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增補

黃帆心跳加速,她知道,爸爸潛入犯罪團夥的真相馬上就要浮出水麵。

常柏青接著說了下去,“1995年的春天,三哥查出來癌症以後,我怕他心情不好經常找他,開導他有病還是得治。開始他也不吱聲,不說治也不說不治,總像有什麽心事。我還以為他擔心費用的事,有一天他來酒廠,我事先準備了五萬塊錢,讓他拿著看病。

三哥看著錢,笑了,對我說了一句‘老四,我想好了!’

我當時聽了很高興,以為他終於想通了,沒想到他接下來說‘我要給老六報仇!’

我這才知道,原來他心裏一直惦記的是這事兒,他始終沒忘記在老六墳前發過的誓。那陣子我酒廠生意不錯,日子剛好起來,說實話,我有點打退堂鼓,就勸他再想想。但他說自己的時間不多了,再不動手恐怕來不及了。那時候,劉智勇已經搖身一變成了房地產公司老板,周國順也出獄了,他們又糾結了幾個蹲過大牢的,搞拆遷拿地皮,比原來折騰得還歡。

劉智勇這個人狡詐陰險、心狠手辣,想動他可不是鬧著玩兒的。我提醒三哥風險太大,萬一不成功……但三哥態度很堅決,他說如果不想辦法弄了劉智勇,他沒法到下麵見老六。他看出來我有顧慮,就笑著說,你以為我說的報仇是一刀把他捅死啊,我可不能讓小帆有什麽危險。我了解三哥,他做事非常縝密,他這麽說一定是做了萬全的打算。

沒過多久,他就跟你梅姨結了婚,我知道他不光是為你留好後路,也需要騰出時間著手做這件事。”

“所以,你們就先接近於雪靜?”

“是!三哥想搜集劉智勇的犯罪證據。但劉智勇幹得壞事太多,仇家也多,警惕性很高,冒然接近會很危險。所以三哥先讓我在石頭道劫了於雪靜,他再出手相救,第一次沒留下姓名,是怕引起劉智勇的懷疑。一個月後,三哥下車間,故意把手塞進了衝壓機裏,兩根手指差點廢了……”

聽到這兒,黃帆想起了詩集裏那句“豫讓未報智伯仇”,豫讓為了接近仇家不惜吞下火炭,爸爸又何嚐不是這般忠肝義膽。

“就這樣,三哥跟於雪靜重逢了。住院期間,他們無話不談,成了好朋友。我也不知道倆人聊的啥,反正於雪靜特別崇拜三哥。後來,就把三哥引薦到了劉智勇那裏。

三哥很快就取得了劉智勇的信任,我知道這對三哥來說並不難。劉智勇把江北蓋樓裝修的事全權交給三哥,劉智勇在頂層給自己造了一間豪華會客室,其實就是個私人會所,用於跟那些官員做些見不得光的交易,三哥在那間屋子裏安裝了竊聽器和針孔相機。三哥搜集到的證據越來越多,他知道早晚會被劉智勇發現,所以留了一手,在舉報之前,就設計把這個鍋甩給了周國順。”

“周國順?”黃帆疑惑地問,“他不是替劉智勇坐了六年牢嗎,劉智勇會不信任他?”

“信任?”常柏青一聲冷笑,“他們那種人就是互相利用!周國順出獄後,劉智勇給了他20萬加一輛捷達,又封了他個副總。但周國順總認為劉智勇欠他的,加上仗著自己知道劉智勇很多秘密,經常跟劉智勇借錢,當然是有借無還,說白了就是敲竹杠。劉智勇一直再忍,三哥發現了這點,就做了兩件事。”

常柏青說到這裏停了下來,歎了口氣,“唉!要不說有些事不想讓你知道呢,牽扯的人太多!”

看著黃帆充滿渴望的眼神,他苦笑著搖了搖頭,繼續說了下去。“第一件事就是配樓內部裝修時,周國順推薦他表哥,三哥故意搞了個招標,假戲真做讓他表哥中了標。周國順還挺感謝三哥,他沒想到最後劉智勇發現會客室裏裝了針孔相機後,周國順正是因為這個引火燒身。但這還不算十足的證據,所以三哥又想了另外一個計策。劉智勇有個死對頭,叫蔣占北,你知道望江樓賓館嗎?”

