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夢裏夢外

北城到昌市的飛機上,栗子斜斜地靠在座椅上,眼皮重重的,這幾天發生的事情在腦子裏不斷的盤旋,腦子裏一片混沌。耳邊交雜著飛機的轟鳴,昏沉中,似乎又來到了那個小樹林。

約莫兩人高的樹淩亂地布滿了小山丘,橢圓的葉子繁密的掛在枝頭,大朵大朵潔白的花從綠葉中冒出來,淡淡的香味隱隱融化在風裏,露珠凝結在淡黃色的花心上,晶瑩剔透。遠處一個模糊的背影,一會兒很近,一會兒又很遠,寬大的肩膀似熟悉又陌生。栗子使勁兒揉了揉眼睛,可是眼睛總也睜不開,怎麽也看不清是誰。她想喊,喉嚨卻幹涸發不出一點聲音。

掙紮了許久,一個溫柔的女聲卻飄了過來:“女士,請問您需要來點飲料酒水麽?”

此時飛機遇上小氣流稍微顛簸,栗子這才如夢初醒似地睜開眼睛,看見空姐精致的臉,正微笑地用詢問的眼光看著她和旁邊的月河。月河搖了搖頭,正翻開一本書,表情淡淡的沒有起伏。

栗子要了一杯水,喝了幾口才稍微恢複了一點精神。

“看什麽書呢?”她問月河。

月河沒有回答,隻是輕輕的把書的封麵給栗子看了一眼,《黃帝內經》。

“我寧願看八十部無聊的網絡小說,也不看這種書。” 栗子心裏默默地想,突然又覺得,自己和她,似乎從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卻偏偏踏上了同樣未知的旅程。

月河在栗子的公司附近開了一家古董店,於半年前相識。

那時候,栗子從美國的大學畢業初回北城,風風火火地開始了創業。為了做交換記憶APP,全公司的人夜以繼日,廢寢忘食,最近兩個星期更是吃喝睡都在公司,壓根連出門吃飯的時間都沒有。

說是全公司,其實就三個人:栗子,大空,還有鍾翰。鍾翰是總裁兼編程主策兼掏腰包付飯錢的;大空是編程兼保潔兼買飯的;栗子是策劃兼文案兼美工兼助理兼前台兼跑腿兒的。所謂的公司,其實就是北城偏僻的城鄉結合部的小區租的一套三房一廳。三個人每人一間臥室,大客廳放了幾個寫字台加幾個電腦,就成了辦公區。鍾翰在北城還有另外的房子,一般隻加班的時候才住這裏。大空以前還去女朋友那裏,後來分手了之後,就賴在這裏不肯走了。而栗子,便有意無意地忽略了自己的那個家,就如此駐紮在了公司。

小區門口的售樓處上的大牌子,依然招搖的寫著,“尊享國際範,直達CBD!”而實際上呢,小區離北城市區,最少也要兩個小時,其中不包括堵車的時間。廣告很豐滿,現實往往很骨感。小區入住率不高,周圍十分荒涼,去個超市都得跑的老遠,就連上次弄個彩虹頭,都花了栗子半個小時時間。門口賣吃食的不多,那家煎餅攤總是風雨無阻的過來,也算是給了他們安全感。過了煎餅攤出小區門右拐,就是月河的古董店。

古董店是栗子來這裏不久之後開的,在小區門口底商的店鋪,門口連招牌都沒有。起初栗子一度懷疑這是一家黑店或者是洗錢的,因為在這荒無人煙的地方開個古董店,賣得出去東西嗎?

不過後來看到店主月河後,栗子覺得月河和這個世界,比古董店更為格格不入。月河是個漂亮的女孩兒,皮膚很好但是感覺沒什麽血色。她總是一言不發的坐著,或擺弄古件兒,或翻弄古籍,或看書品茶。

有一次,栗子看見幾個混混色迷心竅的進了她的店,滿臉挑逗的進去了,但是一會兒不知道怎麽回事兒,都自顧自抽了自己幾十個巴掌,然後魔怔的出來了,臉上卻是血紅的巴掌印。而她還是安靜的坐在那裏,白色衣裙,像個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

栗子莫名地想要親近她。得空她就跑到古董店裏,看看這個,翻翻那個,古董店裏麵有各種奇奇怪怪的物品。有造型遠古的泥壇子,也有比較近代一些的民國自行車。有絕版的歐洲香水,也有古色古香的筆墨紙硯。還有許多木頭塊兒、石頭、眼鏡、古琴、70年代的英式座鍾,等等眼花繚亂,但是卻毫不違和的擺在店裏,似乎穿越時空聚在一起。

栗子有時候和月河聊聊天、喝喝茶。月河話特別少,栗子每次都有自言自語的感覺,不過依然覺得月河有種莫名的親切感。但是,她從未想過,自己和月河的淵源,比想象的要深,以至於她感覺自己的世界,都被翻了個底朝天,還懵懵懂懂的,隨她坐上了飛機。

