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口哨聲

陸羨之來渡安月餘,這邊關縣城仿佛要給他擺姿態似的,從他來之前連旱到了這一天。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天際落下了雨點。

連月幹旱,驟降的雨意外地有點猛,陸羨之急急忙忙帶著兩個小的上了馬車。

一起跟過來的幾個渡安衛也三兩下爬上來,馬車再大,給他們幾個大男人這樣擠著,也有點扛不住。

李苗苗抱著崽崽和小乞丐,憋著一口氣,剛想罵就聽到陸羨之惡人先告狀。

“苗苗,你踩我腳上了!哎喲喲喲,你陸大人的腳要給你踩斷了!”

幾個渡安衛頗不好意思地往外麵挪了挪,說:“我們坐外頭去,就剛開始雨大,現在沒事了。”

落雨後的山林,車外比車內舒服,這會雨勢小了。擠成一團的馬車內終於空曠了些。

陸羨之沒事人似的把小乞丐抱過來,坐在門口,一邊把簾子往上掀一邊輕聲朝小乞丐說:“再看看,有什麽想起了的告訴哥哥,哥哥好幫你找玉佩。”

李苗苗:“……”這人攀親帶故熟練得很,瞧他不要臉的架勢。

小乞丐先前還有點應激反應,被陸羨之一哄,竟然安靜了下去。

馬車門口,一大一小兩個腦袋鬼鬼祟祟地探出去。

李苗苗壓著滿臉通紅的崽崽也往門口湊,發現說到外頭待著的渡安衛們已早已全無人影。

她趕緊丟開崽崽,骨碌著往外爬,說:“你們這些大老爺們做事都喜歡這樣不吭聲嗎?讓我知道能死?我也想出去找線索啊!”

陸羨之給她讓開位置,說:“人家本來沒想讓你知道。軍中有軍中的規矩,哪能為你這麽個外人說改就改。”

李苗苗一愣,動作拘謹地停住,小聲問:“這麽嚴格?”

陸羨之:“都跟我們衙門似的,這邊關早就給韃子踏平了。哎,你別去添亂,忘記還要保護我們了嗎?”

“……沒忘,就是想看看。”李苗苗跳下了車,四處探頭。

小乞丐忽然開了口。

“山裏,有洞。很大很大,有人吹哨我和弟弟就出去玩……很害怕。”

陸羨之:“吹哨?口哨嗎?”

小乞丐噘著嘴噓噓了兩聲,抬頭看陸羨之。

一聲尖細的口哨陡然在他們旁邊起來,陸羨之感覺到小乞丐在他懷裏劇烈地抖了起來,低頭一看發現他小臉煞白。

這個狀態明顯受了刺激。

陸羨之抱緊他,一邊安撫一邊問:“哎這突然的,怎麽了?”

小乞丐忽然回頭,一把抓住崽崽,一邊拚命把崽崽往外麵拖,大聲喊:“弟弟,跑!快跑!抓住了,我們會死的!”

陸羨之聽到這句話的刹那間,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十五沒想到小乞丐還能比在衙門的時候發揮出更大的力氣。看著一副嶙峋瘦骨的模樣,竟能硬生生地將他從馬車角落裏給拖出來。

陸羨之也被他嚇到了,上來要抱小乞丐。

小乞丐一揮手打開陸羨之,呲著牙像隻凶狠的小獸。

“玉佩,不要了。弟弟,我們跑。”

陸羨之看了一眼李苗苗,心道這聲口哨看來比玉佩管用多了,這得是多大的刺激。

“苗苗,壓住他。”

陸羨之翻身從裏麵出來,坐上趕車的位置,朝林子喊。

“渡安衛的弟兄們,今天就到這,先撤吧。”

回到渡安縣的時候,雨已經停了。陸羨之讓李苗苗帶著人在城門口等。

自己上去找監軍大人說會話。

李苗苗生怕他忘記似的,把孩子托付給一直守在城門這邊的劉縣丞,追上去問:“太叔大哥那邊怎麽辦?”

陸羨之說:“一會就辦,不能急。”

範啟忠聽陸羨之提到長禦史的事,先是深沉地吐了個槽。

“好端端的,來這荒郊野嶺體驗一下邊關生活嗎?”言外之意就是罵人家吃飽了撐的。

陸羨之笑得眼都沒了。

“大概挺羨慕我這樣能光明正大來的。不過人現在給山匪劫走了,我們還是得派人找找。”

範啟忠搖頭,從自己袖中摸出一封信,遞給陸羨之,說:“人家說不用。讓我們管好自己就夠啦。”

陸羨之看了他一眼,有點猶豫地接過來。

他總覺得範啟忠一句話就能說完的事非得把原件給自己看這個舉動不太和善。

範啟忠看他猶猶豫豫的樣子,直截了當地問了一句。

“得罪人家了?口氣不是很和善啊。”

陸羨之連忙說:“沒有沒有,範叔您看我長大的。知道我不是那樣的人。”

範啟忠哼笑。

“就你啊,無形之中得罪人更致命。這位爺我聽說過一點傳聞。脾氣傲得很,也許嫌你礙手礙腳了。”

“我都沒嫌他呢。”陸羨之一邊看信一邊小聲說,“嘖,瞧這眼高於頂的調調。當父母官得親民,就是我這樣的。”

範啟忠:“各司所職。不過有這麽大一個官在你衙門鎮著,好歹對你接下來辦事有利吧。”

陸羨之啪的一聲收了信,扔在桌上說:“得看情況吧,這個各司所職有點難。哎,不提他,我看你們的人最近閑得慌,多去山上走走?”

