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歲月靜好
即便已經遠離,楊樂然仍是學法出身,又在法院工作過,安奕鳴隻簡單複述了下案情,她就猜到了安奕鳴擔心的是什麽了,不過她和高桐的想法一樣。這不過是受害人家屬施加壓力的手段罷了,別說這些陌生人不知道自己和安奕鳴的關係,就是身邊的親朋知道的也沒幾個。雖然兩個人都沒打算瞞著親朋好友,但也沒有刻意“秀”出去。
“你們呀,關心則亂,中了小人的陰招啦。”楊樂然笑嘻嘻地看著安奕鳴,伸手按按他皺到一起的兩道濃眉,又說:“你想,如果受害人的丈夫真的像你想象的那麽無法無天,他最想做的事是什麽?”
“暴揍崔業偉?”安奕鳴心裏有個結一點點被解開了,好多疑問的答案也呼之欲出。
楊樂然笑得更開心,“對嘛,這種事放在任何一個男人的身上,都會想殺了欺負自己老婆的人,可他偏偏沒有,而是去威脅辯護律師,你不覺得很奇怪嗎?”
掛在門口的風鈴“叮鈴”一響,走近一位熟客,楊樂然連忙起身和他打招呼,一看就是位大學生,格子襯衣、牛仔長褲,還戴著副厚厚的近視眼鏡,用左手捧著書本,右手推了推滑下來的眼睛,磕磕絆絆地說:“樂樂姐,錢大群的唐律釋注有了嗎?”
安奕鳴目瞪口呆地注視著學霸上樓的身影,好半天才合上嘴,翹起大拇指,搖頭晃腦地說:“法大出人才呀,到咖啡店看唐律也是沒誰了。”
楊樂然抿嘴一樂,說:“你也知道錢大群嗎?”
“當然不知道,但我還不至於把唐律這兩個字當成唐詩怎麽唱的韻律來理解。”安奕鳴說著逗笑的話,“法史還是俞老師給大家上嗎?”
安奕鳴口裏的俞老師是法大的傳奇人物,身為女性,一生未曾婚育,收養了3個孤兒,全都培養成各行業的人物,俞老師患有小兒麻痹症,行走站立不便,學習照顧她,把教室都安排在一樓,她自己卻一直堅持板書授課,把一門枯燥無味的中國法製史上成了法大學生們都愛的精品課。
就法律行業而言,法史並不是最重要的專業課,但對法科生來說,大一就上的法史課卻在某種程度上決定了這名學生是否會愛上法學。枯燥?刻板?守舊?非也。就連安奕鳴這樣的大學渣,也沒有逃過俞老師的一次課,他至今都還記得俞老師拿著一本孔雀東南飛給學生們講解其間的法史知識時,眉飛色舞的樣子。
“嗯,我去看過她,身體很好,也很精神。”楊樂然囑咐店員給那位法大的學生送一杯美式,還說那本唐律釋注就放在二樓的桌子上。
安奕鳴有些嫉妒,把楊樂然又拉回到角落的沙發上坐下,“你認為不是受害人做的?”
楊樂然看著安奕鳴,眼睛亮閃閃地笑著,“我隻是猜,不負責任的,你也不要跟高律師講,我怕她多心。”
“拓展一下思路。”
“除了法庭上的衝突,我認為那些事應該都不是受害人家屬做的。”楊樂然篤定地下了個結論。
安奕鳴嚇了一跳,如果不是受害人家屬,又能是誰?還有哪起案子的當事人會對高桐有這樣的深仇大恨?高桐雖然號稱冰山美女,那也隻是生性使然,工作上該做的事、該說的話一樣都不缺,否則也不會有今天的地位。會是誰?
楊樂然拍拍安奕鳴陡然握緊了的手,“我猜測是一群憤怒的吃瓜群眾。”
“不至於吧?”安奕鳴露出不置信的表情,一群鍵盤俠還真能到現實中“掄鍵盤”?“恐嚇我信,還真能砸車?這可是犯罪呀。”
“那你以為去幼兒園鬧事的人又能是誰?我看呀,要麽是受害人被那個叫什麽網站的記者給忽悠了,以為真能眾口鑠金積毀銷骨,要麽就是無知的吃瓜群眾分不清重點,大砍大劈,做出這種給對方留口實的事。”楊樂然側過臉,輕輕呸了一聲,又說了句,“真是笨。”
“數日不見,當刮目相看呀,楊小妞。”安奕鳴小眼睛都放光,閃爍著崇拜的目光看著楊樂然,“你出國修的是心理學博士嗎?”
