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祭品

太叔澤耐著性子等了很久,發現陸羨之就像是入定了似的,大半個時辰過去了,一點要回神的跡象都沒有。

他是真的有事來找陸羨之商量的。

恢複身份巡查定州十四縣不是什麽輕鬆的差事,跟著自己過去的十四都差點累吐血,一個勁跟自己說以後再也不敢抱怨閑出毛病了。

但辛苦是有價值的。

十四縣有不少縣都被蝙蝠幫控製的事情,他們早先就有預料。然而等他帶著心思把十四縣全部輪了一遍,才發現事情遠比他們想象中要複雜得多。

定州府搬出來的曆年案子比十四縣理出來的懸案少了一半,單看定州府的卷子上撰寫的那一派風調雨順,國泰民安的光景,簡直要懷疑自己的眼睛是不是瘸了,各縣的災荒仿佛都是不存在的。

那定州府知府口口聲聲有江湖俠義之士接濟,十四縣沒有任何問題。

用腳趾頭想都知道那所謂的江湖俠義之士指的就是蝙蝠幫。

為此,太叔澤還特意挑了幾個縣去拜訪了蝙蝠幫的人,意外的是……竟然清一色都是在案登記過的習武之人。身家清清白白,沒犯過任何事,而且還經常幫著鄉裏鄉親除惡逞強,比趙勇高明多了。

總的來說,和渡安的情形有些相似,細品之後卻大不相同。

明知道這裏頭問題大了去了,可太叔澤挑不出錯,自然沒法查下去,所以才在半路上把十四留在那,自己跑回來找陸羨之商量。

瞧他多信任陸羨之,哪怕這個人在他麵前從來不懂得什麽叫做敬畏,也不知道什麽是客氣。

半晌後,太叔澤的耐性告馨,他抬腳踢過去,踢了兩下,陸羨之才回神。這人還挺有脾氣,擰眉說:“踢我幹什麽?我正在想事情呢,別打擾我。”

太叔澤:“我是不是要求你理理我啊?”

陸羨之頓時反應過來,假模假樣地笑說:“哪有,不敢。太叔大人有事請說。”

太叔澤嗤笑了聲,罵了句欺軟怕硬的東西,接著切入了正題,將自己這幾天的所見所聞,事無巨細地說給陸羨之聽。

陸羨隻聽到一般,眉頭就抬起來了,再聽了一會,忍不住出聲打斷了太叔澤的裹腳布詳述,說:“等下,你的意思是定州知府和十四縣一起炮製出了安分守法,俠義助人的蝙蝠幫來誆騙你?”

太叔澤道:“我沒這麽說。你不要這麽武斷,現在沒憑沒據,說出去人家忽然在我麵前以死明誌怎麽辦?”

陸羨之:“……還有這麽剛烈的人?”

太叔澤摸了摸鼻子,說:“就玉泉縣那位何大人,聽說十四縣裏他在民間的人氣最旺,大家都誇他清正廉明。你知道嗎?就是這位清正廉明的何大人,一聽我說蝙蝠幫有問題,立刻拍案而起,指著我的鼻子說我無憑無據亂說話,還指天發誓要是有問題,他腦袋擰下來給我當凳子坐。一點麵子都不給我。在場其他官員都給他嚇地不輕。”

——是你那時候臉色不好看了吧。太叔澤雖然在他們麵前和和氣氣的,可在外人麵前,從來都是冷冰冰的。官威擺起來,能嚇破尋常老百姓的膽。

但聽完之後,陸羨之有點發愁,之前宋師爺還說要從玉泉縣這邊下手,就這樣……還怎麽下手?

太叔澤看陸羨之的眼神飄忽,怕他又走神,抬腳踢他,說:“別走神,給我想想怎麽辦。我的人還在那邊受氣,我得早點過去救他。”

陸羨之深吸了口氣,說:“那還不簡單,那你的官威壓他。那何大人不是說你無憑無據亂說嗎?那你就直接甩擔子給他。”

太叔澤下意識問:“怎麽個甩法?”

陸羨之:“……我懷疑你在帝京是怎麽混的,這種手段都不會?”

太叔澤:“沒有。我這不是怕手段太烈了,給你添麻煩嘛。查案還是你主場啊。”

陸羨之:“……”平白無故甩那麽大一個擔子給自己,他有那麽大的能耐嗎?還他主場。

太叔澤這會又忽然好像明白了他的意思,說:“我懂了。馬上就入冬了,要是出半點差池,我就讓他們提腦袋來見我。另外警告他們別想有小動作,我查到一個辦一個。”

陸羨之點頭:“反正你名聲不好,嚇死一個算一個。說不定歪打正著,嚇得人改邪歸正了。”

太叔澤:“我聽你說話怎麽那麽別扭呢?說句中聽的,我就不跟你算對我不敬這筆賬。”

陸羨之誇張地哇了一聲,興致勃勃說:“趕緊算,最好去帝京告我一狀,讓人立刻解了我的職。我就能趁著過冬前卷鋪蓋回老家了。我做夢都想像羅先生那邊,當個閑雲野鶴的教書先生……”

太叔澤又給他了兩腳,哼道:“別做白日夢了。我要告狀,也隻會讓吏部扣你俸祿。以為我不知道你痛點在哪?”

