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光影背後的秘密
在翟醫生的私人診所安頓下來的薛顏,精神狀態越來越好,氣色也恢複了不少。偶爾,她還會走出診所,找個或安靜或熱鬧的地方喝一杯,享受活著的感覺。
卻城有一家由軍工廠改建的酒吧,那裏和整個世界都不一樣,絢爛、迷醉、繽紛又頹喪……沒有人可以用短短幾句話來介紹清楚那座酒吧給人的感覺,但凡去過的人,都會被它迷了心智。
裏麵的人瘋狂,發泄著從俗世帶來的怨憤和痛苦。在這裏,他們重生一般,享受著無盡的黑暗和黑暗之下的暗流湧動。
燈,在這裏是多餘的,但又倔強地存在著,勾勒出了一個與世界一同絢爛,一同腐朽,一同奔向死亡的城池。
戴著各種古怪麵具的男男女女從城池中經過,抑或逗留,無一例外地揮灑著多餘的熱情。 他們的眼睛總是那麽寂寞,同時又像狩獵人似的,去捕捉著另一雙同樣寂寞的眼睛。
而薛顏,和他們一樣,尋找著這份絢爛之下的那份寂寞,試圖在最恰到好處的時候把積壓在心裏的苦悶釋放出來。
實際上,薛顏又和他們不一樣。薛顏尋找的遠不是一份寂寞的眼睛,而是一個在手腕處有一片鴆羽刺青的男人。
薛顏不知道自己會不會成功,眼前人流湧動,黑壓壓的一片。
走了一圈下來,薛顏除了受到一波調戲般的邀酒之外,什麽像樣的人也沒見著。她挑了個角落坐下,試圖讓自己休息一會兒。
這時,一個戴著金色麵具的男人走向了薛顏,中途沒有任何停頓,似乎薛顏就是他今晚最為篤定的獵物。
薛顏早察覺到了他的靠近,她隻是默默地喝著酒,默默地用餘光觀察著她。
男人身上穿著質地華貴的長袍,一舉一動間都有一股從容優雅的氣質,就算他戴著麵具,讓人看不見他的臉,也能知道這是一個修養極好的男人。
“你在等我?”他的聲音低沉得有些過分,卻很好聽,有種紅酒入喉的溫潤感,溫潤之後,一股火熱暈開,撩得人骨頭都酥了。
男人所穿的鑲有金邊的黑袍以及所戴的金色麵具,讓他看起來像從古埃及走出來的法老,神秘又詭譎。
薛顏的眼睛透過羽毛麵具的孔洞看了出去,嘴角有了一絲笑意。
“也許是。”短短三秒鍾的時間,薛顏就決定了,跟他走。
薛顏主動向麵前的男人伸出了手,男人遲疑了刹那之後,也伸出了手。
薛顏分明發現,昏暗的燈光下,金黃的麵具下,男人在笑。
人在笑時,眼睛所呈現出的樣子是不一樣的。
薛顏帶著男人去了角落,男人心甘情願地跟著她,他的眼睛裏一直含著笑意。
薛顏抬頭看著比她高出一個頭的男人,“你知道我在找誰?”
男人低沉的聲音在角落裏暈開,“不是我嗎?”
薛顏凝視著男人的眼睛,一股強烈的直覺告訴她,也許這個男人真是她要找的那個人。隻是,男人所穿的袍子太長,把他的手遮擋得嚴嚴實實,這一路走來,薛顏費了不小的勁兒,卻依舊沒能看到他的手腕。如此一來,她就無法斷定這個男人的手腕處是否有一片鴆羽刺青。
薛顏把男人的手往自己所在的方向拽了下,低頭查看他的手腕。
男人似乎並不喜歡薛顏這麽做,他用手指托起了薛顏的下巴,讓薛顏的眼睛被迫地看著他的臉,準確的說,是他的麵具。
這一刹那,強勁的音樂聲越來越遠,薛顏似乎聽到了自己強有力的心跳聲。她似乎還聽見了眼前男人的心跳聲,很快,很亂。
男人的手不安分地去摘薛顏的麵具,薛顏亦不放過他臉上的金色麵具。
幾乎同時,他們摘掉了彼此的偽裝。
金色麵具下,一張斯文內秀的臉帶著暖融融的笑。
“你……”
薛顏的話還沒出口,男人就低頭吻了下來。
薛顏心裏揣著事,沒辦法享受這個吻,她隻想把他推開,然而,男人卻像攻城略地一樣,野心勃勃地征服。直到薛顏咬疼了他的舌尖,他才停下了。
“那佰川,他在哪兒?”薛顏氣息還沒喘勻,便質問道。
如果這會兒燈光夠亮的話,一定會發現他們兩人的臉都紅成了一片霞雲。
那佰川還沒從先前的悸動中回過神來,他低頭繼續吻她,薛顏卻閃躲到一旁,“你在哪兒?”
