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不要墨跡

一連九天,銀子沒見到一錠,倒是流言蜚語給聽了個飽。陸羨之日子過得還很開心,天天沒心沒肺的樂嗬。

公告放出來的第十天。

範啟正點了五個隊,一共六十人,借給揚言搜城的陸羨之用。

陸羨之自己就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出門走在大街上,除了能吸引姑娘們的眼色之外,大概沒人會覺得他有什麽危害。但是帶著一行煞氣極重的軍爺,就不一樣了。

他雙手背後,李苗苗拉著身帶鐐銬的趙勇隨身跟著,從衙門大門開口一路往東走。

渡安最熱鬧的市集就在東邊,包括茶館在內。

陸羨之出門的時候,消息就傳到了茶館周圍。整一片的市集,人心浮動。

鄭氏今天沒趴在窗口看熱鬧,二樓的門窗緊閉。

樓下喝早茶的人穩如泰山地坐那,該吃吃,該說說,對於縣太爺很有可能上門鬧事一點反應都沒有,還很開心地將看熱鬧的神情直接掛臉上了。

堂上,小二哥依然忙碌,但回後廚的時候,他發現鄭章先明顯看他的次數多了。

林靜掀門簾進去,裏麵的人立刻把蒸好的糕點遞給他,順口問了一句:“上麵還沒有動靜?”

林靜接過來,說:“三長老帶著人說話呢。真沒想到這個縣太爺會鬧那麽大動靜,我還以為是個膽小的。”

夥夫嗤笑了聲,聲音低了些,嘟囔說:“三長老也是個膽大的,大長老都說了,不要挑釁人家。風尖浪口上,隻要蟄伏一陣子,時機到了再動手,才是上策。”

林靜往頭頂看了一眼,回道:“三長老有三長老的算計,我倒覺得三長老這個做法沒錯。那天我看了那位縣太爺一天了。之前還好好的,後麵我提了水給他們倒水嗎?他忽然回頭看了我一眼。就那一眼,我看出來了,他肯定懷疑我了。”

夥夫道:“你一個什麽都不知道的小二,他懷疑你什麽啊?”

林靜琢磨了一會,說:“不是,我是說懷疑我的身份了。”

夥夫尋思了會,說:“你身份明明白白在那,懷疑你也查不出什麽來。”

林靜笑了笑,說:“那不然呢,帶我來這不就是為了這個?三長老想正麵跟這位縣太爺過招,我這個身份最合適了。”

門外忽然傳來一陣嘈雜聲。

林靜臉上一僵,趕緊端著糕點跑出去了。

陸羨之帶著人到了茶館這邊,他先站在門口,指使身後的人到旁邊的商戶裏麵去傳話,搜銀子,直白地說:“搜到一個抓一個,不要客氣。”

整條街上一陣雞飛狗跳。

不少客人也給驚動了。林靜急忙安撫住客人,隨後急匆匆地跑到門口,看到站在門口的陸羨之,道:“這位是陸大人?”

陸羨之側頭看他,隻一眼立刻收了視線。

他端著一副高冷的官架子,說:“辦官家事,本官自然就是陸大人。正好,把你們當家的叫出來,我親自來跟他解釋官銀之事,免得說本官欺負你們家當家不在。”

林靜弓著腰道:“嬸娘今日犯了病,正在房中躺著……要不我讓我表哥來聽您說怎麽樣?”

陸羨之目視前方,淡淡地說道:“隨你們,隻要能做的了主的。”

不一會兒,鄭章先跟著林靜走出了門。

上一回,陸羨之和太叔澤過來的時候,沒能和鄭章先正麵對上,這回倒是清清楚楚把這位少爺看清楚了。同樣都是隨著母親長大,這位鄭少爺和喬家的那位完全不一樣。喬少爺身板硬挺,周身都有一股凜然正氣,這位鄭少爺眉眼間抹不去的陰翳,看人都是吊著眼,頭微微垂著,麵色青白,模樣完全沒有林靜長得周正。

鄭章先沉著臉,啞聲道:“……有事?”

