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為時晚矣

肇事案宣判那天,安奕鳴沒有露麵,而是由林楓帶著錢毅、錢老太太、錢毅的姐姐三個人一起到的法院,判決結果一經宣判,錢老太太當場哭出了聲音,王軍則一屁股坐回到椅子上。法官強調著,自判決書送達之日起十五日內雙方均可上訴,但明顯的是錢家一方不會上訴,王軍肯定會上訴的。

王軍走到錢老太太麵前,半佝僂著身子,幾乎要跪下來,聲淚俱下地說:“我真的不知道是自己撞了人,真的不知道呀,千萬不要怪我,我一點感覺都沒有,車上也沒有劃痕,我完全不知道。”

錢毅推了他一把,牙咬了幾咬,宅心仁厚的他還是說不出惡劣的話,而是說:“我母親身體不好,不要刺激她。”

王軍的律師在旁說:“你還有上訴的權利。”這話聽起來貌似是安慰,事實上卻是激化矛盾,一時間包括王軍在內的所有人都直勾勾的盯著他看,他悻悻地摸了摸鼻子先行退出了法庭。

“求求你,求求你們,不要告我……我大女兒剛上幼兒園,小女兒馬上就要出生了,還有個常年臥病在床的老娘,我要是進了監獄,他們就都活不成了……我肯定不上訴,你們要多少錢我就給多少錢,隻要你們不告我肇事,讓我幹什麽都行,真的,幹什麽都行,隻要你們別告我,求求你們了。”王軍真的是涕淚俱下,隻是在錢家人看來,這根本就是被抓到了把柄後的求饒表演,若有誠心,何至於到了如今還是連句對不起都沒有!

錢毅狠了狠心,與姐姐攙扶著母親往外走,王軍雙臂平伸阻攔了下來,再次哀求著說:“我隻想多掙點錢,沒黑沒白地開車拉貨,可能可能就是一個閃神的,才撞到人了,我沒感覺到,也沒看到,不知道撞了人……大媽,我求你了,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車有保險,真知道撞了人我肯定不會跑,早知道……大哥大姐,求求你們高抬貴手放過我吧……”

林楓曾經是大貨車司機,他知道重型或中型貨車在路麵行駛,別說是剮蹭了行人,甚至碾壓路人,和壓過一顆石子沒什麽太大的區別,沉重的車身隻不過輕輕搖晃一下,所以他個人認為王軍說的很可能是事實,他離開現場不是為了逃避責任,而是真的不知道發生了事故,不過這些話他作為原告方代理律師是不能說的,隻說:“王軍,本案隻是受害人主張民事賠償,至於刑事部分那是國家機關來追究的,會不會追究、構不構成刑事犯罪、是不是被判實刑,都與我們無關!”

錢毅也追了一句,“聽清楚了吧?!聽明白了吧?!讓開!!!”

“我會上訴!”哀求不成,王軍垂死掙紮,努著膽子大吼一句,“我要上訴,申訴,抗訴,我會把所有法律程序都走完,你們別想拿到錢!”

錢老太太已經快走到大門處,聽到王軍低吼出的這句話,顫巍巍轉了個身,哀嚎一聲,“錢能換回我家老頭子的命嗎?你要多少錢能把我家老爺子的命還回來?多少錢能換回老爺子的命呀?”

錢毅姐姐也哭喝著,“還以為你後悔了,沒想到還是這麽自私自利,從始至終隻想著自己的家,有沒有想過我們?我爸爸本來有個幸福的晚年,我女兒本來有一份很好的工作,如今老人走了、孩子癡傻傻的……你殺了我爸爸!毀了我們全家!你不是人!”

林楓連忙安慰著,又朝錢毅使了個顏色,錢毅抹了把眼淚,扶著錢老太太離開了法庭。

安奕鳴去了法大。

法大新校區建在臨海新城,搬遷工作已經開始一兩年了,本科生全都搬到新校區,而位於市中心金融區附近的老校區隻剩下研究生院和部分科研機構,顯得人丁冷落。

北大門正對著的是綜合教學樓,穿過綜合教學樓就是經濟法學院的大樓,經濟法學院是法大的“台柱子”,這棟樓也是法大曆史最悠久的樓房之一,水泥牆麵、琳琅窗戶、大理石地麵,還有滿牆的爬山虎,顯得幽深且古樸。安奕鳴和楊樂然都曾在這棟樓裏上過課,不過楊樂然是經濟法學院的嫡係,在樓內還有幾間專用的自習室,而安奕鳴是國際法學院的學生,到這裏上過連博的公司法和保險法,當然,因為楊樂然的緣故,他也曾使用過這棟樓的自習教室,不過楊樂然是在安心學習,他則是在安心睡覺。

