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不是結束的結束

天氣不是很好,一大片烏雲之後開始下起了小雨,給整座城市都帶來了一種沉悶的感覺。

警局內。

張海峰站在警容鏡麵前,他看著鏡子裏的自己,麵色帶著倦容。

說到底,兜兜轉轉之後還是回去了一開始的地方。

同事們站在一旁,趙敏的目光一直在他身上沒有移開過。

張海峰挺直了腰杆,走到了辦公室內。

李局背對著張海峰,聽到了開門的聲音,也一直沒有回頭。

張海峰抬起頭看了他的背影一眼,然後脫去了帽子,一一上交警徽證件與佩槍,脫去了身上的警服。

然後離開。

在張海峰離開了許久之後,李局才回頭看了看桌子上的警徽。

沉默不語。

回到家裏,已經沒有了以前的歡聲笑語,沒有小腦袋蹭上來,死氣沉沉的一片。

張海峰走到了洗手間,把臉埋在了水池裏。

閉著眼睛,沒有呼吸,似乎想要就此結束自己的生命,放棄這一切。

然而卻沒有逃過身體的本能,張海峰猛地抬起頭,鼻子裏嗆了一點水,大口大口地呼吸著。

鏡子裏映出了他此時狼狽的樣子。

鏡子上還有一些霧氣,他伸出手在鏡子上抹了一把,手腕上戴著朵朵那塊表麵開裂的手表。

醫院內,一個母親守候在手術室外。

趙彬彬在手術室外,微微和小亮的母親點了點頭。

無影燈亮起,手術開始,由何主任主刀,趙彬彬在一旁做助手。

一刀切下去,大量的血湧上來,趙彬彬看著汩汩而出的血液有一瞬間失神。

“止血鉗!”

趙彬彬回過神來,把止血鉗遞給了何主任。

趙彬彬額頭上不知不覺滲出了汗珠。

護士不停地幫趙彬彬擦汗,然而趙彬彬的汗水還是順著額頭不住地淌。

他遞過器材的手開始微微顫抖。

手術仍在進行中。

趙彬彬頻頻失誤。

何主任看了趙彬彬一眼。

“你來替換小趙。”

趙彬彬愣了一下,默默舉起手從手術台走下去。

“滴滴滴。”

心電監控儀突然響起急促的聲音。

何主任等人動作加快,然而他們的動作在趙彬彬眼中都成了慢動作。

趙彬彬死死盯著監控儀,跳動的線條漸漸歸於沉寂。

城市各處都會有各種哭聲,夾雜著各種情緒。

走廊盡頭,張海峰跟隨入殮師推著喬昕和朵朵的棺材從暗影中走出來。

哭聲和低語聲一片,張海峰還是挺直了腰杆,臉上沒有表情。

巨大的黑白遺像掛在告別大廳正中。

那是喬昕和朵朵。

警察們和家屬都已經站好。

門被推開,張海峰推著喬昕和朵朵的棺材進入了告別大廳。

趙敏看著張海峰,這個男人永遠都是這樣,表麵上再沉默冷靜,其實內心早已經被擊垮了。

7點06分,司儀抬頭看了眼時間。

“現在我們的告別儀式正式開始。”

儀式結束之後,張海峰一個人坐在祭奠區的石凳上,麵前放著一大一小兩個骨灰盒。

趙敏站在他身邊說著話來回踱步。

“張隊,你真的想清楚了?從2004年開始咱們一塊在派出所做民警,到現在快十幾年了,你現在說不幹就不幹,隊裏那麽多兄弟還有李局,你就一個人都不在乎了?”

張海峰頭都沒有抬一下:“我問你,當初咱們為什麽要做警察?就是為了保護民眾,懲惡揚善,可如果我連我最愛的人都保護不了,我有什麽資格再去保護別人?”

趙敏一時語塞,頓了一下說道:“可是生生死死也不是我們能決定的,你又何必跟自己過不去呢?”

張海峰終於抬起頭看了趙敏一眼:“趙敏,我知道我接下來要說的話你還是不信,但我還是想說,這不是我第一次失去朵朵和喬昕了,老天爺給了我兩次機會,我都沒有把握,我最近老是在想,是不是我做錯了什麽?我是遭到了什麽報應?”

