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鄰裏鄰居

睡了長長的十個小時的覺並沒有緩解安奕鳴壓抑煩悶的情緒,相反的因為睡得過多,他開始無窮無盡的頭疼,以至於在辦公室裏總是坐立不安的,最後隻能蹲在地上強忍著,把推門進來的謝敏嚇了一跳。

“怎麽了?”謝敏走過去踢了安奕鳴一腳,在心裏說了句楊樂然果然是安奕鳴的克星!

安奕鳴可憐巴巴地抬頭看著謝敏,倒像是個孩子,討糖吃的孩子,“老太,官司輸了。”

謝敏居高臨下,雙層下巴變成了三層、四層,“輸官司很正常,你這幾年打的官司也有幾百了吧,全都贏了?”

“這個案子不一樣。”麵對謝敏,安奕鳴有種麵對母親的心態,完全沒有嚐試著偽裝,頭就更痛了,眉也皺得更緊了。

“所以你蹲在地上是準備把紅磚擦成百磚?”謝敏一把拉起安奕鳴,朝著沙發的方向推了一把,“行了,案子我交給林楓了。”

安奕鳴沒聽懂謝敏的意思。

“何鑫決定上訴,我交給林楓跟進。”以謝敏在法律界的地位,隻有她不想代理的案子,從來就沒有當事人拒絕她代理的案子,即便如何鑫這般市井小民,也在各大法治節目上見過或聽過謝敏的大名,因而何鑫來衡鑫辦手續的時候,三言兩語就被謝敏搞定,“這個案子打的根本就不是法理,這方麵你不如林楓。”

安奕鳴呢喃著,“很丟人!”

謝敏翻找著安奕鳴的抽屜,如果她記得沒錯的話,這裏會有止痛片和安眠藥,律師這一行工作強度大,壓力也大,安奕鳴也不知道是因為個子太高還是抗壓能力不夠,高壓之下會出現頭疼的症狀,偶爾還會失眠,“這一行誰不是一邊丟人一邊成長的,你就不用給我裝抑鬱了。”

最終還是謝敏出麵幫他擺平,“老太,我丟你臉了,被法官轟出法庭。”

“學到教訓了?”謝敏笑嗬嗬地說,安奕鳴品性端正,卻不是個細心的人,所以剛入行的時候沒少犯錯,她總是會追問一句有沒有學到教訓,“行了,頭不疼了之後把那件裁員的事給我搞定!”

臨危受命的林楓很快就準備好了上訴狀,然後帶武思思去看何鑫案的現場,也就是海城北郊的某處經濟適用小區,小區建得很漂亮,密度不高,綠植麵積也足夠,看起來頗有幾分高大上的感覺,如果不是因為小區所在位置實在是偏僻了些,這倆人還以為找錯了地方。

在路上的時候武思思就表現得很興奮。采光權糾紛,這幾乎就是個理論上的一類案子,很多律師一輩子都碰不到一起,別說律師,就是法官也很難有機會辦這一類案子,估計海城每年能有一例就算是不少了,而目前衡鑫接的這一例還是一審支持權利方,目前二審試圖翻案的特殊案例。當然,更特殊的是原審原告是個殘疾人,他在一審時就占據了輿論和道德的製高點,勝訴與其身份必有一定的關係。

不過,武思思先問的不是案情而是八卦,“那個,楓哥,這案子和師父有啥關係?怎麽連謝老師都出麵了?”

林楓一邊找樓號,一邊心不在焉地回了句,“前女友親娘舅的事唄。”

“啊?”武思思腦中閃過楊樂然的臉,五官秀氣、神情淡淡的一張臉,她最多算得上是清秀,竟會是風雲人物安奕鳴的女朋友?“我才不信,聽說師父最近去相親了呢!”

“你消息還真是靈通……大爺,請問湯峪住在那裏啊?”湯峪是采光權案件的原審原告,林楓擔心法院記錄住址有誤,拉住一位遛狗的老大爺問。

老大爺麵善,笑眯眯地問:“看到前麵那個小超市了嗎?他就住在超市北麵那棟21號樓的101室。”

難不成湯峪還是個名人,連同小區的普通老大爺都知道他家的地址?現在這個時代,真沒幾個人能知道自己鄰居的名字。林楓不無好奇,又問:“大爺,您和他是鄰居嗎?”

老人連連搖頭,“嗨,不是,他呀,和鄰居打官司呢,本來我們也都不知道,後來有法院的人開著警車來小區調查,這才鬧得整個小區人人都知道。你們不會也是法院的人吧?這案子到底是誰贏了?”

