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空船

洪大同的事情發生之後,全船陷入一種沉悶的氣氛當中。畢竟死亡對於任何人來說,都是悲傷而沉重的,更何況現下的情況,又多添了幾分對自己處境的恐懼和彷徨。

洪大同失蹤的第三天,也就是我們在海上的第二十五天,那一天天氣很悶熱,空氣好像凝結的膠凍一樣,讓人感覺呼吸不暢,心情煩躁。

下午的時候,很多人跑到甲板上透氣,釣魚的人也比往常要多,但這一天釣魚的人好像沒有什麽太大的收獲,釣起來的都是隻有手掌大的小魚,數量也不多。

連平時不太露臉的司馬,那天都拿了本書到上甲板看書去了,一如既往地沒人和他搭話,他也自得其樂的樣子。

雲層有些厚,太陽光不怎麽透得出來。海麵上還是有點霧氣,但是非常薄,看到遠處了,就發現海天是糊在一起的,沒有什麽界限。

這種天氣不太舒服,我值班站得一身膩汗,一直到夜幕開始降臨了,才感覺好一點。

我看了看手表,還有沒多久就能結束值班了,正在想著今天晚上吃什麽的時候,突然聽到甲板上“啪”的一聲輕響。

我抬頭一看,發現那個地方站著司馬源,其實我剛剛看過去的時候他不是站著,是從地上站起來。

我一凜,往上麵看看,那小子又是從上甲板上跳下來的,上次跳下來跑之後去駕駛艙要阻止改變航向,結果沒能成功造成了我們現在的境況。這一次難不成有什麽大事?我不自覺地警覺起來。

隻見他皺著眉頭,神色嚴肅地往遠處眺望了一會兒,指著我,用命令式的口氣說,“去找人把那船拖過來。”然後他轉身,走了兩步又轉過頭,“先不要上船,拖過來再說。”接著便往船長室的方向去了。

我往他看的方向看過去,有些莫名其妙,我自認為視力不錯,但是仔細看還是沒看到船啊,這小子的眼睛是什麽?望遠鏡麽?

但是出於對他莫名的信任,我還是找了手下的一個船員,外號猴子,長得矮小不甚大膽卻格外靈活,此外還拉上了剛吃完飯不久的葛雲翼,等到人都到了,發現剛剛他望的方向果然遠遠飄過來一艘白色的單桅小船,離得比較遠,看不太清楚是什麽船型,但是多看了一會兒就發現,那船飄的樣子,不像是有人在駕駛的。

隻要稍微有點行船經驗,海上的船隻到底是在隨波逐流還是有動力推動的,很容易就能夠判斷出來,而那隻緩緩往我們這裏飄過來的小船,就明顯是屬於前者。在夜幕當中看那白色的小船浮浮沉沉地飄**,一種怪異感在心裏浮起來,那小船感覺上像是載著什麽未知的東西,讓人心生不安。

我和其他兩人麵麵相覷了一下,那樣船即使動力正常都不會有能力對我們實施救援,更不要說是現在這樣子。而我更是有些摸不著頭腦為什麽司馬讓我們把它拉過來。

等到船稍微近了一些,我們看到那應該是一艘私人的遊船,白瑩瑩的,目力範圍內沒有什麽大的鏽斑,樣子好像還挺新。隻是船頭那裏原本應該是標船名的地方,被磨損了一塊,很明顯船名是被硬生生磨掉了。可為什麽要那麽做,這船又怎麽會飄在這塊海域,就不得而知了。

這時司馬帶著船長來了,船又飄近了一點,船長對葛雲翼說,“來,看你的。”他是知道葛雲翼的套繩功夫厲害。

葛雲翼得到上級的鼓勵,格外有幹勁,拿了水手繩來,係了個套,然後對準目標扔了過去。他也是藝高人膽大,居然不去套大的目標物,而去套那個看上去一丁點大小的繩樁,不過他也的確有本事,一套竟然就套上了,我們齊齊拍手叫了聲好,他得意洋洋得就把小船給拉過來了。

“你們兩個下去看看,”司馬點了我和猴子,“記得小心一點,我隨後就下來。”

“司馬,你也要去?”船長有點驚訝。

“嗯。”他點點頭,“我還是去看一下比較好。”

我找來了繩梯搭在船邊,帶上手電筒,然後小心地下到那船上,先把套繩給解開,穿過圍欄後在固定在樁上——剛剛隻是套著,風隻要稍微吹大一點就脫開了,這樣能讓圍欄吃掉一部分力,鬆脫的可能性會減低。

等到我把係好繩子固定好,猴子也跟下來了。最後司馬隻下了兩節繩梯,就直接跳了上來。他落地依舊非常穩,且非常輕巧,本來看他跳過來一刹那我還怕把這小船給蹬翻了,結果他落下來,船隻稍微晃了兩下。猴子資曆淺,沒見過這樣的,看得他眼睛都直了,洋溢起滿滿的崇拜之情。

“進去看看。”司馬指了下船艙。

我打頭陣,照道理說,猴子應該打頭陣,年輕人嘛該練練膽量。但看他戰戰兢兢的樣子,我想還是別多說了,我來吧,現在也不是論資排輩的時候。於是鼓起勇氣打起手電筒往船艙裏麵走。

我以為會聞到惡臭或者發黴的味道,結果卻沒有,船艙裏麵通風良好,並沒有什麽異味。原本我還有點怕,一艘失動力的船隻裏麵會不會有腐屍什麽的,但打開艙門往裏麵照,艙內看上去非常正常,收拾得井井有條,看上去比外麵還要新。司馬過去照了照操作台,打開了發動機。就聽到船底很快傳來了“隆隆”的聲音,連發動機都是好的!

