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險情

那金屬相擊聲在這空曠的樹林裏麵還產生了幾分回響,好像在嘲笑我的愚蠢。

我隻覺得背上冷汗一下子出來了,寒意沿著脊椎直竄上頭頂。我手一軟,鑰匙從指尖滑落,掉到腳下的土上,這次倒是沒發出什麽聲音了。

可那紫色的觸角卻似乎隻在意剛才金屬的聲音,顫悠悠地轉了個向,然後氣定神閑般地,向我挪了過來。

這下我深切體會到了,剛才葛雲翼心中的驚恐,還有那種無能為力的無奈。

我焦急地看向葛雲翼和司馬,擠眉弄眼地想要他們也搞出些什麽聲響來分散一下這東西的注意力,不然的話,這次真的死定了。

腦中不斷浮現剛才安德森被纏住的場景,越想越害怕,整個人都開始抖起來。我看到葛雲翼在衣服渾身上下找東西,但好像什麽都沒有找到,他拍便了口袋,然後向我搖搖頭。

我又看向司馬,他雖然頭轉了個向改成看著我腳下,但臉上神色卻一點沒變。不過我發現他右手似乎握著什麽東西,我自我安慰到,他應該有什麽東西,他應該能救我。

可那觸須一點點的接近,他仍然一點異動都沒有,我對著他瞪眼,可他壓根沒看我。

眼看那觸手離我腳下隻有十公分的距離了,突然司馬出手,這次我清楚地看到他往旁邊一甩手,接著旁邊的樹上發出“咚”的一聲。

和剛才一模一樣的情況,那觸手停了一下,似乎產生了猶豫。我稍稍鬆了口氣,可馬上又緊張起來,一方麵那觸手隻是停下,並沒有移開,另一方麵我看到司馬的手垂了下來,手指是鬆的,他也已經沒有東西可以丟了。

這時司馬抬眼,看向我。

月光的映襯中,他那雙眼睛折射出微弱的不同色,雖然臉上沒有表情,但我看到了他眼神中的悲憫和惋惜,似乎還夾雜著一絲其他的什麽情緒。

可我已經沒有辦法多想,那觸手繼續動起來,仍然是徑直往我的方向而來。

我心裏一陣絕望,覺得自己一定在劫難逃。說實話,我剛才沒有想過要自我犧牲來救葛雲翼,說白了我沒有那麽偉大,也沒有那麽勇敢,但是我又就是有那麽毛躁那麽傻,現在就因為這樣要把自己給玩死了。

那觸手到了我腳下了,我可以清楚地感到那東西在敲擊我的腳底板,然後纏上了我的鞋子。我完全沒有想到那東西力量居然這麽大,明明看上去像輕柔的雲霧,力道大得卻像鉸鏈一樣緊緊地纏住我的腳,我拚命甩著腳想要擺脫,那東西卻越纏越緊。我覺得腳指頭像上刑一般被壓擠在一起,指骨和掌骨都勒得像要斷掉一樣,立刻明白剛才安德森為什麽會叫得那麽慘,因為才剛上腳就已經痛得我忍不住就要尖叫出來。

就在我即將要痛呼出聲的那一瞬間,突然司馬清了清喉嚨。

同一時刻那觸手一下子停止了糾纏。

我一臉驚愕地看向司馬。他直直地看向我,嘴角似乎微微地翹了一下,舉起手對我做了個噤聲的手勢。然後又故意咳嗽了一聲,這一聲比剛才還要再響了一點。

腳上的力道一下子鬆了下來。我終於呼出一口氣,心稍稍安定了一點。可那東西似乎還是猶豫,仍然掛在我身上,不願意離開的樣子。

司馬又來了一聲,這次又響了一點。

這下,那東西從我身上緩緩褪了下來,但還是在我腳下猶豫徘徊了一陣,好像是有思想一般,在考慮要不要離去。

我身上仍然在冒冷汗,死死地盯著那兩個觸手,害怕那東西會再次纏上來。我覺得自己不一定還能再經受一次那樣的心理和身體上的雙重折磨。

還好,那東西在徘徊了幾分鍾後,漸漸從我腳下離開了。但是,卻是向司馬的地方靠了過去。

我總算鬆了口氣,卻不敢大口呼出去,隻能慢慢地吐。我看著那東西緩緩地靠向司馬站的地方,心裏開始篤定起來,我覺得司馬一定是有辦法對付它的,不然他剛才也不會救我而把麻煩惹到自己身上。

可是……我突然又覺得有點不對。

如果他真的有辦法對付這東西,剛才安德森出事的時候,他為什麽沒有相救?他並不像是會見死不救的人,加上他剛剛明明都罵人了,說明他也覺得殘忍。還有葛雲翼那下,如果他真有能力對付,那為什麽隻是把聲音往旁邊引而不是直接麵對?還有,還有,如果他真有辦法,那我剛才豈不是讓我白吃苦?他那眼神……

