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夾帶私貨

陸羨之理好官服官帽,坐在堂前。他左邊坐著劉縣丞,右邊站著李捕快。查完了薯種的宋師爺仍舊掛著一張苦逼兮兮的臉,兼職當了主簿,坐在一邊拿著筆直愣愣的看著堂下的人。

來擊鼓鳴冤的是個婦人,姓梁,人稱麗娘。梁麗娘和她的夫婿李獵戶在堂下跪著,旁邊站了個還未及冠的小子是梁麗娘的兒子,而且今年剛中了秀才,可以見官不跪。

秀才姓李,李秀才掏出供狀彎腰遞了過來。

李苗苗接過供狀打開掃了眼,放在了陸羨之麵前。

堂下左右各有兩名衙役,手裏拄著殺威棒,眼睛一個勁兒的往堂下這三人身上瞧。他們和李苗苗一樣,是剛上任的衙役,從未見過這場麵。之前經過劉縣丞的“培訓”好歹不會出什麽大問題,可是畢竟管不住眼睛。

陸羨之接過供狀,打開仔細看了起來。

原告就是梁麗娘,告的是渡安縣一戶姓喬的鄉紳。

梁麗娘原本是這鄉紳家獨苗的正妻,因為三年未有所出便被休棄了,但是到家不到一個月被查出來已經有了三個月身孕。被休棄回家的婦人日子自然是不太好過,現在一看有了孩子便欣喜若狂,想要回那喬家。可是喬家兒子早就膩了著梁麗娘,早早的把自己表妹抬來做了妾,後來把正妻休棄之後就讓表妹做了正妻。

倆人正甜蜜纏綿呢,怎麽可能會讓梁麗娘再回來?於是便怒斥梁麗娘與下人有染,有了孩子便栽在他們喬家頭上,還命人把梁麗娘打了出去。

梁麗娘走投無路想要跳河自盡,被李獵戶救了起來,後來便嫁與這李獵戶,去了隔壁縣,也就是何大人的管轄之地繼續生活,而那個孩子也便姓了李。

日子雖然過得不如在喬家富足但是也能略有剩餘,而且李獵戶有打獵的手藝傍身,反而比那些種地的農民要強上一些。他們如今在一起生活了十六年,不但將大兒子供出成了個秀才,還又有了三個孩子。

可是天有不測風雲。

那喬鄉紳獨子喬富貴是個十足的紈絝,身子原本就虛還不願意精心調養,結果導致子嗣困難,家中如今隻有兩個女兒,唯一一個庶出的兒子不到五歲便落水染風寒去了。

喬富貴心中不爽利,約了另外幾個紈絝騎馬打獵,卻不幸從馬上落了下來,傷了根本,從此再也無法人道。

喬家偌大家業如今卻連個繼承人都沒有,正在著急的時候,喬家祖母想起了梁麗娘的那個兒子。

於是便有了喬家上門搶孩子,梁麗娘不願意,李秀才寫了供狀本是遞到了何縣令那邊,可是卻被何縣令“發配原籍”來到了這邊。

這個何大人。

陸羨之忍不住搖了搖頭。

劉縣丞也看了供狀,欲言又止。他拽了拽陸羨之的袖子,低聲道:“陸大人可知這喬家,是什麽來頭?”

陸羨之一挑眉。

劉縣丞壓低聲音道:“這喬家可是鎮上數一數二的鄉紳,聽說和安南府的知府有親戚關係。”

“安南知府?”陸羨之的腦子飛快的動著,“如果我記得沒錯的話,安南知府姓……喬?”

劉縣丞露出欣慰的笑容,“是的呢。”

陸羨之冷哼一聲道:“是什麽是,他做他的知府我審我的案子,安南府離這裏千裏之遙,難不成他還要伸手撓我一下?”

劉縣丞倒抽一口冷氣,“大人,話不能這麽說,誰知道……”

他見陸羨之沉著臉,又悄聲道:“大人您想怎麽判?”

陸羨之道:“你覺得我應該怎麽判?”

劉縣丞道:“李家生活困苦,喬家富裕。而且喬家如今沒有兒子,這小秀才進門就變成了大少爺,比跟著李家吃苦強多了。手裏有了銀錢,還能接濟一下這梁氏與李家人,豈不是一舉兩得?再說了,認祖歸宗本就是好事,大人也沒有必要攔著吧?”

陸羨之道:“那也要看這小秀才願意不願意回喬家吧?”

單從這個供狀上來看,喬家做的事簡直令人唾棄。休正妻,抬妾室,汙蔑糟糠,對兒子不聞不問十六年如今又想找回來,仿佛打算把天下的便宜都占一遍兒似的。

李小秀才聽到了陸羨之的最後那句話,連忙行禮道:“大人,學生不想回喬家!”

“哦?為何這樣說?”陸羨之問。

李小秀才再次行禮道:“喬家百般欺辱母親,若不是繼父,怕是母親與學生早就死了。如今母親與繼父將學生撫養長大,供學生讀書,學生自然隻想要好好孝順母親和繼父,愛護弟弟妹妹。喬家就當當年母親跳河,我們都死了吧。”

劉縣丞道:“李小秀才,你可知認祖歸宗才是正途?”