見薛顏是真的怒了,那佰川才停下來。
“他自然在他應該待的地方。”那佰川說得雲淡風輕。
薛顏警惕地看了一眼四周,見四下無人,她才湊到了那佰川的耳邊,咬牙切齒地低語:“從一開始,霍心就是你的人對不對?”
那佰川微挑了下眉頭,右手輕輕摩挲著薛顏的頭發。
長袍袖口自然垂落,露出他的手腕,並沒有任何刺青。他不是霍心,手腕處自然沒有鴆羽刺青。
薛顏跟蹤霍心很久了,加上從別的途徑掌握到的信息,她可以斷定,每周三淩晨一點半之後,霍心都會來到這家由廢棄軍工廠改建的酒吧。
霍心沒有閑錢買醉,沒有心情獵豔,那他來這兒是為了什麽?
當金色的麵具摘下,那佰川的臉出現在薛顏的視線中時,她才才恍然大悟。霍心來這裏是為了見那佰川,在這裏,人人都有了偽裝,光線昏暗、聲音嘈雜,沒人能輕易對他進行催眠。
一一想明白後,薛顏看那佰川的眼神開始戒備起來。
那佰川緊張起來,他握住薛顏的手,“小顏,你聽我解釋。”
“霍心當初被那錕他們盯上,我覺得他很可憐,就想辦法讓變成了我的人……”
興許是因為太緊張,那佰川說的話有些語無倫次,毫無邏輯可言。
薛顏暗吸了口氣,讓自己盡量保持冷靜。
“這些話,說給任何一個人聽都會覺得奇怪吧?”
看著薛顏失望的樣子,那佰川知道,如果自己不能解釋清楚的話,他好不容易才修複的感情,說不定又崩潰了。
“小顏,你聽我講。”那佰川的手牢牢地拽著薛顏,擔心她會不聽他的解釋。
如果換做以前,薛顏確實會這麽做。那時候的她任性,在做事方麵沒有耐心。像現在這樣,那佰川說半天都沒把話說明白,她根本不會繼續聽下去。
可是,經曆了一場場劫難後,她已經不再是那個任性妄為的女孩了。她的大腦正學著努力分析一切,讓判斷更趨於正確。
那佰川的話確實有些奇怪,但是他的眼神是真誠的。
蘇醒後的薛顏,喜歡看人的眼睛,喜歡窺探明亮的眼球背後所隱藏的秘密。
“幾個月前,霍心下晚班回家時,看到薛伯伯躺在路邊。他以為薛伯伯是乞丐,就給了薛伯伯點吃的。薛伯伯請求他把他挪到了旁邊的爛尾樓裏,確定自己安全後,薛伯伯向我發送了定位信號。”
“當我趕過去的時候,霍心已經沒在那裏了。薛伯伯就在那棟爛尾樓裏對我交代了遺言,他要我用性命發誓會一輩子好好照顧你。”
這些完全不敢輕易碰觸的過往,再次被提及時,那佰川的眼睛一下子就紅了。
薛顏早已淚流滿麵。
“我帶走薛伯伯後,霍心又去了爛尾樓,原來他是去給薛伯伯拿被子去了。”
當初,霍心確實是把薛煜麟當做了可憐的乞丐,想著初春時節,躲在四麵透風的爛尾樓裏太淒慘了,他便花掉了身上僅剩的錢買了兩床厚棉被拿過去。
“霍心一到爛尾樓就碰上了那錕的人,那錕的人以為霍心是薛伯伯的人,就把他抓了起來。經過催眠套話後,那錕才發現霍心什麽都不知道。那錕本打算殺了霍心,卻又忽然改變了主意。”
那佰川麵露疑惑,“直到現在我都沒想明白那錕為什麽要利用霍心這麽一個不會催眠,也沒有別的特別之處的人。”
薛顏靜默地聽著,靜默地分析著。
“他有個在外留學的妹妹。”薛顏開口了。
那佰川點頭,“沒錯,霍心之所以同時打三份工,一天的休息時間不足五小時,就是為了給這個妹妹掙學費。”
薛顏冷哼一聲,她抬起頭來,眼神裏不自覺地多了幾絲憤怒。
“既然她有一個這麽為她付出的哥哥了,為什麽還要沾染祁淵的錢?她應該清楚祁淵是什麽人!她應該清楚,和祁淵在一起會給她哥哥帶來什麽!”
