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就職
“執行工作,是公、檢、法整個司法程序中的最後一步,也是讓人民群眾在案件中感受公平正義的最後一環。執行不僅是兌現當事人的權益,更是考量司法的公信力。查不到財產、找不到人,執行工作就無從談起。所以,加強網絡建設,信息化執法是我們唯一的出路!”
明川中院指揮大廳,院長趙雙白沉穩嚴肅的聲音透過麥克,從指揮中心虛掩的對開大門內傳出來,趕鴨子上架的左琳用了一個中午的時間準備了就職發言,順帶做了個PPT,雖然在周凱辦公室跟頂頭上司爭得麵紅耳赤不想任職,但真到了這個份兒上,她還是想盡量把事情做得圓滿。
她愛著執行這個職業。
趙院在裏麵說“查不到財產、找不到人,執行工作就無從談起”,那麽對她來說,查到被執行的財產、找到被執行人,順利完成執行任務,保障權利人的權益得以實現,就是她的任務、使命,是責任感、榮譽感,是自我認同,更是職業榮耀。
既然往宣傳處轉的事兒泡湯了,事無轉圜,那現在幹回老本行,也算遵從本心,殊途同歸。
冷靜下來,左琳就覺得院領導的這個安排,她其實也不是那麽難接受。相反,覺得動力和幹勁兒,要比緊張和壓力,來得更鮮明。
隱隱的,也有一點期待。
她穿著法官的製服,一頭短發清爽幹練,從製式皮鞋一路在走廊裏踩出清脆沉穩、節奏一致的聲響,合著趙院的聲音一起,在所有燈都亮著、空無一人的走廊裏,糅雜出某種令人內心激**的旋律——
“目前,我們法院已經與幾千家銀行、公安、交通、工商、銀行等單位實現聯網,將其主要財產形式的一網打盡。對失信被執行人實施聯合懲戒,壓縮其生存空間,讓他們‘一處失信、處處受限’,讓那些老賴無處藏身!為此,我們明州中院專門建立了特別執行處,這麵請第一任執行法官左琳做就職發言!”
左琳對時間的概念向來極其敏感,掐時間能掐得絲毫不差,趙雙白話音剛落,她正好走到指揮中心大門前,伸手推開了雙開的大門——
媒體鏡頭聞風而動,現場閃光燈頓時連成一片,之前拚命往宣傳處奔的左琳當中院的代理新聞發言人當了一段時間了,麵不改色從容鎮定,帶著她板起臉來兩米八的氣場,嚴謹穩重地上了演講台。
“大家好,我是明州中級人民法院特別執行處的執行法官左琳。”她說著頓了頓,臉上帶著一點恰到好處的微笑,黑亮的眸子看著台下,熟練地給各家媒體鏡頭,聲音始終維持在不疾不徐、不卑不亢、嚴正冷定的節奏上,“特別執行處建立的目的,就是處置那裏重大疑難的執行案件。根據最高人民法院提出的‘用兩到三年時間,基本解決執行難的問題’的指示,我的就職發言的主題是——保障民眾權益,維護社會公平,以法律的名義,向那些拒不履行法律義務,拒不執行法院判決的失信人——宣戰!”
她義正辭嚴字句鏗鏘,話音落下的同時,身後大屏幕上也同時顯示了兩個字——
宣戰。
那是她自己做的PPT,“宣戰”兩個字,一筆一劃如鐵畫銀鉤,像是一柄即將對所有失信人亮出的利劍。
………………
…………
下班之前,左琳把自己的辦公用品都搬進了院裏劃給特別執行處的新辦公室。
辦公室裏算她一共五個工位,其他人還沒搬來,折騰了一整天的左琳靠在桌邊看著到目前為止都冷冰冰沒什麽人氣兒的辦公室,有點恍惚。
……早上還為了拍宣傳片東跑西顛呢,到了這會兒,她竟然已經是板上釘釘的特別執行處執行法官了。
變化也太快太大了,跟做夢似的。
她深吸口氣,搓了搓臉,辦公室沒關的門被人從外麵禮貌地敲了兩下,他們執行局的副局長魏全帶著一份文件走了進來。
左琳現在看見領導拿文件找她都打怵,連忙剛搓亂的頭發從靠著的桌沿兒上起來了,“魏局?”