陸羨之臉色一變:“那不行,職可以撤,錢不能少。那麽大個衙門還得靠我養著。你吃飯還都是吃我的呢。”

太叔澤哼了聲,轉了話題,說:“對了。你覺得這十四縣有沒有可能全部都有問題。”

陸羨之道:“不至於。蝙蝠幫看著也不像是做好事的。你順便查一下每個縣的底細。越詳細越好……等下,把宋師爺帶上,他看事情抓重點很利索,能給你省不少事。”

太叔澤猶豫道:“那你……”

陸羨隻疑惑:“我?”

太叔澤問道:“你不是給堵著了嗎?事情不順利的時候不找個人說說話,捋捋線索?”

陸羨之給他一提,重新回想起了讓自己煩心的事。

他長長地吐了口氣,說:“這倒不用,線索我能自己捋。你也知道我現在最大的問題是人手不夠。”

太叔澤:“那算什麽問題。人手不夠就去找渡安衛那邊要人,我和鍾將軍那邊知會過了,他已經點頭。”

陸羨之眼睛一亮。

“真的?”

太叔澤:“荒郊野嶺的,一時半會讓你找靠譜的捕快隨從,也不大可能。我看別的縣縣令手底下都是跟著自己多年的老手。就你身邊跟著個李苗苗,帶出去我都覺得是寒磣。”

“……這都怪誰?”陸羨之道:“我算不錯了,還能半路上遇到苗苗這樣的好姑娘。不過,說實在的,一般人我也不大敢找。就渡安衛吧,反正經了這幾次事,大家抬頭不見低頭見,都是熟人了。”

太叔澤看著他笑,說:“羅玉笙找到了,渡安還有什麽事讓你這麽煩心的?”

陸羨之深沉地吸了一大口氣,說:“不瞞你說,我懷疑蝙蝠幫可能把人藏在渡安縣城裏了。正所謂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太叔澤:“膽子那麽大?”

陸羨之:“這不是膽子大不大的問題。我替他們盤算了一下,這是個最好也是最妥善的辦法。”

太叔澤問:“怎麽盤算的?”

陸羨之看著他,說:“你仔細想想,如果那些孩子都轉移到別的地方去了。你那麽大張旗鼓去巡查十四縣,為什麽他們能掩飾得那麽完美,甚至還讓你親自去接觸蝙蝠幫的人。你這種見多了作奸犯科的人,難道他們不怕你一眼就看穿了偽裝?”

太叔澤若有所思。

陸羨之:“我不是抬舉你。都是實話,換成是我的話,我肯定附和著你說話,生怕你真的下去查事。不可能表現出就怕你不查的態度。”

太叔澤斜眼過去,說:“前麵那句可以省省。你的意思是他們在走一步險棋?”

陸羨之:“現在對他們來說哪一步都很險。隻是我說的這一步奏效是最快最明顯的。隻要能蒙混過去。而且現在是最好的時機,每年入冬之前,都會有不少的東西要從這邊運出去。”

太叔澤眼睛微睜,他看著陸羨之,目光中透著一點精亮。

“那麽大費周章,就為了把孩子帶出去?”

陸羨之鄭重道:“錯了,不是孩子。那是祭品。”

太叔澤:“可是渡安這邊照道理已經給我清幹淨了,哪裏還能藏孩子?而且我們還不知道到底有多少孩子。”

陸羨之搓了下鼻梁,說:“陶潛說過,那山洞裏起碼有十多個孩子。我知道渡安縣城裏要藏十幾個孩子並不容易。但也不是沒可能。”

太叔澤道:“那你打算和上次一樣,再來全城搜一圈?所以才需要那麽多人手?”

陸羨之最大的苦惱就是在這裏。

他無奈地搖頭。

“現在和之前的情形不一樣。這種傷民心的事情,做一次就夠了,再做一次對誰都沒好處。”

太叔澤:“你就煩這個?”

陸羨之:“我煩的事多了。十三娘不在,陶潛沒人看著,他今天跟我說想自己出去找人,我都懷疑他之前已經偷偷摸摸出去踩過點了,說不定已經有方向了。可他什麽都不說,我也拿他沒辦法。還有陸硯,年紀也沒比陶潛大多少,整天就知道胡思亂想,就想一口氣吃成胖子,恨不得替我解決全部問題。也不想想,才多大歲數的人,就想著上天。他們倆要是有那麽大的能耐了,還要我這個大人做什麽?”說著,他無奈又感慨地地搖搖頭。

太叔澤意外道:“哎喲,難得沒抱怨我和苗苗啊?”

陸羨之:“你們倆都是大人了啊……我管的著你們嗎?”

太叔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