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新任縣太爺

天氣陰沉沉的,帶著一股子濃鬱的泥土腥氣,烏雲沉甸甸的壓在頭頂,正在醞釀著一場隨時可以落下的大雨。

偏僻的官道上,一輛破舊的馬車被一匹老騾子拖著,吱吱呀呀的向前行駛。趕車的是個梳著英氣馬尾的少女,一身江湖人士打扮,長劍就放在身側,準備著遇到危險會隨時拿起來。

車簾被人撩開,露出一張稚氣未脫的小臉兒,圓溜溜的大眼睛向外看去,“爺,我看見渡安縣縣城的城牆了!!”

車廂裏傳出帶著慵懶卻又不失清亮的聲音,“哦?可算到了……這一路快把你大爺我給顛散架了。”

趕車的少女發出一聲冷笑。

車裏那人懶洋洋的哎呀一聲,便不再說話。

渡安縣離邊關較近,這個被裹在綿延大山之中的城鎮曾經還被外族攻陷過,高大厚實的城牆上傷痕累累,盡可看出這座縣城經曆過什麽樣的曆史。馬車逐漸的靠近渡安縣城,走近了才發現這縣城透出一股毫無生氣的沉寂感。

渡安縣算不上什麽很有名的縣城,但是因為挨著邊關,每年進關出關的商隊大多會在這個縣城修整,曾經渡安縣繁華之時,有著“無需進京,便享繁華”之稱。可惜經過幾次戰亂之後,當初的繁華落盡,露出疲態。

陸羨之曾想過,渡安縣再窮再破舊,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也不至於過於淒慘,然而眼前的景象卻讓他眉頭緊鎖。

守門的城兵抱著長槍,靠在城牆上打瞌睡,見遠遠行來一輛馬車,才撩起沉重的眼皮子。

“幹什麽的?”長槍一架,馬車被迫停了下來。

趕車的少女撇撇嘴,扭頭向車廂裏喊去,“誒,人家問你幹什麽的。”

車廂裏一頓叮哩桄榔,片刻,一名十二三歲書童打扮的小子撩開簾子蹦了出來,手中舉著一份名牌:“渡安縣新任縣太爺陸羨之,哪位可以去通秉一下?”

城兵麵麵相覷,神情上甚至帶著一絲不可思議。

渡安縣上任縣太爺因為貪汙受賄買賣官職,被扒了一身官袍押去京城問審,整個縣城管事兒的上到縣太爺下到個小小捕快全被一窩端了。如今這城兵還是從隔壁幾個縣裏抽調過來的,更別說那空了將近五個月的縣太爺的位置。

說來也奇怪,這渡安縣自從縣令被抓,朝廷前前後後派了三任縣官過來接管,但是這三任縣官都出了問題。不是路上病死了,就是遇到打劫慘死,最可笑的是最後那個竟然在準備出門的時候摔了一腳,直接把自己摔死了。

這下子渡安縣成了令人談虎色變的地方,朝廷裏大大小小的官員都生怕自己被突然弄去這個縣城,調派令簡直成了懸在頭頂上的鍘刀,說不定什麽時候就咣的一聲落了下來。

陸羨之則是個特例。

他原本是這一屆新科狀元,前程美好,結果就因為丞相想要將自己女兒嫁給他,結果這貨直接在金鑾殿上當著皇上的麵兒給拒絕了。這下可把丞相氣壞了,山羊胡子抖了半天,看向這不知好歹的小子的眼神都從欣賞變得厭惡起來。

據說陸羨之身為一個狀元沒能進了翰林卻被突然弄來這個地方,就是因為老丞相記恨了。

但是,陸羨之也是在那三名倒黴蛋之後,唯一一個活著,平安的抵達渡安縣的縣太爺了。這也怪不得那些城兵知道車裏坐著的竟然是新任大老爺的時候,露出那樣的表情了。

陸硯見那城兵隻是瞪著他們不說話,小臉蛋子頓時漲紅了,忍不住大聲道:“喂!你們幾個怎麽回事?難不成想要把大老爺晾在外麵?”

其中一名城兵立馬跳了起來,他彎腰接過名牌,磕磕巴巴道:“小,小的這就去通,通秉。”

如今這縣衙裏正在當差的隻有兩個人,一個是隔壁縣的縣丞,一個是知府不知道從哪裏弄來個年輕瘦弱的書生,硬被推上了師爺的位置。這倆人待在這種“被詛咒”了的縣衙裏麵,每天都戰戰兢兢的,生怕哪天就出了岔子。

唯一令人不知道是不是要慶幸的事,這渡安縣被之前那位縣太爺禍禍的實在是淒慘,百姓們見了官差都恨不得繞著走,縣衙門口連個乞丐都看不到,更別說來報案的人了,連著幾個月,那縣衙門檻都沒被人碰過。

“大,大大大大,大人!!!!”城兵捧著陸羨之的名牌一溜小跑,衝進縣衙的時候被高高的門檻絆倒,整個人刷的飛了出去,吧唧一聲糊在了結實的青石板地麵上。

縣丞和師爺同時露出肉痛的表情。

“大,大人!”城兵顧不著自己疼,麻利兒的爬起來,一瘸一拐的走到縣丞麵前,顫顫巍巍的將名牌舉過頭頂,“來,來了!!”