接著隻見司馬又開了一個開關,艙內的燈就亮了起來。我們一看四周,愣了一下,剛剛手電筒隻能照到一小塊,所以沒有注意,現在燈亮了,就可以看見這艘船艙內的四壁,紅的黑的畫著不知道是什麽東西的怪異圖案。

那些圖案黑紅交錯,雜亂無章,在白色的底板之下,顯得有些張牙舞爪。我受教育程度不高,心裏估摸著那大概是那種看不懂的印象派藝術,有錢人愛怎麽布置私人船是他們自己的喜好。而且我看不懂也不敢多說什麽,怕暴露自己的無知,唯一隻是覺得那紅色似乎紅得太過鮮豔。照道理說,在海上被海風吹著,不管什麽樣的塗料,都會在短期之內失色,這船新歸新,但後麵的白色牆板都在侵蝕之下,部分區塊開始有點泛黃,唯獨這個紅色還紅得妖冶。

可是我看不懂,並不代表沒有人看得懂。司馬似乎是能看明白的,他緩緩地看著艙內的圖案,那樣子不像是在看畫,而像是在看什麽文字,或者說,那其實就是文字,隻是我不認識?

他環視了一圈,低頭思考了一下,神色有些凝重,然後抬頭對我們兩個說,儲備艙裏應該有些物資可以用,我們去看一下。“出來的時候注意別碰著這個箱子”他指了指放在駕駛台上麵的一盒非常精致的橢圓形盒子囑咐到。那盒子並不大,白色的主體上四周都雕刻了精細的花紋,鑲了金邊,一瞟之下看不出哪裏是蓋子的接縫,箱麵上不知道龍飛鳳舞地寫著什麽字,我看了兩眼沒辨認出來,便就此作罷,跟著司馬往下走進了下麵的儲備艙。

裏麵果然有不少東西,我們看到好幾箱的進口罐頭,牛肉的和豬肉的都有,而且日期居然還沒過期,說明裝載的時間在一年裏麵,還有幾箱啤酒和一箱威士忌,但酒類司馬禁止我們帶出去,最後我們也隻是盡三個人所能地每個人搬了兩箱罐頭和一箱非酒精類飲料到甲板上,然後讓大船上降下繩子來捆著拉上去。

本來我還想第二趟跑進去再搬,卻一下被司馬拉住了,他輕飄飄地對我說了句,“適可而止。”也不知道是不是湊巧,他話音剛落,方才還亮著燈的駕駛室,所有照明“啪”的一聲全滅,發動機的聲音也瞬間變成了“哢哢”的失動力聲,過一會兒就停了。

我被氣氛感染,隻覺得背後冷汗在冒出來,訕訕地問司馬:“這是……燃料用完了?”

司馬無可無不可地“嗯”了一聲算是回答我,便轉開目光,看他們吊貨物去了。九箱東西全部吊完,猴子先爬回到大船,然後是我,司馬卻在船上逗留了一會兒,隻見他在那小船的甲板上踱了一會兒步,低頭不知道在看什麽,過了一會兒才攀繩梯而上回來。

上來之後他對我說:“找個人看著這裏,別讓人下去了。半夜三更的太危險。”

我答應下來,本來想就找猴子守著,想想還是不放心,把菜頭找了來,他其實本來應該站在另外一個崗位上的,臨時讓猴子替他,他則來守著小船。菜頭剛剛失了好友,雖然心情低落,但是責任心空前高漲,讓他來幹這事我相對放心一點。

第二天早上,船長把得到的物資分發了下去,每個人都喜氣洋洋的,一時之間的晦暗心情一掃而空。船上人很快知道前一晚發生的這件事,而且還都知道小船上都是好東西。在我們那個時代,這樣的進口罐頭平時很少見到,即使有也是價格辣手,這次雖然迷航了,但竟然也走了點運,得到了些稀罕貨。

隻是沒有人去深想,為什麽那艘船會帶著這麽些物資完好無損地漂流在海麵上。而白天再去看那艘小船,也感覺可愛了不少,白瑩瑩地反射著太陽的光,多了幾分亮堂,少了那份半夜三更看到的清幽感。

由於小船那裏要多輪一班人守著,於是把崗位值班重新編排了一下,雖然值班時間長了,但是也沒什麽人有怨言。第二天一天,船長都沒有再吩咐人下去拿物資。但幾乎所有的人都認定,那船就是我們專用補給船了,船上的物資早晚都是我們的。

因為心情好,下午的時候,原來暫停了的牌局又開了,押的東西也從錢成了剛剛分發下來的罐頭,顯然此時這些罐頭更有**力一點。

可不知道為什麽我總有些不安,當天根本沒心思打牌,半夜十二點還爬起來加巡了一次崗。巡了一圈看看相安無事,才稍稍安心下來準備睡覺,忽然菜頭跑來敲門,氣喘籲籲地說,“海哥,你快去看看,我怎麽也攔不住!猴子那小子另外帶了老張頭,下到那船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