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律師開會

想像一下,幾十個律師湊在一起會聊什麽?

聊案子?當然有的是素材。這邊廂林楓正繪聲繪色的描述“氣死個人”男女主角的後續報道,頭發梢兒指甲蓋兒裏都是戲,描述著死者兒子呂飛如何被安奕鳴按倒在桌子上,謝敏如何從法律角度澆滅了對方獅子大開口的心思,最終以褚鵬飛支付兩萬元人道主義賠償了事。當然,站在律師的角度,這樣的和稀泥並非出自本心。法律框架裏原本就沒有湊合這兩個字,隻是現實環境裏,較真的案件並不多見,絕大部分當事人考量的是訴訟成本和最終結果孰輕孰重,律師可不想在這樣的心思裏麵搓火,畢竟,律師的本能是解決問題而不是製造問題。

聊法官?律師和法官真的是一對相愛相殺的好CP。古今中外,庭審程序雖大同小異,但都離不開法庭引導、訴辯交鋒、證據對決三大部分,法庭就是由這三部分組成的完美的正三角。三是個奇怪的數字,三角形是最穩固的幾何圖形,三角關係卻是最脆弱的人際關係,在法庭上,法官、訴方、辯方就是個奇異的三角關係,彼此質疑卻又互相猜測,相互製衡卻也不可或缺。有句話說得好,對手與對手是最容易心意相通的,法庭上雖無對手之分,但卻有立場之別,好法官與好律師,就是好對手!

聊家庭?家人是律師們最虧欠的人。律師真的很忙,但律師們從不承認自己加班,因為他們永遠都不下班。即便坐在律所辦公桌前的時間有限,但對客戶永遠都是待機的,回家後接到客戶電話,一接就沒完沒了,不管是燭光晚餐還是家庭聚會抑或朋友相聚,頓時涼透。工作狀態下的律師會說很多話,詞匯量之大恐怕隻有老師可以比肩了,口幹舌燥電力耗盡,回家後怎麽可能還有心情和老婆孩子說話呢?律師對客戶的耐心程度是外人難以想象的,但他們對家人真的就沒剩下多少耐心餘額。真就有律師做出那樣的蠢事——好不容易去幼兒園接兒子一趟,等小朋友們都走完也沒見著自己兒子,一問才知道兒子已經上小學了。時間少、說話少、耐心少,這樣的老公或老婆、男朋友或女朋友,要來何用?

人群熱熱鬧鬧,一向最愛熱鬧的安奕鳴卻沒去湊這份熱鬧,他並不是不高興,相反的他一直笑嘻嘻的,甚至因為小笑話而笑彎了腰,可總是有一種莫名的情緒,像是水草一樣,纏繞著他的心,繞得他呼吸艱難。

七年前的那次衡鑫所大聚會,安奕鳴帶著楊樂然來見自己的師父和同事,那副模樣完全是這個姑娘是我的,我要把她娶回家,我要對她好,一輩子都對她好。那兩天安奕鳴滿心想的都是每年他都帶著她,還要帶著他們的孩子來,最好能帶著兩個孩子一起來。

“老大,想什麽呢?”

安奕鳴回頭一看,是謝敏的兒子石立,學法出身的石立從大學開始就混跡在衡鑫所,隨母親參加衡鑫所的活動也不是一次兩次,所裏的大事小情他都知道,與安奕鳴最為熟悉。

安奕鳴半回身看著石立,說了倆字,“叛徒!”

石立的母親謝敏是律師界的翹楚,姥爺和父親都是法學院的著名教授,奶奶是前檢察官,三代法學人,石立卻沒能從事法律工作,而是入了金融行業。某種意義上這是法律界的悲哀,都說子承父業,但法律界的傳承沒那麽容易,法官、律師、檢察官是相互矛盾的職業,任職上有非常嚴苛的回避製度,對彼此前途必定會有很大的影響,還會給外行人尤其是有心人以不公平的假象。

美劇英劇港台劇都會出現這樣情節——父親高坐審判台,兒子坐在被告席,向法庭遞交一份身份關係聲明,若對方不反對,便可在同一法庭內和平相處。若大陸如此,案件結果如何公平,公眾也未必相信公平。即便不是父子母子這樣親近的血緣關係,即便是同學、師生,也有可能被人詬病。而石立要規避的關係更多,父母、師生、同學、親友,在這一行他壁壘滿滿。

石立一口咬下去,半個蘋果已經含在嘴裏,含糊不清地說:“沒興趣。”他也確實沒興趣,從小到大都在法律環境裏,他甚至就在法學院校園裏長大,對法律很熟悉,卻談不上有多愛,他總記得父母會因為一些法律觀點爭吵,父親會說一長溜的理論,母親也會說一個又一個的現實案例來反駁,如果再加上一個他,三個人的爭吵,該是何等得精彩?