趙敏看著張海峰眼底的紅血絲和他認真的語氣,有些不解。

“其實這陣子我讓小賀偷偷在查,但是怕你難過沒敢告訴你,嫂子和朵朵的事不是意外,是有人在背後操縱的,隻是我還沒找出那個人是誰。”

張海峰微微點了點頭:“我知道,他是衝我來的,他要殺的人是我。”

“這案子很可能和趙彬彬有關,你不是一直懷疑他嗎?這個案子還沒破呢……”

趙敏還想繼續說,但是卻被張海峰打斷了:“小賀他們以後都交給你了,你帶著他們,我相信很快也能把案子破了。”

趙敏有些急了,幾乎是喊出來的。

“張海峰!嫂子和朵朵是沒了,但你的那口氣不能再丟了,做人要是沒了那一口氣,跟死了還有什麽區別啊?”

張海峰站起身,往前走著:“行了,不用勸我了。”

趙敏也轉身朝著賀勝傑走去。

“敏姐,怎麽樣?張隊改主意了嗎?”

趙敏看著張海峰離開的方向:“從今天起別再叫他張隊了,張海峰已經不是警察了。”

手術室燈滅,大門推開。

小亮媽媽站在門外,一臉焦急地看著裏麵,看到何主任的表情的時候,她瞬間愣住了。

何主任朝她搖了搖頭。

小亮媽媽瘋了一般撲在小亮身上,痛哭了起來。

趙彬彬把這一切看在了眼裏,混跡在一眾醫生護士中急匆匆離開了手術室,不敢看一眼小亮媽媽。

小亮媽媽還是看到了趙彬彬,她看著趙彬彬的背影,趴在小亮身上流下了眼淚。

趙彬彬靠著更衣櫃痛苦地抱頭蹲了下去。

張海峰拎著打包的飯菜,走進了孫曉萌的飯店裏。

“張隊長?”

張海峰看了看花店:“我這回不買花了,買了花也沒人可送了。”

孫曉萌的表情突然變了。

“我是專程來找你的,咱們出來聊兩句?”

兩人一起走了出去。

張海峰先一步在路邊坐下來,把自己的飯菜一一打開,青椒炒肉、幹炒牛河和爆炒豬肝。

孫曉萌站在一邊。

“坐啊,別見怪,我是餓了,大早上到現在一口飯還沒吃呢。”

孫曉萌坐了過去,看著張海峰扒著飯菜,表情有些奇怪。

過了一會兒,她才開口。

“張隊長,是忙案子的事?”

張海峰頭都沒有抬一下,又扒了一口米飯:“是我老婆和我女兒的葬禮。”

“對不起。”

“你有什麽好對不起的啊,你又不是凶手,對不對?”

張海峰繼續悶頭吃飯。

“張隊長是說有人害死了她們?”

張海峰放下了筷子,從口袋裏掏出手機,找出趙彬彬的照片,放在孫曉萌麵前。

“這個人,見過對吧,其實我問過你好幾次了,但是我騙了你,這人不是我什麽朋友,他叫趙彬彬,我懷疑他是這幾起案子的殺人凶手,甚至連我老婆孩子的死,都是他幹的。”

孫曉萌一時間沒有說話:“可是……你為什麽要跟我說這些?”

“他跟你有關係啊。”

“什麽關係?”

張海峰盯著孫曉萌的眼睛,突然笑了一下。

“他常到你這兒買花啊,而且你們還上過一個高中。”

孫曉萌也笑了一下:“他是常來買花,可你不說的話,我都對不上號。”

“沒事兒,這不就對上了嘛,你上次還告訴我,他買的那種花,繡球,花語是希望我沒記錯吧,寓意真是好啊,不過前陣子我沒事的時候就在他醫院附近轉悠,我發現他那邊也有挺多家花店的,大老遠的,他為什麽非跑你這兒買呢,你說奇怪不奇怪?”