陸羨之重咳了聲,說:“原本我要找你們家能說上話的人,但是你家小二說你娘犯病了,隻能找你。”

鄭章先眼珠抖了兩下,半晌又說了兩個字。

“……有事?”

陸羨之:“有事。你可見過這樣的官銀。”說著他將自己一直交握在背後的雙手攤開在鄭章先的麵前。

鄭章先沉默地盯著官銀看了許久,片刻他眨了眨眼,準備說話。

陸羨之忽然先出聲說:“你們家比較特殊,早先經營茶館的是你爹鄭家公,照趙勇的交代,鄭家公涉及到了買賣幼童的罪名,他是板上釘釘的拿了趙勇的官銀辦事,所以若是你們家搜不出官銀來,那麽除了按國律嚴辦之外,你這個茶館……可能都要拿來抵官銀的債。”

鄭章先蹙眉,似乎是生氣了。

“我爹的事,我們全不知情。我不知道你拿的是什麽國律來誅連我們。”

陸羨之聽完他的反駁,饒有興致地打量他一番,說:“哎喲,會咬文爵字,念過書的吧。那我的話你應該聽得懂,我說了,這是按國律嚴辦,嚴辦什麽意思懂嗎?就是殺雞儆猴。大盛國律有言,官銀不得民用。你們家這茶館在渡安辦了也有不少年頭,你爹哪來的本錢?鄭家公自己失蹤了事,當真你們也會沒事?想得也太美了。”

鄭章先沉聲道:“我和我娘從未犯過國法。我爹的事情我們也不知情。你們當官的都不這麽不講理嗎?”

陸羨之嗤笑道:“你是榆木腦子嗎?當官的講的當然是鐵麵無私的國律。是不是?趙老爺?”

李苗苗拖著趙勇上來。

趙勇看了鄭章先一眼,歎著氣說:“大侄子,我勸你還是將銀子交出來吧。就算現在損失一些,以你們家現在在渡安的地位,也不愁吃穿了。”

鄭章先:“你……”

陸羨之往大門裏麵看了一眼,又二樓看了一眼:“不拿也沒有關係,上樓搜吧。苗苗,你帶人進去,注意點,不要驚擾到夫人。”

李苗苗當即帶著人就往裏麵衝。

鄭章先臉色大變,整個人往後一退,攔在門口,道:“……我要問一下我娘,陸大人請允許我先借這錠銀子一用。”

竟然縮了。

陸羨之意味深長地看著這位少爺,道:“請便。”

鄭章先帶著銀子,咚咚咚往樓上跑。

林靜留下來站在門口,明顯就是替鄭章先的守門。

李苗苗和他互瞪了一會,林靜轉眼到陸羨之身上,道:“大人,您上次跟一位公子來過我們茶館。應該知道我們都是本分做生意的人,您這麽突然……”

陸羨之道:“哦,對了。差點忘了件事。你們後廚有個夥夫吧,把人叫出來。”

林靜:“……我們家的夥夫是渡安本地人,應當不會有什麽問題吧。”

陸羨之蹙眉道:“有沒有問題,本官看過了才知道。”

林靜疑惑地看他,回頭朝裏麵喊了一嗓子。

櫃台靠裏的布簾掀開,從裏麵走出個個頭高挑,身形壯實的男人。

趙勇看了一眼,側頭和陸羨之說:“此人姓丁,鄭家公開茶館兩年後收進來的。早年在渡安鄉下打獵為生的獵戶。”

陸羨之嗯了一聲,打量了片刻,說:“獵戶,那渡安外麵的山林應該沒有人能比他更熟了吧。”

趙勇微微一愣,喃喃道:“……應該吧。”

陸羨之道:“行,小二哥,我借用一下你家夥夫應該可以吧。”

林靜當即變了臉色,道:“這……,陸大人,我們要做生意的,茶館就這麽一個做茶點的,您要走了,我們怎麽做生意啊?”

