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月夜失蹤

司馬居然失蹤了,還是在半夜三更失蹤的。

我一個激靈,人瞬間清醒過來,之前他反常的一幕幕一股腦地都湧到腦子裏麵。我大罵自己白癡,居然會信了他的邪,覺得一切相安無事。我立刻把葛雲翼搖起來,兩個人在船上四處找人。

先去的自然是甲板,找了一圈沒有見到人。我不知道那個時候是該擔心還是該鬆口氣。其實剛才上來的時候就擔心,怕看到司馬躺在甲板上,血流了一地。還好那沒有發生,不然我都不知道自己會是什麽反應。

既然甲板上沒有,我們就開始關注船周圍的海麵上有沒有什麽東西。因為剛剛下過雨,海麵上浮著一層薄霧,月光映照下朦朦朧朧地並看不太清楚。葛雲翼想了想,跑去買通了操作室值班的人,讓他把船體外部燈光打開照海麵,我也挺奇怪他那三腳貓英語居然還能把意思表達清楚,估計別人有耐心聽也是因為他出手大方。

我們沿船舷仔仔細細地看,海麵陰陰沉沉的,雖然打了燈,但彌漫的霧氣仍然讓視野不甚清晰。司馬出去的時候把被子都疊好了,想來勢必不會穿淺色的睡衣出門。他平時的衣服也就是那種棕色卡其色或者深藍色和黑色。要真掉到海裏了,這種情況下還真難保證能看得出來。

因為海麵模糊一片,所以我們檢查得很慢。葛雲翼走在我前麵幾步,等於他看一遍,我再複查一遍確定。走到快要到船尾的時候,我沒留意,撞上了他。

“你幹嘛停下來?”我摸摸撞上他的肩膀,看不出這家夥還挺壯的,撞上真有點疼。

他慢慢回過頭,臉色有點不好看。

我心裏咯噔一下,暗道不好,“你是不是看到什麽了?”我問。

他吸了口氣,點點頭,臉上帶著一種悲憫的神色,然後舉手指向海裏的一個地方。

我的心開始狂跳,趕忙趴在欄杆上探出頭去看,握著欄杆的手因為用力過度而巍巍發抖。葛雲翼一手搭在我肩膀上,我甚至可以感覺到在這樣近夏日的天氣裏,他的手居然是發涼的。他低聲在我旁邊絮叨,“大概是我看錯了,你再看看,看看仔細。”

我眯起眼睛,極力透過重重白霧,想看清海麵上是不是有漂著什麽。起先並看不到,就在我覺得要鬆口氣的時候,不知哪裏來了一襲微風,稍稍吹散了點海麵上的霧氣,結果我就看到了,在離船大約五六米的地方,在那深沉暗黑的海水上,載浮載沉著一個大的物體,卡其色的一片,幽幽漂浮在海麵上。

那分明就是一個人臉向下漂浮著,穿著卡其色的衣服,深色的褲子,衣服的扣子散了開來,變成這樣的一片。

我直起身體,隻覺得渾身發冷,有點站不住。機械地轉頭看向葛雲翼,嘴唇抖著卻說不出什麽話來。他垂下手來,眼中似乎有什麽滅了,隻是定定地看著我,也是不知道說什麽好。

過了半晌,他垂下的手重新握起拳來,幾乎有點咬牙切齒地說,“我去叫人來,撈起來看,不會是司馬的,他是什麽人啊,怎麽可能,不可能是他。”說著也不等我什麽反應,轉身就跑走了。我看著他的背影,也對自己說,對啊,一定不會是司馬的,怎麽可能是他。可心裏想這麽說服自己,卻分明覺得自己的腿好像灌了鉛一樣,要挪動半步都困難。

我就呆站在那個地方,直到被消息驚起的人跑過來,才把我擠到一邊去。我就靠在旁邊的護欄上,手握著欄杆握得死緊,手心裏膩得都是汗,一臉木然地看著趕來的那些人手忙腳亂地把那水上漂著的人拉上甲板。

我縮在旁邊,不敢上前去認,好像隻要不到最後確定,事情就沒有發生過一樣。我盯著人群中的葛雲翼看,他也沒去認屍而是往我的方向看,嘴唇緊抿著,眼神複雜。我沒有挪動一步,周圍人聲嘈雜,我卻什麽都聽不出來似的,好像一切都靜止了一樣。

我和葛雲翼僵持了一會兒,最後還是他妥協了,歎了口氣,走上前去。我目不轉睛地盯著葛雲翼看,見他皺起眉頭,歪著頭辨認,沒看多久就垮下肩來,明顯是鬆了一口氣的樣子。

看到他那模樣,我也覺得四肢百骸都瞬間都蘇醒過來,還好還好,那不是司馬。可是,如果這麽說的話……葛雲翼走到我身邊,自言自語般道,“你說那小子會去了哪裏?”

