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幻象
糟了?什麽糟了?我們根本不認識死者,葛雲翼剛剛去辨認過,是一個外國人,雖然泡得有點難看清五官特征,但那頭黑色的頭發和棕黑的皮膚還是看得出來應該是東南亞人種。哪怕活著,我們最多也就隻是見過,甚至連招呼可能都沒打過。
“怎麽了?”我看司馬的神態,直覺上就覺得不好。他不是一個喜歡大驚小怪的人,讓他覺得不妙,那事情應該真是不妙了。
司馬並沒有回答我,而是問葛雲翼,“人什麽時候死的?”
葛雲翼發懵還沒反應過來,茫茫然地搖搖頭,說,“不知道,本來是出來找你的,結果發現海麵上漂著一個人,大概也就兩小時以前的事情,至於什麽時候死的,就不知道了。”
“死因呢?”司馬追問道。
葛雲翼還是搖搖頭。
司馬的臉色不太好看,低頭沉吟,弄得我和葛雲翼大氣不敢出地看著他,半晌之後,他才抬頭,看看我們,猶豫了一下,說,“也沒什麽,可能是我多心了。”說著便又端上慣常的那張麵無表情的臉,開始繼續收拾手裏的繩索,然後若無其事地往內艙走去。
“有問題。”我看著他的背影,摸著下巴道。
葛雲翼沒有接話,緊抿著嘴巴。我看他好像憋著一口氣的樣子,拍拍他道,“想開點,小心憋著便秘。”
“你他媽才便秘。”他拍開我的手,邁開步朝著司馬走的方向氣勢洶洶地跟過去,好像要去討債似的。
結果司馬並沒有回寢室,而是進了葛雲翼沒多久之前才出來的那間房間,現在正暫時被辟作問詢用。我們在門口等了一會兒,他沒出來。我們私下估摸著,他這次一聲不吭地半夜走掉,雖然現在有積極承認錯誤的跡象,但肯定還是會被批,再加上又死了一個人,難保會被當作嫌疑犯。所以他這一去估計耗時肯定久,葛雲翼早就沒了耐心,賭氣地說,“誰要等他。”便回寢室了。
其實我也挺累了,想想人也回來了,沒什麽好多擔心的,就回去補覺。後來司馬什麽時候回來的,或者有沒有回來,我都不知道,等到我一覺醒來,太陽早就當空照了。
和葛雲翼兩個人趕著最後一班去食堂吃早飯,無意間聽到一些關於昨天那個死者的事情。
死者是廚房的一個火頭工,這人天生有自閉症,平時除了幹活幾乎不和其他人互動。之所以會上船來,是因為其他工作找不到,即使是這份工作,還是因為他們國家前幾年有一個政府官員因為參加競選要拉票,因此呼籲用工平等,要讓所有有殘障人士,特殊情況人士都能有工作做,因此,這個人也成為了受益者,找到了這份工作。和他一起工作的人都知道他的情況,從來不去多招惹他,也不會多關注他,他工作也算到位,一直都是相安無事。
可自從這船被島嶼吸附得不能動彈,喬納森詭異死亡之後,他就變得有些反常。時不時地對著爐灶上的火看得出神,但手上一動不動,就這樣呆呆站在那裏,有一次還燒掉了自己的眉毛。後來馬克和小戴相繼死亡,他就變得越來越奇怪。
本來天生自閉,沉默寡言的人,開始變得喋喋不休,但隻是對自己說話,旁人靠近想聽他在說什麽,卻隻聽到他嘰嘰咕咕,半句都聽不清楚。和他同住一屋的人還說,他會自己對著鏡子說話,有一次睡到半夜,聽到洗手間有聲音,狐疑著過去一看,居然看到他在對著鏡子大罵,聽內容好像是覺得鏡子裏的人會出來,他詛咒他永遠都出不來之類的。
再過沒多久,那人開始酗酒。之前那人可以說是滴酒不沾,突然有一天大清早,別人發現他醉倒在廚房裏麵,身邊一個空的酒瓶,那酒也不知道哪裏來的,據說是偷來的。為此船長還特地找他談過,因為怕他是被人欺負灌酒,還有問他是不是有什麽想法,對我們現在的情況是不是感到害怕之類的。結果他承認了酗酒的事,還對船長說“他們要來了,我們回不去了。”當時旁邊有一個記事員,他看見那人說這話的時候,嘴咧開著笑,那笑陰惻惻的特別恐怖。
至於昨晚的事情,據說那人打撈上來後,手裏還揣著一瓶烈酒,國外那種特別小瓶的一口悶,不過酒已經空了,泡海裏灌進了海水。身上口袋裏麵還有兩瓶沒開封的。所以初步判斷因為是酒後失足掉海裏淹死的。
聽完來龍去脈,我和葛雲翼對看了一下,總覺好像整件事情還缺失了什麽。表麵上看,好像是因為那人本來心理就比較脆弱,所以在到了這個島上後產生了精神錯亂,導致了最後悲劇的發生,可是,如果僅僅是這樣,為什麽昨天司馬一聽到有人死了就說“糟了”?這說明不管死的是誰,不管怎麽死的,隻要有人死了,就一定是壞事。