薛顏意識到自己的失態,收回了目光,但臉上的憤怒仍然沒有消。
那佰川把手放在薛顏的肩膀上,虛摟著她。
短短幾個月而已,薛顏已經這麽瘦了,肩膀上沒有什麽多餘的肉。
“為什麽不是祁淵主動接近霍心妹妹的?”那佰川的聲音很柔和,但這柔和的聲音中帶著某種反抗。
他在反抗什麽?或許是反抗薛顏對祁淵死心塌地般的信任吧?
那佰川最終還是忍不住問出了口:“你心裏,是不是……還愛著他?”
問完這句,他又後悔了,他不該這麽逼著她,不該在她心如死灰的時候還提起那些傷心往事。
薛顏平靜地回他:“關於他的記憶,已經所剩不多了。”
愛,是一次次刻骨銘心的銘記。
都記不住了,又何來的愛?
但是這些,她沒必要說給那佰川聽,否則,倒顯得她有些奇奇怪怪了。
其實,薛顏也不是在那佰川麵前刻意撇清什麽,她心裏是怎麽想的,就怎麽說了,僅此而已。
薛顏隻是平靜地反問那佰川:“如果是祁淵主動接近的霍心妹妹,事情不是更奇怪嗎?這樣一來,祁淵算是那錕的人,霍心對那錕應該心懷恨意才對,他怎麽會甘心繼續做那錕的傀儡。”
看到那佰川疑惑的神情,薛顏才反應過來,原來那佰川並不知道霍心現在還在跟那錕聯係。
薛顏說道:“我上次從‘地獄之眼’離開的時候,看到霍心了。”
薛顏的話讓那佰川的眉頭為之一緊。
“他去找那錕了?”
薛顏嘴角含笑,“原來那先生對自己的傀儡也不怎麽了解嘛。”
那佰川沉思了片刻,他忽然凝視著薛顏,目光無比堅定。
“小顏,為什麽你不肯跟我走,去一個隻有我們的地方?”
私牢中一吻,讓那佰川更加肯定要保護薛顏一生,哪怕為此要搭上他的性命,他也會毫不遲疑。
薛顏迎著那佰川的目光,一字一頓地說道:“我當然是要報仇。”
那佰川的眸光暗淡了下,“如果是在以前,我一定和你一樣,會不惜一切代價報仇,可是經曆了這麽多之後,我才發現,報仇遠沒有你的安危重要。”
“可是,如果這些疙瘩不清除,我一輩子都不會快樂的。”人活著,有時候不僅僅是為了活著而已。
那佰川微微歎息一聲,他還能說什麽,他隻有靜默地陪在她身邊而已。
她要上天,他便陪她上天。
她要攪動風雲,他便助她一臂之力。
“霍心一邊做你的傀儡,一邊去找那錕,他這麽做肯定有原因。”
附近有腳步聲響起,那佰川警覺地看了一眼聲音發出的方向,他發現來人的腳步節奏有點奇怪,似乎走得很小心。
那佰川遞給薛顏一個眼神,隨後幫薛顏把麵具戴上。
那佰川牽著薛顏的手,從戴著麵具的人群中走過。
淩晨三點半的街上沒什麽人,就連燈都有了睡意,光線昏黃,有種心不在焉的慵懶。
那佰川走在薛顏的身旁,昏黃的燈把他們的影子拉得老長。
“感覺像回到了小時候。”那佰川的眼睛一刻也沒從薛顏的身上挪開過。
薛顏隨意道:“這些都被你洗了個幹淨,你說什麽我都沒話反駁。”
薛顏的話讓那佰川沉默了,他不知道該怎麽說。
走了一段後,那佰川忽然身體一閃,擋在了薛顏跟前。
薛顏還沒回過神來,在慣性的趨勢下,她的身體直接撞到了那佰川。