範啟忠就不喜歡他說話這麽含蓄的樣子。

“發現什麽就說清楚。瞎貓碰上死耗子這種事太看人品,你得讓我們做事效率高一點。”

陸羨之琢磨了一陣,將小乞丐的情況挑重點說了一遍。

“口哨在縣城這種人多的地方肯定玩不轉。空曠的地方也不方便玩。玩這種讓人逃跑的,多半是沒什麽人煙的荒山野地裏。”

他頓了一下,把小乞丐那瞬間表現出來的恐懼感仔細咀嚼了一下,接著開始仔細描繪場景,說:“應該是在一個人跡罕至的地方,有一個巨大的關著他們的山洞,負責飼養他們的人每天會在固定的時候放他們出去,再一個個抓回來。別的地方我不敢保證有多安全,但是山匪占據的地盤……”

範啟忠:“你真能確定是蝙蝠幫幹的嗎?如果在山匪的地盤上找出來,那這必定是山匪背起來的罪名。”

證據如此,頂多再陪上一個趙勇,不能更多了。陸羨之也懂這個道理。

但是不能拖了。

那麽多孩子,不是能為了大局可以犧牲的。陸羨之深吸了口氣,說:“找,找到了都是撿回來的性命。”

範啟忠鬆了口氣,玩笑似的說:“不怕大官衝你發脾氣啊?”

陸羨之嘟囔說:“我也會發脾氣的啊。”

渡安縣城外

太叔澤蹲在濕漉漉的草叢裏。這會雨剛停,熏人的濕氣撲了人一臉,特別不舒服。

他擰著眉回頭衝渾身比他更別扭的盛元廣說:

“不是我看不上你。就你這模樣,拎著刀都不像是能幹翻趙勇的人。”

盛元廣冷笑。

“你這不叫看不上我,是看不起我。要不要跟我打一場?”

太叔澤擼了根狗尾巴草叼嘴裏,輕蔑地把盛元廣掃了一遍。

“所以說,你們山匪被人玩弄在股掌之間也不是沒道理。腦子一熱,就什麽都顧不上了。”

盛元廣一點都不肯讓,當下尖酸刻薄過去。

“也不知道誰那麽顧全大局?單槍匹馬跟我這個山匪走,也不怕被我當人質賣了。”

“來啊!”

太叔澤給他挑起了脾氣,嘖了一聲站起來。盛元廣以為他要動手,立刻也擼起了袖子。

“省點力氣吧,一會還要翻牆上人家房頂。你行嗎?”他忽然動作一收,又蹲了回去。

盛元廣:“……”

他們倆今天出現在這是有他們目的的。說起來這兩天發生的事情,連盛元廣自己都反應不過來,自己對這個人如此小心翼翼到底是對還是錯。

他心底跟明鏡似的,明白自己雖然沒有在這個人麵前明說之前那些在渡安附近出現的死人很大一部分和他們自己有關。

但這個人應該都知道的,隻是出於一些原因他還沒有要跟自己撕破臉的打算。

三番兩次殺害朝廷命官,那是死罪。

到現在為止唯一讓他到目前心存僥幸的原因,還是因為這個。

太叔澤說過他們可以放棄蝙蝠幫,投靠勢力更大的組織。

也許真的會有這種機會。

兩條身影如鬼魅一般穿梭夜色裏。他們蹲在剛落過驟雨的山林裏等了將近一天,為的就是趁夜摸到趙勇的貼身狗腿錢三家裏。

錢三自那天之後一直躲在家裏沒有出門,生怕自己拋頭露麵太多讓他趙哥煩了,弄得跟孫卓一樣的下場。

結果等了一天什麽都沒有發生,讓他心底直發癢,尋思著趙哥是不是出事了,他是不是應該出門去趙哥家看看。

正打算趁夜摸黑出去一趟。

門一開就被人兜頭一棍,直接敲暈了。

等他感覺自己給人扇了一巴掌,生生給扇醒後才發現麵前站了兩個人。一個背對著他們,體型很高,看得有點眼熟,好像哪裏見過。

另一個臉看著斯斯文文,眉眼間確實一股煞氣,衝的他情不自禁地打了個激靈。

“你,你你們是誰?”

盛元廣踢了他一腳,說:“我聽孫卓說你平時不是挺橫的嗎?說話不中聽,狗眼還老是看人低。我還以為多有能耐的人才。”

“……”錢三支吾道:“我沒有,是他孫卓血口噴人,他自己平時就不會做人……”

太叔澤背著他們,說:“行了,人都死了有什麽好討論的,說正事。”

錢三仰著頭看背對著他的人。

盛元廣一巴掌給他扇回來麵對自己,說:“想知道我是誰嗎?”

錢三:“會幫著孫卓說話的隻有山匪那邊的人。你肯定是盛大哥那邊的手下。”

盛元廣道:“挺聰明的嘛 衝你喊的那一聲大哥我今天就饒你一命,隻要你把趙勇的事情交代清楚了。”

錢三有點疑惑。

“山匪那邊不是都知道嗎?還問我什麽。”

盛元廣:“我要問的自然是你盛大哥我不知道的事情。”

錢三就算猜出麵前這個表裏不太一樣的男人是個山匪 也被這個男人自稱自己是盛元廣本人給嚇到了。

“……盛大哥,孫卓真不是我殺的。我們出城門還是孫卓出的餿主意,他說趙哥太斤斤計較了。不就是個玉佩,他去把整個人帶回來就夠了。他還把他未過門的二姑娘卷了進來,結果半路上因為二姑娘改了計劃 還把我趕下車,自己去追人了。”

盛元廣耐著性子聽他說完,然後回他。

“你大概耳朵有點不好使。給我聽清楚了,我問的是趙勇的事兒,孫卓的事我現在沒空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