上班時段,小區人並不多,這三人還站在主幹道上,很是紮眼,不一會兒就有好幾個老頭老太太,有的抱著孩子,有的摟著貓狗,湊過來,七嘴八舌地問,“法官怎麽不穿製服”、“這回也不開警車了”、“湯峪的案子到底是怎麽回事呀”、“我們以後還能不能安壁掛式的太陽能了”、“房頂不讓安陽台也不讓安這是不讓咱老百姓用太陽能呀”、“這小姑娘長得還挺好看的”……

武思思的臉漲紅了,不知道該如何回應,林楓倒是落落大方,說:“我們呀,確實是來調查這件事的,你們都知道些什麽嗎?”

律師調查權,是法律明確規定賦予律師的權利,不單可以向人民法院、人民檢察院申請收集調取證據,也可以憑借律師執業證、律師事務所證明等材料向有關個人或單位自行調查取證。但尷尬的是,絕大部分人認為調查取證是公檢法的權力,知情者有義務配合國家權力機關的調查,卻沒有義務配合律師。所以,律師調查案情時會遭遇身份上的尷尬,很多時候不明示身份反而比出示律師證更有效果。

還是那位指路的老大爺說明了事情的經過。

何鑫和湯峪是鄰居,何鑫住201,湯峪住101,一向都是雞犬相聞卻老死不相往來的,在產生矛盾之前,這兩人連麵都沒見過。第一次有了鄰裏矛盾是在去年冬天的某晚,何鑫出差去了趟差,買回當地特產,愛熱鬧的何鑫立刻就喊了一眾親朋好友到家裏大吃一頓。向來人緣很好的何鑫振臂一呼,來了十好幾個人,飯後打麻將、打牌的就擺了四桌,一時間家裏吵成了菜市場。就在大家熱熱鬧鬧有說有笑的時候,門鈴大作,打開門一看是兩名警察,竟是樓下101的湯峪報警說他家在休息時間大吵大鬧噪音超標。警察上門,聚會隻能是不歡而散。何鑫怒氣衝天地到101找湯峪算賬,敲門足足敲了十分鍾,也不見湯峪開門,何鑫隔著大門好一頓怒罵,最後是被鄰居們勸了回去。

第一回合,何鑫大敗而歸,他的個性是根本就吞不下這口惡氣,先是找物業鬧,物業的工作人員沒辦法給湯峪打過幾次電話,要麽沒人接,要麽接起來還沒說幾句話就掛斷,當然也嚐試過上門,隻是哪怕把門鈴按破了,也不見湯峪來開門。何鑫甚至養成了新的習慣——早上敲了門才能上班、晚上敲了門才能下班,隻是這門從來都不曾打開過。雖然,不管是物業的工作人員查檔案,還是何鑫自己觀察報紙箱、牛奶箱,101都是有人住的。甚至,何鑫還曾趴在101窗戶的鐵柵欄上往裏看,但101的窗簾即便是在大白天也拉得嚴嚴實實,根本就看不到任何室內的情況。這101裏住的到底是什麽人?再怎麽早出晚歸,也不應該永遠都見不著麵吧?難不成他不需要出門?

第二次產生矛盾就是這起采光權糾紛的官司。接到傳票的何鑫真的是怒火衝天,自己還沒從噪音的行政處罰中緩過神來,這又陷入法院官司的泥沼中了。湯峪這個人,不顯山不漏水,甚至不露麵,就給他添了兩個大麻煩。何鑫又一次把湯峪的門擂得山響,叫罵聲傳了半個小區,樓上樓下,甚至其他樓的人都過來勸和,隻是怎麽攔得住盛怒中的何鑫?何鑫叫囂著要把湯家點了,不信就燒不出湯峪這隻狐狸。不知道是不是恐嚇起到了作用,湯峪的門還真開了。

首先映入大家眼簾的是半個輪子,然後是整個輪子,接著是整個輪椅,再接著才是坐在輪椅上的湯峪。

湯峪三十不到的樣子,很瘦,兩條褲管空****地掛著,一張刀子臉,臉頰凹陷,麵色青白,隻一點黑色眼仁,透著股子陰測測的冷,說出的話也像是從冰縫中擠出來的一樣,“你敢點房,我就敢報警把你送到監獄裏。”

何鑫本來愣住了,他沒想到湯峪會是個殘疾人,心裏一閃而過的是後悔,他跟個傷殘人士置什麽氣?隻是這剛熄了的火又因為湯峪的話而再次燃燒,“你他媽還真是個瘸子,爬起來開門簡直比王八還慢。”

湯峪眼皮一翻,用那兩顆小小的黑眼仁盯著何鑫,慢條斯理地說了句,“又不是投胎,著什麽急?”

