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仇人之後

深山。

潮濕的空氣,踩上去厚厚軟軟,腐敗的落葉,**在外盤根錯節的樹根,茂密的遮住了天空的樹枝,野猴子在上麵尖叫奔跑,偶爾還停下來看下麵的這個人。

在這裏,人成了一種入侵動物,引的他們圍觀。

這個人就是明月。

她已經在山裏找了一天一夜,根本沒有見到師父。

那晚的笛聲在耳邊時斷時續,讓她在山裏兜兜轉轉,等到她反應過來,已經在深山裏了。

不過她從小就在山裏生活,並不感到害怕。

這種山,比起《山海經》裏的山,各種聲音和花草樹木都要多一些。

《山海經》裏總共有五千三百七十座山,六萬四千五十六裏,有些山上寸草不生,有些山上根本無法進人,還有些山有吃人的凶獸。

如果不是師父出事,她原本打算好好的守住群山。

或者還可以去海邊看看,去感受一下師父說過的海。

明月深吸一口氣,靜靜的聽著山裏的動靜,她需要吃點東西,最好還能躺下休息一會。

早上采了點草葉上的露水,暫時解了渴,隻是手裏沒有容器,不能把水收集起來。

樹上的猴子因為她的突然出現而如臨大敵,生怕她會搶了他們的地盤。

明月雖然不通獸語,但能從他們嘰嘰喳喳的叫聲中判斷出他們的情緒。

風吹了過來,她聞到了一股潮濕的氣息,附近有水。

她順著風的方向逆行,走了一段距離便俯下身聞草叢間的味道。

雖然不熟悉人世間的植物,但世上的樹木花草隻要想活著就必定需要水。

離水越近的地方,這些草根上泥土的味道就會越潮濕。

這樣走走停停,她聽見了水流的聲音。

再向前走一段路,就到了溪水旁。

溪水的源頭是山裏的更深處,如果師父還在山中,必定也會在這條小溪附近。

為什麽師父不願意現身呢?

難道是在生自己的氣?生氣自己擅自下山?

還是生氣自己已祭門掌門的身份招惹了江湖各門派?

明月俯下身喝了幾口溪水,燥熱減輕了很多,正準備在洗下臉,忽然聽到身後有腳步聲傳來。

腳步聲虛浮,氣息紊亂,不是武林中人。

明月站起身,輕身掠上了旁邊的樹。

出現的是兩個很年輕的女孩子,大概十六七歲。

在這個年紀,女孩子們的衣服總是幹淨、臉上總是帶著笑容,眼睛總是亮晶晶的,身上總會有一種甜甜的香氣。

但這個兩個女孩子,衣服已經變成了碎布條,頭發已經亂成一團糟,眼睛裏都是驚惶,身上還散發著一股腥臭味。

像是趕了很遠的路,又像是被囚禁了很久,此時已經是又渴又餓,精疲力竭。

其中一個女孩子看到汩汩溪水驚喜極了,壓低了興奮的聲音。

“雲雲,有水!有水!!”

她們跑到溪邊,用手捧著溪水,雖然很狼狽但動作卻不見粗魯,喝水的聲音也不大,應該是好人家裏教養出來的女孩子。

最先到水邊的女孩子洗了洗臉,把臉上的髒汙洗幹淨了,居然是花忘言。

她瘦了一圈,眼睛顯的越發的大,幾乎占了半張臉;身上還穿著那件嫁衣,不過已經看不出顏色了,**出來的皮膚上還有著紅色的鞭痕,整個人都散發著驚懼之氣。

旁邊那個叫雲雲的女孩比她更加狼狽,更加瘦削,更加驚惶。

她不停的喝著水,忽然抬起頭,盯著對岸的一個小石堆看了很久,跌坐在地哭了。

“我們……沒有出去,又回來了……回來了!”

她指著那個石堆,幾乎都說不出話來,表情因為極度的恐懼而變得扭曲。

“我就說他是魔鬼,我們走不了的,走不了的!”

雲雲一邊尖叫一邊往後縮,花忘言趕緊捂住了她的嘴。

“別叫,他們會聽見的!”

花忘言一邊發著抖,一邊也朝溪水對岸看過去,那個小石堆的確是她們昨晚上堆起來作為標記的。

深山容易迷路,她們轉了一晚上又回來了。

想到之前那個惡魔曾經說過的話,你們永遠都逃不掉。

雲雲突然崩潰,她拚命的尖叫著,既因為恐懼,也因為憤怒。

她一邊尖叫,一邊想要往旁邊的石頭上撞去,連續幾日的折磨和奔逃,她本已經脫力。

但此刻永遠也無法擺脫這裏的恐懼讓她開始瘋狂,朋友拚命的抱住她,輕聲安慰。

“不要喊了,不要喊了,我們會出去的,會出去的……”

明月在樹上聽了大概,知道這兩個女孩是在躲避著什麽人,師父一直不和自己見麵,會不會也是因為這個人?