栗子睡覺不安穩,多夢。她總是會夢見奇怪的地方,參天的大樹,山坡上的房子,白色的花朵,以及未見過卻看不清楚的人。小時候她曾好奇地問媽媽要原因。媽媽嚴淑娟一如既往地很冷淡,隻是丟下一句話,“夢是沒有道理的,你一個小孩子,想那麽多幹什麽”。然後丟下她,帶著白小妖出門了,留下她一個人,呆呆地站在那裏。久而久之,她也就習慣了那些夢的存在,從未深究原因。

直到兩天前,她還是一個開心的女漢子,做著開心的夢。

夢裏的栗子在電腦麵前發呆,隱約感覺有一道目光在注視著自己。她一抬頭,下巴差點掉下來。那一道帥氣的身影,稍稍倚靠旁邊的辦公桌上站著。他穿著一套合體的西裝,右手拿著一份資料,目光繾綣柔和,仿佛看著天底下最美好的人。

她把眼睛揉了揉,又揉了揉,才終於看清那人的容顏——黑亮的發梢稍稍飛起,襯托著飽滿的前額。皮膚看起來如嬰兒般光潔卻泛著逼人的英氣,齊整濃密的眉毛之下,雙眸顧盼流轉如一汪秋水,清澈卻深邃。

栗子費了好大勁,才讓口水不流出來。心裏想著,這世上怎麽會有長得這麽可口的男人呢?腦子裏以70邁的速度運轉,卻還是不能消化這個事實——她喜歡了十幾年的男神正活脫脫站在她眼前!

“鍾漢良!” 她心裏早已經鑼鼓喧天鞭炮齊鳴,整個人卻像是被施了魔法的木頭人,隻是瞪大了眼睛,嘴巴不知道如何翹,手不知怎麽放,甚至連那一頭彩虹短發都變得緊張了,咋咋呼呼的抗議她這麽許久的怠慢和不打理。

鍾漢良似乎並沒有在意這些細節,他往前走了一步,仍舊眼波流轉的看著栗子,嘴角抿起那個極有殺傷力的微笑弧度,用港味的普通話對著栗子說:“我能坐這裏嗎?”

栗子一下子觸電似的回過神來,迅速撿起了十幾年前的害羞,臉上飛過一絲紅霞。可是這害羞似乎也太陌生了些,她一下子無法操縱。她本想淑女的說,“可以的”,結果卻粗魯的說,“隨便坐!”

鍾漢良真的坐在了栗子旁邊的椅子上,又翻看了手中的資料,聲音溫柔如海浪撫摸沙灘,“這個‘交換記憶APP’是你開發的嗎?”

此時兩個人的距離隻有半米,栗子的心就變成了那一片柔軟的沙灘,酥酥的柔柔的,分不清東南西北。她用盡理智才強忍住口水說,“啊,是哦,我負責概念設計和手繪。”

“很棒耶!”他接著說,“一會兒我要去拿融資,這個APP會成為我的利器。”他的目光裏充滿了讚賞,又把隨手帶的電話拋了過來。

栗子麻利地接了過來。說是電話,可是栗子怎麽感覺像個巨大的車鑰匙?不過這並不重要。重要的是,電話也好,車鑰匙也罷,栗子敏銳得捕捉到一個隱藏的信息,那就是她的男神,似乎、好像、可能、也許要對她以身相許了!

“等我電話。”果然,鍾漢良這麽說著,離開了辦公室。走之前,還回頭深情款款地看了栗子好幾眼。

栗子傻笑了五分鍾,直到發現桌上多了一灘不明**。她一個激靈反應過來,趕緊毀屍滅跡,又做賊心虛往左右看了看。親愛的小哇對她如此示好,說不定周圍潛伏了許多狗仔?說不定一會兒就見報——鍾漢良神秘女友終於現身,無身材無長相睡覺流口水!她一邊想著,一邊看了看自己的波瀾不驚的身體,於是放出了狠話:“你們,都不許說出去!否則我早晚拆了你們!”空空的屋子並沒有人做出回應,隻有那一堆桌子椅子,無辜地接受她的威脅。

心情在彩雲間蹦躂了不知道多久之後,栗子決定記下這個盛大的遇見,和小哇的遇見。她手忙腳亂得找啊找,終於找到一張紙,也不知道是個什麽東西,隻是看起來寫滿了字。

栗子鄭重其事的寫下了“鍾漢良”,逗號。她的腦海裏正組織著語言,那顆車鑰匙電話響了,如天外來音,聲音360立體環繞。真的是鍾漢良打過來的!栗子歡呼了一萬遍,然後極盡溫柔的擠出了一個字,“喂~~”

“我這邊結束了。”鍾漢良的聲音依然柔和。

栗子雀躍了半天,才按耐住翻滾的心情,卻迫不及待的說了實話,“我去你那裏,還是你來我這裏?”問完才想起以前白小妖的經典名言:女人要矜持。

“去TMD的矜持,我就是要和鍾漢良談戀愛,談到世界充滿愛。”栗子心裏的口號震天響。她正要聽電話那頭鍾漢良的回應,卻始終聽不見電話裏說的什麽。接著許多滋啦滋啦的雜音傳來,她不停的喂、喂、喂,聲音卻越來越混沌。

“小哇,小哇!”她情不自禁的喊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