縣丞莫名其妙的接過名牌,“什麽就來了?”說著眼睛落在了名牌之上,整個人都不好了。他蹭的站起身來,蹬著城兵,“還還還,還活著嗎?”

師爺滿臉慘不忍睹的看著他的臨時上司,沒想到結巴都會傳染。

城兵的表情糾結了一下,訥訥道:“應,應該還……活著?小的沒,沒沒沒見到本人,就隻看見那,那那,那趕車的和書童……”

“行了行了,還不隨本官速速去迎接!”縣丞懶得聽這城兵繼續說話,他可算把正主兒盼來了,隻要正主來了,他就能立馬走人,再也不在這裏擔驚受怕了。

等他們快步走出衙門,陸羨之的馬車也停在了衙門門口了。

臨時縣丞努力睜大一雙老眼,死死的盯住馬車的車門簾兒。小書童陸硯從車轅上跳下來,撩開簾子大聲道:“老爺,到啦!”

沒一會兒,一名年輕書生打扮的年青人從車裏鑽了出來。

縣丞見到那人,忍不住謔了聲。

他們雖然地處偏遠,有些八卦不及時,但是也隻是不及時而已,卻永遠不會缺席。早就聽說今年新科狀元拒了丞相替家中千金的求婚,還想著這狀元郎膽子夠大的,如今一見,這狀元郎長得濃眉大眼容貌精致,眼神流轉之間帶著一股子慵懶。他雖然頭發有些蓬亂,身形瘦弱臉帶疲憊,但是也擋不住一身清冷書卷香氣。

有這等顏色氣派,怪不得眼中清高呢。

縣丞連忙上前迎接,剛走兩步就聽新任大老爺哎喲一聲。

陸羨之圓溜溜的大眼兒瞅著衙門口前的兩隻石獅子,驚道:“剛才一恍惚,我以為門口蹲了兩隻獅子貓兒呢。這獅子是怎麽回事?”

劉縣丞麵帶尷尬,強笑道:“這……下官也不知道這是怎麽回事兒,下官來了就是這樣的了……如今衙門裏也沒錢,下官就是想換,都換不了……”

別說這新任縣太爺被嚇了一跳,他來接任的時候也被嚇了一跳。

原本衙門門口都會有兩隻威武的大石獅子,可是誰知這衙門門口原本兩米高的石獅子,愣是被換了一對兒不到一尺高的石墩子。兩隻小石獅子貓兒似的縮在門口,怎麽看怎麽……不倫不類。

“有趣兒……”

陸羨之勾唇一笑,又讓劉縣丞愣了一下。

剛才這人不笑的時候臉上一本正經,像是個拜過高師的讀書人。可是這麽一笑卻帶出另一種感覺,怎麽看怎麽想招貓逗狗的那種紈絝子弟。

“大人,”劉縣丞雙手遞上名牌,見陸羨之隨手接了,便笑道:“下官等待大人多時,早就把交接的工作做完了,隻等大人上任了。”

陸羨之跟在劉縣丞身邊走進衙門,瞅著這破敗又冷清的院子,點點頭道:“辛苦劉大人了,隻不過這院子裏怎麽如此清淨?那些捕快都出去了?”

劉縣丞苦笑道:“大人,哪裏有什麽捕快……這縣衙如今,除了我和雲師爺,就還隻有廚下做飯的一名老媽子。”剛說完,一隻大黃貓從牆頭上跳了下來,高傲的看了眼這群人類,慢悠悠的往廚房那邊走過去了。

劉縣丞又道:“若是將它也算上,那就是有四個……”活物了。說完,他還可憐兮兮的伸出四根手指頭。

陸羨之抽了抽嘴角,心說那老丞相真不是個好東西,一轉眼就翻臉把自己整這個地方來。若是按照劉縣丞的話來看,等劉縣丞回去自己的地盤,那這裏豈不是就自己一個光杆了?

他轉了轉眼珠子,對著劉縣丞行了個禮道:“劉大人,本官也是初到此地,有許多地方甚是不了解,煩請大人多留幾日……”

“不不不不不……”劉縣丞把腦袋晃的跟抽風了似的,又猛然察覺自己這樣做不太好,於是立馬給陸羨之跪了,“大人啊,大人……下官也隻是來臨時湊數的啊,而且上有老下有小……大人啊!”

陸羨之的笑容在臉上凝結出一個尷尬的表情。

他舉起拳頭放在唇瓣咳嗽了幾聲,然後彎腰將劉縣丞扶了起來,“劉大人何出此言?不過就是多……”留幾日罷了。

“大人!”劉縣丞的臉上都苦出汁子來了,“不是我不願意多留,隻是我那邊,何大人還等著我回去呐。”他從未如同這幾個月似的如此迫切的想念何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