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幽靈船

以前聽村裏的老人說,火燒雲是一種不好的征兆,但究竟是為什麽,卻早就不記得了。倒是記住了另外一句諺語:早燒不出門,晚燒行千裏。看著那漫天霞光,我唯一想到的是,明天一定是個好天氣。

海麵上霧氣起來的時候,正接近飯點,所以除了像我這樣要值班的,甲板上還有好幾個來來去去都是準備去吃飯的人。葛雲翼一如往常地大咧咧踱過我身邊,和我打了個招呼,然後竟停下了,看了眼海麵,說:“嘿,這霧氣的顏色倒挺漂亮,紫盈盈的,和紫藤花兒似的。”

“拉倒吧,就你一大老粗還要學文化人風花雪月的呢,也不怕鬧笑話。”我開著玩笑擠兌他。

“怎麽了怎麽了,我就算一大老粗,咱要求上進不行啊,積極學習文化知識不行啊。”他指著水麵,“你自己看看,我說的很形象嘛。”

“對對對,你形象。”我笑道,然後突然發現他的神色好像變了,盯著我背後的某一個點有些出神。

“喂,你小子幹嘛。”我問。

他沒回答我,仍舊盯著我背後的一個地方,皺起了眉頭,眼睛也慢慢眯了起來,似乎像是看到了什麽。

因為比較多人來往,我怕動靜太大最後是被他耍,隻飛快地回頭看一眼,卻什麽也沒看到,擺回姿勢後踢了他一腳,“你小子看什麽哪?”

他“嘖”了一下,卻也沒在意我踢他,擺擺手說,“你別煩,我再看看。”接著還是盯著那一個點。

大約是他的姿勢太特別,有人路過也停下來對著那個地方望過去,那家夥就沒葛雲翼那麽守得住嘴,剛看了兩眼,就嚷嚷道,“有船啊!有船來了!大船!”說著往駕駛艙跑過去。

其實也用不著他去通知,本來我就遠遠看到老蔡和司馬結伴走過來,聽到有人嚷嚷,老蔡也沒管身邊的司馬,立馬三步並作倆地往這個方向走過來,我也掛不住了,聽到喊“有船”的時候就回頭了,盯著不斷濃重的霧氣深處一個勁地看。

果然,有船。而且從那穿的桅杆高度來看,噸位不會比我們小,老蔡此時已經到我身邊,一看到船頭的影子,立馬一拍欄杆說“太好了!”一邊吩咐我說,“你們在這裏盡力引起對方船上的注意,進行呼救。”一邊掉頭便往駕駛艙跑,應該是去通知船長並去發無線電求救信號了。

他走過司馬身邊的時候,卻被司馬一把拉住了,他似乎有點不高興,“你幹嘛?”

司馬應該是想要跟他說什麽,但是看老蔡的神色還是忍住了,鬆開手道,“算了,待會兒再說吧,您先忙。”他還沒說完,老蔡早就走遠了。

司馬還是慢悠悠地踱到我身邊,看了眼那漸漸顯現出來的船頭,輕輕地歎了口氣,便退到一邊,也不多說什麽,抱著手看戲似的看著我們折騰。

而我們這一邊的確在瞎折騰,甩著衣服拉著喉嚨開叫,聲嘶力竭的,一個個都鉚足了勁,有的也不怕摔到海裏,直接爬上欄杆,還有的看到爬欄杆的,二話不說跑到上層甲板然後往桅杆上麵爬。一邊爬一邊還不忘甩衣服狂叫一番。平時開個迎新會叫唱個歌都扭扭捏捏像大姑娘似的,現在都什麽也不顧了,要多豪放有多豪放。

我們船上所有的人都可以清楚地看到,那紫色的霧氣緩慢地被破開,船的身形變得清晰起來,船首——首舷——右舷——前桅,對方輪船從右前方和我們右舷平行的方向駛來,越來越靠近我們,我們甚至可以看到首樓甲板和主甲板上作業或走動的人,連他們嬉笑追鬧的動作和神態都十分清晰,但是……

身邊的船員還在賣力地揮舞叫喊,我卻覺得一股寒意爬上背脊,頭上不知覺間就冒出一層冷汗,我偷偷看了眼司馬,他表情一如既往地冷靜到冷漠,絲毫看不出即將劫後餘生的應有喜悅。

事情有些不太對勁。

太安靜了。

當然並不是我們太安靜,我們這裏是嘈雜到幾乎要用混亂來形容了。而是對方太安靜了。

照道理說,這麽些在甲板上的人,行動追鬧都應該會發出聲音,即使霧氣會讓聲音的傳播出現一些阻礙。但是我們離得近,我甚至可以看到對方甲板上那個中分發型的哥們被風吹動的發絲。即使我們這邊非常嘈雜,但是也不至於一點聲音都聽不到。

