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海妖

司馬輕飄飄地就給人判了死|刑,而我和葛雲翼出於相識一場的同情,總覺得還能夠再努力一下。

想問司馬有沒有解決的辦法,他卻一味搖頭,“不是不行,是這個情況下,根本沒有條件,所以我說,讓小戴晚上鎖好門,也許能多活幾天,不過……”

他沒有繼續說下去,但我和葛雲翼明白他的意思,不過那隻是治標不治本的事情。

於是我們就這樣輕易地知道了那三人的結局,隻是不知道會是怎麽樣的過程。

有時候真是覺得,知道東西多了,也是一種折磨。我想我如果和司馬那樣,聽到的看到的知道的都比普通人多,憋在心裏非發瘋不可。

司馬當時和我們說的是,那三個人沒有幾天好活了,可是沒有想到的是,喬納森在第二天晚上就出了事。

他死得非常奇怪。據平時和他關係較好的人事後交代,他就是在晚上吃完晚飯,從飯堂回去路過甲板的時候,突然問身邊的同伴“你們有沒有聽到有人在唱歌?”然後也不等別人回答,直接哼著歌往一個地方去了。

當時同行的人以為他是循著歌聲的方向去找是誰在唱歌,於是也豎起耳朵來聽,卻什麽都沒有聽到,等到他站在船頭跨出護欄的時候,他的同伴才反應過來,跑過去要阻止,卻見到他回頭對他們詭異地笑了一下,就頭往下栽到海裏去了。

海員都知道,無論水性多麽好,入水非常關鍵,姿勢不好,和摔在水泥地上是沒有區別的,海水直接能把人拍死。再加上我們的船就算不是萬噸巨輪,但遠洋打撈船的噸位也絕對不小,船頭到海麵的距離少說也有三層樓,再加上我們現在吸附在沙礫灘旁動彈不得,他這一頭下去,下麵不深的地方就是灘塗。

果然他下去以後沒兩分鍾就浮起來了,屍體打撈上來一看,脖子斷了,當場死亡。

船上死了一個人,有人覺得頭大如鬥,比如船長和負責人大衛,他們這次被這島纏上沒法按時完成打撈任務,已經要負擔責任,這下出了人命,更讓他們頭疼;有人則唏噓悲歎,比如馬克還有一眾和喬納森玩在一起的夥伴,不過西方人表達哀思還是有點不一樣,他們在船頭象征性地辦了一個追悼會,各自和他說了幾句話,以水代酒喝了一通,馬克還沒心沒肺地說,你終於和大海永遠相伴了,此刻正在海妖群裏左右擁抱吧。

不過還是有那麽一個人,對喬納森的死,可以說是驚惶恐懼,尤其是聽了眾人傳說的那些個細節之後。

小戴第二天一早就來找司馬,他頂著兩個大大的黑眼圈,一臉愁容,看起來是一晚沒睡好。司馬也有些許動容,但仍然搖頭說沒辦法,“如果你有足夠的定力,能撐到船離開這裏,也許還有轉寰的餘地。現在你能夠做的,隻能盡量保持鎮定,天黑之後就不要再上甲板了,在寢室裏麵不要出去。”

小戴是在國外長大的,對於“定力”的意思一知半解,但後麵的話總算還是聽的明白,他淒淒然謝過司馬,便離開了。之後的幾天我幾乎沒怎麽見到他,想來他把自己關在房間裏麵這一點貫徹得很到位。尤其是在馬克離奇死了以後,他更是閉門不出,連一日三餐都是同寢室的人帶回去的。

馬克的死,就發生在喬納森去世後第三天。

和喬納森毫無預兆、安安靜靜往海裏跳不一樣的是,馬克在喬納森死後當晚就有不太尋常的表現。

那天他們一幫人在船上給喬納森開緬懷會,結果馬克調笑著鬧著到後來居然醉了一樣,對著大海胡亂唱歌叫嚷,一副我欲乘風而去的樣子。別人以為他是太傷心,在裝醉,因為他們喝的不是酒而是水,於是七手八腳把他從甲板上拖回來以後弄到寢室裏。

當時他也沒怎麽反抗,就是說話有些大舌頭,回了寢室以後隨便又鬧了幾句就上床睡覺了。可沒想到睡到半夜他突然爬起來,把同寢室的人推醒,問別人:“剛才你聽沒聽到有人在唱歌?”

這已經不是他第一次問別人這個問題,隻不過之前沒有過半夜三更把人推醒的狀況,他的室友睡眼惺忪,懶得和他多說,隨便回了一句“沒有”便自顧自繼續睡了。馬克也沒再多糾結,也爬回**睡覺。

但這一次卻睡不著了,那歌聲好像就在旁邊似的,越來越響,唱得他腦殼發疼。他翻來覆去熬了一晚上,到太陽出來那聲音才消失不見。那個時候他意識仍然很清楚,他知道,這種幻聽一定有問題。

於是他回想起來,第一次聽到那歌聲,就是在甲板上守夜的時候,所以他去找了小戴。小戴聽了臉色慘白,把司馬的話跟他說了,可馬克並沒有太理會,他覺得這是神神叨叨,一定有什麽科學的解釋。