陸羨之道:“關幾天門?總比一起把你們都借了強吧。”

林靜:“……”

正說話間,忽然樓上傳來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樓下一屋子的客人連帶門口的陸羨之都往那頭看過去。

之間鄭章先一改之前的沉鬱的神色,此刻有些慌張道:“我娘發病了,靜哥快去找大夫。”

林靜連忙哎了一聲,慌慌張張地跑了出去。

陸羨之看著渾身都有點慌亂的鄭章先,總覺他身上有點不太對勁。

鄭章先往後退了一步,道:“大人,我娘看了官銀,說是確實有見過。但那銀子並不在茶館這邊。早在兩年前便被我爹差人送回了我老家。交還衙門是沒有問題,但那官銀隻有我娘能拿得出來,她這樣的身體……可能要耽擱幾日了。”

陸羨之道:“那可就難辦了,官家之事,從來耽擱不了。”

鄭章先臉色又沉了下去。

陸羨之細細觀察他,又說:“不過,茶館現在應當有足夠的銀錢,可先拿來抵著,過陣子等你娘病好了,再去拿來,本官可通融一回。”

鄭章先道:“我家這茶館都是小本生意……現銀隻怕是弄不出多少。而且我娘看病也需要錢。”

陸羨之道:“少了當然是不成。”他一邊說一邊觀察這個鄭章先——不過是上個樓的功夫,這個人的神態和說話的口氣就變了。前麵的生硬和拒人千裏的不講理口氣**然無存。

鄭章先微微眯眼,說:“陸大人,您這樣也太不講理了,我們不是不交給你,隻是現在情況特殊,我娘又現在這個情形。”

陸羨之扯了下嘴角,說“我已經給了你家通融了。私藏官銀是重罪,鄭少爺知書達理,應當明白重罪是何意。要人給你們情理,首先你們也得拿出點誠意來,你說是不是?”

鄭章先:“……陸大人想要什麽誠意?”

陸羨之道:“你娘病重,想必應該有一陣子你們沒有精力開店了,就關起來吧。這幾天,小二哥橫豎無事,就讓他照顧你娘,你回去取官銀,盡快送回官府核對數目。怎麽樣?”

鄭章先:“我們一家子靠茶館生意過活,您讓我們關門……那日後怎麽過日子?”

陸羨之道:“鄭少爺真能說笑,全縣城就你們茶館的生意最好。別擔心,關幾天餓不死你們的。”

這時候林靜遠遠地朝他們這邊喊了一聲。

“楊大夫來了!”

陸羨之扭頭看到跟著林靜跑過來的中年醫者,客氣地頷首道:“楊大夫辛苦。”

楊大夫躬身行禮,道:“陸大人也辛苦。我先跟他們進去看看人。”

陸羨之朝李苗苗喊了一聲。

“楊大夫走這麽急,也不帶個幫手,苗苗你去給大夫搭把手。”

李苗苗:“是!”

鄭章先下意識抬手攔人:“……不用,我就夠了。常年都是我一個人照顧我娘。”

楊大夫比他們倆大方多了,他往裏跨步進去,坦言道:“你們都來吧。你娘怎麽也是女流,有個姑娘在,好辦事。”

李苗苗誠懇地接了楊大夫的話,道:“我手很巧的,放心!”

陸羨之欣慰道:“人命關天,不要墨跡了。”

鄭章先瞥了默不吭聲的陸羨之一眼,抱拳說了一句告辭,就轉身帶著人匆匆上了樓。

趙勇長長地吐了口氣,說:“陸大人,我可算是陪您陪地很徹底了啊。”

陸羨之仰頭看樓上,嘀咕說:“……我也想上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