一愣之下的鄰居們回過神後連忙說和著湯峪與何鑫,無非就是些遠親不如近鄰的老生常談,隻是在幾乎與鄰居們毫無交集的湯峪聽來,這些話都是批評他的,批評他因為一頓晚飯無端挑起鄰裏矛盾、批評他因為一個壁掛式太陽能就起訴鄰居、批評他不積極主動的出麵解決糾紛,他那雙冷冰冰的眼睛在鄰居臉上一一掃過,扯起一個同樣冷冰冰的笑,說:“熱心腸還真多,敢情大中午都曬不到太陽的不是你們啊。”

一句話把鄰居們都得罪了,大門咣當一聲再次關上了。

林楓咋舌,原來一審原告是個殘疾人,這個案子二審翻案的可能性又下降了,“湯峪,是受過什麽刺激嗎?”

大家紛紛搖頭,小區部分居民是拆遷的原住居民,這些人彼此之間還算熟悉,但對於其他人,就是想了解也無從了解。倒是有個老太太皺著眉說:“好像是在碼頭幹活,吊塔倒了,腿被打斷了,這房子還是工地給的。”

“他父母呢?”林楓又問。

那老太太說:“在老家呢,唉,聽說出事後就來過一次,還是來跟湯峪要錢的,說是湯峪的兩個弟弟要結婚,要蓋房要彩禮,這都什麽爹媽,湯峪不是他兒子呀?再說了,就算是家裏有田不能在這裏照顧湯峪,也不能要兒子的救命錢啊……”

聽了這話,老人們立刻開始道德譴責,有幾個抱著孩子的老人已經把話題轉到惡婆婆不照看孫子這個話題上來了。

林楓連忙插嘴,“他沒結婚嗎?”

“唉,倆腿都沒了,誰肯嫁給他呀,出事後女朋友就走啦,造孽呀。”老太太搖頭歎氣,“雖說湯峪脾氣確實不大好,可是誰遇到這麽多糟心事還能是個好脾氣的,唉。”

“就是,就他爹媽那樣的,你們法院也不管管?”一個老頭把矛頭轉向林楓和武思思,“有句話咋說來著,要讓每一個人都感受得到社會主義的陽光嘛,湯峪的家裏曬不曬得到太陽無所謂,心裏要曬得到太陽!”

林楓順勢說:“那您幾位帶我們去看看湯峪的房子吧。也是,這小區幾乎家家戶戶都掛著這種壁掛式太陽能,要真說遮擋陽光,整個小區的太陽能就都該拆了。”

101!一般是一棟樓最東側的第一個房間!21號樓沒有地下室,所以101就在地麵以上第一層,坐北朝南,南北通透,還有一個朝東窗戶,是不錯的戶型,也有不錯的采光。不過,即便是陽光明媚的上午10點鍾,101兩個南窗、一個東窗的窗戶都拉得嚴嚴實實,林楓轉到北麵,試圖查看一下室內情況,沒料到北側廚房用的是毛玻璃,還關著,什麽也看不到。

武思思在旁輕聲說:“怎麽好像丁晟睿一樣,你看這防盜網安的,家裏跟監獄有什麽區別?”確實,雖然一般一樓住戶出於安全考慮會安裝防盜柵欄,但網格密度都不會太高,而湯峪家的防盜柵欄密密匝匝,恨不得弄塊鐵板焊上。

林楓也有些不知所措,湯峪兼具了殘疾人的身份,又可能患有心理疾病,這官司打起來還真是費勁,就算是贏了,何鑫也撈不到半分好處,可能還不如輸了來的劃算,想想鄰居是某種心理疾病患者,有可能就躲在貓眼後麵盯著自己,林楓後背汗毛全豎了起來,不自主抱怨一句,“這都接的什麽破案子,又是跟蹤又是調查的。”

不過來都來了,林楓還是轉了幾圈,拍了幾張照片,還特意對比了一下201、301、102、202幾戶業主的太陽能角度,品牌大致相同,角度幾乎一致,隻是何鑫家的太陽能仰角要大一些。

林楓又看了看小區的監控,巧得很,21號樓東側、南側、北側都有馬路,東1單元幾乎被監控包圍了,他嘿嘿一笑,計上心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