孫曉萌抿了抿嘴巴,愣在那裏。

張海峰雖然語氣隨意,但是話外的意思,孫曉萌也聽清了。

“但我很快就想明白了,還能為什麽呢,花是哪兒都有賣的,可賣花的人不一樣嘛,看來你對他來說還挺重要的嘛。”

孫曉萌臉上閃過一絲不自然,但是最後還是收在了眼底。

“張隊長,你究竟想說什麽呢?”

“還不明白嗎?”

孫曉萌並沒有接話,隻是默默地看著張海峰。

“可是我都明白了,現在我對你們倆,已經沒興趣了,隻是我老婆孩子都死了,我得要個說法。”

孫曉萌已經站起身,準備離開。

“不好意思,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張海峰看著孫曉萌離去:“告訴趙彬彬,讓他等著我。”

孫曉萌猛地停下腳步看向張海峰,二人一時僵住。

一個聲音打破了僵局。

“張隊長!”

劉雨奇走了過來,拉過了孫曉萌。

“雨奇。”

劉雨奇看著二人,替孫曉萌解圍:“你們這是聊什麽呢?是私事還是公事啊,公事的話也就是案子的事,那你應該來找我,私事的話,你們之間沒什麽私事可聊吧。”

“劉總來的可真夠及時的啊,我看出來了,凡事都怕湊巧,就像杜朝陽的案發現場一樣,劉總出現的總是這麽及時。”

劉雨奇笑了笑,沒有接張海峰的話,看了一眼旁邊的飯盒。

“我看張隊長飯也吃得差不多了,沒別的事,我就帶曉萌先走了。”

“走吧,走吧,我也問得差不多了,怎麽回事我心裏有數了。”

劉雨奇拉著孫曉萌走出了路邊攤。

張海峰繼續低著頭吃飯,吃完之後,抽出了一張紙擦了擦嘴巴。

劉雨奇和孫曉萌說了幾句話,找了個借口離開,孫曉萌看著劉雨奇離去的背影,站在原地。

劉雨奇上車,撥出一個電話。

“薑叔,找個老手幫我盯著張海峰,千萬要小心,他是個老刑警,跟遠點別被發現,如果有什麽不對勁的地方立刻通知我。”

警隊裏,趙敏桌子麵前堆著一大堆資料。

在思考了一番之後,趙敏換了一個調查思路。

張海峰說過,趙彬彬針對的其實一直都是他,那麽調查方向為什麽不從張海峰開始呢?

賀勝傑和趙敏在白板前梳理張海峰破獲的所有案件。

一天基本都是吃飯,查資料,打瞌睡。

時間過得很快,夜幕降臨。

老房子的樓道已經沒有了人影,又過了一段時間,樓梯盡頭傳來了一陣腳步聲。

人影慢慢地逼近,張海峰一路走到了趙彬彬的家門前。

門鎖破舊,依然沒換。

張海峰突然想到了之前和趙彬彬一起回來拿趙磊報告的時候。

趙彬彬如常拿出鑰匙打開門,絲毫沒有注意門鎖的事情。

“你這鎖有年頭了哈?”

趙彬彬點了點頭:“是啊。”

“也不想著換換?要丟個什麽東西可晚了。”

趙彬彬淡淡地說道:“我不常回來,再說家裏也沒什麽值錢的東西。”

思緒回到了現實,張海峰從口袋裏掏出工具,三兩下輕易撬開了趙彬彬的門鎖。

張海峰走進房間,一眼望去,窗前依然擺放著繡球花。

張海峰沒有開燈,隻是拖了把椅子坐在上麵。

此時張海峰突然想起了之前付吉亮描述過的場麵。

趙彬彬當時也是這麽坐在椅子上麵。

刀鋒一現,月光下一柄鋒利的刀被擱置在桌子上。

張海峰閉上了眼睛,屏住呼吸。

兒童醫院內。

趙彬彬經過小亮病房,裏麵空****的已經沒有了小亮的身影。

趙彬彬望著裏麵失神,耳邊似乎響起了小亮的聲音,一幅幅畫麵也浮現在了眼前。

小亮抬起頭眨巴著大眼睛抓住趙彬彬的衣袖。

“醫生哥哥,我什麽時候能出院啊?醫院太沒意思了,我想出去玩!”

