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法律民工

從業數年,安奕鳴的案源日益擴大,雖然他遠非可以隨意挑選案件的大律師,但好歹不愁沒案子可接,所以他也開始慢慢地將一些吃力不討好的、無論如何都討好不了的當事人的案子推掉,同時分流一些簡單的案子給林楓處置,而他自己慢慢收攏戰線,做一些更專業、更精深的案子。不過即便如此,大量的事務性工作和常規案件仍侵占了他不少時間和精力,林楓如今有自己的案子需要處置,做助理不過是兼職,也就是說安奕鳴隻剩下一個剛剛入職的武思思做助理,所以安奕鳴決定再招個助理。而且,男助理更好用一些!

這不是安奕鳴不認可女人的能力,高桐就是個活生生的女強人的例子,在刑辯場上幾乎是無所不能。但是,總體而言律師這個職業不適合絕大多數女性。即便是高桐這樣內心和外表同樣強悍的“女漢子”,也是經過了一番脫胎換骨般的重塑後才奠定了自己位置。雖然司法環境正在改善,規則意識也逐步建立,律師行業遇到了發展的好時機,但這並不意味著灰色地帶不存在。安奕鳴遇到過為了爭取案源同行掙得你死我活的事,高桐也遇到過公檢法的墮落分子要求潛規則的事,但就男人而言,無非是拿錢換未來,而女人失去的會更多,如果大半夜男律師接到聚餐電話,無非是去當人型ATM機,而女律師可能就不僅僅是去買單的。

入行最初的那一兩年,高桐陪安奕鳴上過酒場,把喝到胃出血的他送到醫院,安奕鳴也陪高桐參加過體製內的聚餐,幫她擋酒、送她回家、做她的保鏢,彼此因為成長過快,難免會遇到“成長痛”,如今安奕鳴掩蓋著內心的桀驁披上專業斯文的外衣,高桐也從聽別人說黃色笑話會臉紅的小姑娘變成了鐵骨錚錚的漢子,熬過來可雲淡風輕地說那些年的故事,熬不過來的要麽墮落要麽離開。這就是殘酷!對女人尤其的殘酷!

律所的工作一點都不高大上,更不是外行人想象的高精尖,疑難案件當然有,但一年也做不了幾起,大部分情況下律師們都隻是在處理常規事務性的案子和相關業務,林楓就曾經不停地寫各種訴狀、答辯狀、證據目錄、代理詞等寫了一個多月,還要把這些寫好的材料送到各個法院,那段時間林楓不在寫材料,就在送材料,以致日後對寫材料有了深深的恐懼。不過,他恐懼的不是寫材料本身,而是改材料,安奕鳴是個嚴苛的老師,對書麵材料更是要求嚴格,且不說法律關係定性是否準確、分析說理是否透徹,就連標點符號錯誤、錯別字都不能有,所以改材料是家常便飯,改得最多的一次,一份答辯狀他生生改了七遍。

有人說律師能說會道。確實,律師在麵對客戶、法官,或者談判時確實表現得侃侃而談,滔滔不絕,但律師絕不是個好的聊天對象。一則因為律師在工作的時候說了太多話,離開工作環境根本就沒有半分說話的興趣,甚至跟丈夫、妻子都沒有話要說;二則律師的思維慣性使然,不喜歡扯閑篇、聊閑話,他們通常會自動屏蔽毫無意義的聊天內容,且習慣性的要求聊天對象說重點,誰聊天的時候還有重點?所以,當一個律師既幽默又很有興致地與你聊天,多半是因為,他看上你了。

就例如現在的林楓。他正斜靠在武思思的桌前,眉飛色舞地說:“你最好準備兩個手機,一個工作號碼,一個生活號碼,下班後關掉工作號碼,否則你會被客戶的騷擾電話煩死。還有還有,一定要備個耳機,你不知道咱師父因為接打電話太多耳朵都出了問題……”

“要緊嗎?”

林楓正在興頭上,沒聽清楚武思思的問話,不過既然美女有回應,就是好兆頭,連忙問了句,“什麽?”

武思思一字一句地說,“我是說,師父的耳朵要緊嗎?”

“隻是小問題,而且早就好了。”林楓又說:“我的經驗,有線耳機比較好,藍牙耳機太耗電了,本來接打電話就多,這麽一來,手機電量根本就不夠撐一天的,這萬一遇到個刁蠻任性不講理的客戶,打電話找不到你,就慘咯。”

這倒是出乎武思思意外,難道客戶找不到自己委托律師還會大發雷霆嗎?況且,開庭的時候總歸是要關機的吧,沒有哪個律師能做到隨時隨地地接聽客戶電話,“真有不講理的客戶呀?”