黃帆點點頭,“知道啊,不就是離島區江邊那個嗎?”常柏青說的這個望江樓賓館,早些年在濱江也算得上地標建築,一樓的望江樓餐廳更是家喻戶曉。

“對,望江樓就是蔣占北的產業,他親哥哥是區長,哥倆也算得上是黑白兩道通吃。劉智勇和他鬥得挺厲害,在老科工委大樓拍賣前,雙方動刀動槍,都有人受了重傷。後來,中間有人遞話,兩邊坐下來和談了一次。劉智勇帶著三哥和另外一個女的副總去了蔣占北的公司。蔣占北這邊也是三個人,其中有一個叫老陸的,是他們哥倆的發小,望江樓餐廳正是歸他管。當時這些大館子都在賣漁泉方瓶,我也經常去望江樓送酒,三哥就讓我跟老陸混熟了。

那個時候,周國順在賣一種地下黑彩叫‘開心六合’,三哥讓我去找他買,我前前後後買了不少,周國順也信任我了。有一回當天晚上開獎,我提出想多買點但是出門了,問周國順能不能去我朋友那取錢,他果然中計。我又跟老陸說,有個朋友急用現金,讓他從我貨款裏先扣。周國順就去找到老陸,但這倆人誰也不認識誰,拿了就走了。三哥就拍到了周國順從老陸手裏接過錢的照片,當然,這些照片最後到了劉智勇手上。

三哥在地產公司一年多,使了很多手段離間這些人,他們後來已經勾心鬥角,成了一盤散沙。到了後期,劉智勇已經認定了周國順吃裏扒外,隻是假裝不知道,暗中找機會除掉他。三哥出事以後,我打聽到周國順和劉智勇居然一起死了,抵了三哥和老六兩條命,也算出了口惡氣。”

常柏青講完了這段往事,問道:“小帆,你說那個公司有人接近你,是誰?”

“一個叫胡乙輝的,他和劉智勇的女兒現在都在北京!”

“劉智勇女兒?”常柏青聞言大驚,“她回來了?他們想幹什麽?”

黃帆想起洪聲曾說過,詩集是爸爸出事後在他辦公桌裏發現的,後來直接交給了梅姨,四叔應該不知道詩集的存在。

她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他們有什麽目的,所以才又來找您!”

常柏青再次陷入了沉默,他雙手捂著臉撐住頭,一動不動像尊石像。過了好半天,他緩過神來,拍了拍腦門,“看我這記性!”站起身走到裏屋,掏出一串鑰匙,打開了櫃子。

四叔拿著一本紅色的《義務兵退出現役證》走了回來,和父親留下的那本一模一樣。

他打開了,從塑料皮裏抽出一張疊好的紙,遞給黃帆,手竟然有些顫抖,“小帆,這是三哥留下的!他說過,如果有一天你來找我,就把這個給你!”

黃帆納悶兒地接過展開,果然是爸爸的筆體,竟又是一首詩。自己身上那本還沒弄明白,這怎麽又冒出來一首,而且為什麽沒跟那些寫在一起?黃帆徹底暈了,問道:“這是他什麽時候給您的?”

“我倆最後一次見麵,我跟你說過吧,96年中秋節之前!”

“那您上一次……”黃帆有些不解,這麽重要的東西,四叔怎麽才拿出來。

“你當你四叔還是小夥子呢!”常柏青大大咧咧說道,“這都快二十年的事了,我沒給忘了就不錯了!”

黃帆無奈地笑了笑,收好那頁紙,跟四叔又寒暄了一會兒,起身告辭。

弄清了爸爸進入地產公司的原因,黃帆的心裏五味雜陳,她想起了那句“莫笑秦瓊染藍臉,誰說鍾馗不是仙。”爸爸果然是為朋友兩肋插刀,還自詡為鍾馗遊**在這群惡鬼之間。可誰又能想象其中的凶險,稍有不慎可能就遭遇不測,在爸爸心裏,一句誓言真的比自己還重要嗎?

再看看剛得到的這頁紙,黃帆心裏更亂了:詩集裏的二十首,是爸爸倉促之間一氣嗬成,而且隱藏了不能直說的秘密。那為什麽又提前單獨寫好一首,還通過四叔轉交?爸爸已經把自己所做的都嫁禍給周國順,成功讓他們反目,如果劉智勇對周國順動了殺心,那就沒有理由再懷疑爸爸,可他為什麽還是招來殺身之禍?

黃帆剛解決了一點疑惑,更多的問號又冒了出來。她靜下心來沉思良久,決定接下來好好查一下爸爸的死因。

黃帆掏出手機,給“槍火無間”發了條微信:洪隊,我想見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