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琴音嫋嫋

栗子一口氣跑到了樓下花園,胸中似乎壓抑著什麽,直到沒有人煙的地方,某個地方酸楚的閘門似乎一下子打開了,鹹鹹澀澀的**劃過臉頰,被風一吹,生生的疼。

她一早知道鍾翰不是她的,但是她仍然隱隱的抱有一絲絲希望,似乎多努力一點,再努力一點,他也許就會回頭看看她了。但是當他和白小妖站在一起的時候,栗子還是忍不住的覺得難受和委屈。也許喜歡一個人太久了,默默的把他當成了自己的。而自己的東西,一而再再而三的被白小妖搶走,就算再強悍的女漢子,也是無法釋懷的。

此時是正午,夏日的最後一絲熱氣若有似無的狐假虎威,栗子的心情,卻無端的下著傾盆大雨。她像一個木頭一樣不知不覺得挪到了小區門口,煎餅阿姨正熟練的拿著竹蜻蜓一劃一劃,煎餅冒著熱氣,一瞬間翻了個個兒。同樣是竹蜻蜓,在多啦A夢那裏,插上能飛上天,在煎餅阿姨這裏,就隻能做煎餅。

兩行淚淌下來,有個什麽地方,被灼傷。

“吃煎餅嗎?”阿姨從忙碌中抬起頭,瞧見栗子表情不對,馬上收起笑容,關切的說,“咋啦,姑娘?”

“沒事兒。”栗子擦了把臉,故作輕鬆的說,“抱歉阿姨,今天想吃點別的。”她說完,快步走開。

路過一個雜貨鋪,雜貨鋪王大爺耳朵不好,那台小小的電視總是開到很大聲,今天也不例外。畫麵上一個是一個俊美的男生,似乎在接受表彰,乍一看,真像是鍾漢良啊。換做平常,看到這樣的畫麵,栗子一定留著口水仔細欣賞,然而此刻卻沒有太多心情,縹緲的聽到主播機械的說,“近日,來自北城植物研究所的青年植物學家陸沉榮獲國際自然科學獎……”這新聞,似乎前幾天在網上已經看過了。貌似因為那植物學家因為長得不賴,還收割了一大票女粉絲。

栗子不知不覺又走到了古董店。

“你來了。”月河見到她,打了聲招呼。

“嗯。”栗子擠出一絲笑容。往常來,她都像個機關槍,劈裏啪啦的說很多的搞笑段子。因為她怕月河一個人在這裏,也許會寂寞,所以總是弄得很熱鬧。今天她也想像往常一樣,但是張了張嘴,始終一句話都沒有說出來,隻是默默的在月河對麵的座位坐下來。

還好月河也沒有問。

她隻是動作輕盈的給我沏了一杯茶,空氣裏瞬時縈繞著迷惑的香味。

“嚐嚐迷迭香茶。”她說。

栗子抿了一口。她對品茶沒有什麽講究,是覺得味道淡淡的,香香的。她不說話,月河依然有序的擺弄她的,一套紫砂壺的茶具,一會兒洗洗,一會兒涮涮,樂在其中仿佛她不存在一樣。然後,她拿出了她的古琴。

栗子很喜歡聽月河彈古琴。那琴類似古箏,但卻隻有16根弦,琴身打磨得很圓潤,依稀可見密密的年輪和樹結,散發著幽幽清香。琴聲從未聽過的清脆,內心的煩悶和不安,不知不覺的隨著琴弦的一動一動,思緒也飄的很遠很遠。第一次聽著琴音的時候,就如夢似幻的,冒出來許多畫麵。

畫麵裏是個古村,村口附近有幾棵巨大的古樹。有一顆很大的樟樹,樹身需要三四個大人環抱那麽粗;旁邊立著得是另一棵稍小的樟樹,也需要兩三個人環抱才能抱過來。這兩棵樹,不知道在村子裏立了幾百年還是幾千年了。那棵大的樟樹的樹心早就空了一個大洞。有些大膽的男孩子會爬進去,然後神經兮兮的出來,臉上掛著青苔痕跡,然後神出鬼沒的跑到栗子跟前,嚇她一大跳。

