,或許是馬飛鳴故意調派自己好彰顯他的雇主身份吧,頓時釋然,說:“跟我走。”

暮雪並沒有移動,而是說:“商場四層到酒店空中花園之間有道自動門,酒店的住客憑借房卡可以通過,方便休閑購物。很少人知道這扇門,我們可以走這邊應該快點。”

“還真不知道有這扇門呢,房卡我這倒是有。”文西微笑,心中卻是嘀咕,你連這個都知道,怕是經常來這酒店見粉絲吧。

在暮雪的指引下,兩人上了四樓,進入安全通道往上果然有道自動門,外頭就是酒店的空中花園。文西拿出卡正要刷,卻發現門一推就開,低頭看去,隻見下方有塊小石頭卡在門縫處,使得門無法自動合上。

將小石頭一腳踢開,文西帶著暮雪走到空中花園,橫穿過去就是酒店電梯。剛走沒兩步,迎麵跑來一名身穿運動服的高瘦女子,一頭栗色的波浪卷發很是引人注目,眼眶凹鼻梁挺,看起來有幾分異國血統。

見到文西跟暮雪,卷發女子眼中閃過訝然,身體微微一頓,似乎想要掉頭走,但終究沒有,繼續往前跑到自動門。

文西有些好奇,下意識地回頭望去,隻見卷發女子拉了下自動門,發現門無法打開,頓時急了,又大力扯了一下。

“喂,你沒帶卡嗎?”文西大聲問。

卷發女子回過頭來,看了文西兩秒,幹咳一聲,“SORRY。”其聲音極其嘶啞,有如夜梟。

文西笑了笑,走過去幫她刷卡開門。

卷發女子連謝謝都沒說,拉開門咚咚咚地從安全通道快速下樓而去。

待得文西走回,暮雪莞爾一笑,如春天百花盛開,“你還挺樂於助人的。”

“能幫就幫,舉手之勞罷了。”文西淡然一笑。

兩人走到電梯間,正好有一輛空電梯停在五樓,文西進去刷了房卡,按下8層,突然心中一動,皺眉道:“剛才那人要是沒有帶卡,又怎麽坐電梯?”

暮雪噗嗤一笑,“就不許人家有同伴啊?然後她在五樓下,不就行了?”

文西釋然。

電梯門開,兩人出電梯走了七八米,遠遠看到馬飛鳴的房間門大開,文西心中一咯噔,壓低聲音說,“你先別過來。”說完,整個人如輕盈的貓,悄無聲息卻又速度奇快地潛了過去。

距離房門不到一米遠,文西腳尖一點,身形戛然而止。從懷中摸出手機,切換到自拍模式,緩緩將手機探出,查看著房間情況。

走廊牆壁,電視機,會客沙發,窗簾……手機緩慢地轉動,最終,在**看到了兩隻腳。

駝色休閑褲,深啡色皮鞋,以及黑底白格的襪子,文西清楚的記得,這正是馬飛鳴的穿著。

轉而取出兩枚鑰匙,這兩枚鑰匙被改造過,前端磨得極為鋒利。再看了一眼手機,狸貓般溜進房間走廊,深吸一口氣後往前一衝,腳尖一點,整個人淩空躍了出去,同時右手揚起。

隻要房中有外人,他手中鑰匙就能如飛刀般射出。

但房中並沒有其他人。

除了仰天躺在**雙手掐住咽喉、麵容扭曲發黑的馬飛鳴,在雪白的牆壁上,被人抹了一道粗粗的血痕,下方有血珠緩緩下滑,拉出數道長短不一的血線,觸目驚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