經濟法學院東側是馬克思主義學院,整棟樓總是黑漆漆的悄無聲息,除非上課學生們都愛到這裏來,傳說是因為頂層鬧鬼。有的說是女洗手間最靠裏的隔間常年關著,卻總能聽到衝水的聲音,曾經有一位情傷自殺的女生在那裏上吊。有的說自習教室的某角落一直空著個座位,再喪心病狂的考研黨也不敢占用,據說是某考研學生學到癲狂突發心梗就死在座位上。還有的說什麽夜半從鎖孔往教室裏看是一片紅色、有的說五樓到六樓的樓梯走上去是13階走下來是14階等等等等。楊樂然喜歡安靜,她倒是愛到這間教室待著,看書也好看風景也罷,對了從窗戶看出去是學校的花圃,好看極了。她是怕那些傳說的,所以總是白天去,還要拉上安奕鳴,她會在黑板上用左手寫下一個“廌”,然後轉身對打瞌睡的安奕鳴說:“灋,刑也。平之如水。從水,廌所以觸不直者去之,從去,會意”。安奕鳴眯瞪著眼,看著陽光下的楊樂然傻笑。

馬克思主義學院的斜西是操場,400米的跑道、巨大的看台,還有籃球場、排球場以及體育館,體育館是給那些體育特長生用的,普通學生都隻是在操場上活動。楊樂然不會騎自行車,安奕鳴在這片操場上教她騎車,一邊扶著一邊跑著一邊笑著,一個不注意兩個人都摔倒在地,也不嫌髒,就躺在地上哈哈哈哈哈地傻樂。楊樂然19歲生日也是在這片操場上過的,安奕鳴賄賂了她寢室的另外三個姑娘,其中一個姑娘以述心事為由把楊樂然約到操場上,其他兩個姑娘一個抱著鮮花、一個抱著蛋糕和安奕鳴一起躲在暗處,待說心事的姑娘暗號響起時,三個人才從暗處走出來,安奕鳴抱著吉他唱著完生日歌後,又唱了一曲《偏偏喜歡你》。十九歲的夜晚,燦爛而多情。

再轉個彎,就是學校的主幹道,一條平整的東西大道,兩側幾乎全是百年老樹,綠樹成蔭甚是好看,總會有一些劇組到學校取景。路的西頭是高大成傘的香樟樹,樹蔭背後則是女生宿舍區的入口,男生們總到這裏等自己心愛的姑娘,所以這樹就成了法大學生眼裏的愛情樹。安奕鳴去找楊樂然時也會站在樹下等,遮雨遮陰,還能看著楊樂然一路小跑才宿舍區跑出來,告訴他說女生樓裏居然混進了色狼她們勇敢地把色狼扭送到派出所,眼裏閃動的是星星般的光芒。路的東頭是東大門,有一片老建築群,因臨近學校,全都改成的小吃店,是法大著名的小吃一條街,夏天是一家挨一家的小龍蝦烤串,冬天則是熱乎乎的炸臭豆腐烤地瓜,還有那家正宗的西安肉夾饃店,楊樂然特別喜歡,總會央著師傅多加一塊肉多舀一勺湯。因著這條街,兩人最常在這裏約見,就在東門的校名下,安奕鳴逃課逃得慣了總是先到,楊樂然會遠遠地大聲喊他奕鳴奕鳴吃什麽好東西呀。楊樂然看起來瘦食量卻不少,到了冬天還要加餐,尤其是複習周和考試周,安奕鳴總是踩著厚厚的雪,到這裏買上一杯熱奶茶,再加熱乎乎的關東煮,臭豆腐和烤地瓜是不敢買的,免得成為整間教室學生們的公敵。楊樂然會躲在教室最角落的位子裏,一邊吃,一邊低聲教訓安奕鳴:笨啦連三段論都搞不懂,你邏輯學的課是沒上嗎?

如今,法大學生的愛情樹已經搬到了新校區,鬧鬼的馬克思主義學院更是沒什麽人,小吃一條街牆壁上都是巨大的“拆”字,安安與樂樂的愛情隨著這片區域的湮滅而最終凋零。

安奕鳴站在東門校名前,伸長了胳膊,拍了張照片,照片裏的他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