還有趙彬彬哄著小亮吃藥的時候。

“到你吃藥的時間了,你不好好吃藥,什麽時候才能病好回家啊?”

小亮一邊往後退,一邊嘟著嘴巴:“我不想吃藥,你們淨騙人,說我快好了,都過去好幾天了,我也沒好。”

還有小亮躲在牆角的那天。

小亮的聲音很輕:“醫生哥哥,你說人死了是去哪兒了?我覺得人死了其實哪兒也沒去,而是變透明了,沒人再能看見他。”

他們拉鉤鉤。

“醫生哥哥,別讓我死哦。”

最後這句話好像被風吹散,趙彬彬沒有做到這個承諾,他看了看自己的手指。

何主任看著失神的趙彬彬拍了拍他的肩膀。

“小趙啊,我知道你跟那孩子感情好,不過我們已經盡力了,但願他下輩子能托生個健健康康的身體,跟父母一起,平平安安長大吧。”

趙彬彬回過神,點了點頭。

“你最近狀態都不太好,明天就是周末了,今天早點回去休息吧。”

何主任說完轉身離開,剛走出兩步又被趙彬彬叫住。

“何主任,我想離職了。”

趙彬彬走在街道上。

今天是周五,許多放學的學生和上班族都出來放鬆放鬆,街道上很是熱鬧,各種小店門口都擠滿了人。

與場景不符合的是趙彬彬孤單的身影,趙彬彬剛準備打車,就被一個小女孩拉住了衣角。

小女孩的聲音很小:“哥哥,買束花送給女朋友吧。”

趙彬彬蹲了下來。

“我沒有女朋友的。”

小女孩不依不饒:“那你買回去送給媽媽也行。”

趙彬彬笑了笑,沒有說話。

真可惜,他也沒有媽媽。

沒有聽到趙彬彬的回答,小女孩的聲音充滿了哀求:“哥哥,買一束吧,求求你了。”

趙彬彬神情有些恍惚:“我從來都隻買一種花的,那種花叫無盡夏,花語是希望,曾經有一個像你這麽大的小女孩告訴我的。”

“玫瑰的花語也很好啊,象征甜美的愛情。”

“我如果買了玫瑰,擁有了甜美的愛情,不就失去希望了嗎?”

小女孩皺著眉頭,不理解趙彬彬到底在說些什麽,隻是認為自己的花賣不出去了,準備離開。

趙彬彬拉住她。

“我跟你開玩笑的,甜美的愛情也很好不是嗎?你把剩的花都給我吧。”

小女孩開心極了,把花都賣給了趙彬彬。

趙彬彬看著女孩離開的背影,自己默默地走了出去,把花扔在了垃圾桶裏。

在街道轉了一會兒之後,趙彬彬還是準備回家。

老房子的走廊裏傳來了腳步聲。

房子的隔音效果很不好,所以黑暗之中的張海峰已經聽見了腳步聲,他把桌子上的刀拿了起來,握在手裏。

腳步聲還在繼續。

張海峰悄聲走到了門前,握著刀的手微微用力。

“叩叩叩。”

敲門聲突然響起。

“張隊長,我是劉雨奇,我知道你在,我有話要對你說。”

門從裏麵被打開,劉雨奇抬頭看見了張海峰,

張海峰坐回到椅子上。

劉雨奇注意到了他手中的刀。

“可以啊,我將近二十年的老刑警都沒發現被跟蹤了,你找的人有兩下子。”

劉雨奇移開了目光,看向了張海峰:“張隊長,你要殺了趙彬彬?”

張海峰低頭看了看手中的刀。

“別叫我張隊長了,如果我還是警察我絕對不會這麽做的,可我現在隻想做一個丈夫,做一個父親,你不是說不認識趙彬彬嗎?”

劉雨奇也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你們不是都在這道門上發現薑森的指紋了嗎?”

張海峰點了點頭:“但他可什麽都沒認啊。”

“不重要了,事到如今我認不認識趙彬彬又能怎麽樣呢?”

