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那個“他”
除了醫學方麵的學習,老邢是一個守舊的。在網絡時代,能夠手寫書信的人除了文化人的情懷,就是守舊。
老邢就是這樣一個人,看著手中已經微微泛黃的紅線信紙,至少應該藏了兩三年的時間。
隻是這兩年,我從未注意過擺放在桌子上如此明顯的全家福。
在老邢的心中,最重要的無非是兩件事。
第一是家人,第二是法醫這一份工作。
老邢的字體很難模仿,也最好辨認。整個刑警隊的同誌對於老邢的字跡一清二楚,飄逸但是不灑脫,有些老中醫開藥方害怕泄密的感覺。
我坐在地攤上,身體靠著桌子,將手中的幾頁信紙鋪平整。
紙短情長。
老邢是一個法醫,雖然他希望做一個拿著手術刀的傳統作家。但是從手書第一張的內容來看,婆婆媽媽,絮絮叨叨,家長裏短,是注定做不來一個作家的。
我的眼淚在婆娑。
兩年多的時間,我都記不清最後一次掉眼淚是在什麽時候,或許是在父親的屍骨下葬的時候。
紙煙順著鼻腔進入肺部,吐出的眼圈噴在書信上,讓這些文字看起來有些模糊和空靈。
砰!
虛掩的書房門被一股大力打開,率先衝進來的是秦曉晨,之後是手裏拿著一個蘋果的母親。
“刑刀,發生什麽事兒了?”
剛才突然身體軟毯,胳膊碰到了桌子上的煙灰缸掉在地上。
不大的動靜,在空空****的房間顯得異常輕響。
“十三,你怎麽了?”母親也嚇了一跳,手中的蘋果慌亂的放在剛進門的小桌子上,衝了過來,蹲在我的麵前。
我顫巍巍的左手在地上的煙灰缸裏彈了彈煙灰,又深深地吸了一口煙,這才將半根煙屁股熄滅。
“媽,我爸有幾句話要說。”
“老邢……這……”
母親的麵色動容,低頭的瞬間似乎明白了書信的來源和含義。
母親半文盲,認識的字不多,但是從她抽搐的嘴巴來看,很想說出一句:趕緊說。
“刑刀,這是邢叔留下的?”秦曉晨恐怕是沒想到,《刑獄錄》的線索變成了一份手書。
時隔兩年,這份手書就像是穿梭時空來的東西,帶著父親的囑咐。
“我爸說讓我和哥好好照顧你,不要惹你生氣。”
“我爸說讓你不要經常罵我哥沒出息,別出去惹事,我們是警察世家,丟不起這個人。”我說到這裏,嗓子哽咽,幾乎是說不出話來,“可是大哥……”
“你爸還說什麽?”母親的眼睛濕潤了,時隔一年,我終於看到了她的淚水。
“我爸……我爸說讓我不要踏入法醫這個行業。”
……
沉默!
老邢絮絮叨叨的五百多字,總結下來都是關心和叮囑,每一句都充滿了遺言的味道。
我開始相信,老邢對於自己的死似乎早有預感。
母親的情緒讓我感覺到了詫異。
她並沒有像父親剛剛去世的時候不受控製的嚎啕大哭。一聲歎息之後,雙手扶著膝蓋起身,拿著蘋果輕輕地關上門走了出去。
“老邢,幹嘛才說。”
我隱隱間聽到了她的絮叨。
這……
母親的態度讓我擦幹了眼淚,和秦曉晨四目相對。
“先起來。”秦曉晨扭頭看了一眼虛掩的門,“我去看看刑姨。”
等秦曉晨離開,我才重新坐在了凳子上。
第一頁完全是交代家長裏短。
當我打開第二頁的時候,頓時呼吸有些急促。
“他?他是誰?”
書信的第二頁,父親的文風發生了些許的變化,語句之中充滿著無奈,憤怒,擔憂,甚至是害怕。
我了解老邢,一個老法醫,整天和死人打交道,是屬於那種膽大心細的。
但是這封信讓我看到了老邢恐懼的一麵。
“刀子,我知道我可能時日無多,他真的是一個極為恐怖的人。我不確定他是男是女,我不確定他是不是在我們身邊,我也不確定他是不是有很大的心理疾病。但是兒子你要切記,千萬不要讓他得到《刑獄錄》。”
刑獄錄!
難道父親的死和刑獄錄有關係?