“那你學法,還一口氣讀了個博士,這不浪費時間嗎?”安奕鳴有點理解不了九零後。

“拗不過我們家鐵齒鋼牙的老太太呀。我問你個事。”石立放低了聲音,“高律師怎麽了?我看她一直都悶悶不樂的。”

安奕鳴腦袋轉了兩圈才找到高桐,律師們基本都坐在陽光明媚的花園裏,或散步或聊天,而高桐卻坐在背陰的角落裏,裹了條大圍巾,也不知是冷還是熱,眼睛看著人群,卻毫無聚焦,聯想到上周在修車廠發生的事,安奕鳴也有點擔心,拿起一盤水果走了過去,石立也想要跟著,被安奕鳴攔住。

高桐勉強笑了笑,“怎麽沒帶趙法官來?”

安奕鳴整個人癱在椅子上,哀嚎一聲,“這件事到底多少人知道?”

高桐做思索狀,正經八百的回答:“三十九個人,應該都知道了。”

“那人誰啊?”安奕鳴突然發問。

修理廠的事情結束後,高桐是想邀安奕鳴吃個飯好好道個謝的,但安奕鳴和江湖勾肩搭背地走了,她也不能去湊人家老朋友的聚會,最重要的是母親和弟弟都在,她不知道該怎麽跟安奕鳴解釋複雜的家庭關係,更不想讓他們有機會黏上安奕鳴,她太知道母親和弟弟的手段,她身邊的每一個人,除了高峻,隻要他們能找得到的,都能利用得起來。

高桐猶豫了片刻,還是如實回答,“我弟弟。”

安奕鳴對高桐還是有些了解的,從來不知道她還有個弟弟,而且是那麽個,耶,不知進退的人。安奕鳴沒跟高桐說過,其實就在前兩天邵瑉鈞還給他打過電話,一副把他當做高桐追求者的態度要求安奕鳴幫他安頓在修理廠的工作,當然安奕鳴是拒絕的,他對一個並不了解的人是不會施以援手的,而那天幫忙不過是因為邵瑉鈞站在高桐身邊,而高桐眼裏滿是落寞疼痛。

“他找過你?”高桐何等聰明,安奕鳴那個眼神她如何猜不透?得到肯定的回答後,高桐軟軟靠坐到椅子上,好一會兒才說了句,“對不起。”

安奕鳴坐直了身子,以一個保衛者的姿勢安慰著高桐,“如果需要,我可以幫忙。”

高桐心裏卻在想,他知道了多少。以邵瑉鈞的德行,找安奕鳴要麽是想留住修理廠的工作,要麽是谘詢醉酒駕駛的法律責任,雖然安奕鳴並未說明自己的職業,但邵瑉鈞很聰明,應該猜得到安奕鳴也是法律工作者,這兩件事高桐都不想安奕鳴插手,“他說了什麽?”

安奕鳴搖了搖頭,“就是不想被開除,偷開客戶的車這事不算什麽大事,江湖本來就沒有開除他的想法,不過他和同事相處上,恐怕……。”

“唉……”高桐長長歎了口氣,視線又放回到人群中,那裏人很多,有情侶、母子、夫妻,親密無間,而她卻孤零零的一個人。

“需要我和……”

“不需要!”高桐的聲音有些高,“我怕他再闖出什麽禍來。”

或許因為安奕鳴年少時的經曆,他從不認為乖乖聽話的學生就是好,也從不認為打架鬥毆的孩子就是壞,雖然他對邵瑉鈞沒什麽好感,但這並不會使得他將邵瑉鈞歸入壞人之列,這是基本的旁觀者的理性判斷,畢竟除了偷開車,他也不知道邵瑉鈞幹過其他的什麽壞事。而偷開車在這座城市裏每天不知道要發生多少,既然法律都沒有把這一行為定性為犯罪,他又何必覺得他罪不可恕呢,“年輕人誰都有可能犯錯。”

高桐又是呆愣愣了好一會兒,“有些錯可以犯,有些錯卻不行。”越走越錯、越錯越走才是錯上加錯。

這麽高深的哲學問題,安奕鳴無法回應,愣神間,有人高喊一聲,“出事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