張海峰點了點頭:“也是,那你來這是想幹什麽呢?”

劉雨奇話鋒一轉:“不如你先說說白天你為什麽會去找曉萌吧。”

“簡單啊,你這麽聰明的人,我不信你會不知道,趙彬彬不是經常到她那兒買花嘛。”

無論是什麽時候,無論時光倒流了幾次,孫曉萌好像都是說著一樣的話。

2019年第一次到孫曉萌的店裏的時候就是這樣。

孫曉萌看到趙彬彬照片的時候,一臉淡然。

“這個人每個月都會來我的店裏買一種花,就是繡球花,但是也不說話。”

上次去詢問關於趙彬彬的時候,孫曉萌也是如此。

“我好像有點印象,是有一個人每次來都隻買這種花,不知道是不是你那個朋友。”

“這種花叫繡球,從晚春到夏秋,花期比別的品種更長,也更耐低溫,象征永不磨滅的希望。”

這幾句話一直都在張海峰的腦袋裏回**。

張海峰回過伸,看向了劉雨奇。

“你就是為了她才這麽做的,我說得沒錯吧,杜朝陽的案發現場,你看見的就是趙彬彬,但是你怕這件事和孫曉萌扯上關係,所以你才會對警方說謊。在這個世界上沒什麽東西可以讓一個人失去理智,隻有愛才會讓人衝昏頭腦。”

劉雨奇笑了笑沒有否認。

在他們成年人的世界裏,就是這麽簡單。

沒有否認,那就是答案。

“張海峰,警察辦案是很講證據的,你說的這些有證據嗎?警局的人信你嗎?”

張海峰臉色平靜:“他們信不信對我來說已經不重要了。”

“那你相信自己嗎?據我所知,李瀾可不是趙彬彬殺的。”

張海峰抬頭盯著劉雨奇。

“你究竟想要幹什麽?”

劉雨奇的語氣平靜,但是似乎不給張海峰拒絕的機會。

“給我一晚的時間,你什麽時候想殺趙彬彬都可以,隻要過了今晚。”

張海峰笑了笑,揚了揚手中握著的刀子:“我手裏至少還有一把刀呢,你靠什麽阻止我?”

劉雨奇眼神中充滿了自信:“難道你不想知道,趙彬彬為什麽要殺李瀾這些人,特別是為什麽要殺你?”

“劉雨奇,你剛才還說,李瀾可不是趙彬彬殺的,到底誰在撒謊呢?”

劉雨奇站起身,踱步到了張海峰身邊,俯下身子輕聲說:“張隊,告訴你一個秘密,趙彬彬身邊,還有一個同夥。”

“我憑什麽相信你?”

“我沒有必要騙你,其實趙彬彬死對我來說沒什麽壞處,我隻希望不是現在。”

劉雨奇心底自然有自己的打算,但是自始至終,趙彬彬是針對了一個人,而劉雨奇也是為了一個人。

兩人都是一片沉默。

張海峰收起了刀。

“劉雨奇,我還是想勸你一句,你的人生很精彩,你擁有了別人不能擁有的東西,但是如果你做錯一步,這些東西就都不是你的了。”

劉雨奇聳了聳肩,一副不在意的樣子。

“很不巧,我這個人沒什麽優點,天生就是喜歡冒險。”

張海峰的聲音回**在房間內。

“可有時候一步走錯,就萬劫不複了。”

這句話不單單是在對著劉雨奇說,其實也是在說自己。

一步錯,步步錯。

錯的結局怎麽都無法挽回。

“可有時候每一步都對,也是在劫難逃啊。”

張海峰站起身:“那你可得抓緊,我的時間不多了。”

劉雨奇站在他的正對麵:“最遲明天之前,我一定給你答案。”

他們一前一後地離開。

趙彬彬走上樓梯,走到近前,發現自己的家門又被撬開了,門半掩著。

趙彬彬小心翼翼地推開門,房間裏空無一人,隻有那束已經幹枯的繡球花。

劉雨奇上了車。

“給我訂兩張機票,時間越近越好,我和曉萌要盡快離開綠藤。”

