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宣泄情緒

隨著聲音進來的是個男人,穿了身藍色的工作服,還戴了頂藍色的布帽子,他佝僂著肩,眼睛不敢看任何人,一副畏畏縮縮怕見光怕見人的模樣。

這個男人有些眼熟。

“你是……”安奕鳴稍一遲疑就想起來他是誰了,“找高律師吧?她去省院開庭了。”

男人結結巴巴地,半抬著頭,問:“你,你也是律師嗎,能不能,能不能,谘詢一下法律問題?”

林楓也想起來了,這不就是前些日子來所裏下跪的那位嗎?“高律師最多兩天就回海城了,您可以和她另約一個時間嘛。”

這是同行道德!總不能因為當事人上門來找人的時候當事律師不在,其他律師就搶生意吧?當然,搶生意的律師也不是沒有,甚至衡鑫所就有那麽幾位,搶生意的套路基本上都是一邊搖頭歎氣,一邊低聲說怎麽找他做這個案子呀剛剛不是輸了個類似的官司嗎,雲雲。

這樣的事太齷齪,林楓和安奕鳴都不屑做。

搶人生意者必被人搶!

男人搓搓手,“等,等,不及。”

安奕鳴四下看了看,“周主任在不在?”

“和高律師一起去了省院,一個死刑上訴的案子。”林楓還真是耳目眾多,對衡鑫所的一舉一動都了如指掌。

“這位先生,我們刑事部的周主任和高律師都不在,要不您再約約她……”

安奕鳴話還沒說完,這男人雙膝一曲,撲通一聲就跪了下來,把安奕鳴和林楓嚇了一跳,連忙去拉他,“起來起來,有事說事,這是幹嗎呀。”

師徒倆側過頭皺眉對望一眼,這人膝蓋也太軟了點吧?安奕鳴使了個眼色,先拖到會議室再說,好歹那裏有監控。再說了,大辦公室隨時都可能有當事人進來,看到這一幕估計會被嚇跑吧?

林楓會意,連忙說:“別激動別激動,去會議室坐著說,想說多久就說多久。武思思,倒茶!”

會議室裏,男人坐在椅子上,雙手握著杯子,卻也不敢太過用力,怕一個不小心就捏破了紙杯,屁股更是隻敢坐椅子的一半。

“先生怎麽稱呼?”安奕鳴斜眼看了看攝像頭的紅燈亮著,才開口問,男兒膝下有黃金,他不知道這人到底是遇到了怎樣的難事才會見人就跪,但性格執拗是錯不了的,對這樣的當事人還是留一手比較好。

“崔業偉。”男人小聲回答,腦袋微微側了側,但還是沒抬頭,隻盯著手裏的杯子,也不知道是不是在數茶葉片。

“哦。”安奕鳴又問:“崔先生找高律師什麽事?”他給高桐發了微信,但那邊沒有立刻回信,看來是在開庭。

崔業偉眼睛四下瞥了瞥,又收回到紙杯上,咕噥著吐出一個詞。

安奕鳴沒聽見,追問一句,“您說什麽?”

“……”

安奕鳴懷疑自己聽力出了問題,朝林楓投去詢問的目光,林楓聳了聳肩表示自己畢業沒聽見。

“崔先生,您放心,我們是專業律師,對當事人的隱私絕對保密,而且隱瞞對解決問題實在是沒好處對吧。”安奕鳴一邊說一邊觀察著,崔業偉頭低著,身體緊縮著,偶爾抬頭也不敢與自己有任何的視線接觸,他到底是做了什麽見不得人的事才會有這樣緊張又羞愧又後悔的反應?他信任高桐,卻難說信任自己,隻是因為高桐不在,才會做出尋找另一位專業人士幫忙的應激反應。

“我,我,我被告強奸。”崔業偉猛然抬頭,雙手緊緊壓在桌麵上,“我是被冤枉的,我真的是被冤枉的,我沒有,我沒有,相信我,我有老婆的,我有女兒的,我女兒才五歲,我不能幹這麽傷天害理的事。”

安奕鳴與林楓對望一眼,終於知道這個人找高桐的原因了,高桐在幾年前因幫人打脫過強奸指控而一戰成名。無罪辯護本身就很難,更何況是強奸這樣的罪名,大部分人甚至法官、檢察官都會傾向性地認為如果不是真有其事受害人怎麽會冒著身敗名裂的風險指控被告人呢?這一類案件雖說在證據上大多有欠缺,卻極少有被判無罪的,所以高桐才在業內聲名鵲起。

安奕鳴安慰著崔業偉,“你別慌,案子目前到哪一步?公安立案?檢察院審查起訴?還是已經到法院立案?”