而且奇怪的還不是隻有這一點,對方的反應也很奇怪。

我們那麽多人呼救的聲音那麽響亮,即使我們不是什麽萬噸巨輪,但體積也不算小了,以往我們在海上遇到其他的船隻,隻要靠得相對比較近的時候,船上人還會遙遙地互相打個招呼,可是這一次,情況卻完全不一樣。

對方好像完全沒有看到我們的存在。

根據我國的法律規定,在航海過程中,需要救助任何海上遇險人員,且不論此人的國際、法律地位和遇難時所處的海域。類似的規定在各國的相關航海法律裏頭也是有的,而且有些國家還明確指出,對於任何抵製救援行動的船長和船員都要付相應的法律責任。

所以說,對我們這麽明顯的呼救行為,對方不可能不進行救援。即使退一萬步來講,真的碰到一個甘冒大不諱,寧願冒著回去吃牢飯的風險也見死不救的船長,船上也不可能每個船員都無動於衷,至少看到我們的呼救,也應該有好奇驚訝或奔走相告的行為舉動,可是他們卻好像完全沒有看到我們一樣。沒有任何一個人對我們指指點點,甚至沒有任何一個人向我們看一眼,好像我們根本就是空氣,對他們來說根本完全不存在一樣。

在聲嘶力竭的呼喊聲中,我聽到船底下熟悉的波濤聲,依舊穩定頻率地衝刷著船體。雖然因為霧氣看不清楚海麵的潮流情況,但按理說,附近有大型輪船行駛時,水流因為對方輪船的影響,對船體的作用力會不斷改變,換句話說,如果附近真的有船經過,水流不可能是這樣緩和而穩定的。

也就是說……

我覺得一股涼意竄上腦門,心裏麵有點不太能夠接受,想著是不是我看錯了,但那麽大一幫人哪有可能都看錯了,又想著以前好像是聽白勝利說過,海上容易出現海市蜃樓的現象,但想想又覺得不太相像。我明明記得白勝利說,海上的蜃景就和那空中樓閣似的,遠遠地就看到像是一座島嶼,漂浮在海麵上,但仔細看又看不太清楚,一派朦朦朧朧的樣子。

我剛剛看到的船明明那麽接近,又那麽清楚,難道也能是蜃景?

或者說,幽靈船?

這個念頭讓我不禁打了個寒顫,雖然說在航海上麵,幽靈船往往是指那些無人駕駛隨波逐流的怪異船隻,但是剛剛我所看到的,被稱為幽靈船真是再恰當不過了。

“靠!見死不救啊!老子回去一定參他一本,讓他們全船牢底坐穿!”我被葛雲翼一聲咒罵拉回了些思緒。看著那漸漸遠離的船,船尾慢慢沒入紫色的霧氣當中,我定了定心神,拍拍他的肩膀,“好了,都走遠了,別氣了,吃飯去吧。”

葛雲翼怪異地看了我一眼,“你小子什麽時候這麽沉得住氣了?改性了?”

我一愣,這話倒是沒錯,可我心裏知道那隻是一種假象。我不是真沉得住氣,隻是多觀察了一點,多想了一點,沒有瞎嚷嚷而已。難道這樣就能讓人有沉得住氣的感覺?我不禁又往剛才司馬站的地方瞄了一下,卻發現他不知道什麽時候早就已經離開了。

船走了,剛才呼救的人自然都是義憤填膺,船上大多數人都不算是什麽正正經經的文化人,罵罵咧咧自然在所難免,我是沒有那麽氣憤,反而是覺得這件事蹊蹺,不知道是不是心裏有疙瘩沒解開,那天剩下那些時間的值班我覺得格外地漫長,而且感到那天似乎海麵上比往常更加寒涼一點。

值班結束之後我去飯堂吃飯,聽到廚師還有幾個同樣值班晚吃飯的海員仍然在激烈地討論剛剛的事情,但內容還是清一色的謾罵那船上人的見死不救,我雖然有點不同的想法,但是船上一來不允許怪力亂神,再來我也不知道我自己的想法到底對不對,所以蒙著頭吃飯也沒去參與,整個就一隱形人一樣。

吃完飯就默默回自己的起居艙室,路過司馬的房間門口,我猶豫了一下,還是鼓起勇氣敲了門,“門開著。”裏麵傳來他的聲音,我打開一條縫伸進頭去:“嗯……司馬,你有沒有空?”我禮貌地詢問,這是求教來了,當然要做好學生的姿態。

他正半躺在**看書,看見我把書放了下來,“進來吧,”他坐了起來,看我進門關上門後,指了指床對麵的椅子,“坐。”

我坐定下來,正思忖著怎麽開口,他微微笑了一下,眼睛稍眯,眼神似乎瞬間攏起了不少,“想問什麽就問吧,我估摸著你也該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