一個十來歲,梳著羊角辮的小姑娘,坐在自家院子門口的台階上,托著腮,看著遠處稻田中間的小路發呆。周圍人來人往看似很熱鬧,小姑娘的身影,卻落滿了孤單。

那天,正值奶奶辦九十大壽。她的大兒子辦了二十幾桌酒,親戚鄉鄰都來喝酒拜壽,奶奶一個人坐在院門口,每個人過來都寒暄的祝賀她,然後又走開逢場作戲去了。奶奶瞥見了站在門口的小立,收起眉眼裏的失落,湧起一股慈祥。

“小立,到奶奶這兒來。” 一位滿頭白發,坐在竹椅上的奶奶,招著布滿老繭的手,喚著小姑娘。

小姑娘蹦蹦跳跳的跑到奶奶身邊,依偎在她懷裏。“奶奶,今天你過生日,你開心嗎?”稚嫩的聲音問。

“你們都在,我哪天都開心。這人多起來,倒是鬧得慌。”奶奶說,不遠處她的大兒子兒媳正在招呼客人,奶奶看了看他們,欲言又止。略微愣了愣神,又溫柔的轉向小姑娘。“奶奶給你說個故事。”她顫顫巍巍的說,聲音飽受時光的侵蝕,臉上溝溝壑壑的寫滿了風霜。

奶奶說,村頭那棵大樟樹是金蛇要上天的地方。在每年的除夕12點過後,雞不啼,狗不叫,人不哭,金蛇就會從附近的水庫飛過來,經由這個樹洞升天。所以,站在這顆樹下許願,金蛇會聽見,等它上天了,就會幫忙實現。

“奶奶,你的願望是什麽?”小立仰著頭,臉上的皮膚吹彈可破,她皺起小眉頭,怯生生地說,“我可以幫你去許願。”

“我的願望啊,就是不想記得一些事情。”奶奶沒說完,走過來她的大兒子和一個比小立略大一點的姑娘。大兒子身材魁梧,寬寬的額頭,一臉氣派,走起路來虎虎生威,卻莫名有不好親近的疏離。那小姑娘倒是眉眼清秀,一看就是個活脫脫的美人坯子。

兒子說,“媽,壽宴儀式要開始了,我和小遙攙您回屋。”說著就把她攙著走進屋去了。

有人已經在地上白了好幾圈長長的鞭炮,火舌一燃,鞭炮像受了驚的大蛇來回扭動,響起來劈裏啪啦的聲音,一股濃濃的硝磷氣味伴著濃煙彌漫開來。

小立獨自站在那裏,一臉疑惑的回想著奶奶的話。“不想記得一些事情”,算是一種願望嗎?

夢境隨著琴聲的停止戛然而止。栗子迷迷糊糊的,像是什麽也沒發生,隻是欣賞了一段美妙的音樂而已。

後來栗子得空總是愛往哪裏跑,和月河也是越混越熟,但是月河並不是每天都會彈琴給栗子聽。

而此刻,栗子的心情格外沉重。她看著永遠置身事外的月河,突然覺得,也許寂寞的從來都是她自己。月河永遠都是月河,一副清心寡欲,沒有煩惱的樣子。這種想法讓她覺得很失落,在月河這裏,在鍾翰那裏,甚至在許多其他人那裏,永遠都是她需要別人,好像並沒有人需要她。

月河不說話,隻是默默彈起琴來,琴聲嫋嫋,她喝著茶,再次墜入幻境。

小立沒有來得及許願,因為奶奶在過完生日沒多久就去世了。大家忙不迭的操辦白喜事。客人絡繹不絕,但是真心悼念的並沒有幾個,多數走過過場而已。小立靜靜的看著那一切,看著平常對奶奶隨意吆喝的大伯母哭的死去活來,一邊哭,一邊鬼哭狼嚎地念叨,“你就是親媽啊,怎麽舍得離我們而去呢。”

明明前幾天,她還罵她老不死的白吃白喝。小姑娘的喉嚨卻被什麽堵住了,一聲都哭不出來,眼淚卻一直往下淌,燙燙的,燙到臉灼燒。

小立的爸爸也回來了,依然不見媽媽的影子,她知道沒有答案,所以不再問。奶奶走了,小立沒了依靠,從此,小立也許要跟著陌生的爸爸過活。回到家裏,看到家裏來了客人,一對夫妻,和一個和她年齡相仿的女孩兒。那個女孩白皙幹淨,渾身散發著仙氣兒。

爸爸說,“小立,我們要談事情,你和月月出去玩一會兒。”

兩個小姑娘很快成了玩伴,小立帶著月月到那個大樟樹下,給她講神奇的樟樹的傳說。月月的眼睛亮晶晶的,非要躍躍欲試的怕到樹洞裏去一探究竟,還熱情的邀她一起。小立不好意思說自己很慫,她看到那些毛毛蟲啊金牛啊甲蟲啊,雞皮疙瘩就起了一身。隻好說,“月月,別進去了,萬一吵到金蛇大神怎麽辦?”

