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嚐試轉彎

安奕鳴第二次約趙慧,地點是市南一家門麵很小卻非常正宗的川菜館子,店麵藏在街巷深處,沒人介紹的話還真是不好找,這家店的廚師是老板,收銀是老板娘,沒有服務員,不接受預定,也不添桌,更沒有包間,永遠隻有大堂裏的八張桌子,喝水都是自己起身倒,也不能催菜,催得急了幹脆就不做這單生意。

這兩人到的時候,店裏已經坐滿了食客,隻有角落裏空著一張雙人桌,台麵小的根本就放不下第三個人的餐具,安奕鳴的大個子坐進去更顯得擁擠。

趙慧是個左撇子,左手食指包著紗布,用筷子很不方便,安奕鳴撇開水煮魚裏滿滿當當的辣椒後,挑了幾塊刺少的魚肉送到趙慧碗裏,她臉微微有些泛紅,並沒有拒絕,隻輕聲說了句謝謝,“那天虧得你去接我媽,否則還不知道她要在機場等多久呢,聽我媽媽說,是你幫她把兩大箱行李扛上樓,真是謝謝你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所從事的工作,趙慧臉上總有一種令人信服的誠摯,說著簡單的詞匯,卻有來自心底深處的真誠。

趙媽媽來看女兒肯定是帶了很多家鄉特產的,且以女兒最喜歡的好吃的為主,滿滿當當塞了兩個大行李箱,手裏還拎了個半大不小的手提袋,加上趙慧住了在沒有電梯的六樓,確實費了些力氣,“老人家都拎到了海城,我隻是拿上樓而已。”

趙慧笑起來嘴角有兩個淺淺的梨渦,帶著孩子般的童真,很好看,她並不糾結於謝之一字,“菜做得確實很正宗,很好吃。”

“老板和老板娘都是四川人,調料也都是從四川來的,當然正宗。”安奕鳴一邊吃一邊說,相比較水煮魚他更喜歡酸菜魚濃稠的湯,不過隻兩個人吃飯也沒必要點兩道魚,他點的是宮保雞丁和酸辣土豆絲,並輔以一道夫妻肺片,四道菜有魚有肉、有葷有素、有涼有熱,“除了川菜,你還喜歡吃什麽?”

“海鮮呀。”在海城生活,哪有不喜歡吃海鮮的,趙慧側著頭微微笑著說:“可惜現在是封海季,哦,不過也快了,月底就開海了,想想肥美的魚蝦蟹就饞得很,可惜我媽媽對海鮮過敏,美味嚐不到了。”

“哦,你不過敏嗎?”

“當然不,我胃口很好,什麽都能吃,什麽都愛吃。”

安奕鳴想起來什麽似的,“我倒忘了,你手指有傷,能吃辣嗎?”

“沒那麽嬌氣。”趙慧伸了伸手指,左右搖了搖,隻是不能屈伸,“今天換了一次藥,再換了三兩次就好了。”

“算工傷了吧?”安奕鳴喝了口水,這菜辣吃起來相當爽快,他有點頂不住了,不過看起來趙慧還真是很能吃辣,菜吃了不少,米飯卻還剩大半碗。知道的了解趙慧是在北京讀書,不知道的還以為她在重慶讀書,畢竟位於重慶渣滓洞附近的那所西南政法大學也是相當有名的。

“安律師說笑了,公務員不受勞動法約束,您都忘了?”趙慧又是一笑。

“哈哈哈,多謝趙法官指點,我們這是要在餐桌上討論勞動法規製範圍嗎?”

“未嚐不可呢,雖然你商事做得多,難免不會遇到民事案子,這麽看,你權當是提前學習吧。”

“需要交學費嗎?”

“說需要的話,會給嗎?”

“這要是有了師徒名分,以後你承辦的案子,我是不是應該回避?”