他掛斷電話,靠在椅背上,有些無力。

老城區的環境很不好,甚至可以說是破舊,看著麵前的景色,不由得讓人感歎市區熱鬧的景象。

劉雨奇失神。

時間已經很晚了,孫曉萌也準備打烊回家,她走到店門前。

門口信箱裏的繡球已經枯萎,一陣風吹,花瓣零落。

孫曉萌取出枯萎的一束,換上了新鮮的一束。

孫曉萌最後留戀地看了一眼花店,然後關燈,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劉雨奇已經回到了家。

漆黑的客廳,牆上掛著那張《暗淡藍點》,投影儀播放著《白夜追凶》。

晦暗的光襯著劉雨奇的臉色異常地平靜。

好像他剛才根本就沒有去找過張海峰一樣。

桌子上點著香薰蠟燭,火苗跳動著,映照出盤子裏表皮光潔的紅蘋果。

角落裏擺著一束正在盛開的繡球花,和一摞資料夾保存著的文件。

劉雨奇聽到開鎖的聲音。

孫曉萌帶著外麵的一點寒氣走了進來,劉雨奇偏過頭看著孫曉萌。

“我等了你好久,坐下,陪我說說話吧。”

劉雨奇的眼神裏帶著一些留戀,可孫曉萌感覺奇怪,他們明明不會分開。

劉雨奇一把攬過了孫曉萌。

“你和我在一起幸福嗎?”

孫曉萌接過話,臉上帶著笑:“當然啊,不知道有多少人羨慕我能嫁給你,你給了我太多東西了。“

劉雨奇雖然臉上也帶著笑,可是語氣卻很平靜:“可我給你的,真的是你想要的嗎?”

“當然是啊。”

孫曉萌回答的速度很快,直接從口中就迸了出來。

電影還在繼續播放著。

一句句台詞回**在房間內。

“曉萌,你覺得什麽是愛一個人?”

孫曉萌往劉雨奇的懷裏蹭了蹭:“愛一個人,我覺得其實不用轟轟烈烈,就很平常就可以了,比如以後生兩個孩子,一個哥哥一個妹妹,然後養一隻小白貓,你做生意,開花店,每天回到家吃飯,你覺得呢?”

“可我覺得愛一個人就是可以為她去死。”

孫曉萌愣住了,從他的懷裏逃了出來。

“為什麽要說死不死的呢?兩個人在一起高高興興不是挺好的嗎。”

劉雨奇轉頭看著孫曉萌:“我說的意思不是真的死,我是說愛一個人是可以為對方舍棄所有,你愛我嗎?”

“當然啊。”

劉雨奇對上了孫曉萌的眼神:“那你會為我舍棄所有嗎?”

“可以啊,你怎麽了,為什麽這麽問?”

劉雨奇深吸了一口氣,再次說道:“那我們一起離開這裏吧,你記得之前我跟你說的,我們一起離開的事情嗎,我們放棄這裏。”

之前劉雨奇得到的答案就不是確定的。

這一次孫曉萌的答案,會影響他的很多決定。

“可是之前我不是說過嘛,在這兒你還有自己的事業,馬上也要有自己的畫廊了,這些你都不要了嗎?”

“都不要了,隻要有你在,這些我都可以不要。”

房間內一片沉默,孫曉萌沒有說話。

“我明白了,你其實是舍不得一個人,他叫作趙彬彬。”

劉雨奇有些自嘲地笑了笑。

其實一開始他就知道答案。

劉雨奇打開桌上的文件夾,從中拿出一張孤兒院的大合影,推到孫曉萌麵前。

“你們倆一起在孤兒院裏長大,也上了同一個高中,但是趙彬彬的身份卻是連環殺人案的凶手,我不知道你們為什麽都要隱瞞過去,但是你們倆有一個小世界,就連我也闖不進去。”

“雨奇,你到底想要幹什麽?”

