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表演交流
一瞬間，房間又昏暗下來。歇斯底裏的啊啊聲也隨即戛然而止。角落裏聚攏的微弱燈光像是一道戲劇投影，照射出一個孤獨的怪人。蘇糖還是拾起那張人手捧著心髒的圖畫，她把它攥在手裏，走了過去。
邵珥珥和林慕曦這時也才深刻明白了，為什麽蘇敏慧會讓他們做好心理準備了。
蘇糖走到了林肖的身旁，她的身體幾乎挨著窗邊的桌子，林肖就坐在桌邊的椅子上。此刻的林肖正目不轉睛地盯著被報紙糊住的窗子，眼睛偶爾眨一下。他看起來很平靜，並不像剛才喊叫時那樣激動。蘇糖看到，在林肖前方的桌子上有一摞A4白紙，還有鉛筆，桌子上也有一張他畫好的圖畫：一個穿著園丁服的老人手裏捧著一束月季花，但是，老人從膝蓋以下部分的雙腿，已經沒有了。
沒有腿的老人……蘇糖想起了秦明軒花園裏的那座噴水的雕像。
蘇糖把她攥著的那幅手捧著心髒的畫舉在林肖的眼前，問他：“這幅畫……是你畫的嗎？”
林肖抬眼看了一眼那幅畫，他沒有回答蘇糖的問題，而是把桌子上畫好的那張用手直接嘩啦到地上了，他又從那摞A4白紙中抽出了一張，扯過鉛筆，十分熟練地畫起畫來。
“沒用的，他根本就拒絕交流。”蘇敏慧走了過來：“他需要什麽，會在紙上寫下簡短的一兩個字。”
邵珥珥也注意到林肖的椅子下方有張紙，上麵寫著一個很大的“餓”字。她拾起來，看了看。
“就像那樣。想吃飯，想喝水，要睡覺……他都寫字，傳達信息。但他不開口說話，根本無法知道他為什麽變成了這樣。”蘇敏慧特別無奈。
“你在畫什麽？”林慕曦問林肖，但林肖根本不理他。
蘇糖注意到，林肖快速地勾勒出了一個人的身形輪廓，而且畫出來的人還帶著像死侍一樣的麵具，隻不過，麵具整個都是黑色的，隻不過眼睛部位有兩個洞。
唰唰唰……林肖給人物用鉛筆塗著色，一層又一層覆蓋，讓人物整個都仿佛穿上了黑色的緊身衣。幾個人也幹脆不再問話和說話了，他們隻是靜靜地看著林肖畫畫。畫好後，林肖把這幅畫立在了窗邊，他則與畫保持眼睛的平行對視姿態。
邵珥珥拿起了那張帶著麵具人物的圖畫，她拿起來的瞬間，林肖又發出了那種歇斯底裏的“啊啊”的聲音。邵珥珥又馬上把圖畫放回了原來的位置，林肖才又恢複了平靜。
蘇糖看清楚了林肖那副驚恐的姿態和表情，他瞪大眼睛，瞳孔放大，恐懼地就像要死了一樣。對於看到林肖表情的人來說，那表情本身就是一部濃縮的驚悚片了。
“林肖，你失蹤的時候，去了哪裏？有人綁架你媽？”林慕曦不甘心，他還是試探著問了。
林肖聽到了，隻是緩慢地搖了搖頭，還把右手的食指放在了唇邊，做出了“噓”的動作。他眼神中透漏著戒備，他緊緊盯著眼前那個他畫下的帶著麵具的人。
蘇糖看到了一屋子扔在地上的畫，她開始一張一張把畫拾了起來，最後捏在手上的已經是一小摞紙。她把紙舉起來問林肖：“我能把畫帶走嗎？”林肖的眼神順著那些畫一點一點向上移動，他終於找到了發聲源——蘇糖。看到蘇糖的一瞬間，林肖的眼睛又瞪大了，顯露出震驚和逃避。他隨即馬上收回眼神，垂下眼瞼，他隻是喘著粗氣，全身都在輕微顫抖。
蘇敏慧也發現了林肖看到蘇糖之後狀態的改變，她盯著蘇糖看了一眼，在蘇糖看向她的時候，她又馬上轉移了視線。
敏感的邵珥珥馬上說：“今天的評估就到這裏吧。看來效果依然不太明顯。”
幾個人走了出去，蘇敏慧再次把門鎖好。
“為什麽要鎖著他？”蘇糖問。
“怕他像前兩次一樣，又自己離開，然後失蹤。”蘇敏慧回答得幹脆。
“按理來說，他回家才是安全的啊，他為什麽又自己離開了安全的環境呢？”蘇糖費解。
“真的不知道，他為什麽這麽怪。跟中邪似的。”蘇敏慧搖搖頭。
走到電梯口的時候，蘇敏慧問：“我就不送了，我美容院的工作很忙。”
蘇糖一把抓住了蘇敏慧的手腕：“能不能單獨聊聊？”蘇糖眼神敏感，蘇敏慧也敏感地接收到了信號。她點了點頭。
邵珥珥和林慕曦先下了樓，蘇糖隨著蘇敏慧去了她的辦公室。