“小顏……”
薛顏還在驚訝那佰川是不是吃錯藥了,那佰川的雙手就已經攀上了薛顏的肩膀。
每次觸碰到薛顏瘦削的身體,那佰川的心都會狠狠一疼。
“事情比你想象的要複雜得多。”那佰川的聲音有些低沉,似乎是有什麽東西哽在了心裏,讓他沒辦法暢快。
薛顏迎著那佰川的目光,堅定地說道:“不管有多複雜,我都不會放手。曾經發生過什麽,如果你們都不肯告訴我,如果你們都想用謊言蒙騙我,那我也告訴你們,我會一點一點挖出真相。”
薛顏獨自走在冰冷的街上,感覺夜淒美得讓她心碎。
那佰川沒再跟著她了,不是他不願意,而是她堅決不讓。
那佰川是寵她的,她看得出來。可是,那佰川又為什麽要不顧她生命危險去清洗記憶呢?是她的記憶中有什麽東西比她的性命更重要嗎?
那佰川對她進行的記憶清洗,會不會是一場殘酷的抹殺?
她不知道,她覺得好累。可是,一切才剛剛開始,她根本沒有喊累的資格。
薛顏回到翟醫生的私人診所時,是翟醫生親自在門口迎接的她。
重重厚重的裝甲門之後是一扇湛藍的玻璃門,玻璃門之後,翟醫生笑得慈祥。
“歡迎回家。”翟醫生的助手上前來,為薛顏脫去沾染了露氣的外套。
薛顏擠出一抹禮貌性的笑容,接著便跟著翟醫生的助手往診所內走去。
翟醫生轉過身看向匆匆回房的薛顏:“不叫他進來坐坐?我看他好像對我們這裏很感興趣。”
翟醫生所說的他,指的是“那佰川”。
雖然薛顏堅決不讓那佰川跟著,直接喊他不要出現在她麵前,實際上那佰川的視線從沒有離開過薛顏。
世道凶險,他怎麽也不會放任薛顏一個人不管。
“翟醫生是對那先生的興趣更大,還是對錢的興趣更大?”薛顏回頭,饒有興致地看著翟醫生。
翟醫生短暫地沉默了下後說道:“我對真摯的感情比較感興趣。”
翟醫生說完,還補充了一句:“我可不像看上去那麽財迷。”
薛顏沒有再回應翟醫生,她太累了。
當薛顏回到房間後,卻怎麽也睡不著。心煩意亂的她索性來到實驗室,準備繼續解析從丈夫祁淵死亡現場取回來的樣本。
眼看著天就要亮了,薛顏卻沒有取得任何進展,這讓她本就煩亂的心更加暴躁起來。
既然睡不著,那就索性不睡了吧,她拿著杯子打算煮一杯咖啡。
薛顏有點心不在焉,當杯子從手中滑落時她都全然沒有察覺,直到玻璃杯變成一地碎片,咖啡輕灑了一地,她才回過神來。
薛顏的心更煩躁了,就好像胸口壓著塊大石頭似的,無法派遣。
薛顏心煩意亂地撿拾著玻璃碎片,一不小心,一塊玻璃碎片在她白皙纖長的手指上劃開了一條口子,豆大的血珠隨即滲出,再滴落在地上。
薛顏轉身去拿創口貼,卻沒想到在拿創口貼的時候打翻了一個銀灰色的塑料盒,塑料盒裏爬出幾隻螞蟻。如果薛顏不趕緊收拾的話,盒子裏的螞蟻就會全爬出來,變得一發不可收拾。
薛顏胡亂地收拾著螞蟻盒子,忽然,她的手指僵硬起來,身體也愣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