劉雨奇站了起來,走到了窗戶旁邊,房間裏沒有開燈,隻有大屏幕上的光。

劉雨奇的臉上籠罩了一層光,那是窗外的燈光。

“曉萌,我曾以為我們是彼此的救星,我找到了你,而你也找到了我,為什麽你不肯相信我呢,他趙彬彬能做到的事情我劉雨奇一樣可以……”

劉雨奇話沒有說完,他低頭看了看,腹中插著一把刀。

對麵站著的孫曉萌臉上帶著淚,劉雨奇強忍著疼痛,擦拭著她的眼淚。

劉雨奇把頭靠在孫曉萌肩膀上喃喃自語。

“你知道嗎?求婚前一天晚上我突然有點害怕,但我說服自己,我願意冒一次險,現在來看,我好像輸了。”

說完,劉雨奇握住孫曉萌的手,把刀捅進更深處。

孫曉萌連連後退了好幾步,劉雨奇疼痛難忍,失去了支撐力的他倒在了地上。

他費勁地拿著桌子上的文件遞給了孫曉萌。

“把這些燒掉。”

孫曉萌臉上還帶著淚水,她低頭看著這些文件,上麵是李瀾等人的所有資料。

“所以李瀾,是你殺的?”

可是劉雨奇已經停止了呼吸,再也沒有人能回應她了。

孫曉萌抱著他的屍體終於受不了,開始號啕大哭。

不知道過了多久,電影也已經停止,房間裏一片黑暗,孫曉萌蜷縮在客廳的角落,眼睛瞪得很大。

劉雨奇的屍體倒在地上,好像流幹了血。

“丁零。”

一陣門鈴響傳來。

孫曉萌愣愣地起身開門,她知道門外的人是誰。

趙彬彬進門,先是看到了劉雨奇的屍體,然後是失魂落魄的孫曉萌。

趙彬彬反應了過來,沒有多說什麽,徑直走向劉雨奇的屍體,開始把屍體向門口轉移。

孫曉萌隻是愣愣地站在原地。

直到劉雨奇的戒指在拖拽間掉了下來,發出“叮”的一聲,以前的畫麵現在像是走馬燈一樣浮現在腦子裏。

那是在店裏的時候,劉雨奇在路邊看到了一個小販賣米花糖,他想也沒想,就下車買了米花糖,隻因為他覺得孫曉萌會開心。

來到店裏的時候孫曉萌注意到了劉雨奇手裏的東西:“拿的什麽呀?”

劉雨奇把手中的米花糖遞了出去。

“剛在路邊買的,你嚐嚐甜不甜。”

孫曉萌不由自主地笑了:“傻不傻呀你,一會兒不是去吃飯嘛,你還買這個,待會兒還吃得下嗎?”

周圍店員都在笑劉雨奇。

還有在郊區求婚的時候。

孫曉萌看著那塊大幕布。

看見劉雨奇掏出一個精致小巧的戒指盒,在她麵前單膝跪下來。

還有劉雨奇說的話。

“這就是我的一切,我把我的一切都給你,曉萌,你願意嫁給我嗎?”

孫曉萌直愣愣地望著那枚戒指,突然撿起來走上前,想要重新戴在劉雨奇的手上。

孫曉萌白淨的手染上了血液。

“你幹什麽?”

孫曉萌試圖甩開趙彬彬的手,隻想把戒指重新戴在劉雨奇的手上。

從玄關處到客廳,趙彬彬用力把孫曉萌壓到牆上,起初孫曉萌無視趙彬彬的眼神,淚水不停地模糊著她的視線,直到她整個身體都被趙彬彬完全壓製,她才找回焦距看向趙彬彬的臉,而趙彬彬的吻就在此時落下來。

趙彬彬像一頭野獸,將他壓抑許久的**釋放到孫曉萌身上。

孫曉萌抱緊趙彬彬,朝趙彬彬的肩頭狠狠咬下去。

趙彬彬忍著痛,身體更加用力,孫曉萌在一股巨大的悲傷和快感之流中,眼淚再次流了下來。

他們開車來到了沿江大橋。

趙彬彬把劉雨奇的屍體綁上了石塊,扔進了江裏。

孫曉萌看著麵前的景色。

“都結束了,你說人死後會去哪兒呢?”

