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他是醫生

1943年,汪精衛政府向英美宣戰。同日,汪偽政府和日本政府簽訂《日汪關於交還租界及撤廢治外法權之協定》。

同年,美國和英國決定放棄在中國的特殊權利。終止領事裁判權。

同年,美英法等國分別與重慶政府簽訂條約,宣布將上海租界交還中國。

同年,汪精衛政權收回最為重要的上海法租界,改稱第八區,法租界曆史宣告結束,曆時將近百年。

這對駱風意味著什麽呢?意味著他將失業,同時也意味著,在毛利誌雄的眼裏,他將徹底變成一個“賊”。

熟悉曆史的人都知道,從1937年到1945年,上海灘一直都在汪偽政府的掌控之中。 而日本人,正如毛利誌雄對駱風所說,是一家人。

所以,被汪偽政府收回來的租界,其實從某一方麵來說,也是日本人的租界。

駱風的厄運即將到來。

這個世界上,紙是無法包住火的。正如同毛利誌雄的裝瘋賣傻,輕易的就被駱風識破,而駱風的那些伎倆,也非常輕易的就被毛利誌雄識破。

時間再次回到1942年的那個冬季。

秀蘭和耿思翰走出了霞飛路巡捕房,鑽進了一輛停在門口的耿思翰的私家轎車,離開法租界後,來到了位於公共租界漢口路東段的飛機場,乘坐著耿思翰父親的耿秉信的私人飛機離開了上海,去了重慶。

留在巡捕房的那個女孩兒是耿思翰的女友楚佳人。她離開霞飛路巡捕房的時間是第二天下午。是風塵仆仆的耿思翰把秀蘭安置在重慶後,然後又乘坐專機飛回來把她接走的。

毛利誌雄是如何知道秀蘭逃走了的真相的呢?

是因為崗村通過關係買通了巡捕房的一個看門的巡捕。——就是這個人告的密,他的下場是直接被駱風和亨特開除了。

然而,耿思翰因此受到了不小的牽連。盡管父親耿秉信的產業大部分集中在公共租界,也就是英美租界,但有些產業也分布在英美租界中間的日租界。

很快,日本人就控製了自己管轄內耿秉信的產業,強迫這些產業停工。並秘密逮捕了耿思翰的父親耿秉信。好在耿秉信家大業大,機智的二太太急忙向汪偽政府捐助了一艘渡輪和兩輛E—16戰鬥機,又用去了 一筆不菲的錢財才將這事兒擺平。

這件事兒也為幾年後耿家在上海灘的迅速衰敗埋下伏筆。三年後的那個臨近春節的夜晚,當萬念俱灰的耿秉信乘坐一艘小船離開上海灘的時候,他遙望著遠方燈火闌珊的魔都上海,欲哭無淚······

毛利誌雄是如何注意上秀蘭的“老叔”老何這個人的?還是那個看門的巡捕告的密。

在駱風和秀蘭同居在巡捕房的那段期間,這個巡捕時常就會找借口去茅廁,然後借道駱風的辦公室的窗口,在那裏磨磨蹭蹭的偷聽駱風和秀蘭的談話。

這個敗類的全名,不知道什麽原因,並沒有出現在駱風的《探案筆記》裏麵,隻說這人叫阿狗。

每當我翻看這一頁的時候,總會覺得當駱風記錄這段回憶的時候,是有意把這“漢奸”稱為阿狗的。

阿狗,阿狗,還真是一條走狗。

毛利還記得在日本憲兵隊的審訊室裏,當他問秀蘭在上海灘可有什麽親戚,秀蘭謊稱自己是被人販子拐賣到上海又偷偷的逃出那個人販子組織的,之後誤打誤撞的進了飛天夜總會。

那麽現在這個“老叔”是從什麽地方冒出來的?

那個時候急功近利的毛利當然沒想到去飛天夜總會調查一番。不過話說回來——可想而知,當時的條件有多麽的不便。

上海灘租界素有“國中之國”之稱,而在這個小國內,又分出了許多小國。普通人的思維總會趨利避害,聰明人亦是如此,毛利化妝成流浪漢夜探法租界古玩市場,也實屬無奈之舉。

之後毛利亡羊補牢,派人潛伏在飛天夜總會,終於從那些曾和秀蘭朝夕相處的舞女口中得知,秀蘭的老叔是一名年紀五十開外的黃包車夫。可是,現如今,到哪裏去找這個人?誰又知道這人長什麽樣子?即便是知道,誰又能把他的樣子完完全全的畫出來?

這時候的毛利誌雄把懷疑對象瞄準了法租界古玩市場裏麵一個名為焦太岩的古玩老板身上。

——當初,就是這個人把毛利誌雄的那個留著四六分的模樣畫成畫像,並給了報社,並聲稱,他極度懷疑這個麵目醜陋猙獰,還命令幾個隨從用槍要挾他,非得讓他說出那些春秋時代的古玩賣主究竟何人的小胖子,就是當天晚上偷走他們三家古玩店裏名貴古董的那個凶手。

很快,焦太岩就被毛利誌雄秘密逮捕了。

毛利誌雄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焦太岩押送進了刑訊室,並命令焦太岩畫他的畫像。

可憐的焦太岩滿頭大汗,憋了半天,用了三十多張畫紙,愣是沒有把毛利的畫像畫的像毛利本人。他謊稱自己因為太害怕了,所以畫不出來。

毛利誌雄歎了口氣,隨即客客氣氣的把焦太岩請出刑訊室,帶他走進了憲兵隊的會客廳。期間,毛利還找了那個夜夜伴自己入睡的家鄉藝伎為他端茶送水。

——他還是沒有畫好這張人物素描。

這時候他又謊稱身邊的這個日本女人太漂亮了,讓他心緒不寧。

毛利誌雄揮揮手,日本女人出去了,焦太岩又草草畫了幾張,還是不行······

“我還是害怕······”焦太岩哭喪著臉,用一種祈求的眼神看著毛利誌雄。

毛利誌雄勃然大怒,吩咐焦太岩身後的那兩個士兵——“拉出去斃掉!”

焦太岩這時候才慌慌張張道:“那張出現在報社上的畫像不是我畫的。”

毛利誌雄的眼睛一亮,急忙問:“那是誰畫的?”

“那天,你去我的古玩店,還記得站在我身後的那個男的嗎?”

“那個年紀和你差不多大的男人?”

“對對對······”焦太岩欲言又止,停頓了片刻,接著道:“哎,就是他呀……老何我對不起你!”

說完這句話後他嗷嚎大哭。

毛利誌雄長歎一口氣,問:“老何是誰?”

“醫生,”焦太岩閉起了眼睛,流著淚說:“他是一名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