科學解釋是沒有找到,第二天晚上,他的症狀卻變嚴重了。

太陽下山以後,他就在甲板上來回踱步,背著手低著頭,看上去很煩躁的樣子。因為之前喬納森死後,甲板上的巡查更加嚴格了,所以巡查值班的人員看到他那個樣子就上前詢問是不是需要幫助。他忽然抬起頭瞪著人家問,“你有沒有聽到?你有沒有聽到?”把那人嚇了一跳。他看馬克眼眶通紅,眼球布滿紅血絲,覺得情況不妙,找來當時附近也在甲板上的幾個同事幫忙,把馬克連推帶搡弄去醫務室。

醫務室檢查下來並沒有什麽身體上的問題,於是醫生判斷應該是陷於這個島嶼之後產生的躁鬱症。事實上,之前喬納森跳海,也被歸結為躁鬱症。因此讓馬克留在醫務室過夜。

醫務室晚上有人值班,看到馬克在**煎烙餅似的翻來覆去不睡覺,去關心一下就看到他兩眼瞪得老圓,眼睛仍然通紅,嘴裏叨念著不知道什麽東西,問他他什麽都不說,好像沒聽到一樣。所以隻能找醫護人員來給他打了一針鎮定劑,他總算稍微好一點,但也是到近黎明才睡著了去。

第三天白天,馬克仍然是正常的,但好像已經不記得前一晚的事情,醫生保險起見還是把他留在醫務室觀察。一整個白天都沒什麽問題,該吃吃該喝喝,還和來看他的朋友聊天,絲毫都不含糊的樣子,甚至還讓人給他拿副牌來,拖著朋友打牌,說他太無聊了。

晚飯以後,他的朋友再來看他,發現他在哼歌。本來哼歌也沒什麽,怪就怪在他一邊哼一邊時不時往旁邊床看,好像那個沒有人的空**麵有什麽人似的。朋友看他情況不太對,便去叫醫生,可沒想到就在走開去叫人的那一會兒,回來後發現人已經不見了。

就在他們準備到處去找人的時候,聽到甲板上傳來**,跑過去一看,馬克已經像猴子一樣爬上了桅杆,一邊爬一邊還大聲唱歌,隻是爬得上氣不接下氣,誰也聽不明白他在唱什麽。上到很高的地方之後,他伸脖子往下看看,然後右手雙指往額頭一揮,一個輝帽禮打招呼一樣的動作之後,毫無預警地就撒手從上麵掉了下來,直接砸在甲板上,當場死亡。

據說當時目擊者說,他死得時候臉麵朝上,不知道是不是頭骨被砸裂所以顯得表情詭異,那表情看著像是在笑,隻是那種咧嘴大笑,嘴角像要裂到耳根,實在笑得瘮人,再加上眼睛往上望,仿佛望到了什麽一樣。

他的屍體很快被人從甲板上搬離,血跡也被衝洗幹淨,隻是連續兩個人這麽離奇死掉,搞得有些人心惶惶,仿佛下一個就要輪到自己。

好在之前馬克去過醫務室,已經被預先判斷為躁鬱症,所以還解釋得通為什麽會突然發瘋似的去尋死。船長迫於壓力,召開會議,誠實報告了我們當前的狀況,然後也向我們表示,他們應該已經有離開這個地方的辦法了。

這個消息無疑振奮人心,不過其實船長說出來之前,我和葛雲翼就已經知道了,因為司馬那次實地探測回來之後,就和我們大在致說了一下這座島是怎麽回事,我們當時聽了以後還鬆了一口氣,因為聽上去至少離開不是那麽遙不可及的一件事情。

真要說起來,要離開隻有靠四個字:等待時機。

但這個等待,和我們之前的那次擱淺卻不一樣。之前那次還能期待個大潮,至少有個時間在,可這一次卻說不清楚什麽時候,感覺渺茫的樣子。

由於這座島嶼的核心是一塊大的磁性岩石,周圍吸附了無數小的磁性或者磁化了的砂石,所以本質上結構非常不穩定,一旦遇到強海流就容易被衝散,翻滾移位後再聚集起來。

因此,要等待的,就是能造成這強海流的時機。

聽上去似乎還挺容易,實際上再往深處想想,並不那麽簡單。首先所謂的強海流一定要達到一定級別,不然衝不散;其次,即使船在海流作用下能脫離島嶼的牽引力,接下來麵對的也是造成這強海流的天氣和海況,比如海上強台風,風暴或者再可怕一點,海底地震造成的海嘯。船陷於那些海況當中是非常危險的,萬噸巨輪尚難以自保,像我們這樣幾百噸的打撈船,大概隻能自求多福了。

但按照這個島嶼之前幾百公裏的移動記錄來看,無論如何,那樣一天也都是會來的,隻是早晚問題。一般來說,這一帶夏天的時候氣候和海流活動會更加頻繁和劇烈,因此以現在的時間段來看,我們應該不需要等上個一年半載。

所以當這個消息被大夥兒知道以後,船上的氣氛反而輕鬆了一點,多了一份坦然。之後甚至還有人拉著躺椅跑到白沙灘上曬太陽,也不得不佩服那些歐美海員真心心大。

隻是這些信息都沒法讓小戴的心境有任何好轉,當時船長開會,他假裝稱病沒有參加,把自己鎖在寢室裏麵,他的室友在會後把船長說的事情轉述給他聽,他卻沒有任何心思去關注,一個勁地呢喃,“下一個就輪到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