能把這兩個姑娘逼成這個樣子,那個人到底有多可怕?

她正在出神,忽然又聽見一聲尖叫,空氣中出現了一股血腥味,那個雲雲掙脫了束縛,一頭撞在石頭上死了。

如果最後還是會被那個人抓回去,她寧願現在就死。

到底是多大的恐懼會讓一個年輕輕的女孩子完全放棄了生的希望,不顧一切的做出這種激烈的舉動?

雲雲的血迅速的流了出來,花忘言跪坐在她的旁邊,一動不動已經呆了。

明月趕緊從樹上下來,銀絲纏在了女孩子的手腕上,防止她也做出這種傻事。

花忘言呆呆的看著明月,她的臉上還帶著朋友的鮮血,再遭受一點點刺激,她就會瘋掉。

明月的速度很快,手指已經點上了她的安眠穴。

女孩子愣了一下,緩緩入睡。

她真的很累,這一路不但要擔心被抓回去,還要安撫同伴,現在又親眼目睹了同伴的死。

她需要好好的休息一下。

半個時辰過後,她才慢慢的醒過來,看著已經清理幹淨的朋友的屍體,忍不住抽抽搭搭的哭了出來。

明月坐在旁邊突出的大石頭上,正在聽著周圍的動靜,她有些奇怪,為什麽這個女孩子一直都沒有表現出來害怕。

花忘言終於哭夠了,才看著明月。

“你是什麽人?”

“明月。”

明月這個名字似乎觸動了花忘言的神經,她猛地站起來,不可思議的圓睜眼睛。

“你就是明月?!那個妖女?!你可知道我是誰?我就是花忘言!十九年前死在祭門刀下的花家後人!”

“花忘言?花禪意是你什麽人?”

花忘言猶豫了一下,慢慢回答。

“我的母親。”

明月愣了愣,說道。

“就是剛剛死去的那個女人嗎?”

花忘言冷笑。

“當然不是,我的母親恨不得沒有我這個女兒,怎麽可能…… ”

她說不下去,隻好緊緊的咬住嘴唇。

明月等了一會,又問道。

“你不想殺我?”

花忘言愣了愣,看著躺在溪邊的雲雲,慢慢的半蹲下來,給她整理頭發。

“我殺不了你,我也不想殺你,我連花這個姓都不想要……不過你到底是祭門的人……如果沒有祭門,或許我今天也不會這麽慘……但是,我有那樣的母親,有沒有祭門又有什麽關係呢?”

她看著明月。

“趁著天還沒有黑,你快走吧。雖然我們是仇人,但我還是要告訴你,這座山裏有一屋子變態,專門抓落單的行人回去折磨。”

“那你呢?”

“我安葬了雲雲,然後去報仇。”

明月沉默了一會,開口問道。

“你們的仇人是誰?”

花忘言很害怕的顫抖了一下,搖了搖頭。

“我不知道他到底是誰,他是個癱子,從來不出去,長得好醜!他抱著一隻貓……那隻貓吃人……還有他的同伴……折磨我們……每日每夜……”

她咬住嘴唇說不出話來,想到那些悲慘恐怖的日夜,隻覺得想吐。

她彎下腰,真的開始幹嘔了。

過了好一會她才平靜下來,看著明月。

“你為什麽還不走?”

“你這麽怕他們,為什麽還要回去報仇?”

花忘言冷笑。

“我這一輩子,被親人騙,被男人騙,隻有雲雲沒有騙過我。我和她認識還不到七天,但她很懂我、很照顧我,如果不是她,我根本跑不出來。我們在路上就約好,從山裏出去之後,就遠離江湖,忘了所有人,也讓所有人都忘了我們,重新開始。現在她死了,我也沒有必要活著。”

她說著,眼淚裏已經流了下來。

無聲的哭了一會,她擦去眼淚,很決絕的說道。

“你下山之後如果遇見了許格是,請幫我對他說一聲對不起。他救我是好意,我卻砍了他一刀。”

明月歎口氣,說道。

“雲雲死了,雷寶寶還活著,就在下麵的在雲鎮。你應該比我更了解他,應該知道現在他正在所有人麵前羞辱你。你活著的時候因他名譽被毀,你不明不白的死在這裏,還會因為他聲名狼藉。人死不可怕,可怕的是死了被萬人羞辱,成為人們口中的瘋子。”

花忘言沒有說話,但明月能感到她的怒火越來越旺盛。

有的時候,愛不一定能讓人活下去,但恨一定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