“不知道,”這下輪到我咬牙切齒了,“要是那小子回來,一定得胖揍一頓,這樣一聲不響地離開,要嚇死人是不是。”

“你拉倒吧,”葛雲翼嗤笑我道,“就你那身板還揍別人?我看你不要到時抱著別人的大腿激動地說‘你終於回來了’就已經不錯了。”

“那一定是你想這麽做吧,”我反詰,“不然怎麽想得出那麽生動的畫麵。”

我們倆你來我往地打嘴仗,眼神卻不約而同地飄向那個島嶼——如果說海裏麵沒有,船上沒有,那他一定是上岸了。這樣的話我們多少也能猜到,司馬這小子一定是在之前的探巡當中察覺到了什麽,這段日子一直被我們盯著沒有機會,今晚趁著我們都鬆懈下來,他就半夜三更想要避人耳目地又跑上島去查探。

如此想來,這小子還真是有點欠揍。要上岸不能直說麽,這下好了,我和葛雲翼看到浮屍的,葛雲翼去找人來的,難免又要被提拎去報告一通。

才這麽想的時候,已經有人找葛雲翼來了。我為了表示仗義,和他一起去了,他在裏麵報告的時候,我在甲板上吹風,眼睛不由自主地就望向近處的島嶼。

整個島嶼都籠罩在迷蒙的霧氣當中,隨著時不時的微風漸次微微起伏,似有靈動。月光灑滿白色的沙灘,映照地整個島嶼都有些隱隱的反光。我腦中想像著,這種時候要是從遠處來看,一定是黑夜中散發著銀光的一處靈域,杳杳霧氣縈繞,如同那傳說中的蓬萊仙島。

就在我晃神的時候,隻見到那島上最高處晃過一個什麽影子,等到我反應過來聚神去看,那影子卻不見了,隻有白霧映月,半遮其麵,於是我想大約是我缺少睡眠看錯了。

不多時,葛雲翼問完話出來了,他隨手點了根煙,不緊不慢地,看上去並沒有被為難。

“怎麽樣?”我問他。

“還能怎麽樣,照實說唄。”他無所謂道。

“那豈不是又要折騰著找人?”我有些猶豫。

“多點人找不是很好?”葛雲翼抬眼看看我,然後目光又移到我背後那島嶼上,轉口道,“不過不用。”

“啊?”我有點摸不著頭腦,“為什麽不用?”

葛雲翼扯著嘴角,帶著一絲不懷好意的笑,夾著煙的手往我身後指了指,“這不是回來了?”

我趕忙轉身,放眼望去,就見島嶼的高坡上下來一個身影,穿著銀灰色的連帽外套和褲子,幾乎和島嶼的顏色融為一體,而且司馬本身麵色白皙,在這種時候更是有隱藏作用,要不是他深栗色的頭發露了點出來泄了底,那身形不仔細看,根本看不出來。其實從我們所站的距離,也看不出那人的五官,之所以知道那是司馬,是因為走路的身形,和他極快的移動速度。

他顯然也看到我們了,腳下停了一停,站定了下來。

雖然我們看不到他的臉部表情,但我想以他的視力,應該是能看到我們倆一臉慍怒,虎視眈眈的樣子。而且以他過人的聽力,也應該能夠察覺到此刻船上比平時更為熱鬧一點,想必他也意識到,自己真沒選好一個黃道吉日偷跑,留下了這許多隱患來。

他就那樣站定在坡地上,垂手而立,身姿挺拔。有那麽一瞬,我覺得他好像才是氣宇軒昂,正義凜然,而我們倆是在糾結纏惱,無理取鬧了。

皓白月光下,霧氣在他身邊飄飄****,讓他的身影若隱若現。恍惚間我產生一種錯覺,仿佛他是從蓬萊仙境下來的神仙,超脫於塵世間,如今回歸到這島上,隻消一陣迷霧,他就會消失在眼前。

正那樣想的當口,還正好就有一團濃霧飄了過來,擋住了視野,等到那團霧慢吞吞地飄走,司馬居然真的不見了!

我揉揉眼睛,靠,他還真成仙了不成?

再一看,原來他已經又走了起來,才剛剛那會兒時間,就已經移動了一大段,早不在原來的位置上了。

過沒多少時間,他就來到船側,拉起一根係掛在護欄上的繩子,那應該是之前留在那裏的,我和葛雲翼走了一圈居然沒有注意到。隻見他單手輪流抓緊繩索,腳下輕點上攀,三下五除二的就上甲板了,動作行雲流水的,極為輕巧敏捷,踏上甲板都沒出一點聲響。我突然覺得還好他走了正道,要是去做了海盜,這身手大概能在海盜界橫著走了。

看他上了甲板後就在解繩子,一圈一圈地收起來,葛雲翼有點沉不住氣,上前去就要去興師問罪一番。可才剛走近,司馬突然停下手中的活計,看向內艙,然後轉頭問葛雲翼,“有人死了?”他那不同顏色的眼睛盯著葛雲翼,神色一片清冷,語氣嚴肅。

葛雲翼在他的目光之下突然慫了,不知所以地點點頭“嗯”了一聲。

司馬聽了後攏起了眉頭,暗暗道了一聲,“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