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重塑線索欄

“畫世界”咖啡館的地下室裏,蘇糖很認真地在畫一幅肖像畫。她全情投入,筆法細膩,每一根線條都精雕細琢。終於,畫好了,她把大幅的素描掛在了架子上。

“彭哲的眼神很複雜……”老沈從樓梯上走下來,他一眼就看到了那張掛出來的畫。

“我對他的懷疑,就是從這個眼神開始的。”蘇糖轉頭,看到了走過來的老沈。

“他看見了……?”老沈也研究著。

“他看見了黎秋雨的畫。”蘇糖一邊說,一邊按動了投影屏幕的按鈕,PPT上顯示出幾幅照片,每一個照片上都有一個男人或者女人,但無一例外,他們都在審訊室裏。

“看看,他們的眼神是不是和彭哲這一刻的眼神極為相似?”蘇糖按動著投影筆,PPT上的人物就一張一張翻過去。

“確實……”老沈表示認同。

“艾倫,1989年,因謀殺37名女性被捕,這是他在審訊室裏第一次看到其中一名被他切割掉臉皮的女受害人的屍體照片;美穗子,1996年,因為謀殺12名男性被捕,這是她在審訊室裏第一次看到一名被她用硫酸損毀屍體的被害人照片時的樣子;韓金國,2005年,因為謀殺8名老人而被捕,同樣,他在審訊室裏第一次看到了被砸碎頭部的老人的屍體照片;王誌勇,2014年,因為謀殺11名青少年被捕,他看見少年們被他肢解的屍體照片時,就是這個眼神……”蘇糖一一介紹了一遍資料上的人物。

“還挺能搜羅的,找來這麽多照片。”老沈手指捏著下巴,嘴角上翹,輕輕笑著。

“你這個笑容裏,有一些不可思議,有一些輕蔑,還有一些欣賞。算是一個半真半假又有點不服氣的笑……”蘇糖盯著老沈看了一眼。

“呦,我也成了你研究對象了?”老沈這次可是張開嘴笑得開懷了一些。

“我記得非常清楚,那一刻他的表情:一絲驚訝,一絲掩飾,一絲……興奮,就像……一個女人,被和她一起**的情夫送了一條專屬定製的項鏈,卻在某一天,她看到另外一個女人也帶著同款的項鏈時那種感覺。驚訝,是沒想到項鏈能被戴出來;掩飾,是因為不能讓人知道她**;興奮,是因為她真的很喜歡那款項鏈。”蘇糖做了清晰完整的比喻。

“所以呢?你覺得彭哲和黎秋雨之間的關係是?”

“你分析過,你說,他們之間沒有曖昧。”蘇糖又抬手指了指PPT:“所有這些照片上的凶手,有一個共同的特點,就是他們都十分享受殺人和殘害屍體的過程。有一個美國的微表情專家鮑勃•戴維斯分析了300位殘忍的連環殺人凶手的表情和肢體動作,這些人就是他列舉出來的凶手第一次看到被害人屍體照片時的表情。”

“你認為,彭哲殺了黎秋雨?”老沈的表情也嚴肅起來,那些笑也**然無存。

“不隻是黎秋雨,還有他們……”蘇糖從桌子上的公文袋裏拿出了一摞紙。這些紙上打印出來的圖案全部都來自於林肖臥室裏的那些素描。她把紙張粘在了線索牆上。

老沈看著那些素描畫,他清晰地記得,當他和蘇糖進入了郊外那個房子時,麵對倒在血泊中的兩個人,蘇糖害怕全身發抖。

“老沈,屋子裏有監控探頭,麻煩你幫我把拍攝關掉,不要留下指紋。”蘇糖說出這句話的時候,老沈頗為驚訝,但他還是照做了。

“老沈,麻煩你,幫我照看江詣。”蘇糖放開了昏迷的江詣,老沈做過去,拖住了江詣的身體。

之後,蘇糖拿過手機,把屋子裏的所有細節都拍了一遍,當然也包括那些臥室裏的素描畫。

那一刻,老沈依然能看出蘇糖因為恐懼和焦慮而全身微微發抖,但她努力鎮定情緒,完成著她想完成的事。老沈感到,蘇糖真的變了,在這麽危及難挨的階段,她並沒有驚慌失措,六神無主,忘記要做的事。

拍完了照片,蘇糖再次打開了監控的拍攝,而她收集證據的這一段,則永遠不會出現在監控視頻裏。

“沈嘉揚?”蘇糖叫他名字。

老沈收回了思緒,看到蘇糖正指著線索牆。他發現,不僅有女人們的素描,還有林肖之前被鎖在美容裏畫過的畫。蘇糖把他們一對一粘貼好了。

“那個男人是誰?”老沈問。

“米思聰。一個失蹤的搖滾歌手。”蘇糖回答。

“楚洛、蕾雅、米思聰、黎秋雨、蘇敏慧,無名氏若幹……我把我知道的,已經按照他們失蹤的順序進行了排列。而這裏麵,有幾張肖像畫和破碎的肢解畫是可以對應上的,比如蕾雅,芭蕾舞學員和這張一個跳芭蕾的女人但沒有手臂的畫。”