我一直在想,王美玲之死,李克功的瘋癲,秦明的自殺不僅僅是凶手為了滿足自己的心理需求,更是一種對法律的挑釁。但是現在看來,凶手很可能是為了刑獄錄。
而書信之中所說的他,從老邢的口氣之中可以斷定,老邢臨死之前都不知道是誰,但是很可能是打過交道。
“刑十三,怎麽樣?”
不知道什麽時候,秦曉晨站在我的身邊。
我恍然回神,擦了擦眼淚。
“有沒有什麽發現?”秦曉晨眼睛在書信上掃了一眼。
“很可能老邢的死和刑獄錄有關係。”我沉沉的說,“還記得找到王美玲屍體的時候,我們在刑警隊開的那一次會議上,我主動要求參與案件麽?”
“嗯。直到現在我都覺得一個法醫直接參與案件的偵查是不合理的。”秦曉晨說。
“我在會議上對金隊說過一個人。”
“什麽人?”
“我說很可能是他。”
“他?”
“對。”我將前兩張書信放在一邊,然後快速的掃了一眼第三頁紙張上麵唯一的一行字,將書信折疊好放在相框裏出了門,轉身推開我的臥室走了進去。
秦曉晨跟在身後進了我的房間。
雖然不住在家裏,但是臥室依舊和以前一樣,整潔幹淨。
“他是誰?和案子有關係麽?”秦曉晨關上門小聲問我。
我跪在地上,將床板掀開,從床裏麵取出一個挺複古的小盒子打開:“這裏全是我小時候的玩具,都是一些槍。”
秦曉晨沒有說話,站在我身後看著我。
我將玩具全部倒出來,然後順勢拿了一把改錐用力的敲開了盒子裏麵的隔層。
啪!
隔層打開的時候,儼然從裏麵掉出來一本書。
書本是用針線裝訂的,封皮破舊,整個書都有些泛黃。隻是上麵黑漆漆的三個行書讓我和秦曉晨同時眼睛一亮。
“聽老邢說了這麽多年刑獄錄,想不到刑獄錄竟然一直在我身下。”我小心翼翼的拿起書本,拍掉了上麵的木屑起身麵對秦曉晨,“我找到《刑獄錄》了。”
“這就是邢叔的刑獄錄?”秦曉晨的眼睛微微發亮,突然想起了什麽,“對了,你剛才說的他是誰?”
“父親的死對我打擊很大,尤其是作繭自縛的死法,你沒有親眼見過一個人在冰天雪地裏,血液染紅刑警隊門口的台階,雙膝跪地,胸口被刺穿的樣子。”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再次點了一根煙。
雖然秦曉晨皺了皺眉,對煙霧有些抵觸,但是卻沒有打斷我。
“我和金隊見過。場麵慘不忍睹,比王美玲和秦明的死狀有過之無不及。他的身上也有我有罪的紙條。紙條的電子文件還是你給我的。而我在那次會議上所提到的他,是我這兩年時間內在父親的電腦和不常用的郵箱之中,找了幾個玩電腦厲害的朋友恢複找到的線索。這個他很神秘,很可能就是父親之死的最大原因。而剛才的書信,第一頁是老邢在交代家事,第二頁的內容就是關於這個不知道是男是女,不知道身份,不知道名字,不知道長相的他。應該是一個極為恐怖的人。而父親的死很大的原因就是和刑獄錄有關係。”
我指了指手中泛黃的大概隻有三十幾頁的書本。
“你的意思是?”
“對,都是作繭自縛的手法。我查過父親之前破掉的一些大案,幾乎都是變態殺人案或者是神秘失蹤案,密室殺人案,都不簡單。這一樁樁一件件,凶手不僅僅是殺人,很可能是在挑釁,挑釁父親的法醫技能。”我說到這裏,吸了口煙,苦笑一聲,“老邢在書信中說讓我千萬不要從事法醫這個行業,可能是害怕這個他會找上我。”
“那……”
“可是他似乎已經盯上我了。”我聳了聳肩膀,煙熏嗓繼續說,“王美玲的死,秦明的死,無數線索的指引,無數證據的毀滅,這都是挑釁。”
“這件事情得報告金隊。”秦曉晨明白其中的厲害和危險。
她雖然看不起我,但是也不會眼睜睜看著老邢的兒子步入後塵。
“既然是挑釁,那我就接了。”我緊緊地握著手中的《刑獄錄》,每一個字幾乎是用吼出來的。
“不行,你不能私自行動,這算是什麽?”
“這是複仇,這也是對無辜死去之人的安慰,這也是對這個傳說中的他的打擊。“我的嗓子蠕動了一下,左手猛地拍在桌子上,長提了一口氣,“這也是法醫的戰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