兩個人對坐在沙發的兩邊，蘇糖還從自己的包包裏拿出一盒煙，抽出了兩根，自己一根，遞給了蘇敏慧一根。蘇敏慧猶豫了一下，還是接過煙。蘇糖又拿打火機給兩人點了煙。在各自吐了幾個煙圈之後，蘇敏慧按捺不住，先開口了。
“林肖……認識你？”蘇敏慧盯著蘇糖。
“我剛才說了，我男朋友車禍去世了。撞死他的人，就是林肖。”蘇糖回答得直接。
蘇敏慧本來要塞進唇邊的煙突然停住了，她兩根手指夾著煙，遲疑了幾秒鍾之後，才再次吸起來。
“你不知道……林肖撞死過人嗎？”蘇糖緊緊盯著蘇敏慧。
蘇敏慧冷笑一下，依舊搖頭。
蘇糖起身，叼著煙，在蘇敏慧的辦公室裏參觀起來。她停在了那張“企業曆程”的KT板前仔細看了起來。蘇糖感慨一聲：“你們的生意做得不錯，從一間小民房發展到整棟樓……”
“嗯……還行。”蘇敏慧附和一句。
“美容院裝修、請人，也需要投入不少資金的，你們很有實力啊。”蘇糖又回到沙發上坐下，把煙頭熄滅在煙灰缸裏。
“那時候窮，要想翻身，隻能自己吃辛苦。”蘇敏慧也熄了煙。
蘇糖站起身，走到蘇敏慧眼前，她半蹲下來，與蘇敏慧保持著平視的角度。
“林肖那麽怕我，你知道為什麽嗎？”蘇糖的眼神具有極大的壓迫感。
蘇敏慧有些躲閃。
“因為他把我男朋友撞得血流如注，地上一大灘血，我男朋友死都沒有閉上眼！我看到了林肖在車裏那恐懼的樣子，那是他人生中第一次殺人吧？”蘇糖的眼神中充滿殺氣。
“殺——人？”蘇敏慧下意識地向後縮了縮。
“結束別人的生命，林肖真的能安心嗎？你說，是不是他做了虧心事，才會讓他現在‘中了邪’？他人不人，鬼不鬼，你不害怕嗎？”蘇糖的聲音輕微，緊緊盯著蘇敏慧的眼神卻含有了一絲冰冷的笑意。
“你的意思是，這五年來，林肖的失蹤和你男朋友的車禍有關？”蘇敏慧輕微搖著頭，她覺得不可思議。
“那你說，你們是怎麽發跡起來的？你們為什麽有錢擴張美容院？”蘇糖依舊步步緊逼。
“我……我真的不知道……林肖做過什麽。但是當年，我確實好高騖遠，為了開美容院，還借了高利貸。高利貸四處圍追堵截我，找麻煩，威脅，讓我很害怕。然後有一天，林肖突然給了我一筆錢，他不僅幫我還了債，我還有了更多資金能擴張美容院……我知道他不可能突然之間有那麽一大筆錢。但是我害怕，我虛榮，我自私，所以我從來沒問過，他做了什麽，錢是哪兒來的……”蘇敏慧低下頭，不想麵對蘇糖的眼神。
蘇糖離開了她身旁，又坐回到沙發上。
“我們兩個都姓蘇，也算是有緣。而且，我們兩個都很愛自己的男朋友。可我們的男人都出了事……我本來很恨林肖的，但是看到他今天的樣子，也好像恨不起來了……”蘇糖的態度軟化下來。
“給林肖做心理評估師假，你想來看看當年撞死你男朋友的人才是今天來的目的吧？”蘇敏慧也冷靜了一些。
“其實，我也不知道，當年林肖撞死我男朋友是意外，還是故意；也不知道，他最近五年發生的失蹤現象是不是和當年撞死我男朋友有關。但是他畫的那些古怪的畫好像可以提供一些線索……”蘇糖一邊說，一邊從包裏拿出了彭哲的那本繪畫筆記，她翻到了畫著貓的那一頁，又把她剛剛收集的其中一張林肖畫下的貓也抽出來，蘇糖把相似的兩頁放在茶幾上給蘇敏慧看。
“噢，這畫兒，好像挺像……”蘇敏慧看了看，又抬頭看蘇糖，滿是困惑：“林肖……畫了和被他撞死的人一樣畫過的貓？”
“敏慧，如果時光可以倒流，如果有機會能救他，我寧願那天被撞死的人，是我自己。失去自己最愛的人，真是讓人痛不欲生。我問你，你想不想知道你男朋友五年來為什麽會失蹤？你想不想讓他結束那種病態的狀態？”蘇糖眼圈含淚，問得真誠。
“如果林肖能好起來，我寧願沒有美容院，我寧願自己失去一切。”蘇敏慧也回答得誠懇。
“不用失去一切。我現在隻需要你配合我……”蘇糖提了要求。
“能做的，我一定會做。”蘇敏慧答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