蘇糖走到另一麵牆壁前,拉動了一條拉杆,嘩啦啦,一條紅絲絨的落地窗簾就被徹底拉開了。窗簾後麵露出了牆壁上排布著的各種照片、圖片、線條……

“哇!你這是又策劃了一次藝術展?”老沈看著整個地下室的“壯觀”,眼球都亮了。

“嘿,你很驚訝,也很驚喜吧!你的學生我,重新整理了所有雜亂無章的線索的,然後把它們分門別類的全都展示出來了!”

“觀察法,微表情研究。”蘇糖指了指一大堆掛著的江詣和彭哲的圖片。

“調查法,生活軌跡梳理,區分江詣和彭哲的人格特質。”蘇糖又指了指一張“巨大白紙”上寫著的“大事件整理表”。

“統計分析法,我要好好研究研究我老公的作品。”蘇糖展手,老沈看到了一厚摞畫冊和資料,還有幾個大箱子。

“案例分析法,也就是被害人分析。”蘇糖又走回到那一堆素描畫前,特意用馬克筆寫了“時間”“地點”“被害人特征”幾個大字。

“你這是看了多少書啊,還真是‘速成偵探’啊!”老沈咳嗽了兩聲,他有點“吃不消”的樣子。

“對了,桌子上還有這些。”蘇糖指了指她曾經和老沈一起在沙灘上分析過的那些她自己畫下來的線索畫。

“你老公真的不知道,你每天做什麽嗎?”

“他養傷養了三個月了。除了照顧他之外,我也告訴他,蓮姐想把咖啡館做成連鎖店鋪,所以我需要出一套完整的設計方案。我在家的工作室裏,其實都是用手機在看電子書,看完之後就會刪掉。”

“你這不過是‘掩耳盜鈴’,如果你老公真的是幕後人,你又怎麽能逃得脫。”老沈走到蘇糖麵前,再一次嚴肅地提出了那個建議:“你離開他吧,無論什麽理由也好。”

“如果我老公不是凶手,他不會在意,我在查什麽。如果他是凶手……”蘇糖突然語塞了。

“如果他是凶手,他現在應該正在醞釀如何殺死你。他費了那麽大一番功夫,讓林肖成為了焦點,自己也受了重傷,你說他為了什麽?”

蘇糖走到了她畫好的那幅彭哲的素描畫前,看著他那一刻複雜的眼神,蘇糖似乎領悟到一點:也許彭哲知道她在調查他,所以他設計了這個綁架,隻是希望他自己洗脫嫌疑,但她也覺得,他還是愛她的,也希望她的調查能因為林肖的死而結束,然後讓他們的婚姻回到最初的狀態。這麽想,可能是她的樂觀,也許隻是她的“謎之自信”,但還似乎還是相信,她會是那一隻幸免於難的小猩猩。

“因為他愛我。”蘇糖給了這個回答。

“嗬……”老沈嘴角上翹,又露出了那種輕蔑的笑。

兩個人沉默了一會兒,他們似乎都無法說服對方。老沈有些無奈地頹然地找了張椅子,坐了下來。他的眼神掃過了蘇糖掛起來了的那些彭哲和江詣的圖片。

“你不是說,你老公告訴你,他是彭哲,而不是江詣。你為什麽還要區分他們兩個人的不同?”老沈冷靜了一些,他看向蘇糖。

“因為我不相信。我沒法相信一個人在我身邊五年的時間裏,一直都在裝作另一個人。”蘇糖也拉了一把椅子坐了下來。

“如果他說謊,他騙你說,他是彭哲,又有什麽用呢?”

“可能他認為,我心裏最愛的人是彭哲。隻要他是彭哲,再加上身世淒慘,我就會原諒他所做的一切。不管他做了什麽,我都不會揭發,甚至不會離開他。”

“如果這是事實呢?他真是彭哲,他真是身世淒慘,他真是殺了很多人,你會原諒他嗎?會包庇他嗎?會在他身邊嗎?”

“那些人未必一定和他有關。那些人隻是失蹤了,也未必真的死了。還是有其他可能性的,不查出來,我不會甘心的。”

“你在逃避,請你直接回答我,如果他真的殺了很多人,你會怎麽做?”老沈堅持。

“我……我不知道……”蘇糖忽悠一下站起來,又從桌子上拽過來一瓶純淨水,大口大口喝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