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發瘋

已是深夜,四周除了花忘言偶爾發出的壓抑的哭聲,再沒有別的聲音。

地牢裏,被折磨了大半天的李雁正奮力坐起來,看著對麵關著的花忘言。

這是他第一次看到花禪意的女兒。

他看著花忘言瘦削和因為痛苦而不斷抖動的肩膀,心裏忽然一酸,想到了父親臨終前說過的話。

“你一定要記住我的教訓、我的失敗、我的弱點,時時刻刻提醒自己不能變成我這樣,永遠都不能變成我……”

子女會複製父母的樣子,如果不警惕自省,人生軌跡會和父母的越來越像乃至重合。

李雁這麽多年,一直在努力的讓自己擺脫父親留下的刻印。

他算是成功了,但他眼前的花忘言卻失敗了。

花忘言此刻,就像是十九年前的花禪意,一樣的悲痛,一樣的走投無路。

李雁心裏忽然有些悲涼,這或許就是命運。

“別哭了,我們會出去的。”

這句話並沒有什麽安慰作用,花忘言還在哭。

“你放心,我進山之前交待過了,每三個時辰會放一次響箭確認安全,現在時間已經過了,外麵的人很快就會進來。”

他的話其實並沒有什麽底氣,因為山裏的機關他破不了,跟著他來的人更加破不了。

花忘言抬起臉看了他一眼,帶著哭腔說道。

“我已經很傻了,沒想到你比我還傻。難道你不知道,那變態鐵了心要殺了你……因為我的母親。”

她哭並不是因為在這裏受折磨,而是因為從一出生她就因為母親的關係而一直飽受歧視。

她在哭自己的命運。

“這不是你的錯。”

花忘言忍住眼淚。

“當然不是我的錯,我有什麽錯?就連我的母親,她又有什麽錯?她隻不過是被那變態盯上的獵物罷了。”

她看著李雁。

“你看看你自己……五大掌門之一,從來沒有人敢這麽對你吧?他們不害怕的,你的人再多又有什麽用?他們現在就能殺了你,我以為明月會是個好人,但她也不是。”

她摸了摸依然平坦的小腹,忽然笑了。

“這世上沒好人,可惜我知道太晚了。隻是這條命真賤啊,為什麽非要選中我呢?為什麽就是不死呢?”

那裏麵有一個小生命,頑強的想要來到這個世界上看一看。

這個小生命,不知道會是下一個花忘言,還是會成為這種命運的終結。

哭累了的花忘言漸漸睡了過去,地牢裏又慢慢的回歸平靜。

這裏讓人隻感覺到一切都在停滯,時間很難熬卻也在飛逝。

李雁運了一下氣,隻感覺五髒六腑火燒火燎的疼痛,喉頭一陣陣的泛著腥甜,手和腳還能動,隻是一動就像是有刀在割肉。

長到這麽大,還是第一次領教如此的折磨,居然是因為花禪意。

江湖上都傳花禪意追著他,但隻有他心裏最清楚,先開始是他曾求親於花禪意。

花家曾經是他們家的舊交,李雁的父親很喜歡花禪意,因為她從小便是按照賢妻良母來培養,有一手好廚藝、有一手好女工、很溫順、很聽話、很忍耐;十五歲開始便能把花家十一口人的上上下下裏裏外外打理的服服帖帖,既不多話也不木訥,這樣的女人注定會是個好妻子。