我如醍醐灌頂,一下子驚覺過來他剛才悲憫和惋惜的眼神中,隱含的其他情緒。

那是猶豫。

他並不能對付這東西。至少,他並沒有這個把握。

可是,不管此刻我覺悟過來多少,對情況都於事無補,那兩隻觸手,已經移動到了他的腳下。

司馬不知什麽時候已經調整了姿勢,背靠到了樹杈上,雙手都放到了背後,壓在身下。一隻腳站立,另外一隻腳懸則在外麵。他垂著眼,看著那觸手像是舌頭一樣,先是舔了舔懸在外麵那隻腳的鞋底,又把那兩隻觸手的尖端靠在鞋子側邊停了一會兒,然後才極其緩慢地纏了上去。

我急切地看著他,要是有什麽本事,現在應該要拿出來了。我知道那滋味,我的腳現在還有一種腫痛難忍的感覺,我都不知道如果能夠熬過這一夜,明天能不能正常走回去。

可是司馬卻像雕像一樣,低頭看著那觸手,一動不動,連眼皮都沒掀一下,我甚至看不到他臉上露出疼痛的表情。

這時葛雲翼那裏傳來輕微的沙沙聲,我警覺地看向他,隻見他已經完全變了姿勢,幾乎是趴到枝椏上對著司馬看,滿臉焦灼不堪,剛才弄出了沙沙聲都渾然不覺。

那沙沙聲似乎讓司馬腳上的觸手頓了一下,司馬抬眼瞪了葛雲翼一眼,又對他輕輕搖了搖頭。

我不知道他搖頭的含義,是說不要讓他輕舉妄動,還是說自己沒事。

那觸手停了足足有幾分鍾,我還以為它們會就此饒過他,但沒想到最終那東西還是動了起來,繼續往上纏上去,雖然這次的速度,比剛才又要慢了很多。

司馬又恢複了剛剛垂眼看著那東西的樣子,安靜地好像一尊大佛,他本來就長得白淨,在那照得一切都慘白的月光下,也看不出他臉色有什麽變化。

那東西的速度越來越慢,但就是這樣,過了一會兒,也已經越過了司馬的腳踝,而且還在繼續往上動。

這個時候,我突然發現,司馬的嘴唇全然失去了血色。我確定,之前我看他的時候,他還很正常。

然後,我看到了他額角和側臉的反光,看到了他筋脈湧現的脖子。汗水把他鬢角的頭發幾乎已經完全打濕了,而且在我注意到了以後,還看出來,那汗仍然在不斷順著原來的軌跡往下流,一直流到領口裏去。

注意到他側臉了以後,我陡然發現他耳根到頸側有一道很長的傷口,那傷口應該是新的,至少他在進入那方的山之前,是沒有見到的。而此刻不知道是因為脖子用力讓傷口重新開裂,還是之前就沒有愈合,總之那裏在不斷地冒血珠出來,然後和流下來的汗水一道,匯入了領口。

我實在沒有辦法想象,他現在是什麽感受。

無力和愧疚的感覺從心裏升起來,我前所未有地自責,覺得自己就是個拖累。雖說那東西是葛雲翼先惹來的,但他那算是不可抗力。可那時如果不是我粗心弄出那鑰匙的聲音,如果我也能循著聲音把鑰匙丟到一邊,也許司馬後來那次真能把那東西引到旁邊的樹上——畢竟他把觸手引到自己身上,也隻是咳嗽了三聲而已。

一切一定不會像現在這樣。

我眼睜睜地看著那東西爬上了他的小腿,爬了到他小腿中段的時候,他終於稍微變了一下姿勢,把本來低下的頭靠回了枝椏上,不再看那東西,然後閉上了眼睛。而他的眉宇間,分明出現了微微的顫動,滿頭的汗在月光的照射下微微泛著光。

我感到不忍,卻又無可奈何也無能為力。從那東西爬上他的鞋到現在,已經過了最起碼有一個半小時的時間,這一個半小時要這麽忍著一聲不吭一動不動,再加上他身上本來就有傷,我不知道他是怎麽做到的。

怎麽一個慘字了得。

我緊盯著那觸手,葛雲翼也是,幾乎是祈求著它能停下來。

可是卻沒有,雖然越來越遲緩,但那東西絲毫沒有要停止的樣子。

不知道又過了多少時間,那東西已經爬到近司馬膝蓋的地方了。

就在這個時候,司馬睜開了眼睛,即使嘴唇毫無血色,可臉上鎮定的神色絲毫未減,他先是抬頭往上望去,過了一會兒,他轉頭看向我,對我微笑了一下,又點了點頭。

看到他笑的時候,我愣了一下,因為我從來沒見過他這表情。我沒想到他這種時候還能笑得出來,即使是微笑,也是和情形格格不入。

但我立刻反應了過來他什麽意思,對他投以詢問的眼光,他又對我點了點頭。

我知道我應該做什麽,也知道可能的後果,可我心裏有一份信任,我覺得他不會在這個時候害我。於是平複了下心情,深深吸了一口氣,咳嗽了一下。