此刻,武思思臉上好奇中夾雜了些許仰慕的表情取悅了林楓,他像隻開屏的孔雀一般笑彎了本來就不大的眼睛,隻留了道窄窄的縫偷看武思思,“嗨,多了去了,對了,那個高律師,你見過的,咱們所的顏值擔當。”

武思思咕噥一句,“我覺得師父才是顏值擔當。”

林楓根本就沒清楚武思思的話,自顧自地說:“咱們高律師長得好看又有高冷氣質,雖然是女人,但在刑辯上的造詣是杠杠的。她平時很少接民商事案子,偶爾做一起兩起,大都是人情關係,不得不接。好像是去年吧,她接了個離婚的案子,被當事人鬧了大半年。”

那是去年上半年的事,也不知道是那股子邪風刮來了一批小標的民間借貸和婚姻家庭類糾紛,民商部的律師忙不過來,便由刑事部的律師們分擔一部分。這類案子說不上有多複雜,隻是尤其費心,且費力不討好。

那個離婚案件的當事人是個人高馬大卻小雞肚腸的男人,看似大方實則小氣如女人。高桐本不想接這個案子,無奈其他律師實在忙不過來,她隻能勉為其難了。私底下,高桐對同事們說,你們就看吧,這兩口子不打個頭破血流絕不罷手。果然,庭審的時候,雙方你爭我奪、針鋒相對,一個堅稱房子是共有需平均分配,一個以孩子的撫養問題為借口拚命壓低撫養費數額。仇人不過如此。一同出庭的實習律師隻看得個目瞪口呆。在高桐的爭取下,與對方達成了調解協議,基本滿足了小氣男的要求。庭後他對高桐千恩萬謝,就差沒磕頭了,誰料回家睡了一覺,第二天到律所指著高桐的鼻子破口大罵,說高桐收了對方的好處,害自己損失了多少多少錢。其實言外之意,就是要高桐退代理費,在這樣的當事人眼裏,高桐隻陪同開了兩次庭,話也沒說幾句,收一毛錢都是多的。況且案子最後調解了,更是與高桐的幫助沒有任何關係,此時不退錢更待何時?

高桐壓根就不理這個小氣男,隻是把大廈保安叫上來,自己瀟灑轉身回辦公室繼續工作。林楓等人見狀紛紛咂舌,不少律師遇到這樣的事確實會退錢了事,即便不全退也會退一部分以安撫當事人情緒,高桐卻是堅決一分錢都不會退,還說:法律服務素養是耗費了我四年法學本科苦讀、二年碩士精修,並輔以法院、檢察院、律所輪番實習,同時更有好幾年的工作經驗的加持,想退錢,他是不是瘋了?他再來鬧事不必通知我,直接報警。

小氣男又來了好幾次,每次都大吵大鬧好像是潑婦罵街一般,他見高桐不但沒有退錢的打算,壓根就不理他,甚至還報警處理,就慢慢不再來了,但是他還是發了微博,名為黑心律師收黑錢,不過他隻敢指桑罵槐,完全沒有實名的勇氣,應該是怕被告吧?

武思思嘖嘖稱奇,對高桐的反應翹起來大拇指,“就是,有些人就是沒學會為法律服務買單。再說了,給他免單,對那些交了費的人也不公平呀。對了,楓哥,師父怎麽不做刑辯呀?”

林楓一本正經的糾正,“請叫我大師兄!師父不是不做刑辯,隻是他把主要精力放在民商事上。怎麽著,你對刑辯有興趣?”

武思思點頭,“看過十二公民嗎?哇塞,太帥了。”

“帥個屁,大陸可沒有陪審員製度,那種場景根本就是導演的意**。我建議你看看十二怒漢,這才是原汁原味。”林楓倒是發現了武思思的愛好——看電影,他拿出手機翻看近日上映的大片,正準備開口約武思思,“思思,咱們……”

安奕鳴從辦公室走了出來,他抬眼瞄了瞄聊得起勁的兩個人,說:“林楓,你跟我去看守所會見當事人。”

林楓連忙說了聲好,轉身去取外套。

武思思連忙跳起來,說:“師父,我也要去。”安奕鳴比武思思高接近一個頭,即便武思思穿著高跟鞋,仍舊有種明顯的仰視感,她的視線正對著安奕鳴的下巴,胡子刮的很幹淨,有一個硬朗好看的線條。“您就帶我去見識見識吧。”

“容留賣**,沒什麽好見識的。”安奕鳴站定,雙手抱在胸前,似笑非笑地說:“你不怕有心理陰影嗎?”當然,安奕鳴所以見這位被告人是因為一起民事案子,與刑事無關。

武思思表情一愣,旋即笑著說:“哪能一入行就挑挑揀揀的,跟著您去見識,好過以後自己一個人去,您說對吧?”

不過,武思思到了看守所後被擋在了門外,因為她那天穿了條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