楊樂然噗嗤一笑,“好啦好啦,早就說了沒事,這回總該信了吧?”
安奕鳴放在桌上的手機猛然響起來,把安心聊天的兩個人都嚇了一跳,瞥上一眼,安奕鳴露出怪異尷尬的表情,楊樂然眉頭微微揚了揚,忍住了湊過去看的衝動,佯裝喝了口水,誰料安奕鳴竟把手機湊到她眼前,楊樂然不看也是要看了。手機上晃動的來電人是“趙慧(中院)”,她嘴唇動了動,撇看眼,說:“接呀,或許有什麽重要的事呢。”
能有什麽重要的事?安奕鳴想,他最近運氣好,案子辦得順風順水,在趙慧處的兩起案子,采光權和食品安全案,最終都是調解的雙贏局麵,難不成她又接了自己的哪一個新案子?安奕鳴自欺欺人般地想,最終還是按下了接聽鍵,“咳咳,你好。”
麵對疏離和有禮,那一頭的人也回應了句客氣,“你好安律師,請問你今天來中院了?”
“對啊。”安奕鳴一個晃神,沒拉住轉身離開的安奕鳴,眼看著她走到離自己最遠的沙發角落裏坐下,雙手握著杯子,低著頭,不說話。
“公事?”此時的趙慧正站在市中院門前的公交站點,微笑著和經過的同事打招呼,語調卻如同白開水一般,沒有情緒,分辨不出是喜是憂,“就沒想過到我辦公室走一趟?”
素來能言善辯的安奕鳴也卡殼了,支支吾吾地說:“辦公室人太多……”
“所以,也不多你一個吧。”仍舊是毫無起伏的聲調,不過說完這話她倒是低低地回了句,“還想搭你的便車。”
“有事?我想著去……”安奕鳴決定速戰速決。
那邊沉默了一會兒,問:“高律師是單身嗎?”
安奕鳴一愣,大約明白趙慧想問的是什麽,他回了句玩笑話,“是有哪個不長眼的看上她了?趁早打消這個念頭吧,高律師,人如其名,又高冷又高傲,一般人真入不了她法眼。”
趙慧的一位同事把車停在了她麵前,笑得很燦爛,喊得也很大聲,“走啊,帶你一段。”
聲音大到安奕鳴也聽見了,連忙應和著,“快上車吧,我替高律師謝謝你,再見。”
臨近冬天,氣溫陡降,還沒有到海城的供暖季,卻已經是大風季,風都是打著旋兒從地上躍起來,躍上樹梢,躍進室內,裹著的是來自大海北頭的冰雪嚴寒。
兩名店員湊在夕陽餘暉下坐著,壓低了嗓子說話,而安奕鳴則靠坐在楊樂然身邊,一個靜心看書,一個側著臉看著看書的人。
楊樂然有雙好看的眼睛,這份好看不來自於眼有多大、睫毛有多長、雙眼皮有多深刻,而是她的眼睛裏似乎有星辰大海一般,澄澈、閃亮。
頭一天夜裏,安奕鳴睡得晚了,此時此刻又這麽安靜,慢慢地他竟困了,身子一點一點地滑了過去,終於閉上眼倒在了楊樂然身上。楊樂然悄悄把書放到一旁,雙手托起安奕鳴的腦袋,幫他挪了個舒服點的姿勢,又拉過一旁的薄毯蓋到他身上。
安奕鳴和以前似乎不一樣了,臉瘦了些,兩頰微微收著,眉目也深刻了些,兩眉之間還多了道淺淺的溝壑,左眉尾還有一條自左上而下的疤痕,能分辨出縫針的紋路,還有,他右邊耳垂下的那個小小的痣還在。
楊樂然伸手輕輕摸了安奕鳴的耳垂一下,無聲地說了句,“你呀,有福氣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