“立案了,通知我要開庭了,我,我要被……。”崔業偉收回兩隻手,在桌上留下兩個濕漉漉的手印,慌慌張張喝了口水,卻被嗆到,水撒了一身。

林楓幫著崔業偉收拾殘局,又給他倒了一杯水,然後拍拍他的肩,權當是安慰。崔業偉這身打扮一看就是底層勞動者,林楓對他有天然的信任。

“按說這事我不應該管。”安奕鳴斟酌著,“案子是高律師的,我也不算是個專業的刑辯律師……”

“你們一定要幫我,我不能坐牢,我要是坐牢了,我媽、老婆、閨女就都活不下去了。”崔偉業半抬起身,看樣子又想跪下來,林楓連忙把他按回到椅子上。

“不是不幫你,高律師回來……”

“高律師不接這個案子啊!”

原來如此!

安奕鳴咳嗽一聲,說:“其實,海城有很多律所,有很多優秀的專業的刑辨律師,你不一定要找高律師對吧。而且高律師沒時間接案子,你就是來多少次,她還是沒時間接。找一個有經驗有時間又專注的律師……”

崔業偉連連搖頭,“不能,一定要找高律師,隻有高律師才能幫我脫罪……”到最後他有些神情恍惚的呢喃著,不停重複著“隻有高律師才能幫我脫罪”。

“嘿!”安奕鳴猛地拍了一下桌子,才是把崔業偉從迷蒙中喚醒,“我沒權利替高律師接案子,要是開庭日期不急,我個人建議,等她回來後,當麵敲定委托合同比較好。”

“不行不行……”崔業偉仍然在不停搖頭,“會晚的,她不同意,她不幫我。”

從崔業偉喃喃自語中,安奕鳴知道開庭時間並不是迫在眉睫,也不會存在什麽晚或者不晚的問題,他恐怕是剛剛接到開庭通知,心裏恐慌才想到要找高桐,這個時候,傾聽比理智阻攔重要得多。

所以,安奕鳴嚐試著說:“要不,你可以先說給我聽,或許還能幫你分析分析嘛。”

“師父!”林楓試圖阻攔,高桐不想接的案子,肯定是有原因的吧,安奕鳴這不是惹禍上身嗎?

安奕鳴丟過去一個無妨的眼神後,坐到崔業偉對麵,身體前傾,雙臂架在胸前,十指相抵,擺出一副傾聽的好姿勢。

崔業偉在物業公司工作,是名水電工,因為手藝好、幹活利落、脾氣好、又不多嘴多舌,業主們都很喜歡找他,雖說掙錢不多,但老婆溫柔、孩子聽話、父母健康,日子過得還算是穩穩當當吧。可惜這份安穩結束在那個夏夜。

那天崔業偉接到物業電話說,九號樓業主魏品月家下水道堵了,希望能快點上門維修,崔業偉放下碗筷立刻就出了門,走到樓下才知道電梯故障,他一路小跑上了十六樓。

魏品月家是中間戶,大門正對著樓梯,門是開著的,她正半跪半蹲在地上擦地板,或許因為室內空氣不通暢的關係,雨季擦地板的魏品月總是習慣性的開著門,以免家裏留下腥臭的氣味,魏品月還放著音樂,崔業偉喊了好幾聲,她才回頭。

和往常一樣,崔業偉戴上鞋套後才進了業主家,通好下水道、收好錢、開好發票後便離開了,他騎上摩托車的時候還想,應該趕得及回家陪老婆孩子繼續吃飯吧。

崔業偉是回家吃了飯,卻也是在飯桌上被警察帶走了,理由是魏品月告他強奸。崔業偉當然認為自己冤死了,他不過是去通了個下水道而已,就算他還抽了根煙,但在魏品月家也沒待上五分鍾,怎麽就會被告強奸?再說他和魏品月無冤無仇,為什麽要害他?他甚至在今天之前根本就不認識魏品月!她為什麽要給他貼上強奸犯的標簽,這會害得他身敗名裂,會害得他母親老婆女兒從此之後抬不起頭的!所以,他一定要找最好的律師,哪怕因此而窮困潦倒,也到打掉強奸犯這個可怕的標簽!

“除了被害人陳述,還有其他證據嗎?”安奕鳴問,隻有口供怎麽定罪?

崔業偉抱著雙臂,低著頭,抖著腿,“我在她家抽了根煙,煙蒂丟到馬桶裏了。”

“內衣?精斑?都沒有?”受害人那麽快就報警,不至於沒留下任何強暴痕跡吧?

“沒有,除了那根煙蒂。”崔業偉搖了搖頭。

“警察詢問時,你是怎麽說的?”

“我,我……”

“說實話。”

“我說我沒去過。”

原本或許大部分人都會相信崔業偉是清白的,可是他自做聰明的這句謊話,徹底斷送了他憨厚外表帶來的所有好感,本來煙蒂上的DNA不過是說明他到過現場,可他否認就顯得欲蓋彌彰了。

“還有別的嗎?”安奕鳴偷偷歎了口氣,強奸案的所有不利局麵,他幾乎都占盡了。

崔業偉頭更低了,“她說我要搶她的金項鏈。”

安奕鳴更覺得無力,強奸加搶劫,就算是高桐,怕是也無力回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