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1章:山體滑坡

引子:

從1975年到2015年,我跟在老沈的屁股後頭辦了整整四十年的案子。

要論起在警局裏頭,我真正服過的隻有一個人,那就是老沈。哪怕他已經走了不知道多少年了,但至今為止,跟他的這些年裏,他辦過的案子我都曆曆在目。

跟著他的這些年裏, 我見過被捕之前抱著滿月的女兒痛哭的殺人犯,也見過為了一百元的手機費親手殺死生母毀屍滅跡的高考狀元;我見過幫清潔工撿水瓶的江洋大盜,也領教過將妻子分屍,鄰居眼裏的“模範丈夫”。

退休之前的演講裏,我對著所有剛入職的小夥子們說過這樣一句話。

“和咱們警察打交道的不是罪犯,而是人性!永遠不要用你對一個人固有的看法,去給任何一個人打上標簽。廣義上的善與惡是法律和道德界定的,但人性的善與惡卻不是任何一個人都能揣摩的透的。”當然,這句話也是我剛入職時老沈對我說的。

現在,我退休了,本想著以後也能提著籠子溜溜鳥, 過上清閑的日子了,卻沒想到老局長在我退休之後還安排了一個任務。

他讓我寫一本書,把這些年經辦的案子都記錄下來,一來能揚我警徽之威,二來也能警醒世人,免得他們誤入歧途。

我本想婉拒老局長這個任務,可是思前想後的,我還是欣然接受了。

因為,我至今都忘不了那個殺人犯,那個在2003年一個人用菜刀宰了六口,那起驚動全國的滅門案的始作俑者!

這第一個故事,也就要從他講起了。

記得那年,我還是老沈手底下一個剛入職的新兵蛋子……

……

2003年,盛夏。

地點在險山的公路124公裏處。

暴雨後的山路更加濕滑,青草的氣息中摻雜了血腥的氣味兒。

當沈隊長趕到案發現場的時候,發現人已經死了兩天了,據目擊者說,還有兩個人掉下了懸崖,生死未卜。

一名記者在攝影機前拿起話筒,對著鏡頭說道:“觀眾朋友們大家好,兩天前,一場暴雨席卷了險山區域,險山山路受損嚴重,產生了嚴重的山體滑坡,導致一台押運囚犯的車輛和一台滿載小學生的校車被困。”

這時,女記者看到現場警察忙碌的身影,並且拉起了一條長長的警戒線便知道,這次的台風有了遇難者,於是她帶著攝影師跑到了沈隊長跟前問道:“沈隊長,請問本次的台風,險山地區有多少名遇難者?”

沈隊長皺著眉頭,“無可奉告,你不要到處亂拍。”

“嗯?”女記者看了一眼沈隊長的袖標,驚訝道,“沈隊長,您是刑警,為什麽會來到現場呢?難道……”

敏銳的新聞嗅覺讓記者迅速轉頭,他在不遠處看到了地上一名男性死者,男性的腹部出現了兩處刀傷,最重要的是,他的胸口處還有一個血窟窿,這是……槍傷!

也就是說,這裏在不久之前,還曾經發生過槍殺案!

“既然你都看見了,什麽該播,什麽不能播,心裏有點數了吧?”

沈隊長不冷不熱道。

女記者如搗蒜般點頭,她明白,這是警方在辦理大案子,這種重要的案情她根本沒有過問的權利,隻好渾噩的對攝影師說了一聲:“收工,把底片刪了。”

臨走之前,她還忘不了地上那個胸口有血窟窿的男人,她是第一次如此近距離的接近一具血淋淋的屍體。令她疑惑不解的是,明明這裏剛剛發生了天災,可為什麽又會同時出現凶殺案呢?