“律師職業規範學得很透徹嘛。”

私下的趙慧,並沒有法庭上的詞嚴厲色,愛笑,也愛開玩笑,適時回應安奕鳴扔過來的話題,又能恰到好處地提起新的話題,像個高明的羽毛球手,場上看似火花四濺、險象環生,那個叫話題的球卻總是不曾落地。

幾乎所有的法律工作者,包括但不限於法官和律師,都非常善於和陌生人打交道,知識麵又繁雜,什麽話題都能接得住,聊天能聊出花兒來。這當然是好事,同時也是壞事,當聊天成為技巧,真情實感反而退居其次。這似乎也成為成年男女交往的死穴,衡量家境、收入、學曆、父母、房子、車子,卻獨獨缺了愛。

安弈鳴送趙慧回家倒是輕車熟路,走到大門保安處,發現一群老頭老太太擁堵著保安,吵吵鬧鬧、亂亂糟糟,趙慧瞥眼一瞧,竟看到了自己母親,以為出了什麽大事,連忙下車,一問之下才知道事情原委。

原來,同樓一戶人家的孩子下樓玩,把小自行車放在樓下,隻是上樓拿瓶水的時間,車子就消失不見了,孩子大哭大鬧,看管孩子的老人追出去老遠也沒看到類似的小自行車,事情隻能作罷。晚間,孩子奶奶跳廣場舞的時候說起這件倒黴事,同舞的老太太們不忿,簇擁著這位奶奶到保安室看監控,大有捉賊捉奸的勢頭,偶遇下樓倒垃圾的趙媽媽,便拉著一起過來了。

趙慧回頭看了安弈鳴一眼,示意他先走,安弈鳴搖了搖頭,反倒走近了。

“快看快看。”一位眼尖的老太太指著監控大喊,“看,就是這個人……哎喲,真是不要臉呀,原來是個大人把車給拿走了……後備箱放不下竟然放到自家車的後排座了……真是太不要臉了。”

立刻就有人應和,“可不可不,還以為是哪個調皮孩子騎走了呢。”

“早前我還勸老莫,肯定是個孩子愛玩愛鬧才騎走了,等家長發現了絕對會給送回來。”

“誰能想到是個大人,還是個帶著孩子的大人。”

“這就是教出熊孩子的熊家長。”

“哎喲,怎麽看不到車牌號呀。”

“這人眼生,不像是咱樓的業主呀。”

……

趙慧和安弈鳴都在人群之外,屏幕被大媽們堵得嚴嚴實實,不過安弈鳴個子高,視頻內容倒也看得清楚——一位著白衣的女子,帶著個大約三四歲的小男孩從東二單元走出來,小男孩見東一單元擺著的小自行車,就上前摸了摸騎了騎,白衣女子把孩子拖走送上一輛黑色**牌家用轎車後,轉了個身回來拎走了小自行車,嚐試著想放進後備箱,但自行車有些高放不下,她就又打開了後排車門,把自行車放了進去,後,揚長而去。不過,因為監控角度關係故,這個攝像頭看不到車牌號。

老太太們憤怒了,叫囂著要挨家挨戶敲門看是誰家的親戚朋友幹這麽下作的事,又簇擁著回到趙慧居住的那棟樓。

趙媽媽拉著女兒的手,偷偷說:“這幫人真是瘋了,保安隻說了句看監控要找經理審批,他們差點掀了桌子,這要真找到偷車賊,還不得扒皮?”

“那你還和他們一起?”趙慧不無責備地說。

“沒辦法呀,都是鄰居,要我來壯聲勢我也不能說不來不是?”趙媽媽看了看安弈鳴,立刻就笑逐顏開了,“小安呀,你也來啦?走走走,來家裏坐坐。”

“他要回……”趙慧試圖阻攔母親,但趙媽媽哪裏聽這一套,尤其是她對安弈鳴印象好到不得了,“回什麽回,都到了家門口了,還要過家門而不去嗎?”

樓道被老太太們堵了嚴嚴實實,第一戶被敲開門的小夥子完全不明所以,就被老頭老太太們七嘴八舌地一頓吵吵,小夥子有些惱,估計是在打遊戲的關鍵時刻被敲門聲打斷,原來就窩了一肚子火,“你們有病吧,再不走我可報警啦!”