當然有人死了的確是壞事,但我從來不覺得司馬會因為陌生人的事情而有所動容。要知道當時小戴還和他一起出去執行過勘測任務,還特別來求過他,最後小戴死的時候他連眉毛都沒動一下。他這人雖不太會見死不救,但也不會對既定的事情有所糾結。
我突然焦躁起來,我覺得得快點找到司馬問問,這件事應該不是表麵那麽簡單,一定還有什麽會牽涉更多人的原因,讓司馬覺得“糟了”。
我和葛雲翼商量了一下,兩個人分頭找,最後在甲板集合。
天氣有點不好,船艙內部感覺有點悶,我從底倉開始往上找,連邊邊角角我覺得陰暗潮濕他不會去的地方都找了一遍,也沒見到人影。不過有兩次我好像看到了他從不遠的地方走過,但追過去人卻又不見了,不知道究竟是他走的太快還是我眼花看錯了。等到我到甲板的時候,葛雲翼早就等了一會兒,看他腳邊還扔著三個煙頭,就知道他已經沒有什麽耐心了。
“也不知道司馬那小子去哪兒了。”我嘀咕道。
“天知道!”葛雲翼的語氣不好,心情估計更不好,“不管他了,我去上工去了,你自己時間也差不多了。”說著頭也不回地走了。
我無奈地搖搖頭,葛雲翼本來脾氣就不咋的,以前在司馬麵前一直收斂著,可最近司馬做的一些事情讓他覺得自己被孤立,不被當作一會事兒,所以他有些按耐不住。其實在我看來,司馬一向是這樣,從來不喜歡多解釋自己的去向,我們和他的關係雖然說比其他人要近得多,可也不可能讓別人突然改了性格,要是司馬哪天事無巨細地和我解釋了,我才會覺得比較恐怖。
葛雲翼顯然不是這麽想的,他可能覺得司馬捂不熱,自己好心都被當作驢肝肺,所以挫敗感持續上升中。
我看看時間也的確該輪到我上工了,於是準備去到崗位上。剛走了兩步,突然覺得背後一陣起栗,感到好像有人目光灼灼地盯著我看,我回過頭,往身後的甲板上掃視了一圈,根本沒見人影,等了半分鍾,才有個人從甲板上走過,往我看了一眼,目光也沒有多停留,就走開了。
我自嘲地笑笑,最近大概是遇到的事情都有點不尋常,所以有點神經質了,這次回去以後真要休息一陣子緩一緩,在家多陪陪老婆。
其實說是上工,我那崗位還真沒什麽事情,船並不航行,所以安全檢查做起來也很輕鬆,檢查完了就靠在一邊抽根煙,時間差不多了就下工,這時候也已經到了吃飯的點。
吃飯的時候葛雲翼的火氣已經平複了很多,在那裏嘮叨說最近事情不多,他都有點發福了,回去之前得減減肥,不然給老婆看到還以為他工作有多麽輕鬆。我笑他以後要是升上去坐辦公室了,早晚都是大腹便便,還是現在就認命早點做好心理建設。
剛說到這裏,我又覺得有人在看我,隻覺得頭皮一陣發麻,神經質地回頭。飯堂裏麵人不少,但似乎沒人往我的方向看,都不是在聊天就在吃東西,倒是因為我突然回頭的動作,有人好奇地看看我,但也很快就移開了視線。
“你怎麽了?”葛雲翼問我,“在看什麽?”
我覺得有點頭疼,“沒什麽,”我嘟囔,“總覺得有人在看我們。”
葛雲翼四處張望了一下,嗤笑道,“哪有人看你啊,你以為自己萬人迷啊。”
“我才不要做萬人迷,”我轉回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夾走他碗裏的一塊煎魚,“你不是要減肥麽,少吃點,我反正不做萬人迷,可以多吃點。”沒等他阻止,一口已經咬掉半塊。
“靠,你怎麽不把飯多給我吃掉半碗?”他懊惱道。
“我又不傻,幹嘛要多吃飯?”我把另外半塊煎魚咽下肚,乜著他飯盤裏道,“你吃不吃?不吃我不客氣了啊。”
他像母雞護食一樣擋著飯盤轉過身去,小孩子似的,那樣子特別好笑。
吃完午飯,葛雲翼本來提議下船到海灘上走走消消食,但我的確有點頭疼,不想出去,他也懶的一個人去,隻能一起回寢室,回去一路上還嘟嘟囔囔,說我阻礙了他的減肥計劃。
剛進門,我就看到**躺著一個人,背對著我們,呼吸平穩地在睡覺。
“靠,找了一大圈,原來這小子在這裏睡覺啊。”
“你說什麽?”葛雲翼奇怪地看看我,“你什麽意思?”
“他的意思是,他看到我在睡覺。”門口突然傳來一個聲音,“是不是?”
我驚惶地轉頭,就看到司馬站在門口,房間裏麵沒開燈,而外麵卻比較亮,他背著光,臉色顯得格外陰鬱,雙目卻炯然有神,正直直地看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