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某一天晚上,我和父親攤牌了。

我告訴父親,一年前我之所以炸掉兵工廠,其實是有原因的。那是因為我不想讓這裏的武器彈藥淪為日本人的囊中之物。

父親深沉的點了點頭,說,我知道。

我有些不可思議的問,你知道?

是的,我知道。

你怎麽會知道?

父親長歎一聲,說,這些年來,耿家之所以在上海灘做大做強,當然是因為政府的支持,不過前提是你得順勢而生,下足了血本。耿家不光無償資助過國民黨,也無償資助過*黨。在這兩家黨派的高官中,其實都有我們耿家的人。

我們耿家的人?

是的。耿家的這種做法絕不是中國首創,中國曆來就有這個傳統,早在古代,就有很多名門望族,富豪商人都會在朝廷裏的一些達官顯貴或是一些前途無量的年輕人身上投資,方便以後為己所用。

父親接著說,其實我並不知道你炸掉兵工廠的真正原因,不過在那段時間我也一直在想法子如何讓兵工廠從這個世界上消失。因為陪都重慶那邊已經有人向我通風報信,說我這次要賠了夫人又折兵。而*黨那邊也派人告訴我,說咱們家非但兵工廠會被日本人操控,我這“漢奸”的帽子也鐵定要戴牢了。

當父親說到這裏的時候,我忽然對“影子”這個地下黨的身份產生了濃厚的興趣。父親的這些話足以證明影子不是國民黨,也不是*黨,那麽他到底什麽身份?

在今晚之前,我曾經跟父親提到過我離家出走後去參軍了。當父親問我回來的理由,我隻是對他說,我不適合當兵。並沒有把組織讓我回到上海灘的真正原因告訴父親。

不過現在,我認為該把這件事告訴他了。

我說,你知不知道我為什麽要回到上海?

父親一臉懵懂,說,你不是說你不適合當兵嗎?

我說,不,父親錯了。組織上派我回到上海,是因為我接受了組織上賜予我的一項光榮使命。

什麽使命?

我是間諜,也就是地下黨。

父親嗬嗬的笑了起來,說,這是很光榮的一件事情,為什麽不跟我說?

我說,那是因為這項使命是機密任務,我不能夠對父親講的。不過今天晚上不說的話,我怕以後就沒有機會說了。

父親詫異的問,為什麽?

因為我接到組織的密令,要我殺一個人。

誰?

你的好朋友,上海商會的會長,即將當選下一任上海偽市長的傅。

組織上要派你殺傅?

是的,組織上覺得我可以依托你的關係,輕易的見到傅,而且傅絕對不會想到我要殺他。

組織上真是這樣決定的?

如果不是因為這件事,讓我想到若是失敗的話就9再也見不到父親了,我怎麽會告訴父親你?

父親氣憤填膺,怒道,組織上怎麽可以這樣言而無信?

我急忙問道,什麽言而無信?父親到底在說些什麽呢?

父親歎道,翰兒你有所不知,你這次之所以能夠從部隊上回到上海,就是因為我找到了他們,並奉送了他們一大筆軍用物資。讓他們想個法子把你從前線調回上海灘,從此讓我不在擔心你的生死,畢竟我就你這麽一個兒子!

我陷入了深深地沉默。

父親奇怪道,你發什麽呆呢?

我淡淡道,我隻不過略施小計,老狐狸就露出尾巴了。

父親問,誰是老狐狸?

你。

父親發現事情敗露,有些惱羞成怒,狠狠地說,放肆!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好,到頭來你卻這樣說我!

我說出了此生以來最傷人的一句話——有你這樣的父親,可恥……

這是我今天晚上和父親談話後的最後一句話。我再次離家出走。

我沒有回到部隊,部隊也絕對不會在讓我幹下去。我沒有成為父親口中那種順勢而生的人,我是個膽小鬼,我才是最可恥的人。

可是我應該去幹嘛?

我回到了巡捕房,並在附近租了一間屋子,繼續做我的巡捕。並且一住就是大半年,一直住到了1939年的年底。那時候我和父親的關係又和好了。

兩人誰也沒有舊事重提,就那樣的和好了。

當我回家的時候,其實是作為一個事業上的勝利者回到家中的。

因為在這半年的時間內,我破獲了一件震驚整個上海租界的“無頭屍體案”。(案件詳情省略三千字,詳見第一卷第四十二章“三年前”。)

可是我不得不承認,盡管報社看在父親從中作梗的麵子上,把偵破這件案子說成是我的首功。然而不是。真正的破案人叫駱風,我隻不過長了一雙雪亮的眼睛,選擇了他作為自己的搭檔,順便成為了他的副手。

我已經是個膽小鬼了,我更不想再做個無恥之輩。至於我怕死的這個問題,其實近些年來,我一直都在改,一直都在嚐試有所突破。畢竟我從事的工作也要和一些罪犯甚至亡命徒打交道。

我一直在很努力的想要做好巡捕,並在一年後做到了探長的位子,可是我一直都在懷疑我之所以做上探長,和父親的龐大陰影一定有著莫大的關係。

因為我做的並不是很好,很多同事都在背地裏稱我為“耿太子”。

可是在民間,也有很多看上去非常愛國,整天搞遊行運動的激進份子管我們這一行叫“漢奸”,畢竟是在租界,拿著租界的餉銀,為外國人辦事,可是你們汪偽政府的那些狗腿子憑什麽也稱我們為“漢奸”,你們才是,太無恥了!

我不是漢奸!我沒有坑害錯殺冤枉老百姓,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在尋求正義和真相!

我是個偵探。

我也是個好人。

1943年初春,因為國際關係的日漸緊張,父親得到了可靠的消息,英美法等國決定放棄在華租界,而日本人,極有可能暫時的成為上海灘真正的主人。我聽從父親的建議,辭去了公共租界巡捕房探長的位子,並閑賦在家。而後成立了一家私人偵探社,但一直沒有很特別的案子吸引我,我甚至一度成為專門調查家庭內部糾紛關於第三者的桃色事件的三流偵探。

就這樣渾渾噩噩的度過了兩年多的光陰,在這兩年當中,我一次都沒有見過我的搭檔駱風,直到1945年的秋天,我和他相遇在位於極司菲爾路的一家日本人的監獄大門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