李小秀才又道:“若是認祖歸宗才是正途,當年母親懇求喬家認學生回去,可是喬家做了什麽?百事孝為先,學生自然是要以母親為主。若是因為喬家家大業大學生便丟下娘與繼父回了喬家,別人要如何議論學生?天下讀書人要如何看待學生?學生如今已經考中秀才,每月有廩米可為家中減輕負擔,學生已經長大,已經能為母親繼父分憂了。所以,學生並看不上喬家那些錢財,也不想去認祖歸宗!”

他說著說著就有些氣憤起來,待說完,清秀的臉頰都漲紅了。

劉縣丞眉頭緊鎖,其實在他看來李小秀才認祖歸宗是一件好事,畢竟到時候喬家所有錢財都會成為他的,能有大筆的銀子去奉養親母和繼父。但是李小秀才說的也對,若是因為喬家有錢便認了回去,必定會令人唾棄。讀書人最怕的就是這個,名聲不好到時候連個好老師都找不到,更別說科舉了。

“……可是……”他還是想要勸慰一下。

“大人!!”門外看門的衙役跑了進來,“大人,喬家喬老爺求見。”

跪著的梁麗娘頓時驚惶起來,她連連磕頭道:“大人,大人民女求求您,我兒不想回喬家,那喬家是個吃人的地方啊,民女不想讓我兒回去!!”

“大人!”李小秀才也懇求的看著陸羨之。

陸羨之沉吟片刻道:“來人,先帶他們下去。”

沒一會兒喬家現今當家老爺喬富貴大搖大擺的走了進來。

“陸大人!”喬富貴剛一進門口就開始拱手行禮,“哎呀陸大人,草民早就聽聞陸大人到了這渡安縣,原本早就想來拜見,隻是這身體一直不好。誰知竟然在這種情況下見到陸大人,草民真是羞愧啊。”他說著走到堂下,慢悠悠的跪下了。

喬富貴此人看上去身材高大,然而身體虛胖腳步虛浮,眼底透著青黑,一看就是那種酒色雙全之人。再加上劉縣丞剛才與他說了這喬富貴傷了根本,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個原因,喬富貴的聲音變得有些尖細。再加上那敷衍又浮誇的態度和聲音,令人無論是視覺還是聽覺,都受到了十分不舒適的衝擊。

陸羨之忍住想要挖耳朵的衝動,漫不經心道:“喬富貴喬老爺,既然身體不舒服為什麽不在家中休息,反而偏偏在本官審案之時來了?”

喬富貴麵對陸羨之並無平時那種民對官的懼怕敬重之態度,雖然跪在堂下,可是神情卻有些趾高氣昂。可是他卻又裝出一副假惺惺的樣子,“哎,大人您有所不知。草民有個兒子流落在外,生活十分困苦。草民得知之後便想將兒子接回來,可誰知那戶人家卻不讓草民兒子回來。可憐草民那年邁的老母親思念孫兒,成日在家裏哭泣,眼睛都快哭瞎了。”

他一邊說著,一邊從懷中摸索,摸出一卷紙來雙手遞上,“大人,這是草民的狀紙,還請大人過目。”

李苗苗上前兩步,一把拽過那卷狀紙抖開,卻沒想到從裏麵掉出兩張銀票來。

銀票飄乎乎的落在遞上,狀紙上卻一片空白。

喬富貴的臉色頓時不好看了,他瞪了眼李苗苗,卻發現李苗苗是個漂亮姑娘,瞬間眯起了眼,露出猥瑣的神情,“哎喲,這小姑娘手可真快啊。”他說著便伏下身和李苗苗一起去撿銀票,但是那雙肥手卻向著李苗苗的手摸了過去。

李苗苗刷刷撿起銀票,沒讓鹹豬蹄得手,然後把空白狀紙和銀票都甩到陸羨之的麵前。

陸羨之摸了摸鼻子忍住笑,拿起那張狀紙抖了抖道:“喬富貴,本官可看不懂你這無字天書啊。”

喬富貴嘿嘿笑了兩聲道:“草民見這衙門簡陋實在於心不忍,於是親自奉上兩百兩銀子孝敬大人。至於那狀紙……草民的兒子怎麽也得認祖歸宗,這是人之常情也是天理不是嗎?煩請陸大人給草民做主,讓草民早日接回骨肉與家人團聚啊。”

陸羨之把那空白狀紙丟在案桌上,摸著下巴道:“可是本官聽到一些傳聞也不知是真是假……如果不確定這些傳聞,本官也不好判定這個案子你說對不對啊?”

“這個……”喬富貴的眼神開始往劉縣丞身上飄。

劉縣丞咳嗽兩聲道:“喬老爺,這陸大人可是狀元出身,斷案自然要問詳細。”

喬富貴收回眼神抽了抽嘴角,不耐煩道:“那道聽途說,有什麽好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