月月想了想,就放棄了。後來她們找到一塊鋒利的瓦片,在稍小的樟樹上,小立刻了一顆栗子,月月畫了一輪彎月。她們玩了很久,格格的笑聲隨著樟樹葉起舞的沙沙響聲,一起將整個畫麵渲染的快樂起來。

本是晴好的天氣,突然狂風大作,烏雲如同緊急出征的兵陣,一下子布滿了整個天空,閃電旋即劃破天空,驚醒了沉浸在快樂中的兩個孩子,茫然的抬起頭來。

此時,在上坡上的小遙雙手做喇叭狀,扯著嗓子喊,“小立,樹要倒了,快跑,快跑呀!”

兩個女孩如夢初醒,小立拉起月月的手就跑,但是小遙拚命的搖頭,喊著什麽,但是兩個小姑娘都聽不見。跑著跑著,突然巨大的嘭的一聲,那棵樟樹倒了,離她們不到一米的地方。

月河的琴聲戛然而止停,栗子突然頭疼欲裂,剛才似乎做了很真實的夢,但又什麽都想不起來了。

“你感覺怎麽樣?” 月河見狀,遞過來一杯溫熱的迷迭香茶。

喝了一口茶,栗子稍微清醒些,但是頭依然很混沌一片。接過月河的茶,頭一次離的她這麽近,居然有種熟悉的感覺。

而月河像是看穿了她的心事似的,說,“小立,我是月河,小名月月。你還記得我嗎?”

她的頭又疼起來,似乎剛才在夢裏有月月這個女孩,但是記得不真切了。

“剛才的夢,你還記得嗎?”月河注視著栗子,輕輕地詢問。

“好像做了個夢……但是又記不得了。”栗子把手放在太陽穴上揉了揉。也許最近是加班太多了,頭像是被一萬根繡花針,細細密密的紮著。

月河走到後門,掀起一道厚重的簾子,露出來一個儲物間,剛剛好放下的,是一個巨大的樹幹。

“你還認識這是什麽嗎?”月河盯著栗子的眼睛,小心翼翼的問。

那隻是一顆巨大的樹幹而已。沒有什麽特別。鼻尖悠悠地傳來了如有如無的香氣,栗子腦海裏好像有什麽突然亮起,又默默熄滅了。

栗子努力想了又想,但是並沒有想起來什麽,隻好老實地搖了搖頭,說不認識。

月河又走到古琴前,緩緩的彈奏起來。栗子腦海裏的記憶,仿佛在某個地方開出來一條小縫兒,有栗子和月亮圖案的樟樹幹突然清晰起來,和眼前的這一段樹幹重合起來。

她認得了,那是剛才夢裏倒掉的那棵樟樹。難道那不是夢,是真實的回憶?

“栗子就是小立,月河就是月月。”月河說。

栗子的頭又痛起來,她抱著雙臂,往椅子裏麵深陷進去。她最不愛做謎題,然而,今天發生的所有事情,都在挑戰她的腦部神經,她的腦海裏湧現出了十萬個為什麽。

這是怎麽回事?為什麽發生過的事情她不記得?為什麽月河要收藏這顆樹幹?為什麽月河過了半年才**身份?為什麽這一切,都無法理解?

她是個急性子,不想跟著月河這樣賣關子下去。

“所以剛才不是夢,是真實發生過的?既然我們認識,而且你早知道是我,為什麽現在才說?”她像隻受傷的小獸,鍾翰給的那一刀還沒愈合呢,她這裏又剮了一下。

“抱歉,小立。”月河此時不是之前她認為的那個仙女,而是變成了一個普通的憂愁女孩模樣。“我有我的苦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