……

“1號死者為男性,據知情人透露,為本市第一小學的體育老師,屍體腹部中刀有感染跡象,但致命傷在左側肺部,是槍擊近距離造成的貫穿傷,導致肺部穿透性損傷而死。”

“2號死者為男性,為2001年本市一起重大黃金劫案的主謀之一,因犯搶劫、殺人、毀屍罪入獄判處死刑。死亡原因是……被落石砸中,身體多處粉碎性骨折,致命傷無法找到,因為他的頭都扁了。”

勘察現場的刑警想起剛剛看到的那個被砸扁了的人,還忍不住的有些反胃。

沈隊長聽完後皺了皺眉頭,在來到現場之前,他已經對現場了解了個大概。

在台風來臨前,一台押有兩名死刑犯的押運車和校車迎頭相撞,校車衝到了懸崖邊,萬幸的是,校車在墜落懸崖之前,裏麵的師生全部逃脫,沒有因為交通事故造成人員傷亡。

繼而,他扭頭看向現場的一台保險杠裂開的武裝押運車,隔離帶有明顯的車禍痕跡,不出意外的話,那台校車就是從這裏墜下去的。

在搜救隊到達現場的時候,便已經知曉現場已經有至少兩人死亡,其中還包括一名囚車的押送員,但是押送員的槍——也就是擊殺1號死者的那把槍不翼而飛,與那把槍一起不翼而飛的還有押運車的司機張某。

多年的辦案嗅覺告訴他,這已經不是一起簡單的刑事案件,如果不及時將失槍追回,很可能會演變成性質更加惡劣的案件。

“現場隻看到了一名死刑犯的屍體,另一名死刑犯呢?”

“另一名生存的囚犯名叫張立軍,也遭到了槍擊,目前處於昏迷狀態。他手上有六條人命,曾經親手製造了一起滅門案,本來今天是要送去刑場執行死刑的。”

山體滑坡,人員被困,交通事故,押送員死亡,兩名死囚一死一重傷,槍支和押運車司機不翼而飛?

沈隊長凝眉,愈發的好奇在台風肆虐,人員被困的兩天裏,這裏究竟發生了什麽,又遭遇了什麽?

沈隊長蹲在地上,找到了一串淩亂的腳印,短暫的思索過後,拍打掉手上的灰塵對眾人道:“案子的事情回局裏在說,但眼下失槍必須要找到。不出意料的話,失槍就在那個押送車的司機老張手裏。”

他指著地麵道:“這個鞋印大概有42碼,身高大概一米七左右,根據鞋印的深淺可以看出他的體重在80公斤左右。鞋印的左腳深右腳淺,證明他的右腿很可能受了傷或者行動不便,鞋頭的方向是北側的山上,他攜帶槍支往山上跑了。現在剛下完雨,山體濕滑不好走,並且下山的路已經封死。”

“留下一隊人,做好防護措施,搜山!他一定走不遠!”

“其餘人,處理完現場,收隊!”

在沈隊長的眼裏,這個持有槍支的老張固然危險,但抓住他卻並非難事。從案發現場1號死者身上的傷口來看,應當是近距離開槍所導致的貫穿傷,而且開槍打的位置並非心髒或腦幹等重要位置。這證明他對槍支使用的並不熟練,想要抓住他,隻需要沿路搜索即可。

比起抓老張這種沒有挑戰性的任務,他更好奇於在人員被困的兩天,案發現場的人們到底經曆了什麽?

……

烏市刑警支隊,沈隊長坐在辦公室的木凳上,手上端看著一張八開的畫紙。畫紙是潮濕的,上麵用油棒勾勒出了一個警察的模樣,畫工非常稚嫩,一看便知出自小學生之手。

這是他從案發現場撿回來的,在他看畫的同時,一名刑警從外麵走了進來,做案情的匯報。

“沈隊,因為這件事情,學生的家長情緒非常激動。怕影響孩子的身心發育,所以都不願意配合我們的調查,大部分家長都在辦理轉學手續……”

“嗯,理解。”沈隊長把畫報放到桌子上,掏出一包紅河,遞給刑警一支,“所以現在可以作證的目擊者,隻有那個叫徐薇的女老師,以及那個校車司機老馬了?”

“呃……”小刑警啞口,“還有一個昏迷不醒的殺人犯,以及報案人。但是報案人說自己是被那個叫徐薇的女老師推下山崖的,在她被推下懸崖後的事情,她一概不知。”

“這個報案人也是命大,這麽高的地方摔下去都沒有死。”沈隊長嘬了一口煙,用手揉了揉太陽穴繼續道:“目前來看,如果報案人的證詞成立,那麽目擊證人徐薇就牽扯到了本案中構成謀殺未遂,一個嫌疑人的證詞我們無法全部取信。現在隻能看看那個校車司機怎麽說了。”

“嗯……沈隊,孩子家長那邊,我會盡力去做工作的。”

“不必了,這件事兒以後再說吧,嫌疑人隔離了嗎?”