趙彬彬突然想起了小亮的話。

“我覺得人死了其實哪兒也沒去,而是變透明了,沒人再能看見他。”

孫曉萌的話也在耳邊傳來。

“我覺得人死了,就像是紙鶴燃燒後留下的灰燼,風一吹,什麽都沒了,死去的人還留在我們的記憶中,可是我們死了的話,會留在誰的記憶中呢?”

“那就讓我們被忘了吧,幹幹淨淨,一了百了不是也挺好的嗎?”

孫曉萌哼笑了一聲:“幹幹淨淨?或許真的等我們都死了,才配說幹幹淨淨吧。”

孫曉萌看著趙彬彬。

“你有沒有後悔過?如果你從來都沒有遇見我就好了,你就可以擁有自己的人生,你可以做一個優秀的兒童醫生,和一個普通女孩戀愛結婚,將來你還會有自己的孩子,你會再看著他長大成人,你會平平安安過完一生,可是我把這一切都毀了。”

“不後悔。”

趙彬彬隻是這簡單的三個字。

但是語氣卻是如此的堅決。

“可是值得嗎?”

“值得,如果再給我一次重來的機會,我還是會做一樣的選擇。”

孫曉萌移開視線望向對岸。

“也許我們都錯了,你看對岸的燈多亮啊,但那裏從來沒有我們的位置,我們什麽時候可以到那裏看一眼呢?我真的很想看看那裏的樣子。”

孫曉萌的眼淚無法控製地流了下來。

趙彬彬卻一把捂住了她的眼睛,把她攬到懷裏,感受到她的淚水浸濕了掌心。

“會的,早晚有一天,我會給你看的……”

兩個人依偎在一起,這世界上仿佛也隻有他們是一種人。

就像是趙彬彬問過張海峰一樣。

張海峰說過:“我和你不可能是一種人。”

劉雨奇也這麽說過。

對岸燈光的映襯下,兩個身影合二為一,成為平靜水麵上方一片陰影。

張海峰回到家,走在上坡路。

一撥年輕人嬉笑著從他身邊路過,但是這次張海峰卻突然轉過身,朝著他們大喊了一聲。

那一撥年輕人被嚇了一跳,眼神古怪地看著張海峰,低聲罵了幾句。

但是張海峰卻大笑起來。

張海峰繼續往前走著,眼前卻突然出現了鍾表店的符號。

張海峰猶豫片刻,毅然推開了鍾表店的大門。

門“吱呀”一聲被打開。

裏麵沒有什麽手表,也沒有修手表的師傅,眼前是仿佛無限延展的一片漆黑。

仿佛電流在張海峰身上閃過,他的身影開始交錯模糊,如同信號不穩定時的屏幕圖像。

張海峰的意識突然有些渙散,下意識地邁出一步。

他右邊突然出現了喬昕的身影,喬昕正在流淚。

張海峰下意識地想伸出手觸碰她,但是在快要接觸的時候,喬昕的聲音瞬間消失。

慢慢地,又開始出現和他有關係的人。

趙敏、賀勝傑、小天、小索。

他們一起呼喚著張海峰。

“張隊!”

他們似乎是在指引著張海峰往前走著。

走到前麵之後,他們的身影再次消失,黑暗持續了不足一秒鍾。

趙彬彬和孫曉萌突然出現在了張海峰的兩側。

最後一個出現的是朵朵,朵朵的背影,正對著張海峰的視線。

張海峰伸出了手,嘴巴張了張。

他突然想起了消失的幻影。

張海峰慢慢地走到朵朵身邊,蹲了下來,朵朵轉過身。

朵朵眨巴著大眼睛,臉上帶著笑。

“爸爸!”

聽到”爸爸“這兩個字,張海峰再也控製不住自己,淚水充滿了眼眶。

這兩個字,他有多久沒有聽到了。

張海峰想要伸出手,抱一抱朵朵,但是下一秒,朵朵的身影圖案破碎。

整個空間,如同打碎的鏡子,黑暗在一瞬間分崩離析,取而代之的是刺目的白色。

蒼茫的白色中出現一把精致的椅子,一個人靠著椅背站著。

“我等你很久了,張隊長。”

張海峰看著眼前人轉過身來,是劉雨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