魏全一邊往裏走,一邊拿文件隔空點點她,一臉如釋重負的欣慰,“想不到小左你抗壓能力很強嘛。這麽看來,你之前搞宣傳做的那些也不算無用功,以後還可以當局裏執行法官的媒體代言嘛,哈哈哈,好好幹。”他說著,殷切地拍了拍左琳的肩,把手裏的文件遞給她,“看你下午的表現啊,周局和我也算是放了一半的心。”
“我這不是趕鴨子上架硬著頭皮上麽,魏局您可別開我玩笑了。”左琳看了一眼手裏的牛皮紙文件袋,“這是?”
魏全示意她自己打開看看,“局裏給你配的班子成員。裏麵是他們的大體情況,你先看看了解一下,明天他們就都過來了,到時候再認識熟悉。”
左琳盯著手裏的文件袋,想起來中午在周凱辦公室裏的事兒,一時沒忍住,嘴上就皮了一句,“我了解完要是不滿意,那您和周局還能給我再換換人?”
魏全眉毛一豎,雖然沒胡子,但左琳覺得他活生生做出了一個特別到位的吹胡子瞪眼表情來,“做夢呢?”
魏全哼哼著瞪她一眼,轉身打卡下班去了,剩下左琳跟手裏的檔案袋相顧無言,歎了口氣。
正要拆檔案袋,放在桌邊的手機響了起來。
左琳上班習慣用震動模式,來個電話手機嗡嗡嗡地也分不出是誰,不過當她皺著眉毛拿過手機的時候,剛看了一眼,那快要擰成疙瘩的眉心立刻就舒展開了……
——是張思鵬。
“丫頭,還不出來,加班嗎?”
左琳打消了現在看隊友花名冊的念頭,她一手拿著檔案袋挎起包包,一手拿著電話,如同無數個有男朋友來接下班的戀愛小女生一樣,飛快地往外走,“不,這就出去了。你怎麽來了?”
“有喜事唄,急著跟我貌美如花的女朋友分享,”她一出聲張思鵬就聽出來她今天聲音不對勁,有意逗她,“不知道我貌美如花的女朋友今天肯不肯賞臉?”
“那你要有心理準備了,”左琳嘴上雖然語氣平淡,但嘴角已經翹起來了,“你貌美如花的女朋友,今天是個黃臉婆。”
“那這黃臉婆的氣質也肯定跟別人家的不一樣。”幾句話之前,左琳已經從單位出來了,張思鵬隔老遠一眼就看見了她,興衝衝地朝她揮揮手,“丫頭,這兒!”
他不擺手左琳也一眼就找到他了——她男朋友大個兒,長得帥,特別白,皮膚比她都好站在陽光下麵,白的都能反光。
左琳沒有別的姑娘“顏即正義”的屬性,但自從跟張思鵬在一起,她的確被他養刁了眼,快要變成顏控了。
她搬完辦公室就換了衣服,嚴謹沉肅的製服一脫,她腳下一雙球鞋跑得步履生風,幾步就到了張思鵬近前,張口就問:“什麽喜事兒!”
張思鵬抬手揉了揉她眉心,“你先說,誰惹著你不高興了?眉毛到現在都沒展開,回頭兒長了皺紋又要吐槽我說歲月對女人不公平,比男人老得快。”
“我也不是不高興……”左琳猶豫了一下,覺得說高興吧,委屈自己,說不高興吧,又有點虧心,“我這也不是高不高興的事。”
她說著拉開後門把包和檔案袋都放在了後座上,轉身繞到副駕跟張思鵬一起上了車,“反正是個曲折離奇的過程,我得跟你細細講來。你還是先說你的吧,我好奇!”
“我論文獲獎,在國家級刊物《金融研究》上發表了。”張思鵬打了火,一邊把車開上主路一邊說:“算是以後評職稱的又一塊墊腳石吧,本來想借給這個事兒慶祝的名頭帶你去腐敗一把吃點好的呢,不過現在把胡吃海喝的由頭改一改也行。”他故意賣了個關子,左琳就順著他問了一句,“改成什麽?”
張思鵬寵溺地笑著看了她一眼,“改成‘何以解憂,唯有吃肉’。”左琳忍不住笑了一聲,嗔怪地瞪了他一眼,“就你貧!”
“不貧能笑嗎?”正好是信號,張思鵬把車停下來,挑挑眉,“到底怎麽了?”
“我……”左琳看著張思鵬,想起在此之前她下定決心要轉宣傳處的時候,跟男友一起暢享的未來,一時間忽然覺得有點愧疚,難以開口。她猶豫了一下,終於在張思鵬詢問而關切的眼神中,歉然地說道:“院裏新設了特別執行處,突然提我當了處裏的執行法官……我轉宣傳處的事兒泡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