老太太們立刻斷定是這小夥子的朋友或親人偷走了自行車,吵吵著,“你這是包庇犯罪!”“坦白從寬抗拒從嚴!”……

趙慧拉著母親試圖從人群中穿過,幾次三番都沒成功,趙媽媽也是個急脾氣,高嗓門說了幾句話,立刻成了老頭老太太們的攻擊對象,直鬧了個臉紅脖子粗,別看趙慧平時在法庭上言辭厲色的,和人吵架她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找著了!”安弈鳴在人群外高喊一聲,他聲音很高,不啻於平地一聲雷,老太太們、趙慧、趙媽媽還有那位被吵了遊戲的小夥子都回過頭看安弈鳴,隻見他高舉著手機,笑眯眯的又重複著,“找著偷車賊了!”他朝趙慧抬高了下巴,臉上似笑非笑的表情,好像是撿到錢要交給警察叔叔的孩子,趙慧噗呲一樂,心裏也在好奇他到底是怎麽找到偷車賊的,不會是為了安撫老太太們激動的情緒而胡說八道吧?

見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後,安弈鳴說:“哪位是失主?”

一位頭發花白但精神矍鑠的中老年婦女擠出人群,“我!”

“這是把車順走那位的電話號碼,您給她打電話要車吧。”安弈鳴把手機湊到這婦女麵前,隻是她神情猶豫,似乎有什麽顧忌,安弈鳴又說:“沒事,你好好說,她肯定能送回來。”

“還送個屁呀都偷走了。”人群中爆出一句粗話,立刻得到眾大媽的響應,“可不是嗎直接報警得了”、“我兒子單位去年抓了一個小偷就偷了兩百塊錢的東西判了一年多”、“就該讓她坐牢教育教育去”……

安弈鳴心裏把頭搖成了撥浪鼓,不過麵上仍舊笑眯眯地說:“大媽,報警是你的權利,不過呢,你還要去派出所報警、備案、做筆錄,然後警察再來調監控調查等等,最好的結果也隻是你把車子要了回來,您還真想把人送到監獄裏出氣嗎?況且這既不是入室盜竊,也很難說是多次盜竊,搞不好人家說這輛車是沒人要扔在樓下才拿走的,能不能定罪還兩說。”

趙慧也連忙幫腔,“是啊莫阿姨,你看大媽們情緒激動,可別鬧出什麽事來。要不我幫您打電話?”

這位莫阿姨歎了口氣,“就是不知道和她說什麽,你看我這明明占理,倒好像是占人便宜似的。”

原來如此!安弈鳴走到一側,撥通電話說了幾句話,他聲音不大,趙慧隻隱約聽到最後一句,“好,你把車子送到原來的位置就行!”

這位莫阿姨應該隻是個老實本分的家庭婦女,本來也不想把事鬧大,之所以看監控也隻是被老姐妹簇擁著不得不去,見事情解決了,她連連作揖道謝才把這群看熱鬧不怕事大的老人們勸走。

世界終於一片安靜。

趙慧問:“你怎麽找到號碼的,確定不是騙人?”

安弈鳴嘿嘿一樂,“這陣仗,我要是騙人,會被扭送到派出所吧。”

“別賣關子了,到底怎麽回事呀?”趙慧是真的很好奇。

安弈鳴指了指整棟樓,說:“我大約數了一下,這棟樓一共48戶,大約有20戶入戶,樓下有15輛車,幾乎可以說是每家每戶的車都在樓下停放,而這些車都不是監控裏拿走小自行車的車子,再加上盜亦有道兔子絕不吃窩邊草,所以我判斷是外來車輛。整棟樓隻有東二單元有一家私人美容院,最大可能就是她的客戶,我就敲開門問,果然問到了電話號碼。”

“佩服呀安律師。”趙慧對安弈鳴真是有些刮目相看,“可以當警察了。”

“警察哪有律師那麽爐火純青的說話技巧?”這話倒不是安弈鳴自誇,警察辦案總有種挾天子以令諸侯的自豪感,普通百姓會本能的排斥,而安弈鳴做律師多年,習慣了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擺出一副“除了你誰也幫不不了我”的樣子,哄得老板娘正義感爆棚,電話號碼自然信手拈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