雖然年紀比李雁大了些,但人美、識大局;就算李雁今後不喜歡了,她便會很自覺地幫李雁納妾,因為這是一個好妻子的責任。

對於這件事,李雁並沒有什麽想法,他見過花禪意,低著頭站在那裏,美是美的,但眼睛裏有著一閃而過的譏諷。

這種譏諷,讓他渾身難受,坐立不安,但父親從來沒有做過賠本的買賣,他決定信任父親的決定。

花家自然也是以這個女兒為傲,李家是馬幫的總舵主,雖然在大漠,但女兒一直很會忍耐,一定不會說什麽。

從那個時候開始,李雁的名字和花禪意便有了聯係。

十九年前“花家慘案”出了之後,原本是想要把花禪意帶回大漠,結果發現她已經有了身孕,便是花忘言。

從此,無論他怎麽拒絕,還是會有人提起。

當年他很弱,還要重振馬幫,花禪意也越來越瘋,經常有人會拿這個嘲笑他;後來他強大了,成了掌門,花禪意身邊的人也換了一個又一個,大家便再不提。

他以為這件事連牆角蛛網都不如,就像是風吹過殘影,什麽都沒有。

現在想來,他覺得有點可笑。

花禪意從一開始就在拒絕他,可笑的是他們父子一直都沒有發現,所以,武林上那些對花禪意的惡意,有些也是因為他們李家。

如果當年父親滅有執意結親,花禪意也許不會落到如此境地,那個譏諷的眼神,到現在都忘不掉。

李雁扶著旁邊的土牆慢慢的站起來, 他被折磨了一天,水米未進;但他不能再浪費時間, 外麵的人進不來,明月又站在了他的對立麵,很有可能真的要死在這裏了。

他要帶著花忘言出去,先出了這個地牢,山那麽深,總有一個可以躲藏的地方。

地牢的門並不牢固,隻需要用點力氣就可以打碎。

這點力氣在平時不算什麽,此刻卻讓李雁忍不住吐了一口血。

忽然傳來了沉重的腳步聲,還帶有因憤怒而粗重的呼吸,是那個大漢。

李雁一驚,直覺告訴他這個危險是衝著他來的。

大漢已經進到了地牢,他的手裏拿著一把斧子,還沒有走到李雁麵前便已經大喊大叫起來。

“李雁,你該死,所有傷害過小意的人都該死!”

他幾步就跨到了李雁的門前,看著已經碎裂的木門,心裏更加生氣,臉上的那張人皮麵具都顯出了通紅的顏色。

他轉頭瞪著縮在一邊瑟瑟發抖的花忘言。

“人呢?”

花忘言說不出話來,她現在看到大漢除了驚懼在沒有其他的感覺。

大漢雖然長得粗野,但人並不蠢。

這個地牢隻有一個出口,就是他剛剛走進來的那個門,除非李雁有就地打洞的能力,否則絕對出不去。

既然出不去,那就還在這裏。

大漢忽然笑了出來。

“很好,我也很喜歡這個遊戲,恰好這裏還有人在看。要知道,沒有人喝彩的遊戲最沒有意思了。”

他說完,猛地一揮手,斧子砍在了旁邊的牢門上。

裏麵的人已經被折磨的半死不活,看著大漢隻能慢慢的後退。

大漢一步踏了進去,伸手就把這個人給拖了出來。

這人瘦的皮包骨,渾身隻有眼睛能動。

大漢看著他笑了,又看了看花忘言,把這人扔到了花忘言的牢門前。

“李雁,我等你三下,你不出來,我就殺了他。”

他說到殺的時候,地上躺著的人忽然露出了一絲歡喜的神情,在這裏死是一種解脫。

花忘言坐在地上,正對著那人的眼睛。

大漢突然揚起了斧子,狠狠的砍了下去,那人沒有死,失去了一根胳膊。

“一!”

花忘言發出了一聲驚叫。

“你殺了我吧,求求你殺了我。”

大漢看也不看他,眼神因為血的刺激而興奮起來,他又揚起了斧子。

“住手!”

李雁慢慢的從黑暗中挪了出來,他知道他躲不過去,既然躲不過去,就更不能搭上名譽。

大漢看著他,舉著斧子就向他衝了過去。

地上的那人連掙紮的力氣都沒有,隻是看著花忘言,乞求的說道。

“求求你,幫幫我……”

花忘言隻恨自己為什麽還不昏過去,此刻她的大腦無比清醒,能夠很清楚的看到地上的急速流動的鮮血,抽搐的身體,還有渴望死亡的眼神。

她再也忍不住,坐在地上突然大笑起來。

這麽多天,她一直在哭,為自己、為雲雲,更為還沒有出世的孩子。

但她突然發現,哭是沒有用的,眼淚遲早都會流盡。

既然哭沒有用,她就隻能笑了。

她笑自己真是很可笑,原本以為之前的每一天都在地獄,但沒有想到,真正的地獄卻在下一刻。

地牢裏,她的尖聲大笑、大漢的怒吼,混著濃重的血腥味還有潮濕和痛苦的呻吟,讓門口的小孩忍不住興奮起來。

他是喜歡看到別人痛苦,也喜歡看到別人發瘋。

大漢、花忘言還有李雁,此刻都在發瘋。

但現在時間還沒有到,比小孩預計的要早得多。

他縮在門口,不知道現在該去找誰,到底是明月還是師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