“已經隔離了,但是徐薇的反應很過激,一直喊著自己沒有犯罪,憑什麽抓我之類的話,小劉他們耳朵都起繭子了。”

沈隊長哼了一聲,“每個殺人犯都說自己沒殺人,不用理她,再關幾個小時再說。先去找老馬。”

……

“姓名。”

“馬祥勇。”

“年齡。”

“45。”

筆錄室內,馬祥勇的麵前擺著一杯開水,在做了簡單的信息登記後,沈隊長發現他朝著自己看個不停,而後咧著嘴說道:“您是不是沈隊長?”

“你認識我?”

馬祥勇的臉色突然多了幾分驚喜,“俺就說咋看你這麵熟,俺在電視上見過你,道德與法節目,您老去上頭做嘉賓!”

沈隊長直接選擇性忽視了這個話題,直入主題道,“來跟我們說說吧,這兩天都發生了什麽?”

一提起這個,沈隊長不難看出,老馬的臉色頓時有些僵硬了,對於他來說,這或許是一段非常難忘的噩夢。

“前天,俺開著車在路上走著,路上下了大雨,視線不清晰。俺本身是正常行駛,可是前麵突然衝出來一輛逆行的車,俺沒躲開撞上了,車也落在了懸崖邊。”

老馬的這段話與警方所掌握的信息基本吻合。

“你為什麽開車帶著孩子上險山?”

“俺隻是個開車的,學校讓俺去哪兒我就去哪兒,他們學校要組織采風活動,要帶孩子們上山頂的度假村住兩天,俺是司機,當然要開車送了。”

旁邊的小刑警筆走龍蛇的記錄著。

“明知道下雨,你為什麽還不找地方停車?不知道這樣很危險嗎?”

沈隊長的臉上多了一絲責備。

“俺說沈隊長啊,這話說的冤枉。俺老早就和老師提議過找地方停車休息避雨,可是人家不同意呀!”

老馬痛心疾首的拍著大腿,罵道:“這幫人,就知道收旅遊費賺錢,連孩子們的命都不顧!心都黑了!”

“你個人的主觀臆想的話不要亂說,我問什麽,你答什麽。成年人,要對自己的話負責。”

“好的好的沈隊長,您問!”

“關於這次車禍,我們已經掌握的差不多了,細節上和你描述的相似,基本上可以確認。接下來有幾個問題要問你,請你如實回答我。”

“好的。”

“你認識這個人嗎?”

沈隊長掏出一張照片,照片上是一個身著監獄製服,長得眉清目秀的男人,約莫二十五六歲的樣子。

“認識!他是那個囚車的押送員,我聽老張管他叫小南!”

“我們在懸崖下發現了他的屍體,你知道他是怎麽跌落懸崖的嗎?”

“知道!”老馬一口咬定道,“他是被殺人犯推下去的,那個長個刀疤臉的殺人犯,這個殺千刀想要逃跑,趁亂就把小南同誌給推下去了。還搶走了小南的槍,威脅我們來著!”

“是這個人麽?”緊接著,沈隊長又掏出了第二張照片,照片上儼然是一個身穿橙黃色囚服的刀疤臉男子。

“就是他,老天有眼!他剛一跑,山體又發生了滑坡,他直接被石頭給砸死了,大快人心!”

聽著老馬的證詞,沈隊長閉目凝思,他的腦海裏已經慢慢根據證詞對現場進行了還原,這種模擬案發現場的能力,是每一個刑偵工作者的必備能力。

睜開眼,沈隊長發現了邏輯上不合理之處,按照道理來說,押運車屬於特種車輛,連玻璃都能防彈,在那麽嚴重的撞擊之下,隻是保險杠有破損,那囚犯是如何跑出來的呢?

“殺人犯不是跑出來的,是小南親自放出來的!”

老馬的一番話使沈隊長感到吃驚,緊接著,老馬對此做了一番解釋:“當時車懸在懸崖邊上,頭重腳輕,風又大,很容易掉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